第24章 半牀花月影

作者:醉又何妨
聽了應定斌的話,旁邊的人臉上神情都有一瞬間的古怪,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麼。

  他難道還不知道他們家那個祖宗的臭脾氣嗎?還詛咒打罵,誰敢,就不怕被應翩翩砍死?

  傅英頭大如鬥:“應公,這是誤會……”

  應定斌此時恨不得將傅家人吮血食肉,根本就不想聽他說話,大喝一聲:“混賬!你們簡直是欺人太甚!此事我絕不會善罷甘休,有我應定斌活着的一日,就跟爾等勢不兩立!”

  傅英道:“應公,你這話實在是言重了。阿玦跟寒青都是年少氣盛的時候,兩個人在一塊相處,哪可能沒有磕磕碰碰的,我也時常勸說他們,縱使要責怪,也都是責怪寒青,何曾捨得讓阿玦受半點委屈?只是下人刁滑,一不留神就讓這些刁奴從中看到便宜,挑唆起來,好好整治就是了,又怎能因此傷了咱們之間的和氣?”

  應定斌冷笑起來,說道:“放屁!”

  傅英的臉色當時就青了。

  應翩翩差點笑出聲來,但爲了不打斷老爹的發揮,他微微偏開頭,抿住脣角。

  應定斌罵道:“傅呈倫,你好歹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活了一把年紀,怎麼倒是越來越不害臊起來?凡事遮遮掩掩,敢做不敢當,這就是你們傅家的氣魄?倒是一代比一代活的不像個人樣!”

  “事到如今,你打量着本公是那等容易欺瞞之人,連真話都不敢說半句嗎?你個瓜娃蝦子,呸,養出來的也是一家子不要臉面的東西。看你兒子那個鱉孫樣,還他媽假模假式地看不起誰!”

  應定斌本來就是市井出身,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位置,氣急起來,哪還講什麼風度儀態,劈頭蓋臉一連串的怒罵,連方言都出來了,直把傅英罵的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平日裏都是道理來仁義去,就算再有不滿,也得皮笑肉不笑地敷衍幾句,何曾見過這樣流氓的罵法,幾次開口硬是沒能插得上話。

  在這種直接粗暴的攻擊方式面前,什麼夾槍帶棒,陰陽怪氣都不堪一擊,傅英只氣的渾身發抖,幾乎要昏過去。

  房門本就半敞,這裏有傅家的人,應家的人,西廠的人,甚至還有一小部分尚未來得及離開的賓客,應定斌這通大罵遠遠傳出,幾乎聽的人人心生震撼。

  雖然知道應廠公脾氣暴烈,看見他的寶貝兒子受了委屈肯定會發怒,但兩邊都是朝中重臣,身居高位,竟然能如此不管不顧地撕破了臉,還是叫人歎爲觀止。

  周圍的下人們都不敢吭聲,傅寒青幾次開口,都被應定斌的聲音壓了下去。

  他不禁看了應翩翩一眼,見對方抱着手半倚在牀頭,一臉看熱鬧的表情。緋色的外袍鬆鬆披在肩頭,內裏則穿了件玉白色的中衣,修長的脖頸露在外面,看上去倔強又脆弱,簡直讓人恨不得撲上去狠狠咬一口。

  傅寒青心頭有股火焰在跳,有愧疚,但也有埋怨,愧疚自己的疏忽,埋怨應翩翩的絕情。

  他快步上前,擋在了傅英和應定斌中間,高聲說道:“廠公,請您不必說了,此事錯全在我!”

  好不容易將應定斌的話打斷,傅寒青沉聲說道:“是我先前對阿玦多有偏見,馭下不嚴,才讓他受了這般委屈。一切錯處都在於我,我也悔恨不已,方纔同廠公說的那番話全都是肺腑之言,這件事跟我父親原本也沒什麼關係,如果你們不能消氣,那就請責罰我吧!”

  應定斌指着他道:“你還有臉說!”

  傅寒青深吸一口氣,轉向應翩翩,衝他作了個揖,說道:“阿玦,先頭的事是都是我不好,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了,還請你原諒則個!我聽父親說,你不是還要和我去軍營嗎?往後我好好的對你,你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好嗎?”

  應定斌冷笑道:“花言巧語,當初便是如此,又有何用?”

