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人生適情耳

作者:醉又何妨
看到傅英氣急敗壞的樣子,應翩翩倒是好整以暇。

  他負着手,在牢房中來回踱了幾步,等到傅英喘得差不多了,才站定腳步,居高臨下地低頭淺笑道:“你應該知道我今天的來意,就別裝糊塗了。現在想好了嗎?”

  “如果你不想遺臭萬年,我問你幾個問題,你如實回答我,或許我還可以考慮手下留情,爲你保留一點最後的體面。”

  “當然,你如果不願意說,我倒也不是非你不可,大不了再多費一些周章去調查罷了。不過我會讓人把你做過的事情紋在你的身上,然後把你扒光衣服,吊到城門前去。”

  這小子一向狡猾,又恨透了自己,他的保證,誰會信呢?

  傅英深吸了一口氣,冷冷地說道:“你想問當年你父親的事情?”

  應翩翩說道:“不錯。我要問你當年趕赴邊關,見到他時是怎樣的情形?他當真已經去世了嗎,又是否留下了什麼?還有,爲何你當時能在剛剛接管軍隊的情況下,就力挽狂瀾,反敗爲勝?關於那場兵敗的內幕你又知道多少?說說罷。”

  聽到應翩翩這樣問,傅英毫不意外,冷笑一聲,聲音漠然地說道:“我去的時候應鈞就已經死了。他雖然在打仗上有點能耐,但是性格單純愚蠢,容易輕信於人,不小心將軍情泄露給奸細導致兵敗,所以心中愧疚不過,自刎殉城而死。我接管了他的軍隊,拼命打退西戎。”

  “事情就是這麼簡單,你就是再問一千遍,一萬遍,也是這麼回事……”

  傅英此時雖然強做出一副冷傲不馴的樣子,彷彿得意地看着應翩翩拿他無可奈何,實際上不過是硬充面子罷了。

  以他這般的好顏面,如此落魄地被應翩翩審問,其實早已心中翻江倒海的怨恨難堪。

  直到說出這幾句話之後,他獲得了一種報復的快感,一邊說一邊得意地看着對方,想要見到應翩翩又氣又急卻又無可奈何的模樣,稍稍挽回一下自己如今的頹喪。

  應翩翩卻脣角微揚,似笑非笑道:“是嗎?”

  他說話的同時,心裏默默叫了一聲系統。

  該是這玩意乾點正經事的時候了。

  傅英的最後一句話還沒說完,忽然感到從腦子深處傳來了一下針扎般的疼痛,不由“啊”地一聲大叫出聲。

  應翩翩動也未動,懶洋洋地倚入座椅中,帶着絲冷漠的微笑看着傅英。

  那一下針扎般的劇痛只是一瞬便消失了,但隨即便有無數畫面旋轉着浮現在傅英的腦海中,宛若真實存在的記憶。

  那些畫面凌亂不堪,但樁樁件件,竟然全都是他曾經做過、不足爲外人道也的事情。

  在他九歲那年,父親一名十分寵愛的妾侍懷了身孕,恃寵而驕,父親對她也是百依百順,將其他人都給冷落了。

  於是他趁那名妾侍獨自在房中的時候,悄悄把一顆玉珠滾到了她的腳邊,那妾侍起身的時候踩到玉珠,俯身摔倒在地,就此流產,也逐漸失去了父親的寵愛。

  他十三歲那年,弓馬嫺熟,恰逢皇上下令讓所有的勳貴子弟參加秋獵,拔得頭籌者可以被特許加入御前衛隊,引得人人爭搶。

  他令人悄悄在自己最有力競爭對手的飯食中下了瀉藥,令那人第二天渾身無力,根本開不了弓,就沒有上場。

  只可惜,那回傅英還是沒有拿到頭名,獵場上橫空冒出來一個剛剛從地方調入京城的武將之子,天生神力,箭術驚絕,輕輕鬆鬆將傅英落下了很遠,贏得第一。

  那個人就是應鈞。

  雖然傅英後來也同樣得到了皇上的嘉獎,但他還是死死記住了這個名字,從那以後,便刻意與應鈞結交。

  他原本是抱着一些想與對方拉近關係,找到應鈞軟肋的心理,卻沒想到應鈞這個人大概少年得意,未經挫折,所以性子粗疏豪爽,因爲他的幾次幫忙和示好,就真心把傅英當成了至交好友。

