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枯骨兩何如

作者:醉又何妨
自從知道了父親的死因之後,每每夜深人靜時,應翩翩時常會忍不住去想,他臨死前,心裏會在想什麼。

  可惜想來想去,有無數種可能,卻終究是不得其解。

  他唯一可以確定的一件事,就是如果還有重來一次的機會,應鈞一定還是會選擇站在長雄關外,迎接他一生中最後一場的戰鬥。

  因爲他少年成名,功績彪炳,戰無不勝,卻不是求家財萬貫,亦非盼青史留名。在無數次的廝殺中,沒有人能夠預測到自己的輸贏、生死,每一回騎上馬,舉起劍,或許下一刻面臨的都是無情的死亡。

  奮勇迎戰,只因心許家國,身不足惜。

  故而戎馬一生,未能死於沙場,難言死得其所,然不憾於天,不怨於人,雖臨險地,大志未奪,縱身無完骨,卻有何加哉!

  這位將軍,生前萬人敬仰,死後滿身污名,到如今,他身上的冤屈終於由他的兒子洗涮乾淨,還了一份清名。

  應翩翩通過多方調查,總算找到了幾名能夠分別證實傅英說法的人證。

  有人是當時跟在傅英身邊的侍衛,有人是覺得應鈞話中並無尋死之念的老兵,還有人注意到了傅英言行之間多有矛盾之處,當時卻不敢說出。

  這些人的供詞再與傅英的講述一一對應,終於證實了應鈞當年其實已經想好了反敗爲勝的良策,可惜爲奸人所害,功虧一簣。

  應鈞當年便在民間多有崇拜者,如今有了朝堂對峙,當衆正名,也再次掀起了一股紀念他的風潮,百姓們甚至自發爲應鈞修建了廟宇,上香叩拜。

  幾日之後,聖旨頒下,皇上追封應鈞爲義勇輔國英濟大將軍,加封一等公,爲其修廟祭拜,列入忠義傳。

  同時,又令鎮軍將軍傅寒青即日啓程赴往邊關,鎮守西戎與大穆之間北側交界處的邙陽山山脈,無詔不得回京。

  其父傅英因傅寒青願承其罪,又配合爲應鈞正名,免於一死,貶爲庶民,發往趙縣修建西皇陵。

  關於這樣的處罰,人人心裏有數,皇上看似寬恕了傅英,但他本來也是一個瘋瘋癲癲的廢人了,生與死沒有什麼區別,將他與傅夫人留在京城附近,反而成爲了控制傅寒青忠心戍守邊疆的人質。

  皇上這是要徹底榨乾傅家的最後一點利用價值,這樣的處置,基本也宣告着五皇子基本上與帝位是無緣了。

  看來經過這段時間的冷處理,皇上也對於繼承人一事再次進行了深思熟慮。

  他不光考慮到五皇子的性格過於激進,也看到了傅家的張揚和妄爲,這樣的外戚一旦得勢,極難掌控,也終究讓皇上打消了扶持黎慎韞的心思。

  天氣已逐漸轉涼,傅寒青啓程的那一天,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秋雨。

  傅寒青縱馬在京城寬闊乾淨的街道上馳過,細雨如絲,晶瑩地綴在衣上發間,卻未減去街頭的繁華煙火,人流如織。

  但日後,就是邊關大漠,黃沙飛天了。

  他並無留戀,只是心中有憾。

  到了巷子的拐角處,傅寒青勒住馬,向着前方望去,督公府那兩扇熟悉的大門緊緊掩着。

  他仔細地看着這座府邸,像是想把它的樣子都牢牢刻入心中,不知道等了多久,又聽見一陣馬蹄聲響,是應翩翩和池簌並轡而來,看起來有說有笑,神情極是親密。

  傅寒青看着兩人一時先沒往門前去,下了馬站在石獅子的後面不知道說了幾句什麼,而後池簌笑了起來,見旁邊無人,湊上去輕吻了下應翩翩的面頰。

  應翩翩也不躲,反而對他勾了勾手指,池簌便很聽話地把頭伸過去了,結果被應翩翩冷不防照着腦門拍了一下,發出“咚”的一聲響。

  應翩翩笑道:“想得美,走吧!”

  傅寒青在旁邊看着,脣角也跟着輕抿了一下,不自覺地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另一頭的池簌亦在含笑。

  傅寒青怔了片刻,見池簌離開,應翩翩似乎要進門了,連忙鼓起勇氣,下馬追了過去,高聲道:“阿玦!”