  傅寒青默不吭聲,從腰間抽出一條鞭子,二話不說,回手一甩。

  只聽“啪”地一聲,鞭梢倒捲回來,抽在了他的後背上,頓時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沒想到傅寒青竟然這麼狠,在場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傅寒青額角滲出冷汗,卻面不改色,反手又連着給了自己好幾下,緊跟着將鞭子一卷,雙手捧住,走到應翩翩的牀前,單膝跪下,一字字道:“我給你賠罪。”

  這幾日應翩翩搬回應家,傅寒青也翻來覆去地想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動情,第一次甜蜜,都是因爲應翩翩,而從未體會過的屈辱、憤恨、痛苦,也是這人帶來的。

  他對自己疾言厲色,他納妾,他往自己的湯藥裏下毒……樁樁件件讓傅寒青想起來都覺得匪夷所思。

  這不該是應翩翩做出來的事,但每一回他都就是做了,又狠心又絕情。

  兩人這麼多年的情分,憑什麼他就能這麼輕易地踐踏丟棄?自己還無法釋懷,應翩翩又憑什麼說變心就變心?

  傅寒青覺得自己是有錯,那麼他認了,也擔了,可是應翩翩同樣也欠他的,沒還完之前,哪裏也不能去。

  哪怕是用苦肉計,他也必須得把應翩翩留在自己身邊。

  傅寒青惡狠狠地想,即便他們兩個最後還是要分開,也不能是這種分開法。在此之前,他一定要把曾經那個對他一往情深,百依百順的應玦給找回來。

  最後就算是不要,也得是自己不要他!

  傅寒青這樣想着,不禁攥緊了手裏的鞭子,上面的鮮血染滿了他的掌心,他則在應翩翩的面孔上尋找心疼。

  傅英也沒想到傅寒青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就算想要平息應定斌的怒火,可自己的兒子滿背鮮血,他又怎麼可能無動於衷,連忙過去將傅寒青扶住。

  傅英連聲道:“你瘋了!怎麼對自己還能下這樣的狠手?快把鞭子放下!來人,來人,大夫到底來了沒有?”

  應定斌在旁邊連聲冷笑,說道:“裝腔作勢,你們以爲這樣事情就算了?”

  剛纔“瓜娃子”、“鱉孫子”的一連串暴擊再一次盤旋在腦海中,傅英惱怒之極,猛然擡頭道:“那你說怎麼辦?”

  “我一再退讓,是爲了兩個孩子好。如果好言道歉也不行,寒青跪下捱打也不行,難道讓他們分開嗎?阿玦那樣在意寒青,方纔還說要跟他一起去軍營,你這樣不依不饒的,以爲阿玦就不爲難?”

  他的話還真的把應定斌給問住了。

  應定斌非常清楚應翩翩對傅寒青的感情有多深,說實話,其他的都不重要,也只有應翩翩的態度能夠影響他的決斷。

  要不是因爲兒子喜歡,他又怎麼可能讓應翩翩跟自己一向厭惡的傅家來往這麼深?

  因爲過往經歷,應定斌一直十分反感這些滿口大仁大義、盡忠報國的清流世家,這些人看上去正氣凜然,實際上一個個比誰都重名重利。

  他一早就覺得,或許傅寒青確實真心喜歡應翩翩,但在他心裏,永遠都不會把應翩翩排在第一位。

  從一名父親的角度來說,他可以不在乎應翩翩喜歡男還是喜歡女,但自然希望兒子與兒子共度一生之人也能如自己一般,將他捧在掌中,放在心上,事事以他爲重。

  傅寒青顯然並不是這種人,光憑這個,就足夠應定斌厭惡傅寒青的了。

  可是……聽到傅英的話,應定斌的心裏慌了一下。

  他想起自己離開京城之前,曾經跟應翩翩吵了一架。

  當時是他聽說傅夫人近日裏同幾戶人家頻繁走動,而那幾家中都有適齡待嫁的女兒,顯然是爲了相看的。但應翩翩和傅寒青之間的事卻根本無人知曉。

  不管傅家的舉動是真心想要娶一位鎮北侯夫人,還是爲了掩人耳目,都實在是夠羞辱人的,應定斌爲此勃然大怒,勒令應翩翩跟傅寒青分開。

  應翩翩當然不同意。

  應定斌平時都捨不得跟他大聲說話,這次也實在是被這個死心眼的小子氣的狠了,就從案上翻出幾本摺子丟給應翩翩。

  他冷聲道:“你自己看。這幾本都是彈劾傅家與宦黨交往過密的摺子,被我扣下來了。你要是當真不知道傅家這段日子裏爲何惺惺作態,頻繁在各家相看走動,不如我重新將這些摺子遞上去,讓你好好瞧瞧傅寒青會如何跟你撇清,你看怎樣?”

