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金玉鏗如昨
池簌也從山石的後面走了出來,身上濺了不少水珠,髮梢和麪頰都是溼的,臉色卻依舊還有些潮紅,低聲說道:“黎清嶧剛纔是什麼意思?他拿手碰你幹什麼?”
應翩翩道:“我也不知道,但他沒碰到,自己又把手收回去了。出神了吧。”
沒聽說出神就要摸人臉的,也不看看自己多大歲數了,池簌在心裏輕哼了一聲,沒說話。
應翩翩又道:“馬上西戎使臣就要來了,黎清嶧弄了這麼一齣戲碼,一部分可能性是他想找藉口光明正大地回到京城,但另一方面,似乎有些煽動軍心、舊賬重翻的意思,這人還真是唯恐天下不亂。”
池簌道:“他很狡猾,沒有留下任何實質性的把柄,只能暫時靜觀其變了。”
應翩翩道:“他可是太/祖最後的後人了,你們七合教,都沒什麼表示的嗎?”
池簌道:“七合教離開朝廷這麼多年,早已獨成一支,我們是需保護照拂太/祖後人,但可並非不分是非奉他爲主。”
“此前我師父在世時,也曾命人與黎清嶧的父親,也就是上一代的將樂王接洽,但他十分膽小謹慎,聽到‘七合教’三個字就色變,生怕我們是要拉他造反,立刻將人轟走,從此閉門不見。”
“師父無法,只好撥了幾個人暗中保護,也算是全了當年的誓言,但因爲他並不配合,七合教救援不及時,最終還是在入宮之後暴斃。”
應翩翩道:“現在這一位的性情和他的父親可一點也不相像,你有何打算?”
池簌淡淡地說:“我雖然對七合教沒有太深刻的感情,但不得不承認,我之所有,全都是拜其所賜……”
應翩翩點了點頭,對此倒是很認同:“我理解你的難處。”
原書中總說他偏執任性,但其實應翩翩並不是一個不通情達理的人,當年傅寒青滿口爲國爲民,天下大義,應翩翩只要心裏認同,也一直陪着他出生入死,從無二話。
如今換了池簌,就更是如此了。
“七合教的承諾,我身爲教主,需要遵守。這是爲人的道理,如果我背信棄義,恐怕連你都會看不起我。”池簌臉上露出微笑,“所以若是黎清嶧爲難於你,我會退出七合教,再去殺了他。”
應翩翩猛然一怔:“那你不當教主了?”
池簌柔聲道:“我早就說過,這一世,我只爲你。”
應翩翩轉過身來看着池簌,但這一看,卻把自己要說的話忘了:“池教主,你剛纔掉湖裏去了?怎麼這樣一身溼!”
池簌:“……衝了把臉。你說呢?”
“……”
應翩翩嘴角提了一下又忍回去,小聲道:“逗你一下,至於的麼。色胚。”
池簌又好氣又好笑,正要同他理論,忽然便聽見黎清嶧離去的地方傳來“咕咚”一聲水響,過了片刻之後,頓時有守衛被驚動,向着那一邊過去查看情況。
應翩翩不禁道:“黎清嶧真是缺德。自己跑就跑了,還要把守衛給引過來。”
池簌倒是不急,問道:“你還想繼續留在這裏看彩虹嗎?如果沒看夠,我可以去把他們的穴道都點住。”
應翩翩失笑:“好,知道你特厲害,但我看夠了,走吧。”