  應翩翩回過身來,見是他,皺了皺眉,加快腳步就要回府,被傅寒青抓住了手臂。

  周圍頓時一片出劍的聲音,應府的侍衛看着這個有前科的混賬,立刻一起拔劍,將他圍在了中間。

  “大膽,放開我們家少爺!”

  傅寒青不理會他們,只低聲對應翩翩說:“我父親說要給你鋼線。”

  應翩翩面無表情,先是掙開了傅寒青的手,而後對着應家護衛道:“都先下去吧。”

  那些人不放心,但看應翩翩皺起眉頭,還是無可奈何,只好行禮退下,但還是遠遠地看着。

  應翩翩這才道:“替你爹帶話來的?行,說罷,他又開了什麼條件啊?”

  傅寒青道:“我沒想給他帶話。”

  他探手伸入袖中,拿出一塊白色的手絹,直接當着應翩翩的面打開,露出了包在裏面,上面還沾着斑斑血跡的銅線。

  “我父親說這樣東西放在他的書房中,讓你去取,我怕他又有什麼心思,或者在那裏放了什麼機關,便去家裏取了一趟,目前看來應該是安全的。你……有用嗎?”

  應翩翩頓了片刻,看着傅寒青手裏的東西,目光莫測。

  傅寒青便明白過來,將手絹連同銅線遞到了應翩翩的手裏,說道:“那你拿着。”

  說完之後,他不敢再有多餘的話語,否則只怕自己不捨離開,於是輕輕打了個唿哨把馬叫來,挽住馬繮準備離開。

  應翩翩微頓,說道:“多謝……保重。”

  傅寒青的手猛然一顫,回過頭去,隔着馬駒看向應翩翩,見對方目光明澈,眉眼間一如當年。

  傅寒青突然意識到,他說出這句話,就是要永遠將過去的一切都放下了。

  “不用謝,這本來就是我應該爲你做的。”

  他含笑,心中說不盡的哀傷:“以後好好保重,不會再有人來煩擾你了。以後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可以隨時託人捎信,我在所不辭。不爲別的,只是因爲我欠你。”

  他一頓,又道:“你能不能不要——”

  應翩翩道:“什麼?”

  傅寒青將到了口邊的“忘了我”三字咽回,露出一抹憐惜中帶着溫情的笑,說道:“沒什麼,走了。”

  他再次深深看了一眼應翩翩的臉,豁然轉身,揚鞭縱馬,再不回頭。

  馬蹄如飛,載着他越去越遠,傅寒青的臉上滾下了兩行熱淚,散在風中。

  阿玦,願你從此以後,再無磨難,和你喜歡的人白頭到老,自在無憂。

  他默默地將這句話,在心裏唸了一遍又一遍。

  初秋時節,天氣轉涼,雖然午後陽光明媚,但在外面吹拂的風,終究還是有些冷了。

  皇帝批完奏摺,站在庭院裏,只感覺冷意浸骨,不用他多言,錢公公已經識趣地取來了一件斗篷,披在他的肩頭。

  他弓着身子,輕聲細語地說:“陛下,起風了,回吧?”

  皇帝道:“梁王還在外面跪着要見朕嗎?”

  錢公公低聲道:“是,已經有兩個時辰了。”

  他現在伺候的越發精心了,因爲作爲皇上的貼身近侍,就在這兩年,錢公公已經能夠敏銳地感覺到,這位幸運的帝王正在開始漸漸走向蒼老。

  也變得心軟。

  “兩個多時辰了。”

  果然,聽了他的話,皇上輕輕地嘆息了一聲,說道:“他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受過如此的冷待,如今只怕也是因爲朕對傅家的處置被嚇怕了。”

  如果就私心來說,錢公公並不喜歡黎慎韞。這宮中的每一個人幾乎都對性子陰鬱古怪的五皇子又敬又畏。

  想的長遠些,如果日後是黎慎韞掌管了這座宮廷,那麼恐怕他們所有的人都要追隨先帝殉葬去了。

  但錢公公到底擅長察言觀色,只聽皇上的語氣,便知道他疼愛了黎慎韞那麼多年,跟淑妃之間也多少有些情分,是不可能就此將他們母子兩人徹底厭棄的。

  之前傅家勢大,又有傅英這般野心勃勃,急功近利,難免讓皇上覺得他心機太深,也對黎慎韞母子生出了忌憚防備之心。無論何時,那把龍椅最重要,爲保安穩,自然要對這些人進行打壓。

