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無情也斷腸
應翩翩看着魏光義,魏光義扯了扯脣角,再無初見時的倨傲:“應大人請,各位大人請。”
他們剛纔一直說客人等待許久了,是因爲知道京城的欽差要來,這場宴會上,還安排了其他的陪客,此時都已經在座了。
這些陪客們能被郡守請來陪欽差喫飯,身份都不低,俱是當地的一些鄉紳名士之流,其中位置最靠前的,卻是一名從南方過來的富商。
這名富商的名字叫金玉流,家中世代經商,他此時纔不到三十,便已經接管了家中的生意,並做的風生水起。
此次衡安郡一帶因爲連日來的暴雨淹毀了良田,使得糧食短缺,鬧起了糧災,而周圍郡縣自顧不暇,難以支援,朝廷那邊能夠撥過來的災糧自然也是有限的。
金玉流之前做生意的時候,恰好積壓了不少的地瓜陳米一類品相不佳的糧食,聽聞這個消息,便僱了數艘大船,千里迢迢地將它們運送到了衡安郡,想要低價出售給官府,幫助災民們度過難關。
他雖然是出於私心,但開的價格確實不高,被不少人當成了救星,故在此次的宴席上也受到了優待。
應翩翩等人進去之後,裏面的客人們紛紛起身歡迎,十分殷勤恭敬。
等到人們見了禮重新坐好之後,魏光義便對衆人一一介紹了這次過來的欽差身份,金玉流第一個上來敬了酒,剩下的人也都各自寒暄起來,一切總算走上了正常的軌道。
直到這時,魏光義和洪省才都稍稍喘了口氣,剛纔受到的精神衝擊太大,他們實在是怕了應翩翩了。
洪省坐在魏光義身邊,執壺爲他倒了杯酒,慢慢說道:“魏大人今天受委屈了,還請切莫放在心上。”
魏光義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冷哼道:“豎子無理,且讓他得意一時,這次他既然敢來到衡安郡的地界上,不整的他跪地求饒,難消我心頭之恨!”
他們兩人表面上看似不合,但此時私下說起話來,竟是顯得關係十分親近,毫不見外。
洪省笑了笑,說道:“這次是咱們都大意了,京城那邊傳信過來,說是這小子如何難對付,我本來還不信,但此時看來,他表面看似狂躁無禮,實際上說話行事可是厲害之極,確實有幾分手腕。”
魏光義聽他這樣說,卻是斜眼瞥着洪省,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洪大人這樣講,其實我心頭也是有幾分存疑的,我不瞭解應玦的爲人,一時輕看了他也就罷了,洪大人你跟應定斌的關係匪淺,以前想必也不可能沒有見過他的兒子,怎地,你當真不知道應玦是什麼樣的人嗎?”
面對他不甚客氣的責問,洪省面色不變:“魏大人這話就是說笑了,我見到應玦的時候,他才只是一名七歲的孩童,又如何能看出來這些?咱們眼下是同一條船上的人,魏大人還是不要太過多心爲好。”
魏光義心裏還是憋的慌,氣呼呼地說:“說是一條船上的,我倒也沒瞧見你做了什麼。”
洪省道:“那我便再說個消息與魏大人聽吧。”
“什麼?”
洪省道:“魏大人可看見跟在應玦身邊的那名男妾了?”
魏光義不屑地道:“我早就知道了,此人名叫韓小山,是安國公的私生子,也是個出身卑賤的玩意。哼,出門辦差還貪色好淫,真是噁心!”
洪省道:“魏大人,你方纔自己也說了,不能小看應玦,他豈是如此沒有章法,一心好色之人?我這裏有可靠消息,那韓小山其實有一身極爲高絕的武功,不在七合教高手之下,他看似是應玦的妾侍,實際上纔是應玦身邊第一得力的護身親衛,要動應玦,此人不除,事情絕對辦不成。”
魏光義怎麼看都覺得池簌不像如此高手,但洪省既然這麼說了,他當然也不會輕敵:“既然是個高手,又怎麼會願意屈身爲妾,難道是被抓住了什麼把柄?”