  傅英果然沒有看錯,應鈞是一位不世出的奇才,很快就名聲大噪,平步青雲,連帶着跟應鈞交好的傅英也常常被注意到,分得了不少榮耀。

  有一回,他打着應鈞的名聲暗中做了些事,被人發現,那人說要去告訴應鈞,傅英向那人痛哭流涕地求情懺悔,然後趁機殺了他。

  應鈞還是什麼都不知道,終於,傅英也等來了他的出頭之日。

  ……

  傅英眼前這一幕幕場景,走馬燈一樣映出他這一生當中經歷的無數難關,讓人感覺如同時光流轉,身臨其境。

  他從來不甘心居於人後,又或者輕易放棄自己想要的東西,每一次遇到難關,他總是會使出層出不窮的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地奪得他的目標,哪怕拋棄良心與道德。

  可以說,傅英這一生中,只在應鈞面前感到過那種恐怖實力的強悍碾壓,不過對方最後還是死了,甚至連唯一留下來的兒子都被他攥在掌心裏,任意的搓圓揉扁,折磨玩弄。

  可是傅英卻並不願回憶這些事,他在世人面前磊落溫和,重情重義,一手振興了素有清正之名的傅家,他甚至自己都相信了,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但此時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這些不堪的往事,一一回映在他的眼前,而且每一樁事情的結局都被改變了。

  這回,他的好運氣彷彿盡數用盡,計謀不能再得逞,不管玩弄怎樣的心機都會被人當場揭穿,遭到唾罵、鄙夷、毆打,和一切其他的嚴厲懲罰。

  在這個虛幻的世界裏,他不再是仁義正直的宣平侯,他謀害庶母,被父親厭惡和提防,心術不正,遭到了皇上的冷待和不喜,爲了贏得比賽給別的同伴下藥,東窗事發,應鈞不屑與他爲伍,滿京城裏的人,無一不知道他的齷齪和無恥……

  他的人生,就像是一塊散發着臭氣的破抹布,如果這是夢,簡直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噩夢,可偏偏一切都比夢境還要逼真!

  財富、聲望、景仰、權勢……他失去了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最後凍餓而死。

  在瀕死的一剎那,傅英恍然一驚,睜開眼睛,卻發現什麼都沒有發生,自己正穿着乞丐服,坐在牢房裏。

  方纔那種恐怖的感覺令人心有餘悸,依然在眼前縈繞,讓傅英滿頭冷汗如雨般落下。

  他不禁看着應翩翩,目光中頭一次有了驚恐之色。

  “你——是不是你?你做了什麼?!”

  “做噩夢的滋味不好受吧?”

  應翩翩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笑着說道:“可是沒關係,一輩子長着呢,多習慣習慣就好了。”

  傅英感覺到那些可怕的場景好像要再一次席捲而來,將他重新拉入到那個虛幻的漩渦裏面去。

  這件事最恐怖的地方就在於,這些場景太過真實,一旦出現,就好像他要在裏面過上漫長的一生,一次次體會屈辱和死亡,簡直勝過世間所有酷刑。

  傅英不禁抱緊了頭,嘶聲道:“不,快停下,我不要看這些!我說、我都說,你要問什麼我全都告訴你!”

  應翩翩淡淡地說:“那就說吧,不要再想着耍把戲,否則我下回就不會這麼客氣了。”

  傅英深吸了一口氣,方纔他在夢中受到凌遲之刑,雖然此時夢醒,那種劇痛之感彷彿還附着在骨肉之上,簡直令人毛骨悚然,此生都不願再經歷第二次。

  他聲音還有些顫抖地說道:“我趕到的時候,應鈞確實已經死了……”

  應翩翩微微皺起眉,還沒等再說什麼,便聽傅英補充了一句:“但並非自盡。”

  應翩翩道:“你說什麼?”

