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第五十五章

作者:白孤生
正始帝這一出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就連莫驚春也在公冶啓挖眼後才反應過來,可當他要說話時,他卻一眼快速瞥到了高位上坐着的太后。

  太后捂着大皇子的眼睛,冷冰冰地看着底下這一出血污。

  先前薛青的話在心裏一閃而過。

  ——“看劉昊不中意的人,也有不少。”

  這一出,又何嘗沒有太后的授意呢?

  這短短一瞬的思索,正始帝已經收刀,漫不經心地看向了高利使者。

  正始帝到底沒真的弄死他。

  在高利國使臣幾乎嚥下最後一口氣時,他厭煩地擺擺手。

  就有侍衛將他臉上的帕子移開。

  使臣四肢還未鬆開,就扭動身體拼命咳嗽起來。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連嘴巴也睜開,彷彿空氣是什麼無上甘泉,整個太陽穴都鼓脹起來,鼻涕橫流。

  “禮部起草文書,讓他一併帶回去,好叫高利國國王知道,他的使臣是怎麼站在寡人殿堂上耀武揚威的。”

  正始帝慵懶散漫地說道。

  禮部:“……”耀武揚威?

  他們默默看着那如同死狗被拖出去的使臣,默默住口。

  南木國使臣現在不覺得失望遺憾了,他只覺得慶幸。

  實在是大大的慶幸。

  他送來的女子和高利國的女子待遇,可是一個天上地下。

  帝王暴起至今,不少人都去看許首輔。

  這朝中,在他們看來,能勸住陛下的,唯獨許首輔了。

  只是許伯衡微閉着眼睛坐在席面上,坐得異常端正,彷彿是在閉目養神,壓根連看都不看一眼,實在淡定。

  莫驚春斂眉,手指掐住虎口,臉色雖然難看,但也沒有說話。

  帝王的行爲雖然出格,可唯獨一樁。

  這高利國本來就蠢蠢欲動,陛下雖狠,但也勉強可做震懾。

  誰又會管一個心懷不軌的附屬國國王會怎麼想?

  這兩年內雖然因爲連年作戰,軍費支出很是龐大。可是各地除了寥寥幾處招災,其他一直都很是安順。而且因着稽查私鹽和查抄的緣故,也反哺了一波國庫。

  正好。

  若是高利反了……

  正始帝按了按額角,眼底厭惡的神色更濃,手指指了指劉昊,“去領三十杖。”

  劉昊蒼白着應了。

  好好一個壽宴鬧成這樣,着實尷尬,但是做皇帝的公冶啓都不尷尬,誰又會在這時候表情?右邊坐着的一堆使臣都臉色僵硬,生怕這個突然發瘋的皇帝想到自己。

  他們從前就曾經聽說過公冶皇帝威嚴霸道,如今看來不僅如此,這通身凌厲的殺氣,卻也是無人能及,讓人畏懼。

  一直安靜坐在最邊上的百越使臣看了眼隔壁的異族使臣,見他正臉色鐵青地看着地上的血泊。

  百越使者微微低頭,趁着旁人不注意的時候,手裏有什麼東西彈了出去,連着一根幾不可查的絲線,一下子黏在身後內侍身上。

  他擡起頭,藏在袖口的手指用力一拽,身後內侍就跟腳底抹油一般砸了過來,摔倒在百越和異族兩人的席面上。

  這怦然的巨響驚得所有人都看了過去,就將兩位使臣被這失誤帶得也摔在席面上,異族使臣跳了起來,正要大怒,腳下莫名一滑,又整個咕嚕咕嚕摔了下去,一下子滾下席面,撞倒在正始帝的腳下。

  帝王冷冷看了下來。

  異族使臣打了個寒顫。

  百越使臣頭疼地站起來,急忙步了下去,將這個倒黴的異族使臣拖了起來。百越和異族兩國身份尷尬,坐在一處本也應該。

  異族使臣藉着百越使臣的力氣站起來,頓時嘰裏咕嚕地說起來。這個異族使臣的官話並不標準,但他地位尊貴,交流都是靠着身後的譯官說話。

  百越使臣淡定聽了幾句,“陛下,他說的是異族話,是在想您致歉。”他邊說話,邊欠身行禮。

  百越的衣裳多數輕飄飄,更帶着一種透氣輕盈的感覺,袖袍寬大,欠身行禮的時候,袖子都能沾地。使臣行禮時,低垂的眉眼精光一閃,有什麼東西無聲無息地順着他的動作咕嚕嚕滾了下去,再起身時,耳邊有破空聲起。

  暗器!