他說着心念一動:“嗯……若是他對應玦心存怨言,倒是正好可以收歸入我們的陣營。”
洪省卻笑着說:“魏大人,這一點你還真想錯了,這個韓小山武功雖然高,卻是個好色之輩,對應玦甚爲迷戀,一心一意效忠於他,甚至連皇上要封官都不肯接受,咱們更加是收買不來的。”
魏光義不禁嗤笑一聲,頗爲不屑,但就算他很討厭應翩翩,也不得不承認,這小子長了這麼一張令人神魂顛倒的臉,這種事情倒也不是不可能發生。
他說道:“如果這麼說起來嘛,我倒是另有一個一箭雙鵰的妙計。”
洪省道:“願聞魏大人高見。”
魏光義道:“韓小山既然迷戀應玦,那麼必不能容忍應玦除了他之外還心裏存着旁人。若是應翩翩因爲對別人圖謀不軌而引來禍患,再有人從中挑撥一二,他還會出手相救嗎?”
這倒是個不錯的計謀,洪省若有所思:“可是,這個人選……”
魏光義臉上浮現出一個冷笑,看定場中一人,說道:“這不是現成的嗎?”
洪省順着看了一眼,只見魏光義指的人是金玉流。
這倒是不難理解,金玉流雖然是個商人,但也是一位年輕俊俏的商人,由於保養得宜,看上去還要比實際年齡年輕了幾歲,甚至還有個玉面郎君的稱呼。
由於生了這幅相貌,金玉流在生意場上還曾經被意圖不軌的人騷擾過,因此深恨此等行徑。
他也是個手腕十分毒辣的人,加上心胸狹窄,家中又鉅富,最後竟將那個人整治的衆叛親離,家破人亡。
若能讓應翩翩對金玉流產生興趣,或者讓金玉流以爲應翩翩會對他產生興趣,先將金玉流觸怒,再派人到池簌面前添油加醋地挑撥一番,三個人鬥起來,這齣戲就有的好瞧了。
當然,魏光義會選擇金玉流,絕對不僅是因爲他相貌過人,更加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如果讓魏光義來說,在這場宴會上,他第一個討厭的人是應翩翩,那麼第二個,就一定非金玉流莫屬。
此人運來大批地瓜陳米,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是熱心行善事,實際上不過是趁火打劫,想把手裏從佃農處收來的舊貨清出去。
如果魏光義真的想要解救百姓受飢之苦,這些糧食倒也能起到很大的作用,但關鍵是,目前官衙中的銀兩已經挪作他用,他根本拿不出錢來購買那麼多的糧食給百姓們分發。
可恨的金玉流爲了不讓這些貨品砸在自己的手中,竟然提前在城中散佈消息,聲稱目前已經有一批糧食運到了衡安郡,正在和官府協商價格,一旦官府買下,立刻便能開倉放糧賑災。
百姓們聽到這話,自然興奮無比,若是此時魏光義再說他不願意花錢買這些糧食,恐怕立刻就會引發□□。
正因此,魏光義也把陰了他一道的金玉流恨的牙癢癢,巴不得對方跟應翩翩兩敗俱傷。
兩人正這樣籌謀着,金玉流已經敬了一圈酒回席了。
他的座位就在魏光義的旁邊,落座後兩人寒暄片刻,金玉流又舊事重提:“魏大人,之前說的事情你想好了嗎?眼下欽差大人們已經到了,你如果買下這批糧食,當着他們的面將這些東西分給災民,恰可以體現出您愛民如子之品格,豈非功勞一件?”
竟然把強買強賣的主意打到了官府頭上,還把話說的這般冠冕堂皇,可真有他的!