  一直以來,所有的人都說應鈞是在城破之後眼看敵軍悍勇,無力迴天,心中愧對百姓,所以自盡身亡,誓與衆人同生共死,這也是應翩翩從小就聽說的。

  可其實他心裏一直對此存有些微不知道該怎樣說出口的疑惑。

  應翩翩覺得如果只聽他人事後對當時情況的形容,其實自盡並非良策。

  因爲以應鈞的武功和作戰能力,如果堅持戰至最後一刻,就算不是扭轉局勢,起碼也能再多救下一些人活命。

  後來在原書當中,應翩翩被傅寒青撇下守城,他自己就是這樣做的。

  如果不是後來被發現還有一口氣,讓黎慎韞趁機派人帶回宮中,令數名太醫以名貴藥材留住了他的命,那麼爲守城力戰而死就是他最終的結局。

  應翩翩覺得應鈞的性格應該不會主動放棄希望自盡,可是他那時太小,身邊的所有人都信誓旦旦地這樣說,應翩翩無從查證,也不想去指責自己的父親做錯了選擇,就把這個念頭壓了下去。

  畢竟當時的情況,他沒有身臨其境,也沒有處在應鈞的位置上,沒資格在此時以過來人的眼光回頭評判。

  但如今聽傅英說來,當年竟然真的另有隱情!

  傅英清清楚楚地重複了一遍:“應鈞當年並非自盡,而是被人割喉而死。”

  “……你乾的?”

  隔了片刻,應翩翩冷冷地問。

  因爲如果不是傅英乾的,應翩翩想不到傅英將這件事隱瞞下來的理由。

  傅英恍惚了一瞬,卻飛快地答道:“不是我。”

  他擡眼看向應翩翩,重複道:“真的不是我,這麼多年來,我也一直在想做出這件事的人會是誰,但可能的人選實在太多了,反倒不容易調查。我之所以隱瞞,是因爲……我發現了應鈞留下來的手寫急信……”

  應翩翩漠然道:“繼續。”

  隨着傅英的話,這段在原書中都沒有詳細書寫的當年往事,終於清清楚楚地展現在了他的眼前。

  原來當初敵軍突然攻城,暗中令城中奸細配合,將城門從內打開,使得他們的軍隊能夠不費吹灰之力長驅直入,以至於長雄關就此失手。

  傅英聽說這個消息之後,意識到可能是一次難得的時機,立刻向皇上請纓,帶着兵將趕赴邊關。

  他頗是費了一番周章才突圍進城,到了之後卻並未見到應鈞,只聽一些將士們說,應將軍彷彿是去其他的地方巡查軍隊了,方纔也有一些人要稟報事務想尋他,卻一直沒有找到。

  於是傅英領着人四處搜尋,終於在城牆側門之後的一處長草裏,發現了應鈞冷透的屍身。

  他的身上沒有什麼傷,可脖頸上有一處被鋼線勒出來的深深傷口,應鈞正是被這截鋼線切斷了氣管之後纔會身亡的,殺他的人早就已經跑的沒有了蹤影,傅英從始至終也沒有見到。

  傅英深吸一口氣,擋住應鈞的傷口沒讓其他人看見,又把手下的人都支開,令他們先不要聲張消息,去附近搜查有沒有什麼可疑人等,自己則很快在應鈞的全身上下搜了一遍。

  傅英發現,應鈞的身上放了幾封密信,竟然全都是寫好的軍隊佈置以及他接下來要進行的戰略部署。

  大概應鈞獨自來到這裏,正是想把這幾封信給送出去。

  傅英行軍打仗的經驗也非常豐富,匆匆將信件瀏覽了一番,發現如果按照應鈞的戰略來執行,那麼將會是反敗爲勝的良機。

  他立刻便意識到自己能從這件事當中獲得的好處。

  眼下長雄關失守,應鈞已死,他的死亡將讓他將永遠以敗軍之將作爲生命的結尾,揹負一世罵名。

  但如果這個時候有人能夠力挽狂瀾,改變戰局,那麼一定可以迅速繼承應鈞的所有威望、聲譽,成爲國之功臣。

  傅英在前來邊關之前,心中也一直在盤算着目前的戰況,擔憂自己是否能敵得過西戎軍隊。

  他甚至已經設想過,如果穆國這邊的軍隊實在無力抵抗,自己便試着暗中派人看一看能否與西戎進行談判交涉,用好處換得暫時撤兵。

  不管怎麼樣,這是一個難得的上位機會,能不能超過應鈞在此一舉,他一定要把握住。

  而如今果然是老天都在幫他,竟讓傅英發現了這幾封信。

  原來雖然眼下城中的主力軍隊戰敗了,但應鈞深謀遠慮,竟然早就提前在這座城池附近的其他幾個地方埋伏了暗兵,隨時等待命令而動。

  接下來的事情,只要照應鈞說的做就行了。

  傅英激動的雙手發抖,忙不迭的將信藏在了自己懷裏。

  但與此同時,他也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如果讓人知道應鈞是被人所害,那麼一定就要調查兇手的下落。

  但那名兇手是什麼身份,會不會也見到這封信了,或者提前得知應鈞要有所安排,纔會殺了他?被抓住之後,萬一兇手揭穿了自己,傅英豈不是就沒有功勞了?