  但如今傅家徹底倒了,黎慎韞母子勢單力薄,沒有了威脅,皇上心中便又對他們憐惜起來,這種時候他只需要得到別人的贊同,是絕對不能違逆皇上的意思說話的。

  於是錢公公輕聲說道:“陛下說的是,您已經很久沒有召見五殿下了。這一陣他謹言慎行,性子彷彿也變了不少。”

  皇上微嘆一口氣,說道:“讓他進來吧。”

  錢公公低聲稱是,出去傳召,不多時,黎慎韞便腳步有些蹣跚地被帶了進來,向皇上跪倒行禮。

  “兒臣見過父皇,父皇聖福萬安。”

  他的額頭重重觸地,肩膀顫抖不已,情緒十分激動,竟然一時無法直起身子。

  皇上凝視他片刻,心中也不免感慨,緩和了聲音說道:“起來吧。”

  黎慎韞低低應了一聲,站起身來,低着頭規規矩矩地站在皇上面前,與以往親熱隨意的樣子大爲不同了。

  皇上打量他片刻,說道:“你最近有些清減了,可是病了?”

  黎慎韞說道:“多謝父皇關心,兒臣無礙,只是前些日偶爾感染了些風寒,已經痊癒了。”

  皇上點了點頭,又道:“那見過了你母妃沒有?”

  黎慎韞說道:“兒臣不敢擅自入宮。但聽聞宮中傳來消息,母妃那邊也應該是安好的。”

  他這麼一說皇上纔想到,自己上次宮宴上曾經下旨申斥過他和黎紀,令兩人無詔不得入宮。

  但黎紀只老實了半個多月,便撒嬌耍賴的向他求懇,也沒有守着這道規矩,可兒子終究與女兒不同,他心中的顧忌更多,也就更難以寬縱,黎慎韞是萬萬不敢不聽話的,想必他們母子之間已經許久未見了。

  皇上想到此處,不免嘆了口氣,說道:“一會你還是去看看你母妃吧,她應該也很想你。”

  黎慎韞猛然擡頭,面上露出了驚喜之色,眼睛也有些紅了,連忙說道:“是,兒臣謝過父皇。”

  他哽咽道:“兒臣之前驕縱輕狂,言行無狀,實在大錯特錯,讓父皇如此費心,是兒臣不孝。”

  皇上道:“朕那樣處置傅家,你不恨朕嗎?”

  黎慎韞搖了搖頭,說道:“兒臣自小一直以爲舅舅是位仁厚正直的長者,萬萬沒想到他竟然還有那麼多的心思。那些事情一出,兒臣也是大喫一驚。他是罪有應得,能僥倖留下一命已是萬幸,若不是父皇顧忌兒臣和母妃,也不會對傅家手下留情,怎麼能怨怪父皇。”

  這樣想來,其實他也是受害者,傅英那種自私之人,看起來好像鼎力支持黎慎韞這個外甥,但實際上又何嘗不是利用黎慎韞的身份鞏固自己的地位?

  黎慎韞如今也算是被他這個舅舅害了,以前他做的事情,多半也是傅英從背後挑撥的。

  皇上凝視了黎慎韞一會,緩緩說道:“朕不知道你這番話中有多少真心,但如此看來,你經過此事確實懂事了不少。這些兒子中,朕從小最爲寵愛你,其中固然有你母妃和你二哥的緣故,也是因爲你是朕衆位兒子中最果斷有魄力的一個,所以朕難免寄予厚望。你大哥性情中庸,在這方面卻不如你。”

  黎慎韞不知道皇上突然拿他跟太子相比是什麼意思,面上不動聲色,低聲說道:“兒臣慚愧。”

  皇上道:“太/祖嫡系原本只傳了兩代,朕又是旁支宗室上位,能夠坐到這個位置上,本來就是因緣巧合。如今朝堂之中,世家林立,形勢錯綜複雜。朝堂之外,異邦虎視眈眈,西戎更是狼子野心。”

  “此時若是建國初年,或許還能興戰,徹底掃除這些隱患,但如今一切尚在動盪之中,只怕無論哪一方多做了什麼,都會打破這種平衡,反倒成爲千古罪人。所以朕不敢妄動,只能盡力周全,好歹保了這些年的平安。”

  他看着黎慎韞說道:“你的性子,卻是做不到這一點的。”