  反應最快的是正始帝,其次是百越使臣。

  第一個東西狠狠地砸在異族使臣身上,讓他痛得嗷了一聲。

  緊接着第二個碎在臺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讓殿上衆人的視線紛紛看向那突然起身的人。

  ——莫驚春!

  莫驚春不想的。

  就在片刻前,他看着百越使臣彎腰行禮時,一直作壁上觀的莫驚春耳邊,精怪的聲音尖叫了起來。

  【任務九:保護公冶啓!】

  莫驚春:“???”

  精怪的任務都很冷感平靜,甚少有如此着急的時刻。

  但是莫驚春想也不想往桌上一看,抄走了兩個酒杯。

  被奪走酒杯的薛青:?

  就見所有人的視線都在正始帝和兩個使臣身上時,莫驚春緊緊盯着正始帝身邊的人。除開使臣,劉昊,侍衛,就只有靠近右邊的那排使臣。

  高利沒人了,南木的躲到一旁去,庚齊的人還在……百越!

  異族使臣身旁,坐的正是百越。

  好端端的小內侍怎麼會突然摔下來,好端端的異族使臣怎麼會滾下去?

  百越!

  莫驚春想也不想地出手。

  “柳存劍,劉昊,護駕!”

  這宮內,莫驚春最熟悉的就是這兩個。

  莫驚春的話突兀又莫名,安靜殿上,諸位四顧,壓根沒看到任何動靜。

  可柳存劍臉色微變,想也不想地往前跨了一步,他拔劍的同時,宮中宿衛緊繃,應聲而動,從兩側撲過來,將正始帝圍在了中間。

  柳存劍順帶不着痕跡地安排人將暈過去的兄長拖下去。

  正始帝擅武,他下手陰狠,柳長寧只是受了這兩下,遭罪都要比劉昊的三十棍難捱得多。

  衆人復看向莫驚春,就見他面無表情從位置上起身,下了臺,邁步走到百越使臣面前。

  正始帝一掃,足見莫驚春常識左邊的心情直接跌破60。

  他一直不怎麼好的心情突然好了一點。

  莫驚春平靜地說道:“百越使臣,爲了以防萬一,還請您避去一旁,讓宿衛搜身以明安全。”

  莫驚春從來甚少說話。

  可是每次他說話,便是八|九不離十。

  百越使臣彈了彈袖口,衣襟袖袍上沾滿菜葉的污痕,他的聲音低沉,“您是哪位?雖然我等只是小國,卻容不得公冶皇室如此羞辱我等。”他看了眼莫驚春的朝服,嗤笑了聲,“難不成你懷疑是我動手?可有證據!”

  沒有證據,冒然搜查一個異國來使,不妥。

  更何況百越的情況和異族、高利又有不同。

  百越還在頑強抵抗,這一次派出使臣,內閣認爲,或許是百越試探的一次舉措。

  或有危機,但值得一試。

  這道理,朝內懂得,百越更是懂得。

  所以使臣堅信公冶皇朝不會妄動。

  滿朝文武也多覺得不會。

  這可是兩國之交!

  正始帝看了眼莫驚春隱含的怒火,漫不經心地說道:“蓋烈,將他拿下。”他說這話的時候,普通得就像是在說今日的天氣,就連他身側的侍衛也反應不及,過了一瞬才猛地撲了過去。

  百越使臣:?

  滿朝文武:???

  百越使臣的臉色微變,眼見着左右侍衛真的撲過來,當即一個後仰翻滾撤了席面,將滿桌的菜餚都推了下去。隔壁被他掀翻了桌案的南木使臣猛地跳起來,坐在他身後的南木人也一下子搶上來護住使臣。

  百越使臣犯上作亂,他跟來的一行人也紛紛露出獠牙,全撲向四周的侍衛。

  他們手上並沒有利器,腰帶抽開,居然是活生生的鞭子!

