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信件
她試圖輕輕地用眉刀把凸起的黴點刮掉，有些竟然真的刮掉了，她欣喜不已，繼續趴在牀上小心翼翼地颳着，眉眼快顯現出來了。
她剛剛看到照片的時候還心存一絲希望，希望照片上的男子是爸爸。可照片越清晰，她越清楚地知道，那是另一個男子……
照片上全是模糊的噪點，令人臆想到崩潰。可那似曾相識的眉眼和恰到好處的笑顏，會不會就是他年輕的時候？
她心跳加速，不敢隨意定論，遂把目光放到這幾十封信件上。
信封上的收件人都是遠在澳洲打拼的爸爸，但從未寄出去過，她一封一封地打開，開頭是“親愛的琛”，落筆是“愛你的露”，言染不禁想起一家三口那短暫的時光，彷彿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
她鬆了一口氣，那隻不過是一張照片而已，不能說明什麼。
還有最後一封書信，信封上是空白的，裏面也沒有寫收件人和落款。
“你已經越來越少時間回國了，記得上次你回國還是半年以前，我們天天都能夠見面，謝謝你帶我一個冬天的溫暖。我經常寫信給你，可我沒有勇氣寄出去，也不敢寫你的名字，可今天這一封，我一定要寄給你！一定要告訴你，我想你了！
我想去找你，可言染正面臨着中考，我無法分心，只好等到有空的時候，可是好像我怎麼都抽不開身來。你一定會說我任性吧，沒關係，我也只能在電話裏和信裏任性罷了。
我還留着唯一一張你的照片，那是我們少數能夠出遊的時刻，我偷拍的。你當時笑得像個無憂無慮的熱戀少年，我有種錯覺，好像我給你帶來了鮮活的愛情。可是我卻如此的老陳，我是說心態。我也真的愛上了。
告訴你一個祕密……你不許笑話我。我每次打電話給你，都會偷偷看你的照片，這樣，我纔會感覺不到觸摸不到你。
就寫到這裏，你現在能接電話的時間越來越少了，有空多給我打電話吧。
一切安好。勿念。”
言染頓時覺得頭無比痛，信中所有的信息不斷衝擊着她，她彷彿能想象得到，那個渾身散發着淡然和純淨的美麗女子，坐在院子的桂花樹下給心愛的男子寫信的場景，女子是自己的媽媽，可男子卻另有其人。
言染把信塞進信封裏，她無法想象這些信件上的一字一句全都是媽媽寫給別的男人的……她拿起眉刀繼續颳着照片，她想知道那個男子是誰，媽媽竟然深愛着他……
她捏着眉刀的手越來越緊，速度越來越快，力道也越來越重，她深呼吸一口氣，可根本無法控制顫抖的手，手指通紅，指甲泛白，突然間力道變重，眉刀戳破了照片。
“嘶……”眉刀掉落在被子上，她摩挲和手指上深陷的痕跡，疼痛漸漸緩解了許多。
“咚咚咚……”房門外的敲門聲嚇了她一跳，她回過神來，把信件藏進被子裏。
“請進。”
楊菲腳步輕輕，走進來說道：“我還以爲你睡了呢，看到裏面燈還亮着。你一個人睡怕不怕？要不要我陪你睡？”
言染緊張地搖搖頭：“不用了伯母，你快去休息吧。”
楊菲剛想沿着牀邊坐下，便看到被子上有一把眉刀，上面還有些瑣屑物，她嚇得花容失色，趕緊拿在手裏，擔心地問道：“怎麼眉刀在牀上，你沒傷着吧？”
楊菲用餘光檢查一下言染的手腕，害怕她觸景生情做出什麼想不開的事情來。
“剛剛颳了眉毛忘記收起來了，給我吧，我放好就行。”
“正好我也要刮眉毛，忘記帶來了，能借給伯母嗎？”楊菲語氣柔和。
“好啊，當然可以。”
“我做了一點宵夜，他們倆在客廳喫着呢，你也去喫點吧。”
言染看出她心中的想法，知道她擔心自己，便下了牀穿鞋跟着她下去。
飯桌上是熱騰騰的甜酒湯圓，在樓梯口已經聞到濃濃的香味了，言染特別喜歡喫，可今天實在沒什麼胃口。
“染染，是不是被我們吵醒了？”喬柏輕聲細語，關切地問道。
“沒有，我還沒睡。甜酒湯圓看起來不錯，一定很好喫。”言染舀了一勺放進嘴裏，甜酒濃郁的味道和軟糯的芝麻湯圓結合，這正是她喜歡的。
喬柏邊喫湯圓邊看電視，正看到精彩處，喬柏發出爽朗的笑聲，言染循聲望去，喬柏被電視劇情吸引着，他的眉眼間已經有了衰老的跡象，臉上也有了皺紋，可微笑的弧度是不會改變的。
他手中捧着熱碗暖手，不時地和大家談論着劇情，電視的喧囂完全無法影響言染的思路，她已經確定，那照片就是他年輕的時候！
言染無法推斷他們是什麼時候開始有的這層關係，可就這個事實就足以讓她頭疼和震撼！她原本圓滿的家庭早就有了裂痕，而造成這個裂痕的男人就在眼前，這個在父母死後把自己當做女兒看待的人！
她把目光收回，眼睛快速眨了幾下，害怕含在眼眶的眼淚滑落下來。她把碗放在嘴邊仰頭喝着湯，眼淚還是從眼角悄悄地掉了下來。