兩人重新順着方纔的來路翻牆出了雅園,召來馬兒,一路輕騎,很快便回到了督公府。
池簌下了馬,意味深長地看了應翩翩一眼。
應翩翩方纔招惹他招惹的歡,此時才意識到兇險,咳了一聲說道:“今天說好了要陪我爹一起用晚膳的,那什麼,你晚上喫完了吧?那就不留你了,回見啊。”
他說完之後,以最快的速度進了督公府的大門,池簌本來要說什麼,擡手一撈,風帶着柔滑的衣料從指間滑過,應翩翩的背影轉眼消失在了門縫裏。
池簌忍不住笑了起來,又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牽着馬,也沒騎,轉身向着武安公府的方向慢騰騰走去。
眼看就快要到了,池簌忽然又站定,還是不想回去孤枕難眠,拍了拍馬鞍,說道:“你自己回家吧。”
馬兒咴咴地叫了兩聲,原地轉了個圈,朝着督公府那邊蹦了蹦。
池簌微笑道:“是,我要去找他。”
應翩翩的臥房他已經再熟悉不過了,無論是光明正大還是偷偷摸摸,池簌都沒少去,進去之後,看見應翩翩在牀上側躺着,背對着他,竟然已經睡着了,梁間正躡手躡腳地蹲在地上替應翩翩擺靴子。
窗臺上唯一的一盞燭火凌亂地跳動着,昏黃的暖光映在應翩翩的身上,明暗交織,蜿蜒出滿室融融的溫情。
梁間看到池簌時,微微一驚,站起身來,便欲行禮。
池簌卻擺了擺手,低聲道:“別吵了他,你下去罷。”
梁間目光往牀上一溜,欲言又止,池簌見他神色古怪,便問道:“怎麼了?”
梁間只得笑道:“沒什麼,沒什麼。”
他說完之後躬躬身,退了下去。
應翩翩故意使壞,挑逗了池簌一整個晚上,池簌十分上火,來之前滿腦子都是想狠狠報復這小壞蛋的念頭,卻沒想到應翩翩竟然睡的這麼快。
他在牀邊站了一會,無奈好笑之餘又有幾分憐惜,應翩翩連日來殫精竭慮,想必確實也很累,既然已經睡下,池簌又怎麼捨得把他吵醒呢。
安靜的房間裏只有應翩翩清淺的呼吸聲,窗外夜色深深,應翩翩慣用的薰香若有若無地縈繞在鼻端。挑動着心中的渴望。
池簌拿起桌上的涼茶一氣灌下,熄了燭火,極輕地撫了撫應翩翩的鬢髮,上牀在他身邊躺下,攬住應翩翩睡了。
應翩翩是面對着牆而躺,池簌也不好手動把他給翻過來,因此沒看見應翩翩微纏的睫毛和上揚的脣角。
可是偏偏這會系統殷勤地冒了出來,再次發出了一切沒甚作用的提示:
系統提示:
【經系統檢測,您的姨娘出現思想波動,採取“主動爬牀侍寢”策略進行爭寵,行爲有失端莊,不符合正妻準則,正妻值—007,以示警告!請宿主加強教育。】
系統甚至還在提示面板的旁邊生成了一副姨娘爬牀的示意圖,上面畫了一個大大的紅叉。
應翩翩忍了半天,終於破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池簌正摟着應翩翩懷疑人生,心想是不是自己這樣更加睡不着,要不要把人放開比較好,正是滿腦子胡思亂想,便聽見了應翩翩這一聲笑。
他愣了愣,立刻反應過來:“好啊,你裝睡!”