魏光義心裏冷笑,表面上卻故作爲難地說道:“金老闆你有所不知,這次來的欽差乃是西廠廠公應定斌的愛子,在京城中就是出了名的跋扈,而且跟我魏家有些嫌隙,只怕我想做什麼他都要挑些刺出來。爲了保證交易順利,我想還是等他走了,咱們再行商議爲好。”
金玉流一愣,朝着應翩翩的方向看了一眼,說道:“你說的就是那名穿着紅色官服的小大人嗎?”
他比應翩翩大了將近十歲,在金玉流的眼中,應翩翩容色極美,年紀又小,實在不該令魏光義如此忌憚。
魏光義道:“不錯,人不可貌相,你卻不能小瞧了他。此人仗着家中權勢和太后的寵愛,在京城中就是囂張跋扈慣了,連皇子都要讓他三分。”
“對了,他還十分喜愛男色,你看到他旁邊的那名男子了沒有,就是他硬搶回府的妾侍,連外出辦差,都要帶在身邊。”
他想先做些鋪墊,說到這裏,看了金玉流一眼,曖昧地壓低聲音:“……尤其是金老闆相貌過人,我可看那應玦方纔盯着你瞧了半天,只怕你已經引起他的注意了,還是要多加防範纔是。”
金玉流怔了怔,目光越過他的肩頭,望向對面不遠處坐着的那位俊美公子,神情微動,竟像是有些榮幸之色,不覺道:“他……竟對我有興趣?”
魏光義:“……”
上次別人惦記你的時候,你的反應不是這樣的!
你嬌羞個屁!
他幾乎瞬間便失去了說話的興致。
這時,洪省卻忽然在旁邊說道:“正是如此。應大人喜歡美色,金老闆你的容貌可不比他那個妾侍差,氣度自然更有過之,被他看上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我一向聽說金老闆你可不喜男子,怎麼這回你竟好像不惱?”
金玉流笑道:“人皆好色,我又何嘗不是呢?既然有這樣的緣分,我就去給應大人敬杯酒吧,不管怎樣都不能失了禮數。”
其實他固然覺得應翩翩好看,但必也不可能只因爲這麼個原因就動了真心。更加打動金玉流的還是應翩翩的身份和背景。
他聽連魏光義言語間都對這名年輕的欽差忌憚三分,那麼若是真能攀上關係,他又何須在這裏爲了那幾船糧食跟魏光義鬥智鬥勇。
金玉流這番心思,魏光義又如何看不出來,見對方起身一走,他就忍不住責怪洪省道:“你既然看出了金玉流的心思,又何必攛掇他!萬一他當真跟應玦聯手,將那些事抖摟出來,我們的處境恐怕就堪憂了。”
洪省道:“魏大人,咱們目前要做的是先離間應玦身邊的那名妾侍,只要此事做成,別的倒也不難辦。反正……你本來也沒想讓他們活着離開這裏,不是嗎?”
魏光義眼珠轉了轉,嘴脣微動,卻終究沒說什麼,道:“那便希望順利吧。”
洪省看出他有所隱瞞,也沒點破:“但願如此。”
金玉流走到應翩翩跟前,向他行了個禮,笑着說:“應大人,在下前幾日恰好得了一柄短劍,今日得見大人,心慕您的風采,想要獻給您。”
應翩翩正在想事,他這樣突然走過來,還被嚇了一跳,扭頭就看金玉流站在那裏,神色十分殷勤。
他今天是驕矜的人設,索性保持到底,皺眉道:“你誰啊,誰讓你過來同我說話的?”