  聽了應定斌的話,應翩翩當時就急了,跟應定斌大吵了一架,那副不依不饒維護傅寒青的勢頭,簡直就跟中了邪似的。

  最後反倒是應定斌擔心把他給氣壞了,自己動手撕了那些摺子。

  就爲着應翩翩這樣喜歡傅寒青,彷彿沒有傅寒青就活不下去,應定斌纔會對傅家一再容忍,直至今日,目見種種,他是實在忍無可忍了。

  可此時聽到傅英這麼一說,應定斌忽然又想起了他們父子之間的一場場爭執,想起了這幾年來的逐漸生分。

  今天如果他狠狠收拾了傅寒青,斷絕了兩人繼續在一起的可能,應翩翩會不會恨他怪他?又會不會過的更加不快活?

  傅英說完之後,看見應定斌沉默下來,心中一轉念,立刻明白了對方的想法,不禁笑了起來。

  他慢悠悠地說道:“應公,你還是消消氣吧。咱們爲人父母的,做什麼都是爲了孩子好。我看不如讓他們自己解決這件事,你我還是不要干涉太多了。”

  應定斌深吸一口氣,回頭看着應翩翩,問道:“阿玦,你是怎麼想的?”

  應翩翩看向跪在他牀前的傅寒青,眸中浮光碎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片刻後,慢慢地擡起手,握住傅寒青手中的鞭子。

  傅寒青深深凝視他,鬆開了手,任由應翩翩將鞭子接了過去。

  鞭梢上的血沾在應翩翩白皙的指尖上,看起來有一種異樣的豔麗。

  應翩翩看看鞭子,又看看傅寒青,說道:“你這鞭子韌性不錯,打人挺疼的吧?”

  傅寒青道:“還好。”

  他的語氣和神情都是那樣熟悉,今天這一場請罪的戲碼,應翩翩記得原書中是有類似的劇情發生的。

  只不過不是在這個時候,而是他和傅寒青已經分分合合糾纏了十餘年之後。

  那時,年少的情意早就消磨的滿剩疲憊,彼此間對對方都有着說不出也補不好的不滿和嫌隙。又一次爭執後,應翩翩原本的打算是收拾東西回京城,看一看年邁的父親。

  可在他生日的那天晚上,傅寒青喝醉了酒來找他,拿着鞭子把自己抽了一頓,向他賠罪,說的話都和今天差不多。

  因爲這一挽留,應翩翩最終還是沒有離開,陪着傅寒青打完了最後一場仗,也把命永遠地留在了那裏。

  當得知他們都活在這本書中,受到劇情挾制之後,應翩翩也幾番想過,會不會全都是劇情的緣故,傅寒青纔會變成這樣呢?

  但隨着劇情逐漸改變,他便明白了,不是的。

  每個人都有重視的東西,也都有弱點。

  比如他,因爲自幼親生父母因兵敗雙亡,傅英又是他父親的戰友,對他照顧有加,故而在應翩翩的心目中,確實一直將自己對英雄的幻想、對親人的思念,以及對馳騁沙場、建功立業的嚮往都寄託在了傅家人的身上。

  當這種弱點在劇情的安排下被放大時,應翩翩便會做出一些分外極端的舉動。

  而應定斌心中也一直有着對於自己宦官這一身份的遺憾,他擔憂這會被應翩翩嫌棄,會耽誤他的前程,所以纔會刻意疏遠他,希望他洗脫宦黨之名。

  這些固然是劇情中的安排,可終究,應翩翩自己的尊嚴,養父對他的疼愛,會衝破這些束縛。

  傅寒青對他或許是有感情,而且還挺深厚,可他內心深處最終被釋放出來的東西是什麼呢?

