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何事斷人腸
他們這時已經出了樹林,來到了一條小路上,馬兒拉着馬車平穩地行走,周圍的護衛們騎馬圍的密不透風,既防止別人接近,也避免應翩翩逃跑。
當傅寒青腫着半邊臉,眼眶通紅地從馬車中出來的時候,他的下屬們都不敢直視,紛紛避開目光。
他們是頭一次見到態度如此囂張的階下囚,也是頭一次見到抓人的反過來神不守舍,低聲下氣。
而此時,應家那些獲救的護衛們,也已經快要魂飛魄散了。
他們都是被應定斌精挑細選出來派到應翩翩身邊保護寶貝兒子的,個個武藝高強,這才能以少敵多,拼命保護着應翩翩一路撤離。
大概也正是因爲如此,傅英派來的那些人不願意在他們身上消耗戰力,見應翩翩一走,也就沒有了戰意。傅寒青派出的人及時趕到,將他們趁亂救了出來,造成的死傷不大。
可是他們的死活不是最要緊的,最重要的是少爺不見了!
梁間連聲詢問那些突然冒出來幫助他們的人,問他們知不知道應翩翩的下落,又是什麼來頭,爲何幫忙,對方只是一言不發,將他們身邊的刺客趕走之後,便迅速脫身離去。
之前襲擊他們的那撥人心狠手辣,招招致命,也不知道是誰派來的,分明是想要了應翩翩的命,此時應翩翩不知道是不是落到了他們手裏,又叫人如何不急?
傅寒青算計的極爲精心,爲了實現對應翩翩的承諾,讓應翩翩不要太過記恨自己,他派人救了梁間等人的性命,但是卻特意吩咐自己的手下不給他們留下馬匹,並將他們帶到了京郊一處較爲偏遠的山間,以拖延時間。
等到梁間等人拖着受傷疲累的身軀,以最快的速度趕回督公府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天亮了。
應定斌剛剛從西廠回來不久,正站在廳中,旁邊是翻倒的桌椅,他一看到梁間等人進門,立刻迎了上去,揪住一人大聲喝問道:“阿玦呢?!”
隨從們一下子跪倒在地,梁間心中又愧又急,幾乎哭出聲來:“廠公,小人該死,少爺……少爺他被人擄劫走了!”
應定斌身在西廠,消息何等靈通,他處理完手頭的差事出來,便聽到手下來稟報,說是昨天半夜在京城中,似乎發生了幾撥匪徒打鬥,目前五城兵馬司正在調查,還不知道這些人的身份。
應定斌一問他們打鬥的地點,得知是在西廠和督公府周邊一帶,就有些擔心,急急忙忙趕回了府中,卻發現應翩翩和他身邊的隨從一整夜全都沒有回府。
他當時便覺得心頭大亂,立刻派人去找,派出去的人還沒有回來覆命,梁間等人倒是先回府了。
應定斌一看這些人雖然身上多少帶傷,但是沒有太大折損,還存着一絲希望,卻沒想到梁間冒出了這麼一句話出來,頓時雙眼發黑,險些暈了過去。
他“哐”一聲將下人端上來順氣的蔘湯砸在地上,瓷礫飛濺,應定斌向後坐倒在椅子中,抖着手怒聲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還不給我細細說來!”
梁間幾乎哽咽,正要敘述事情經過,應定斌卻又強《美人得天下[穿書]》,牢記網址:m1忍胸悶,扶着座椅站了起來,一邊大步往外走,一邊道:“邊走邊說,帶我去阿玦出事的地方。”
他親自帶着自己的手下們去了應翩翩出事的地點,按照梁間的講述查看各種痕跡,看見路面上被挖出來的大坑,以及馬車砸翻時留下的碎屑,還有地面上的種種亂箭血跡,應定斌越看越是心慌。
這一路可見兇險重重,他只要一想兒子當時都已經那樣疲憊了,還要在夜色中逃命,一定又驚又怕,說不定還受了傷,就覺得心疼的忍不住了。又何況應翩翩此時還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應定斌道:“你們,你們護主不利,該死——”
說了這句話,他的身子晃了晃,嚇得旁邊的侍從大驚,連忙扶住應定斌坐了下來,勸說道:
“廠公,請您一定要保重身子,少爺也不會希望您爲了他的事情如此憔悴傷心。您若是急的病了,等少爺回來,小人們也不好交代啊!”