應翩翩閉着眼睛道:“沒有,我說夢話。”
但緊接着,池簌便在肋下輕輕一戳,應翩翩身子頓時一縮,笑着回頭推他,卻根本推不動池簌,反倒被他扳過身來,將灼熱的親吻印在脣角。
應翩翩正覺得有些透不過氣,卻覺身上微微一涼,手裏攥着的被子已經被池簌扯開來,隨即又一抖,把兩人遮在裏面。
池簌的手滑過他溫膩如玉的皮膚,應翩翩含糊地發出一聲悶哼,感覺到對方爆發的情/欲在自己的身體裏烙下屬於這個人的的印記。
最後,當他真正窩在池簌懷裏朦朧睡去之後,隱約還能聽見系統絮絮叨叨說了幾句什麼,第二天上午一醒,勇猛愛妾的被扣過的正妻值又漲成088了。
沒過幾日,西戎的使臣便到達了京城,但這次倒不是隻有西戎與穆國之間的會面。
因當年太/祖立國,兵掃天下,四方歸伏,周邊四夷原本都是大穆的屬國,每年的除夕和承天節皇上壽誕,都理應朝賀進貢。
但隨着太/祖去世,幾代之後,穆國富庶安逸,悍氣漸消,各屬國也就逐漸開始蠢蠢欲動,四面兵火漸起,輸輸贏贏之間,穆國早失去了獨尊地位,這樣的朝賀和進貢亦開始時斷時續,不再成爲慣例。
就算後人再怎麼詬病應鈞人生中最後那一戰,但也不得不承認,正是因爲幾百年來又出了這麼一個應鈞,才使得穆國重新收復大片失地,出現了中興之勢。
就算他在長雄關戰敗,但也打下了堅實的軍事基礎,訓練出了十分優秀的軍隊,傅寒青才能在此基礎上,立下卓著的功勳。
如今,西戎與大穆正是停戰期,也急於休養生息,修復關係,於是這樣的朝賀也重新恢復,除此之外,還有每年都慣會前來的其他一些部族和屬國。
農曆七月初一,正是天子誕辰,亦是本朝的承天節,百官來朝,使臣拜賀。
司天監敲響鐘罄,皇上登臺祭拜,而後接受百官與使臣們的跪拜和慶賀,直至冗長的禮儀結束,夜宴開始。
佛誕日上的事情,皇上尚且沒有宣佈對於傅英最後的懲處,就是因爲盛事將近,想要等到承天節之後再行決斷。
不過即便如此,當天的諸般經過早已經被暗中傳遍,無人不曉,人們看見宴會上沒有了傅家人的席位,心中有數,只是緘默不言,但卻不免憂慮。
雖然如今暫時進入了短暫的和平時期,西戎與大穆的仇恨卻並不能夠輕易消弭。
以往有傅寒青在座,還能對他們加以威懾,可皇上接受了他辭爵的提議,實際上便已經代表着想要逐漸減輕對於傅家的依仗,卻不知西戎人會不會因此而張狂,又能不能被壓住氣焰。
所以當西戎的使臣上前恭賀皇上壽辰時,現場百官幾乎同時一靜,放下手中杯箸,心情十分緊張。
此次前來的西戎使臣一共有三位,乃是當今西戎王的長子日渥、養子左丹木,以及女兒爾瑪公主。
其中,長子日渥是金帳大妃所出,地位最尊,但後來金帳大妃去世,西戎王向穆國求娶了善化公主爲續絃,有着這樣一位出身高貴的繼母,日渥的身份也變得有些尷尬起來。
善化公主無所出,只有一名寄在名下的養子左丹木,這次也一起來了。
他相貌俊秀,天生聰穎,極得西羌王和子民們喜愛,因此在善化公主去世之後,依然頗爲受寵,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實權派人物,雖然沒有繼承權,也令日渥極爲忌憚。
爾瑪公主則笑吟吟的,滿臉天真之態,進退有度,只跟着兩位兄長行事。
日渥身材雄偉,眉目粗獷,生的與乃父極爲相似,漢話卻說的極好,向着皇上行禮祝賀,又笑着說道:“都說中原地大物博,廣袤富庶,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感謝這幾日陛下的招待,那些珠寶、美人、食物,幾乎要讓我眼花繚亂,樂不思蜀了。”
皇上聽到這位強悍的敵人如此不吝稱讚,臉上也忍不住露出些許自得之色,說道:“既然大王子喜歡這裏,大可以留下來多居住一陣,穆國從來都對友善的朋友十分歡迎。”
日渥卻搖了搖頭,笑着說道:“多謝陛下的美意,穆國確實繁華,但不是適宜久居之地。”
禮部侍郎孔暉聞言,笑着迴應道:“大王子此言有理。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在草原烈風中馳騁慣了的英雄,又怎會習慣中原的繁榮與溫暖呢?”
所以不要覬覦我們的國土,滾回你們的大草地上喫土去吧!