  黎慎韞剛剛有些躁動起來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他從剛纔開始一直畢恭畢敬,此時方有了開口的衝動,可皇上卻似乎有些乏了,閉目揮了揮手,說道:“只盼你能聽懂朕這一番話。去吧,朕也乏了,你去看看你的母妃,過些日子朕便恢復了你的差事。”

  黎慎韞頓了頓,終究什麼也沒說,行禮告退。

  錢公公在旁邊聽着,卻是暗暗心驚。

  當年皇上會立太子,並非是對於太子最爲寵愛滿意,而是他登基時唯有這一子,爲了鞏固社稷,也不能讓此位空懸。

  直至後來黎慎韞出生,傅淑妃的出身本來就比皇后高貴,一直頗得聖心,黎慎韞又從小機靈討喜,皇上對他的寵愛一直在太子之上,而對於那個位置的決定也始終在動搖。

  這一點大家都心照不宣,但卻沒有人會挑明。

  不過今日皇上對黎慎韞的一番話,其實就已經等於告訴了他,不要再肖想皇位,日後老實本分地做人,也一定不會被虧待的。

  之前那些事情,終於讓皇上徹底下定了決心。

  但黎慎韞心高氣傲了這麼多年,一向不把太子放在眼裏,兄弟之間的矛盾已經極深,他又能夠接受嗎?

  目前從表面看來,這一段時間皇上對他冷待,又失去了強大的母舅支持,黎慎韞似乎折了心氣,也認命了,如果是那樣的話,當然最好不過。

  可他又真能做到嗎?

  黎慎韞略去淑妃宮中坐了坐,沒說什麼話,就回了府,他府上的謀士陳青就匆匆迎了出來,問道:“殿下,如何?”

  黎慎韞冷笑了一聲,說道:“還能如何?傅家有功,便需擔心外戚弄權,功高震主,傅家有過,便是我唆使安排,存有異心。左右根本便在於父皇根本就對我從未屬意過罷了,只是以此爲由擺佈人心而已。既如此,我又何須做那等卑微乞食之態?”

  黎慎韞正在氣頭上,陳青連說了好幾聲“殿下息怒”,“請殿下謹言”,他才停下了,示意書房的位置:“進去罷,本王有事情要吩咐你。”

  陳青和黎慎韞的另外幾名謀士隨着他一起進了書房。

  黎慎韞道:“傅英那邊的情況如何了?”

  其中一名蓄着長髯的中年文士躬身回道:“殿下,他最近的瘋病似乎愈發嚴重了,每日哭叫不止,經常對着虛空驚恐求饒,清醒的時候也越來越少。屬下偷偷找人給他瞧過,但那些大夫們也都束手無策。”

  黎慎韞沉吟道:“看來是當真治不好了。”

  “殿下,那我們接下來應該……”

  黎慎韞隨手取下一柄掛在牆上用於裝飾的匕首放在手中把玩,冷笑道:“本王真的很奇怪,傅家那座府邸中,到底是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還是那些喫的喝的有問題,怎麼裏頭住的人,一個接一個的瘋?”

  “先是應玦,然後傅寒青,現在又到了他了。他們要是給我瘋的像應玦那樣有種也行,傅英整日裏胡言亂語,總有一天,本王的祕事也會被他全都抖落個乾淨!”

  他語氣中的殺意讓幾名下屬都是心中微震,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問道:“殿下,您的意思是——?”

  黎慎韞將手一鬆,那柄匕首直直下落,插/入桌子當中,他似笑非笑地說:“你說呢?”

  他竟然連親舅舅都要除掉了。

  “可是……傅英他到底是傅將軍的父親,此事若是被傅將軍知曉,難免會對殿下心存埋怨……”

  黎慎韞似笑非笑地說:“埋怨我做什麼?我可沒說要殺他爹,難道你不知道傅英活在這世上,最拖累的人是誰嗎?”

  當然是傅寒青,要不是還得顧着這麼一個父親,就算他失去了主角光環,不能再像以前那般當個百戰百勝的戰神,也總歸是少了許多限制和顧忌。

  “這世上最疼愛孩子的,終究還是親孃啊。”

  黎慎韞彷彿感慨一般地說道:“我那位叔母,嫁到傅家這麼些年,也算是一心一意,賢良淑德,如今聽說她依舊會每日給舅舅送飯,實屬難得。可是這天底下啊,要說最疼孩子的,還是娘了。”

  他看向眼前的手下:“你說,是自己的兒子重要,還是自己的夫君重要?”