梁間哽咽道:“是……正是。少爺嘴上雖然不愛說,心裏卻一向是記掛着旁人的。當時那些人殺過來,少爺就說,都是衝着他來的,既然敵衆我寡,就沒必要無謂折損人手,所以纔會主動策馬衝進了林子裏……少爺那樣聰慧,說不定會有脫身之計。連小人們都被人救出來了,一定也會有人去營救少爺的。”
應定斌又何嘗不希望如此。他定了定神,說道:“你說當時到場的,先後一共有三撥人?”
梁間說道:“應該是如此。先來的一羣黑衣人手段狠辣,全力衝着少爺追殺。後來又有一些武功高手趕了過來,擋住了他們,護着少爺衝進了林子深處,可是殺手越來越多,就把大夥全部都給衝散了,黑衣人們還自己打了起來。”
“小人如今回想,只怕是黑衣人一共有兩撥,先來的要殺少爺,後來的要救,但是先來的把後來的當成了同伴,所以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我們也是被那些後來的黑衣人所救,因此小人想,少爺也說不定是被他們護着離開了。”
應定斌這麼多年風風雨雨的過來,雖然傷心憂慮,但頭腦仍在,很快想明白了這當中的關鍵。
“別看後來那些人幫了你們,但他們既然懂得換上殺手的黑衣僞裝,多半提前知道對方的行動,來此漁翁得利。更何況,既是施恩,又何必藏頭掩面?”
應定斌氣怒之極,連連冷笑:“這兩撥人,一撥是想取命,另一撥怕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目的應該是通過救人使你們放鬆警惕,然後把阿玦劫走。阿玦那樣的身份品貌,抓住他的好處,可是數也數不盡。”
敢動他應定斌的兒子,完全踩到了他的底線!
做出這件事的人,會是誰?
應定斌腦海中的念頭飛快地轉動着,一時想到了西戎、傅家還有自己和應鈞生前分別的仇敵,每一個都有可能。
正思量間,卻聽見有人道:“廠公。”
這聲音應該不近,但十分清晰,應定斌擡頭一看,只見一道人影輕盈若燕,幾個起落之間,已經從林子的另一頭到了他的面前。
竟是池簌匆匆趕來。
池簌的聲音雖還算穩,但面色蒼白,眉頭深皺,衣飾也有些凌亂,看起來異於往日的憔悴,樣子一點也不比應定斌強。
見他如此,應定斌心中反而安慰了一些,說道:“阿玦的事你知道了?”
池簌匆匆一點頭,說道:“我方纔找到了幾個人,是阿玦父親的舊部,出事是也在場,馬上就到。”
池簌出宮之後,聽說這件事的時間要比應定斌還稍早一些,立刻便順着應翩翩出事的路線一路查看,只覺得五內俱焚,又急又痛,什麼都顧不得了,運起輕功朝着前方直追。
但時間終究晚了太多,就算池簌輕功絕世,也不可能追的上早已經繞路而去的傅寒青等人,倒是在路上遇見了十八煞中的穆佚揚和柳朝露。
池簌曾與他們有過一面之緣,認出人來,停下詢問,雙方簡單交換信息之後,立刻了然了傅英的陰謀。
池簌速度較快,早到一步,看見應定斌,便與他說明情況。
“傅英……你確定這一切都是他做的?”應定斌咬牙切齒,幾乎恨不得生啃了他的骨頭,豁然道:“我這就去宣平侯府!”