  再混有一些撒開的藥粉,莫驚春懷疑這些都是毒|藥。

  百越使臣離正始帝只有三根柱子的距離,可再行一步,卻比登天還難。

  他心道晦氣,縱身一躍翻過側邊,抓着垂落裝飾的布帛險之又險地滑過。身後身前的侍衛就要追上來,他的臉色鐵青,再不管不顧地拔下頭頂的簪子,一下子掰斷。

  就見如水一般的黑潮掉落了下來。

  隨着這使臣動作,其他百越人紛紛拔下簪子齊根拗斷,無數鋪天蓋地般的黑潮傾倒下來,從他們僵直的身體爬過,撲向四周。

  四周的侍衛一旦上前,就會被咬得連連叫喚,立刻摔倒下去。

  正始帝陰冷地說道:“手忙腳亂作甚!火攻!”

  最靠近燭臺或者燈火旁的侍衛立刻反應過來,取着火來驅逐毒蟲。只是這些毒蟲雖然畏懼火,卻異常瘋狂地朝着正始帝的方向爬去。

  莫驚春:“這是什麼東西?”他在心裏愕然地抓着精怪問。

  精怪幽幽,【百越特有的毒蟲,一口斃命】

  話罷,精怪的口吻又是一變。

  【糟糕,糟糕,還請宿主快快離開!】

  莫驚春:“你這一時一變,實在古怪。”

  這些毒蟲似乎各有目標,爬過的時候會順手咬一口侍衛,但並不戀戰,爬的地方是朝着一個方向爬的。

  難道……

  莫驚春毛骨悚然,看向正始帝的方向,厲聲說道:“快護着陛下離開,這些毒蟲是衝着陛下去的!”

  正始帝聽到莫驚春的聲音,猛地蹙眉朝他看來。

  大批的侍衛趕來,護着正始帝朝殿門退去。

  精怪的聲音急急響起。

  【錯了!您沒看到那些毒蟲都朝着您過來了嗎?】

  莫驚春一愣,才發現這些毒蟲雖然小部分都散開,但更有大部分是朝着的正始帝的方向來。

  正始帝的方向,也即是他的方向。

  他就在正始帝身旁!

  莫驚春臉色微變,下意識從正始帝身邊退開。

  走上幾步,他似乎意識到什麼,突然朝着身旁的侍衛一撞。

  猝不及防之下,那侍衛沒抓好刀,生生在莫驚春的手腕割開一道極深的血痕,那毒蟲聞到血腥味,變得愈發快意,瘋狂地甩動着鬚鬚爬了過來。

  莫驚春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只引起了侍衛的注意。

  可這些人不是長樂宮殿前的侍衛,不明莫驚春的重要,只看他驀然擠了出去,又一個不小心摔倒在刀上,覺得奇怪。

  莫驚春忙不迭地說道:“看什麼,護着陛下啊!”

  百越的出現,徹頭徹尾就是個陰謀。

  雖然朝中早就預料到這個可能,但髮簪卻是難查。

  畢竟都是各國的使臣,搜查歸搜查,卻不至於毫無顏面地拆開衣服細看。

  無需提及這些毒蟲的厲害,只看那百越使臣的做派和這毒蟲噁心的模樣,誰都知道這其中的可怕。

  聽說百越那邊瘴氣嚴重,更是蚊蟲繁多,培育出這等毒蟲也是正常。

  而且還是朝着殿門口來的,這不就是陛下的位置嗎?!

  他們忽略了腳下那一攤血。

  正始帝心頭莫名有種古怪的預感,心覺不對,猛一瞧,原本跟在侍衛身旁的莫驚春卻不見了蹤影。

  正始帝大怒,戾目望向殿內的狼狽。

  只見那些毒蟲在到了殿門口時驟然拐了個彎,不再那麼如狼似虎地追蹤着公冶啓的蹤跡,而是猛地朝着右邊撲去。

  帝王的眼神倏地望去,登時驚濤駭浪在眼底炸開。

  右邊正有個朝內飛奔的身影。

  那個背影赫然是莫驚春!

  莫驚春正在心裏咬牙切齒,“爲何我的氣味會引起這些毒蟲的注意?”他雖是唾棄,卻也利用這毒蟲的吸引,帶得它們偏離了路線。

  後面密密麻麻,實在讓人頭皮發麻。

  他現在趕着引怪呢!