  更何況,應鈞那些下屬們要是聽說了這件事,肯定也要吵嚷着給應鈞報仇,要想收買他們,就麻煩多了。

  傅英立刻做出決定,拿起應鈞落在旁邊的長劍,又在他的脖子上抹了一下,然後把長劍塞進了應鈞的手裏,作出他其實是自刎而死的假象。

  當時邊關死人無數,早已經亂成一團,大夫連活人都救不過來,更不用提找仵作來驗屍了。

  所以傅英一口咬定應鈞自盡身亡,又故意把他的屍體弄出一些損壞,讓人看不清楚傷口,也就沒有引起什麼懷疑,順利將應鈞安葬。

  而後,西戎大軍再次攻來,傅英把應鈞要發出的那幾封信謄抄了一遍,又稍微更改語氣發出,最後果然反敗爲勝。

  西戎大軍被成功打退,傅家也由此重新振興起來,聲望達到了頂點。

  傅英唯一的遺憾就是自己當時忙着處理這些事情,沒有及時截住應鈞留下來的遺孤,否則將孩子從小便養在自己身邊,他還能得到比如今更加加倍的好處。

  直到傅英把整件事情一口氣講完,應翩翩的那些懷疑才都有了解釋。

  如果當初父親能夠活下來,或許這場勝仗將只不過會是他人生中的一次挫折,熬過去就好了;或者如果當初那些信件能夠被他送出,很多百姓都能夠活下去,應鈞也不用揹負了這麼多年的罵名。

  娘……也不會死。

  但陰差陽錯,人心詭譎,不是誰都有從頭來過的機會,一切也只是如果。

  應翩翩並沒有動怒,就算有再多的怒氣,經過了這麼長時間的沉積,也都難以爆發出多少激烈的情緒,只能成爲心頭一道徹骨難去的餘傷。

  甚至可以說,傅英的罪比他想的還要輕一些,應鈞竟然不是他動手所殺。

  到了這個地步,傅英不會再敢撒謊,正如他所說,這個殺死應鈞的人會有很多種可能,西戎自然是首要懷疑對象,但朝中的其他勢力趁機剷除異己也不無可能。

  應翩翩眉眼微垂,默然了一會之後,又問:“之前侍衛副統領王蒼被殺之後,那名叫李定的太監裝作還魂的惡鬼指控他受人指使,故意帶着軍隊中的將士去送死,經查證確有其事,這是不是與你有關?”

  傅英既然已經把最重要的事說了出來,也就不差這點了,索性點了點頭:“那支軍隊正是應鈞當年埋下的暗兵之一,退了敵軍之後,他們便在質疑我是如何得知他們的存在,對我極其不利,所以我故意讓他們中了西戎的埋伏,藉此將他們剷除。”

  “王蒼並非我的內應,而是從那支軍隊中死裏逃生之後心生懷疑,但而後我向皇上上書,令他因爲那次的軍功受到封賞,他自然也就悶聲發大財了。”

  傅英這樣說,所有的事情便都串起來了。

  當初王蒼對那支軍隊的行軍異常有所察覺之後,多半曾經跟他的舊情人,也就是那名已經被抓捕起來的前敬事房副總管吳培提到過。

  後來傅英手段高明,王蒼自己拿了好處,也就不多說了,此言被吳培就此記在心裏。

  直到王蒼越發追逐權勢,娶了上官之女爲妻,吳培入宮當了太監,一直心存恨意,得知自己身患絕症後想要在死前報仇,便不知怎麼求助到了將樂王那裏,將此事也透露給了黎清嶧。

  兩人各取所需,吳培裝神弄鬼殺了王蒼等人,黎清嶧則在邊城那邊安排了相應的將士屍骨,並且將此事宣揚出去,藉此機會被皇上傳喚回京,也一試軍心民意。

  應翩翩想起之前跟將樂王幾次打交道中兩人之間的對話,心中也暗暗警惕。

  “最後一個問題。”

  應翩翩盯着傅英,慢慢地說道:“我父親頸中的那截鋼線,在哪裏?”