她悄悄地擦掉，喬默發現她有些不對勁，便問道：“還要嗎？我給你再盛一碗。”
“不用了，我有些困了，先去休息了，晚安。”
言染放下碗勺站起身來，楊菲上前說道：“今晚跟伯母睡吧，伯母想跟你說說話。”
“伯母，我想一個人睡。我先上去了。”
言染在這已經待不住了，她怕慢一秒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她幾乎是連走帶跑，三步做兩步進了房間關上了門。
“嘣”的一聲，門重重地碰撞，隨後，便又只剩下電視機裏的聲音。
餘下的三人面面相覷，這一刻誰也沒有說話。喬柏默默地把電視機關掉，安靜得連呼吸聲都聽不到。
“染染的狀態太不好了，我剛剛還在她的牀上發現一把刀片，嚇死我了。”楊菲把手中的刀片放在桌上，喬默和喬柏同時望向了它。
“你趕緊去看看，今晚別讓她一個人呆着。”喬柏剛說完，喬默就站了起來往樓上跑去：“我去。”
喬默敲了敲門，便私自打開了門，看見言染站在狂風呼嘯的陽臺上，白色的透明窗簾肆意紛飛，隨風攪動着兩人的心。透過窗簾看去，言染充滿了悲傷的色彩，她臉色慘白，臉上因流淚而被風吹得生疼，頭髮也胡亂地打在肩上。他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冷汗不由自主地冒了出來。他大步向前，緊張得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
言染回頭看闖進的人，彷彿那麼一瞬間，世界失去的顏色瞬間變得靈動起來，空氣不再讓人窒息。
他堅強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臂，一把把她拉進屋子裏來。
“你在外面做什麼？”喬默眼神裏滿是責怪。
“我就想看看小時候的風景，你也以爲我要輕生？”
被言染點破心聲的喬默迴避着她的目光，扶着她坐在牀上：“天氣這麼冷，風這麼大，在外面容易感冒。”
言染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我就想吹吹風，冷了自然就進來了，有什麼可擔心的。”
“懂，我都懂。”
喬默說完，便收到了言染一個白眼：“你懂什麼，你倒是說說看？”
喬默一時語塞，他以爲她知道自己是時時刻刻在她身邊保護着她的，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知道她心裏的痛和淚。
“我已經說了好幾遍我沒事，你快回房休息吧，我想一個人待着。”
“你趕我走？”喬默垂下眼瞼，她看到自己不再開心了麼？
“我沒有趕你，我只是怕自己的情緒影響到你。”
風從陽臺吹進來，兩人都不由自主地縮了一下身子，喬默趕緊去把門關上，上了鎖。
“那你到底怎麼了？能跟我說說嗎？你說你沒事，可爲什麼還會有不開心的情緒。”
喬默的聲音放得很小，極盡溫柔，生怕她不說。
喬言染捏着手指頭，她內心百轉千回，各種凌亂和糾結，她也說不清楚到底怎麼了。
“看到過去生活過的地方，難免有些傷感，不過睡一覺就好啦。”言染勉強笑了笑。
喬默也不再追究，伸手準備掀開被子讓她躺下，可手剛剛碰到被子，就被言染推開了，她緊張的神色被盡收眼底。
“你幹嘛？”言染話語生硬。
“幫你蓋被子。”喬默說話間，眼睛一直和言染對視着。
言染避開他的目光：“我自己來。”
她拖脫鞋上了牀，把被子掀開一個小小的空隙擠了進去。
喬默感覺到了她的慌張，聯想到楊菲所說的眉刀，難道……
喬默的手已經朝被子下伸去，言染趕緊摸索着未藏好的信件，劃到牀的另一邊。
“男女授受不親，你不要亂來。”言染驚恐的看着他，好似他是洪水猛獸。
喬默只好作罷，便說道：“我怎麼會亂來，你纔會。”
他無奈地從櫃子裏拿出兩牀被子，在地上鋪了一個臨時睡鋪。脫了厚厚的棉襖當枕頭，安逸地睡上了。
言染往牀下探個頭：“你要在這裏睡？”
喬默側臉說道：“是啊，客房太冷了，這裏還有空調，你不會忍心把我一個人丟在沒有空調的房間裏吧？”
言染回過身來睡好：“我不會啊，但是楊菲伯母肯定要打你的。”
喬默自信地說：“不會。”
咦？
兩人終止了話題，言染心情也好了許多。如果不知道明天和悲傷哪個先來，就先睡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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