金家豪富,金玉流這回又是帶着糧食過來的,就連魏光義和洪省都對他客客氣氣,卻不成想應翩翩一上來說話就這麼衝,當即便愣了愣。
金玉流道:“應大人,我剛剛來給您敬過酒的,在下乃是江南商人金玉流。”
應翩翩這才又看了他一眼,從鼻子裏面哼道:“哦,是你啊,我想起來了。長得還行。”
金玉流心裏本來還有點奇怪,覺得應翩翩對他這副態度實在不像看中了他的樣子,聽到這句有些輕佻的“長得還行”,他心裏才又暗暗一笑,心想這種官宦子弟,通常性情倨傲,很有可能是在玩欲擒故縱的把戲,故意裝腔作勢呢。
他便笑着說道:“多謝應大人誇獎。您纔是真正的風采過人,錦心秀貌,配這柄短劍正是相得益彰。”
應翩翩這纔看了一眼金玉流獻上來的劍,第一個反應就是這柄劍不管鋒利不鋒利,但一定很值錢。
劍鞘上鑲滿了華貴的寶石,劍柄上纏着金絲,看起來寶光逼人,打造的極爲精巧。
金玉流不可能無緣無故送這樣的東西給他,只是不知道心裏面是打了什麼主意。
應翩翩懶洋洋地笑起來,舉杯啜了一口酒,道:“金老闆,俗話說得好,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不知道金老闆無緣無故給我送這麼貴重的東西,是想從我這撈點什麼好處呢?有話直說吧!”
金玉流的脣角不禁抽搐了一下。心想這姓應的如果當真是從小到大都這樣說話,居然到現在還沒有被人打死,那確實說明他的父親權勢很大了。
金玉流說道:“大人言重了,您風采過人,在下心裏十分仰慕,所以才以劍相贈。至於說好處,在下確實有事想與大人商議,但卻不是爲了我自己,而是爲了這一次的災情。”
應翩翩道:“唔,繼續。”
金玉流笑着說道:“這一次衡安的災情致使民不聊生,在下遠在江南都有所耳聞。早年間我家中長輩曾經受到過衡安人的恩情,是故這一次我也想略盡綿薄之力,於是千里迢迢運來一些糧食,想要只收取一半的成本,賙濟這裏的災民,只是其中種種,尚未和魏大人談妥,不知應大人您可有興趣?”
應翩翩看着面前的盛宴,珍饈美酒流水一樣擺上來,心裏暗暗嗤笑一聲。
他想,說得好聽,這分明就是金玉流想要清貨,投機取巧到這裏來賣糧食,可是跟魏光義一時談不攏,於是便轉而在自己身上下功夫,以免他那些糧食砸在手裏。
但是這一帶的災情並未緩解,剛纔街上那些百姓分明都是沒有喫飽的樣子,魏光義爲什麼不肯出錢買糧呢?
他的賬目肯定是出了問題,說不定連朝廷撥下來賑災的糧食,都沒有及時下發給百姓。
可如果那樣的話,魏光義應該十分心虛纔對,如今金玉流過來跟自己接觸,魏光義卻竟然都不阻止,這足以證明,他還有其他更加重要的目的,是對魏光義有好處的。
金玉流一心以爲應翩翩對自己有意思,殊不知他的短短几句話之間,已經讓對方獲得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應翩翩的態度也稍微好了一些,似笑非笑的說:“哦,你要覺得我憑什麼要和你合作呢?”
終於說到正題了。
金玉流也笑了,說道:“應大人,這個你儘管放心,我們生意人最講誠信,這樣纔能有來有往。如果你願意同我合作,那麼,自然是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都可以,不會讓大人喫虧的。”
他說到“什麼都可以”的時候,故意拉長聲調語帶暗示。
這下,應翩翩一下子就明白了金玉流的意思,原來這位金老闆還是特意過來勾引他的。親自上陣,可真是下了血本。
金玉流肯定不是喫飽了撐的,多半受到了魏光義、洪省等人的授意,這樣做,最可能的原因有兩點。
要麼就是真覺得他是個色令智昏的人,爲了金玉流那點美色就什麼好處都願意給;
要麼就是……想要借金玉流挑撥他和池簌之間的關係,讓他們先內訌起來。
應翩翩心裏微微地笑了。
——魏光義,你的老底快被我給摸透了。
應翩翩眼波一轉,微微湊近了金玉流,低聲道:“我叫你做什麼你都會嗎?”