  對於自己名聲的在意,對應翩翩過往經歷與苦難的鄙夷,對身份的自負,將情人當成私有物件一般的控制慾……

  可見時間會流逝,場景會改易,命運或許也自有安排,但,不變的是本性。

  應翩翩輕輕嗤笑一聲。

  他擡起手,染血的手指撫摸上傅寒青的臉,指尖在他眼瞼下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應翩翩的動作彷彿很溫柔,語氣卻冰冷的如同藏着利刃:“親愛的侯爺,你剛纔一共抽了自己八鞭子。想用這點過兩天就能養好的小傷,抵償你對我的輕視誤會、我幾年來服用的湯藥,以及我與父親往來間的書信物品嗎?你可真看得起自己啊。”

  傅寒青的臉色一下子僵住了。

  他保持着仰頭凝視應翩翩的姿勢,那目光中還殘留着深情,表情卻已經扭曲起來。

  他不禁握住應翩翩的手腕:“你,知道?你是什麼時候……”

  應翩翩狡黠地微笑起來,衝着傅寒青眨了眨眼睛:“我早就知道了啊。只是你的表演很好看,之前不想告訴你。”

  傅寒青道:“我那是因爲……”

  應翩翩語氣溫和,並無怪責之意:“我知道,你是爲了我好,這都是因爲你在乎我,我很感動。所以我想,你如此的深情厚誼,八鞭子能代表的怕是太微薄了,這樣吧,你去死行嗎?”

  傅寒青:“……”

  應翩翩卻並不像在開玩笑,十分從容地說:“這些日子以來,我也一直在想咱們之間的事,破鏡難圓,心結已成,就再難如初了。可是你死了就不一樣了……”

  他微微一笑,語氣中甚至帶着幾分嚮往:“那樣的話,我心裏會永遠懷念你,美化你,再也捨不得怪你,這樣以前所有的一切都能一筆勾銷了,豈不是好?”

  傅寒青幾乎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應定斌在旁邊聽着,確實明白了。

  原來,他們父子之間這兩年的疏遠,並不是應翩翩的真實心意,而是傅寒青截斷了書信!

  這個小畜生,他到底想幹什麼?!

  應定斌原本應該十分惱怒的,可是聽到應翩翩能說出這番話來,卻令他心頭一時之間竟是驚喜更甚。

  他不禁按着應翩翩的肩膀,問道:“孩子,你想通了?”

  應翩翩看了眼應定斌那喜出望外的神情,“嗯”了一聲,道:“想通了。”

  頓了頓,他又說:“爹,我今天本來也沒打算跟傅寒青去軍營……一會,咱們回家吧。”

  一瞬間,應定斌突然有一種熟悉而恍惚的感覺,彷彿那個小小的,被他抱在懷裏,扛在街頭,會笑摟着他的脖子說“我最喜歡爹爹”的孩子,終於回來了。

  他心中百感交集,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半晌,擡手摸了摸應翩翩的頭,說道:“好,好,你說什麼是什麼,一會爹就帶你回家!”

  傅英心中大急,不禁道:“應公……”

  應定斌轉過頭來,臉上的表情已經變得漠然而冷淡:“宣平侯,鎮北侯截留我父子間書信的事,你是知,還是不知?”

  傅英迅速道:“我確實不知情!這個孽障,多半是太在乎阿玦了,怕他離開。竟連提都沒跟我提過!”

  應定斌冷笑了一聲,陰惻惻道:“好啊,官驛中的信件你傅家說攔就攔,那是否本公平時公務來往的情報書信也經常被一併截留?好心機,好本事!”

  他們西廠出來的都是扣帽子用酷刑的好手,現在應翩翩自己都說不在乎傅寒青了,應定斌自然再也不用礙手礙腳地顧着給誰留面子。

  西廠那都是什麼級別的情報,誰敢截留?應定斌一張嘴就扣了一個極厲害的罪名下來,頓時令傅英勃然變色。

  他沉聲道:“你這是挾私報復,虛言構陷!”

  “還抵賴什麼!”

  應定斌大喝一聲,竟然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傅英的手臂:“事到臨頭尤不悔改,你們父子簡直是包藏禍心,圖謀禍國!走,與我一道去陛下面前對質!”

  他說完之後,扯着傅英大步便要向外走,傅英自然不肯,兩人幾乎撕扯起來,把旁邊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沒想到應廠公發起威來這樣兇猛!動口動手毫不含糊。

  其實傅英只要還有一點理智就應該清楚,他就算不跟着應定斌去,應定斌也同樣可以在皇上面前狠狠地告上一狀,在這種事情上浪費功夫沒有意義,還不如想想怎麼申辯才是。

  畢竟應定斌平日裏只是看在應翩翩的面子上一直讓了傅家三分,他心狠手辣起來,可從來都不是好惹的。

  傅英是這個反應,只能說明——這回,他是真的慌了。

  看到這一幕,應翩翩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淡淡的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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