日渥笑着說道:“這卻不是因爲氣候不慣,而是我來到中原之後,看不到驍勇的戰士與鐵骨錚錚的男兒,而只能嗅到溫柔鄉中醉人的氣息。你們子民單薄柔弱,怯懦懶怠,卻不比每日都要狩獵和搏擊的西戎人那樣驍勇。若是西戎的人來到此處,刻在血脈裏的勇猛也會敦促我們居安思危,但如今長久在這裏居住,身邊都是中原的美麗女子,我只怕自己也會染上中原人的習氣,故而只能敬謝好意了。”
日渥的話將很多人都氣的面上變色,但是又難以反駁。
皇帝不與他對答,面色淡淡,將目光在羣臣的席位上一掃。
孔暉會意,便還是開口道:“西戎王也曾經說過,所謂中原蠻夷之分,原本就不該存在,大王子來到我們這裏,應是爲了互通情誼,友好結交,如何又要心存偏見呢?”
他說話一直綿裏藏針,不像日渥那般直白,但話中的意思卻是在反脣相譏,如果你說中原人無用,那麼你等更是蠻夷。
日渥頓了一頓。
他也並非要逞一時的口舌之快,而是從心底便看不起中原人。他們不過是運氣好,佔據了廣袤肥沃的土地,卻不思進取,懦弱無能,令人輕視。
臨行之前,他便已經在族人面前放出豪言,一定要給這些中原人厲害瞧瞧,讓他們領略到西羌人的英勇,才能繼續接下來關於進貢與疆土劃分的談判。
如今看到對方針鋒相對,讓日渥用很短的時間思考了一下自己接下來應有的態度。
很快,他便做出了決斷,笑着衝孔暉撫胸行禮。
“大人,我只是在陳述兩地民風的不同罷了。我們遠道而來,正是爲了感受這不同的風土人情。中原雖然沒有如西戎一般勇猛的戰士,但卻有與我們那裏風情全然不同的嬌弱美人。”
日渥的目光落到了公主的席位上,眼底有毫不掩飾的貪婪:“爲了表現我們友好的誠意,我提議,不如西戎和中原再次結親如何?”
他伸手向自己的妹妹爾瑪公主一比,含笑道:“我們的公主留在這裏,中原的公主請隨我一同去觀賞廣袤的草原,生兒育女。”
日渥這句話一出口,皇后頓時變色。
其實聽說西羌使臣到來之前,她就有些擔心,當年西羌人求娶善化公主的往事還未從記憶中淡去,而眼下宗室的適齡女子很少,公主中,除了一個剛剛休掉駙馬的黎紀,就只剩下她的女兒黎綬。
在此之前,皇后曾側面詢問過皇上,皇上卻說如今大穆與西戎不興兵戈,也就用不着和親公主來緩和矛盾,皇后這才稍稍放心,沒想到此時擔憂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黎綬臉色微變,張口便要說話,黎紀坐在她身邊,手中的團扇垂下去,不輕不重地在妹妹腿上一敲,阻止了黎綬。
她一手托腮,面容含笑地說道:“西戎王子,你這般說可就沒道理了,男兒放牧征戰,女子織布縫衣,缺了哪一方,都不可能誕育子嗣,維繫生活。故而明明該是誰提議想要結親,就應該誰做出犧牲。你既然想與我們中原皇室結親,爲什麼不自己留下來以表誠意呢?”
黎紀一邊說,一邊擡手衝着韓耀勾了勾手指,讓他來到自己面前,拍了拍他的臉給日渥看:“你瞧,這是我前些日子剛納的男寵,自從他到了我的公主府,每日穿金戴銀,喫香喝辣,還能伺候本公主這般美貌之人。他一直覺得府中無聊,想找人來陪呢,相信你若是願來,一定能與他兄弟相稱,和睦共處的。”
黎紀說着便道:“韓耀,你跟王子說,被本公主納了之後,是不是日子過得比神仙都快活,做夢都會笑出聲來?”