煌煌燈火下,他那張精緻無暇的臉陡然放大在面前,就算金玉流原本對男人不感興趣,此時也忍不住屏息凝神,怦然心動。
這種難以抗拒的吸引力根本不在於性別,而是對於美的純然的喜愛。
他輕聲說:“大人,您還年輕,我會的那可就多了。若是大人需要我伺候,我定不吝嗇。”
也不怪金玉流過於自信,他確實長了一張非常俊美的臉,從小就被人追慕迷戀慣了,又有魏光義和洪省那番話在前,他甚至覺得就算應翩翩不能給什麼好處,以對方的身份容貌,就當是一場豔遇嘗試一下,也很不錯。
應翩翩笑了起來,說道:“那太好了——”
他湊的更近,手指輕輕扯住了金玉流的衣襟,聲音也更加低沉:“那……你就把那幾船糧食白送給我吧,讓我去救災,好好在衡安郡出迴風頭,好不好?”
金玉流腦海中一陣迷糊,正要說“都依大人的”,突然反應過來應翩翩說了什麼,就愣住了:“啊?”
應翩翩看見他驚訝的表現,忍不住撲哧一笑,展顏說道:“金老闆啊金老闆,你怎麼這般驚訝呢?本官這等美色,這等魅力,願意委身於你,你竟然連點好處都捨不得給,這可說不過去啊!”
他表面上是說自己,實際正切中了金玉流所想,只把金玉流說的臉上一陣發燙,這才反應過來,剛纔是被耍了,不禁一陣尷尬。
沒想到在生意場上混了那麼久,竟然還能被一個人的外貌所迷,真是丟人。
但金玉流畢竟是個生意人,短暫的怔愣之後,他面色很快便恢復如常,嘆息道:“大人這是不信我的心意了,我是真的傾慕於您。只是這糧食的事,我一個人做不得主——”
“哦,既然糧食做不得主,那不如你現在跳支舞給大人瞧吧,要不唱個曲勉強也可以。”
金玉流道:“這……我怎會那等藝伎伶人所學!”
他說完後,才發現剛纔那句話不是應翩翩說的。
他們這一桌上,竟不知何時又多了一個人,素衣常服,清俊高華,閒閒坐於桌邊,手中把玩着方纔金玉流獻給應翩翩的匕首。
雖然神態閒適,但令人無端心生一股敬畏,不敢輕視。
金玉流:“閣下是誰?”
池簌道:“我乃應公子唯一的妾侍,韓小山。”
應翩翩:“……”
池簌原來只說,“我是應公子的妾侍”,連名字都不報,現在大概是覺得分量不夠,還特意自己加了個“唯一的”,說話的語氣莫名其妙的還很驕傲。
金玉流也被震懾了一下,還以爲他是個什麼了不得的人物,這時不由嗤笑一聲,說道:“哦,失敬失敬,我與應大人在說一些生意上的事,還請閣下暫時迴避吧。”
池簌拔出那柄匕首,讚了句“還可以”,一邊打量鋒刃,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金老闆所說的談生意,是賣身嗎?”
金玉流大怒:“你——”
“我家公子這般的容色人品,能多看你一眼就是你的福氣,你既然有心侍奉,卻既不肯奉獻資財,也不能起舞取悅,那除了這些,你又可會主持中饋,操持家務,奉養公婆,誕育子嗣?”
池簌一彈劍刃,冷冷地說:“什麼都不能,憑何以爲有資格得我家公子寵幸?”
金玉流被他說的目瞪口呆,雖然覺得和這等人較這個勁實在無聊,但對方語氣當中的優越感,又讓他莫名有些不服氣。
“難道這些你都可以做到嗎?”