“廠公。”
池簌將他攔住,說道:“我已經派人去過宣平侯府了,宣平侯夫人也正在尋人,傅英從昨晚就沒有再回過府。”
應定斌一驚:“你說什麼?”
傅英竟然跑了?
池簌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以免讓應定斌更加着急,可偏生此時,他不禁想起先前定情時,自己曾對應翩翩說過,若是應翩翩有個什麼,他會好好照顧應定斌。
他一向守諾,特別是對心上人所許,可是,這諾言又怎能就這樣應了!
池簌心頭大慟,也不知道應翩翩眼下有沒有傷着累着,受人欺負。
他勉強壓住情緒,低聲說道:“自從佛誕日之後其實就已註定,傅家必然是無論做什麼都翻不了身了。皇上對他們的處置沒下,這爵位能不能保住還是另說,更何況還有大筆銀兩沒有賠償,傅英一定極不甘心。”
“我剛纔聽阿玦親生父親的舊部提到,傅英當年處理應將軍遺物時,似乎在什麼地方寄存了應家一筆財產,或許他想要除掉阿玦之後,捲走這些東西東山再起。”
應定斌心急火燎,幾乎要破口大罵:“這個狗孃養的,他把阿玦除去了,誰還能讓他拿到這些東西?”
池簌也覺得心中焦急無比,如果不是爲了跟應定斌說明情況,幾乎一個字都不想多說,搖了搖頭。
兩人說話間,十八煞中的穆佚揚和柳朝露也已經隨後策馬到了。
穆佚揚正好聽見了應定斌那句暴罵,便接口道:“那些財物是由我們幾位兄弟保管的,論理說少主不親自到場,誰也別想拿到。可就在五年前,傅英藉口先前那處存寶的地方不夠安全,就轉移了地點,現在就連我們都尋不到那些兄弟了,最近也正在多方查探。”
他將馬在應定斌身前勒停,和柳朝露一起翻身下馬。
應定斌站起來,道:“二位就是……”
他的話沒說完,穆佚揚和柳朝露已經直接跪了下去,衝着應定斌連磕了三個響頭,應定斌甚至都沒來得及去扶他們。
“二位這是做什麼?”
兩人站了起來,柳朝露對應定斌說道:“應廠公,多謝您這些年來對我家少主視若己出,呵護備至,十八煞本是應家家臣,卻因受到傅英那廝矇蔽,對您多有誤會,這些年來也不曾拜見,實在慚愧無地,還望廠公見諒!”
應定斌雖然對應翩翩百般慈愛,但實際上應廠公在京城令人聞之色變,也不是白來的,他的心胸既不寬廣,脾氣也不算溫和。
若是在平時,見到這十八煞,應定斌一定要好好難爲難爲他們,忽視或者不信任自己也就罷了,怎麼忍心都不來看看應翩翩呢?
但此時一來是應翩翩出了事,他看到兩人的焦急神情,頗有一種同病相憐之感,也無心計較這些。二來再想一想,自己當年離開京城監軍,將孩子放在傅家不聞不問,又何嘗不是鬼迷心竅一般,怎麼好再去說人家?
他嘆息道:“罷了,事情既已過去,二位不必放在心上,眼下也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你們方纔說傅英存寶,也就是他真的貪了應家的東西?”