韓耀:“……”
笑你娘啊!
他昨天剛因爲多看了公主府上的一位小女官幾眼,就被黎紀說是不守面首之道,扒光了在樹上吊了大半天,受盡府中之人的圍觀和嘲笑,現在身上還疼着。
可被納到了公主府上,只能仰人鼻息,妻大於天,公主說什麼就是什麼。
韓耀強笑道:“是啊,能跟了公主,是我最大的福氣,也十分期待王子的加入。”
西戎王子,你快來吧,你皮厚,禁揍。
黎綬一聽,頓時也來了靈感,也學着姐姐胡編道:“正是。或者大王子擔心自己有思鄉之情,也可來本宮府上。本宮更加喜好異域美人,府中也有從西戎來的面首,到時王子過門,你們兄弟相稱,一定能和和美美。大王子你又出身尊貴,位份上也不會有人能越過了你去,豈非美事一樁?”
日渥被她們姐妹一陣貶損,愣了愣之後,隨即不禁哈哈大說:“難怪都說南人羸弱,在這種場合,竟還有你們這些女人說話挑揀的份,真是陰盛陽衰,荒謬至極。這要是在我們草原上,早就剝光了衣服挨鞭子了!”
他看着黎紀和黎綬,只覺得一個成熟,一個清雅,各有風韻,臉上不禁露出了貪婪之意:“陛下,你這兩名公主如此張狂,不如都給我帶走了管教吧。反正都不是雛了,兩個抵一個,你們也不算虧,哈哈哈!”
看到這位西羌王子這樣言語下流,口無遮攔,文臣氣的渾身發抖,武將則恨不得立刻拔劍而起,一個國家的女子被這樣當面羞辱,男人若是無力保護,對他們來說也是奇恥大辱。
但所有人卻不得不承認,要與如今的西羌硬碰硬,誰也沒有必勝的把握,說不定反倒會顏面掃地,穆國並沒有一怒興兵的底氣。
這時就有人忍不住想到了沒有前來參加宴會的傅英和傅寒青,曾經打敗過西羌人的他們最有資格說話。
看來不管傅家做了什麼事,他們依舊是國家的棟樑之才,或許從大局着想,不該這樣輕易處置。
皇上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這裏,臉色也也不十分不佳,遲遲沒有表態。
將樂王看着這似曾相識的一幕,臉上微帶諷笑,冷眼旁觀,目中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當年你們笑着將皇姐送出去,以爲便能得一時苟安,個個歡慶喜悅,養大了豺狼的野心,如今便慢慢地受着吧!
在短暫的僵持之中,黎紀倒還稍好一些,黎綬卻已經緊張的手心裏面都是冷汗,誰都知道,皇上不會將兩名公主都嫁過去,她依然是很可能的和親人選。
這時,卻聽見男賓席上傳來“嘩啦”一聲響動,引得所有人都從她身上轉開了目光。
卻是應翩翩不小心打翻了酒盞。
皇上心念一動,故意沉聲問道:“應卿,你這是怎麼了?”
應翩翩連忙誠惶誠恐地離席請罪:“回陛下,臣是聽見了日渥大王子的話,笑不可抑,纔不慎將杯盞打翻。是臣言行失當,請陛下恕罪。”
他這話說的不陰不陽的,像是真誠請罪,又怎麼聽都不對味。
日渥忍不住說道:“這位大人,你覺得我說的話很可笑嗎?”
應翩翩道:“這倒不是,請大王子恕罪,臣只是不小心想起來,小時候,臣的家裏養過一頭會說話的牛,正是從草原而來,見到王子就想起了它,感到十分有趣。”
日渥:“……”
太子已然接口道:“哦,世上竟有會說話的牛嗎?應卿不妨講來聽聽。”
應翩翩輕輕一笑:“聽到大王子說起草原上的風土人情,臣突然想到,臣幼時曾有人給父親送過一頭正宗的草原紅牛,原本是要讓廚子殺了當做盤中餐,可臣年幼不懂事,只覺得那牛可憐,便央求父親放到了馬廄裏養着。每日都有奴僕餵它甘甜的泉水,新鮮的草料,可是,那牛逃得一命,瞧上去卻十分不快活。”
他意態悠閒,聲音悅耳,一時將衆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太子笑着問道:“這是爲何?難道是喫不慣你們喂的飼料嗎?”