  他知道傅英一定會把這東西留着,因爲這是追查殺死應鈞真兇的重要線索,就算傅英不想給應鈞報仇,他也一定會蒐集這些把柄放在自己手裏,以備不時之需。

  傅英這一回就沒有回答的太痛快了,他頓了頓,問道:“如果我把它給你,你能拿什麼來換?”

  應翩翩沒說話,從傅英的角度,只能看見他形狀優美的眼睛微微垂下,長長的睫毛掩住了目光中所有的表情,似在思考權衡。

  “把你的條件說來聽聽?”

  傅英不禁猶豫,似在權衡如何說才能讓應翩翩接受,終究,他咬了咬牙,一字字地說道:“我不想死。”

  應翩翩的手指輕輕敲着椅子扶手,身體慢慢向後倚入了椅座當中,不動聲色地說:“是麼。”

  傅英摸不透他的想法,只好再道:“我可以把那根鋼線的藏處告訴你,那東西應該是在遠處以機銛放出,將人勒住斃命之後再斬斷鋼線而逃,是一樣極爲厲害的殺人利器。鋼線柔韌,切口處色澤暗紅,極爲獨特,是非常重要的證據,所以我這些年一直好好地保留着。”

  他說了一堆,應翩翩的神情只是似笑非笑,傅英想到自己會死,卻越說越是慌亂恐懼起來,聲音也忍不住有些顫抖:

  “你的父親並不是我殺的,這麼多年,我對你也並非沒有疼愛過,只要你留我一命……”

  他心裏一片冰涼,明明恨透了應家人,恨透了他們父子兩個都能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還是忍不住牽動乾澀的喉嚨,急切地講了下去:“便是流徙到蠻荒之地,日日操勞苦役爲你父親贖罪,我也認了。你給我一次機會,行不行?”

  應翩翩靜靜地看了傅英一會,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傅英,你真是太無恥了,我從沒見過你這樣不要臉的人。”

  傅英猛然一震,他的雙頰頓時因爲羞憤而被血色充滿,不禁厲聲說道:“你耍我!”

  “不是我耍你,是你這麼多年狂妄無恥,腦子已經壞了。我父親早已去世,就算是有那一截鋼線,要拿它尋人也無異於大海撈針,便是沒有它,我要查那兇手,也自可以從當年的主和派、西戎奸細以及其他從此戰中獲利的人身上下手,或許慢點,但十五年等得,這點時間也就沒什麼了。”

  “如果實在找不到,我就是把這些人都一一除掉,又能多花多少功夫?你傅家覆滅,也不過才半年吧。”

  傅英心中生出寒意,又是驚駭,又是焦急:“你真是瘋了……”

  “我瘋,也是拜你當初一番好謀略所賜啊。”

  應翩翩很是感慨的樣子,說道:“不過我真沒想到傅叔叔有朝一日會爲了活命來如此卑微地懇求我。原先我還覺得你雖然卑鄙狠毒,但好歹是個人物,現在看來,爲了活命甚至連尊嚴都不要了……原來你也會怕啊。”

  傅英猛然咆哮起來:“小畜生,你閉嘴!”

  他的聲音歇斯底里,幾乎如同某種野獸,在狹小的牢房中不斷迴盪。

  應翩翩眉梢都沒動一下,倒是池簌嚇了一跳,幾乎是一瞬間就從外面衝了進來,護在了應翩翩的身邊,神情擔心。

  應翩翩神情頗爲微妙地笑了笑:“我沒事,是傅叔叔害怕了。”

  池簌鬆了口氣,輕攬了下應翩翩的肩膀,道:“那就好。”

  傅英看着池簌,一時恍惚。這位武安公雖然只有爵位,沒有實職,但他在七合教中的重要地位以及登峯造極的武功令很多人都想要結交,池簌卻一概不理。

  傅英也曾嘗試着想要與他結交,化解池簌與傅家因爲安國公夫人造成的仇怨,發現對方根本不予理會,並且對他厭惡甚深之後,傅英又幾次試圖挑撥應翩翩和池簌之間的關係,可是都沒有成功。

  這個人跟他接觸過的每個人都不同,他的心中好像沒有名利,沒有權勢,也沒有親疏好惡,只能容得下應翩翩。

  此時這兩個人站在他的面前,給他的感覺無比詭異,就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本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的命運絕不該如此發展,但不知道何處被人輕輕一撥,所有的一切全盤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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