柳朝露點了點頭,簡單對應定斌講述了經過。
應鈞少年得志,秉性豪邁,又常年出門打仗,其實並沒有什麼家底,只是一回他在行軍途中發現了一處前朝留下來的地宮,從裏面運出來了不少珠寶。
應鈞拿出一部分珠寶來犒軍,剩下的原本想要送回京城,卻又擔心被其他人從中貪墨,引來禍患,故而本想凱旋迴京時當面獻給皇上。
然而他未能回京,這東西就被傅英發現了。
傅英有吞沒珠寶之心,卻找錯了藉口,當時他提議由他將這些珠寶運回京城,十八煞卻不平於應鈞之死和世人的指責,不願再爲朝廷效力,因此不肯讓傅英帶走珠寶。
最後雙方達成共識,決定將這批珠寶找個地方藏起來,由十八煞負責看守,若是日後傅英爲了給應鈞平反冤屈要用到它們,再帶着應翩翩一起過來取用。
現在想來,也多虧當時沒有達成共識,才保下了這些東西。
但後來珠寶被傅英挪了地方,十八煞中負責保管珠寶那幾人跟着一同前往那處祕密所在,雙方就失去了聯繫。
十八煞意識逐漸覺醒之後,也在尋找他們,目前僅有一些線索,卻沒找到具體下落,沒想到應翩翩倒是先出事了。
應定斌道:“照你們這樣說,傅英確實極有可能想要在逃跑之前帶走這大批的珠寶。以阿玦的性子,就算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會乖乖順從傅英去去珠寶的,說不定反而還會暴露出那處地點,所以傅英才想要直接除掉他……強行取寶。”
這樣想來,那第二批黑衣人說不定也是傅英的手下叛變,卻惦記着綁了應翩翩勒索珠寶,所以纔會把人救下又劫走。
應定斌決斷道:“不管怎樣,阿玦的安危最爲重要,那處藏寶之地是個可能的所在,本公這就回去調撥人手找尋。”
穆佚揚道:“我們這些日子也發現了一些線索,讓我們來帶路吧,若是能見到那些兄弟,也好告知他們真相。”
應定斌又看向池簌,說道:“澗竹,咱們分頭行事,我盯住傅家,尋找傅英下落,追蹤那夥黑衣人去向的事,便交給七合教。”
池簌心急如焚,在應定斌和穆佚揚等人交談的時候,也在不停調遣七合教的人手,安排搜尋任務,此時聞言立即點頭答應。
應定斌剛剛離開,已有七合教的探子來報,說是又在林子深處找到了新的痕跡。
池簌聞言,立刻親自動身,前去查看情況。他心裏其實十分清楚,西廠和七合教,幾乎已經集齊了朝堂和江湖兩大情報勢力,可以說是天羅地網,按理說不會找不到應翩翩的下落。
說難聽一點,如果這樣還找不到,那恐怕人就是真的再也不見了,就算池簌武功絕世,也只有一個人,他親自去找人與否,影響不大。
可是道理全都明白,一想應翩翩有可能在受苦,他實在難以容忍自己有片刻停歇,只要一閒下來,想想這些事,簡直恨不得立時死了,還勝過這份憂急的折磨。
這片林子已經被西廠和七合教都先後翻找過幾遍了,一絲一毫的痕跡都被仔細查看追尋,隨着天光漸亮,周圍的景物也越發清晰,又有人在山坡下面發現了一行血跡,一路尋過去,發現斷在了一處懸崖邊上。
他們正站在原地商議如何下去,便見池簌面色沉冷,大步趕到。
“教主!”他們立即向前行禮,見池簌面色極差,更是格外恭謹。
池簌道:“找到什麼了?”
一人說道:“稟報教主,屬下們在這附近發現了一處血跡,起初十分細微,越是向着崖邊去越是明顯,到這裏就消失了。只是此處懸崖陡峭,人力輕功難攀,,屬下們在想應該如何下去。”
池簌一語未發,大步來到崖邊,低頭查看那處鮮血,心臟彷彿被緊緊揪着,手心裏面都是汗水。
由於腳步凌亂,幾塊碎石被碰掉了,從他腳邊的斷崖處落下,甚至不聞迴響,可見其陡峭。
七合教的探子看到池簌這幅失魂落魄的模樣,不覺有些驚心,小心翼翼地勸說道:“教主,依屬下看來,當時打鬥的人數很多,死傷者也不少,這處血跡未必就是應公子留下來的,還請教主不要太過憂心。屬下已經派人在附近搜查能夠下去的小路,很快就能到底下一探究竟。”
這人說的在理,可哪怕是有一絲一毫的可能是應翩翩,池簌也不願意讓他孤零零地在下面多等,於是道:“你去找人吧,我先下去看一看。”
他的手下正要再勸,卻駭然見到池簌竟彎腰按上崖邊的岩石一借力,而後直接便從山崖上跳了下去!