應翩翩道:“臣當時也非常疑惑,一連令下人換了好幾種草料,甚至還找了人喫的瓜果青菜來試着餵它,它卻總是喫一點就昂然將頭揚起來,用蹄子把這些東西撥到一邊去,十分不屑,每日只是望着馬廄外面哞哞高叫。”
“後來連爹爹都動容了,說這頭牛肯定是喫慣了草原上天然的野草,不喜歡中原的食物,它既然懷念故土,寧死不屈,那麼就放了它吧。於是,我們便讓小廝打開了馬廄,將那頭牛放了出來。”
太子道:“然後它可是跑回自己的家鄉去了?”
“沒有。”
應翩翩眨了眨眼睛,笑着說道:“只見它撒開蹄子,衝進了我家的牡丹花從,拼了命的大喫特喫,一邊嚼着嬌豔的花瓣,還一邊說,你們中原的草不如我們草原,水也不如我們草原,真是讓牛鄙夷。也就這花還算漂亮,將就可以嚐嚐吧。”
太子怔了一怔,忽然哈哈大笑,百官的席位上也全都發出了一陣陣的笑聲,而西戎那邊的使臣們,臉色則比剛纔的穆國人還要難看。
日渥沉聲道:“這位大人,你是什麼意思?”
應翩翩脣角揚起,露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沒什麼意思,只是突然想起,西戎當年受到穆國的恩惠和賞賜方得以立國,如今大王子又前來朝賀,表達深情厚誼,可比那頭一面被我救了性命,一面輕視中原之物的笨牛明理多了。”
應翩翩搖了搖頭:“唉,不過人哪能和畜生計較呢?我最終還是把它放回了草原,甚至給了它牡丹花種帶回去,讓它的主人播種。”
“只可惜,中原的牡丹花在草原的寒風中難以綻放,那頭牛又開始喋喋不休地抱怨起中原的東西柔弱難活了。久而久之,它的主人聽的厭煩,還是把它一刀宰了,晾成肉乾,送來京城我家府上。”
他嘆息道:“從那以後臣就懂得了,畜生就是畜生,會說人話也不明事理,所以最終還是隻有被喫掉的份。”
他片刻之間便想了這麼一個故事出來,既暗含譏諷,又不失詼諧有趣,內藏的機鋒十分犀利。
偏生若是旁人來講,也說不出他這個效果,唯獨應翩翩口才出衆,笑語吟吟,加上容貌俊美,顧盼生輝,只叫人氣也不是,怒也不是,瞬間扭轉了方纔穆國的下風,還半點都挑不出毛病來。
連原本正幸災樂禍的將樂王都不由脣角抽了抽,擡手喝了杯酒,這才掩飾住了不小心露出來的笑意。
眼看日渥一時語塞,從剛纔開始就沒有說話的左丹木終於開口了,笑向着應翩翩問道:“這位大人,你說話好生風趣,不知可否一問姓名?”
應翩翩拱手道:“在下應玦。”
“應玦?”左丹木有些意外,打量着他,“你就是……應鈞之子?”
應翩翩頷首道:“是。”
不光是左丹木,其他使者們聞言也不禁訝異。
應鈞當年威名極盛,若不是穆國軍隊自己內部發生了問題,他也不會兵敗去世,甚至可以說,一直到他死,西戎也沒有真正地戰勝他。
直到如今,應鈞這個名字在他們口中還是一個如同天敵的存在。聽說他有後人留下,也有不少人都曾暗中在心裏好奇和警惕過,卻沒想到今日一見,竟是這樣一位體態風流,貌勝春花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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