池簌淡淡地說:“都不能。”
金玉流不禁大笑出聲:“那你怎敢……”
他的話還沒說完,突然卡住,眼睛睜大。
只見那柄劍的劍刃被池簌剛剛一彈,已經有些彎曲,池簌說話時,竟然捏着劍尖,如同捲紙一般將整個劍刃一點點捲了起來。
跟着將劍柄和劍刃同時握在掌心中一攥,這柄名貴無比的利劍被他隨手揉捏,似搓溼泥,當他再鬆開手的時候,竟然已經成了個嵌滿珠寶的鐵球,徹底廢了。
池簌此時功力雖然不全,但武功獨步天下,這份內力只發揮出了五成,也足以稱得上是驚世駭俗。
“這、這、這……”
金玉流走南闖北,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卻從未見過此等高手,一時目瞪口呆,一陣膽寒。
意識到自己竟然在跟一位武功如此高強之人爭奪情人,他不禁雙腿都軟了。
池簌將鐵球擱在桌子上,身體慢慢靠回椅背,坦然道:“我武功好,殺人快,所以蒙公子獨寵。”
金玉流扯了扯脣角,聲音顫抖,乾巴巴地說道:“是,是,二位神仙眷侶,甚令人稱羨。我這就,這就不打擾了。”
他說完之後,站起身來,急急忙忙地就走了,還被絆了個趔趄。
【金玉流遭到主角陣營暴擊,反派經驗值+3x15。】
應翩翩:“……”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池簌:“壞我好事,膽子不小。”
池簌說:“他想挑撥咱們的關係,我不能讓他得逞。”
應翩翩道:“何不將計就計,假裝關係破裂,釣魚上鉤?”
池簌道:“我不想。”
應翩翩:“嗯?”
池簌手裏把玩着那隻鐵球,沉默許久,方說道:“我不想和你關係破裂,即便是裝的也不情願。總覺得這話就是說一說,彷彿也不吉利似的……”
他擡起頭來,衝應翩翩笑了笑:“可能人就是這樣吧,什麼人什麼事,特別在意起來,就會患得患失。我以前從不曾如此過,也以爲這輩子都不會再有這樣的牽絆,誰知偏生遇上你了。”
他這話語淡情真,卻並不帶玩笑之意,應翩翩怔了怔,一時沒有說話。
兩人間寂靜下來,整個大廳中卻仍是一片燈火通明,賓客們笑語閒聊,划拳斗酒,相形之下,反而更顯兩人之間此時氣氛安靜。
這種氣氛之下,便有一絲歌姬的淺唱飄飄蕩蕩從滿室的喧鬧聲中逸了出來,唱的是晏幾道的《南鄉子》,偏生倒亦是小山詞:
“……畫鴨懶薰香。繡茵猶展舊鴛鴦。不似同衾愁易曉,空牀。細剔銀燈怨漏長。
幾夜月波涼。夢魂隨月到蘭房……”
應翩翩原本想嘲笑池簌,但聽聞這歌中之意婉轉纏綿,仿若恰恰能切中人的心事,一時之間,也不禁沉默了。
良久,他方纔淡淡說道:“可惜,遇見晚了。”
池簌道:“幼時相識,也算晚嗎?”
應翩翩道:“那就是有緣無份。”
說完之後,他又是一笑,推開杯盞,漫漫地道:“我醉欲眠君且去……今日先失陪了!”
說完之後,應翩翩擡手一揖,離席而去。
人們見欽差大人要走,連忙都涌上去詢問相送,殷勤備至。
池簌看着應翩翩的背影在衆人的簇擁下消失在燈光花影深處,便並未起身,獨自坐在那處席位上,聽着那名歌女字字句句,唱完了一整闕歌:
“殘睡覺來人又遠,難忘。便是無情也斷腸……”
他微微一笑,不知怎地,又嘆了口氣,端起應翩翩擱在桌上的那杯殘酒,仰頭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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