  那人立刻恍然:“屬下馬上就將傅將軍在邊關的情況透露給傅夫人。”

  至於傅寒青的真實狀況如何,便不重要了,只要讓傅夫人知道,他是因爲父親的拖累,處處遭受委屈,仕途也不得發展,就已經足夠了。

  黎慎韞點了點頭,又抽出一封信來,遞給陳青,說道:“再把這封信給皇叔送去,就告訴他,我想好了。”

  陳青的手一顫,躬身領命。

  黎慎韞派出去的手下未說虛言,傅英用盡了所有的辦法,也擺脫不了那些可怕的幻覺,而且幻境中的內容,變得越來越可怖,越來越混亂。

  他眼前諸般場景交錯,時而鮮血四濺,時而四面重圍,時而人人唾罵,時而刀風劍雨……從身到心,各種的痛苦加身,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早已經忘記了一切的尊嚴和體面,不顧形象的大聲尖叫,抱頭鼠竄,跑着跑着,眼前忽然出現了他曾經住過的營帳。

  傅英一頭躲了進去。

  身邊的危險稍阻,他卻看到那營帳正中的帥椅上坐着一人,甲冑加身,手中按劍,正對着自己怒目而視。

  他一看見那人的面孔,不禁一驚,正要轉身而逃,對方的眼中卻猛然流出兩行血淚,舉劍向他迎頭砍下:

  “我視你如兄弟,你緣何污衊於我,謀害我子?!”

  那柄劍砍在了他的頭頂上,冰冷的劍鋒斬斷頭骨。

  傅英“啊”地一聲驚叫,仰身閃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全身劇痛,猛然驚醒。

  睜開眼,傅夫人正拎着食盒站在他的面前,以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看着他。

  傅英這才驚魂稍定,擡起手道:“你扶我一把。”

  傅夫人走上去,將他扶了起來,把食盒放在他面前,低聲道:“喫吧。”

  傅英一直是這幅樣子,兩人都已經習慣,關於他的狀況也沒什麼話好多說的,要不是趁着清醒過來趕緊進食,一會他就喫不上了。

  這些天,傅英每天清醒的時間很短,都是隻能喫到一頓飯的。

  傅英大口大口地吞嚥着飯菜,現在家中早已沒有了下人,傅夫人的手藝說不上好,但也不算太差,以往他從來不屑一顧的飲食,如今也變得無比美味起來。

  不得不說,應翩翩這個法子實在狠毒,傅英每日在幻夢中體會人世間的種種痛苦,生不如死,可是這清醒過來的一時片刻,卻又讓他無比留戀,畢竟那麼多的惡意中,還有人對他不離不棄。

  曾經他覺得應鈞英雄氣短,兒女情長爲人不夠狠辣,胸中亦無大志,如今方眷戀起了這等家常的溫馨滋味。

  如果……如果能離開這裏就好了。

  他如今已經形同廢人,想必也沒人會同他計較。應鈞的冤情已經澄清,應翩翩也一心想讓夢境折磨他,應該也不會再多做什麼,只要傅寒青多立一些戰功,把他接出去安置應該也並非不可能。

  他別的什麼都不要了,只要還能活着,只要還有口氣,總也是贏了死人的!

  傅英囫圇將飯菜吞下去,一抹嘴,對着傅夫人說道:“想辦法給寒青送個信,叫他……”

  話說到一半,他忽然瞪大了眼睛,全身猛然抽搐起來,只覺得渾身發麻,腹痛如同刀絞。

  “我……我怎麼了?大、大夫,幫我去請大夫……”

  傅英拼命掙扎,傅夫人只是不動,極度的痛苦中,他突然明白了什麼,眼中透出難以置信的光芒:“是……你?”

  “不是我……不、不,是我乾的!可是我沒辦法,你活着,寒青怎麼辦,我怎麼辦?!我們都會被你拖累的!!”

  傅夫人一邊害怕地站起來,一邊語無倫次道:“我也不想這樣,但你別怪我,你死了別找我,你、你、你——啊!!!”

  她說到一半,看見傅英猛然伸出一隻烏青的手來,似乎想要抓住自己,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驚駭與慌亂,拼命尖叫起來,奪路而逃。

  傅英目眥欲裂,在地面上不斷翻滾,可是別人即便聽到動靜,也只以爲他又發瘋了,根本不會過來查看。

  他畢生算計,汲汲營營,最後卻被自己的家人們當成了拖累,在受盡折磨之後,死在了破舊陰溼的茅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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