他整個動作半分遲疑都沒有,而此處高崖陡峭,只消真氣輕功稍不到火候,這一跳就會當場斃命,無異尋死。
眼見池簌如此,七合教那一衆人無不大驚失色,連忙撲到崖邊去看。
視線之中雲霧繚繞,池簌的身形輕飄飄地下墜,手腳不時在崖邊的石頭或者樹枝上輕點借力,消解下墜的勢頭,很快就在他們的視線中消失不見了。
先前那名探子不禁長嘆一聲,催促道:“教主既然已經下去了,咱們也快些調撥人手繞路下去尋人吧,我見教主那模樣,擔心會出什麼事。”
這邊七合教的探子們急急忙忙地尋找從懸崖上下去的路,另一頭池簌仗着一身絕世輕功,雖然被岩石和樹枝刮出來了不少傷口,但是也成功來到了山崖底下。
縱使有所緩衝,那樣的高空墜落,臟腑還是難免受震,可池簌也顧不得止血休息,立刻開始順路搜尋。
崖下是寬廣的密林溪石,範圍極大,若是人從上面跌下來,不知道會墜到哪裏,又或是半路就被樹枝勾着了,找人的難度不小。
池簌只能一點點地找尋,同時等着自己的其他手下們趕到,畢竟,除了這裏,附近的其他地方都已經被搜查遍了。
也不知道究竟應該說他的運氣好是不好,池簌尋了一會之後,竟然當真又發現了幾處血跡。
他的心臟砰砰直跳,撥開草叢,竟然從中發現了幾處殘肢,顯然是人體從高處摔下來,已經支離破碎,血肉模糊。
但幸好掛在那殘肢上的是黑衣,手臂也十分粗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是應翩翩,饒是如此,池簌還是驚出了一身冷汗,又是盼着能夠找到人,又是盼着下面沒有他。
池簌轉了幾圈,又先後發現了幾具屍體,每看見一具屍體,他便覺得心中那股不願深想的恐懼又深了一分,雙腿跟灌了鉛一樣,只是勉強向前走,機械伸手在草叢中翻找。
草上或有尖刺,或有蟲蟻,他都視而不見,不多時雙手已經鮮血淋漓。
只是找了一會,此處便再也沒有新的發現了,池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鬆口氣,正想換個地方,突然感到一滴血滴在了他的臉上。
池簌一下子就站住了。
他維持那個將要邁步的姿勢,面無表情地站了好一會,才摸着臉上的血跡,慢慢地擡起頭來,看見有具屍體掛在了頭頂的樹上,而且還算完整。
想必這具屍體掉下來之時,位置恰好被樹擋住了,因此並沒有被摔爛,但是在巨大的衝擊力之下,這人的前胸、腹部、脖頸以及身體其他幾處要害部位都已經被樹枝直穿而過,絕對不可能再活着。
池簌見他低着頭,長髮披散下來遮住了臉,看不清楚模樣,但身形修長,身上穿的也與應翩翩前一晚赴宴時所穿一模一樣。
池簌耳中轟然一聲嗡鳴,不敢置信地踏前一步,從那散亂的長髮之下,看到了一張自己熟悉無比的面孔。
他當時甚至連悲痛的時間都來不及有,只覺得腦海中一片空白,隨即喉間涌起一陣腥甜,一口鮮血便噴了出來,整個人身體一晃,向前栽去,肩膀撞在了那棵大樹上,才被擋住。
池簌勉強用手扶住了那棵大樹,站穩身子,半仰起頭,直愣愣地看着上方。
樹上的鮮血還在不時的落下,眼前的一切彷彿一場噩夢,魘的人喘不過氣來,只是半分都無法相信。
池簌顫抖着擡起手,發出一道氣勁,想要削斷樹枝,將屍體取下來,可以他武功之高,竟然失了手,氣勁打偏,樹枝未斷,倒是周圍一片樹木爲真氣所激,簌簌晃動。
這對於池簌來說,從武功有所成之後,從未發生過。
他的失手驚起了林間一陣腳步聲響,池簌無心去看,來人卻不是他的下屬,而是一羣身穿黑衣,身材精幹的男子。
他們身上佩戴着鋒利的刀劍,看到池簌之後立刻站住,但緊接着便發現對方孤身一人,只是個年歲不大的斯文青年,警惕之色盡去。
爲首那人問道:“小子,你是何人,在這裏做什麼?”
他問完之後,將池簌未答,皺了皺眉,旁邊的人卻看見了池簌的滿身狼狽,便說:“這隻怕是個傻子,不必理會他,咱們還是先辦正事要緊。一會滅了口就是。”
“也罷。”剛纔詢問池簌的人說,“方纔轉了一圈,這裏應該確實沒有活口了,將這些屍體聚在一起燒了吧。”
他們商量完畢,便一起開始處理那些屍體,果真全然未把池簌放在眼裏。
有個人走到了樹下,擡起頭來看着應翩翩的屍體,嘿嘿笑道:“你們說這小子生前算是好命,就連死了都死得比旁人高貴些,還能留個全屍,咱們要把他取下來都得多費些功夫。”
他說着身形一縱,便要躍上樹去,將那屍體取下來。
但未等那人的雙手碰到屍體分毫,便陡然間只感勁風襲面,隨即他在轟然的巨響聲中倒飛了出去,整個人如同斷線風箏一般砸過樹叢,“砰”地撞在山壁之上,軟軟滑落下來。
只見他渾身癱軟,彷彿骨骼盡斷,七竅溢出大量鮮血,連哼都沒來得及哼出一聲,竟然已經當場氣絕。
屍體直直從樹上墜落,被池簌接在懷裏。
他原本渾渾噩噩,整個人如在雲霧當中,只不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直到真切地摸到這具冰冷的屍體,好像一切殘酷的現實才終於在池簌的意識裏真真切切地揭開,令他痛楚難當,萬念俱灰。
應翩翩死了。
池簌反覆試着他的呼吸和心跳,不要命地往血肉模糊的屍身中輸送內力,可是越是如此,他越是能夠清晰地認知到,一切已經無力迴天。
他卻恍恍惚惚的,一滴淚也流不出來,只是覺得整個世界彷彿都轟塌了一樣。
大地和天空裂開深淵般的巨口,所有的山峯轟然倒下,所有的城池灰飛煙滅,日月星辰就此沉淪,一切變作黑暗。
他整個人也隨着扭曲的時空化作齏粉,永遠沒入進了那沉沉的,無邊的絕望當中。
過往兩人相處時的言笑甜蜜閃電般流過心田,懷裏的人卻喚不醒,他受了那麼多的傷,流了那麼多的血,死前會不會害怕,會不會覺得很痛?
可是就連他想清淨片刻都有人打擾,池簌剛纔那一掌在悲怒之下而出,幾乎將想要碰應翩翩的人拍成了肉泥,剩下的人震驚之下上前查看,頓時大駭。
“這是何人,竟有如此武功?”
“此人……抱着那屍體不放,只怕是什麼舊識,不能留!”
說是這樣說,卻一時沒人再敢上前,倒是池簌被他們的聲音所吵,擡起頭來。
不能留?
是了,應翩翩已經死了,旁人還活着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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