  【百越培育出來的毒蟲認氣味,方纔使臣接近公冶啓時做了手腳,所以會吸引毒蟲。但是你身上的氣息遠比藥粉更加吸引毒蟲,所以它們會追着你】

  精怪的語速非常快。

  【宿主,任務可以不做,人不能沒了】

  莫驚春被精怪這話激得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有侍衛上來幫忙,被毒蟲一口咬住,臉上登時逐漸浮現出青色,應聲而倒。莫驚春忙推開他們,“火,火!”

  還是得燒死他們。

  正始帝的臉色猙獰恐怖,厲聲喝道:“莫子卿!”

  黑沉沉的眼底一閃而過暴戾的猩紅。

  莫驚春情急之下撞開的傷口很深,腥味吸引着那些毒蟲,讓它們鍥而不捨,只追着莫驚春的方向。

  莫驚春雖聽到帝王的聲音,卻是回不了頭,只見地上爬行的毒蟲瘋狂聳動,趴着血飛快地追上他,儘管他的速度很快,卻還是被一口咬在腳踝。

  可恨,距離燭臺就只有幾步之遙。

  莫驚春擡手抓住身邊桌案的桌腿,狠狠一拖砸在殿上,桌上的燭臺也滾落下來,燈油鋪開,火勢也逐漸燃開。

  小半追着不放的毒蟲散開,還餘下大半。

  那些散開的毒蟲被追上來的侍衛死盯着一刀一個,他們不敢分神,正在瘋狂刀掉散開的毒蟲。

  “滾開!”

  正始帝暴怒,將攔在他身前的侍衛一把揮開,大步進了亂糟糟的交泰殿內。他一腳踹開支起的燈柱,美輪美奐的燭臺砸落,被帝王抄手撈住砸向右側的垂落布帛,漂亮精緻的布料一下子盪開火苗。

  再是厲害的蟲,天性都是怕火。

  莫驚春推倒的燭臺只是燃燒了一小會,可正始帝卻是大手筆。

  他赫然是要燒燬整座宮殿!

  莫驚春背對着殿門,不知發生了何事,正在咬牙掙扎,“你這反應也太慢。”

  說的是任務。

  如果在百越使臣進來時就發現,就無需被這些毒蟲弄得如此。眼下雖然正始帝無礙,可是好好一個壽宴弄成這樣,莫驚春心裏不期然升起一種不滿。

  ……什麼不滿?

  莫驚春恍惚了一瞬。

  大概是,對有人毀了正始帝生辰宴的不滿。

  正始帝沒多上心他的誕辰。

  他也不在意。

  不然過去那幾年,正始帝早就可以憑藉這個理由跟莫驚春討些好處。可正是因爲陛下不上心,混不在意,甚至是一種冰冷的漠然,方纔會讓人有過一瞬的悵然。

  若是再惦念些,是不是陛下的性情,就不會……

  【系統只能在突發事故前才能得知因果】

  精怪說道。

  【您暫時不會死亡,但不及時得到救治,依舊會無法逃生。請注意保護自身】

  莫驚春將朝服脫下拋在火裏助燃,旋即斂眉。

  精怪跟在他的身旁久了,當真連說話都變得有人情味了些。

  莫驚春身體經過精怪多次改造,儘管並非爲了強身健體的目的,可實際上身體素質遠比之前要好上許多,不然被正始帝這麼折騰,人早就沒了。可是再厲害的身體,被毒蟲咬上幾口,毒性上涌,人還是踉蹌着摔倒在地。

  寒意從腳跟爬了上來。

  莫驚春的臉色變得更白。

  身後熊熊燃燒的煙火已經吞噬了小半宮殿,泰半燒開的火苗驚擾了亂爬的毒蟲,紛紛朝着殿門爬去,縱然遇到阻礙都只是狂跑,半點都沒留意大步走過的正始帝。

  帝王強行步入交泰殿,在混亂一片的席面上捕捉到莫驚春的身影。

  他正跌坐在地。

  逐漸爬生的火勢將要吞噬掉他。

  正始帝的眼底滿是暴虐,猛地看向莫驚春的右邊。

  常識修改!

  ——【百毒不侵】

  莫驚春吐出一口黑血,身後熾熱的火焰已經燒了過來,雖不知道爲什麼恢復了力氣,不過這灼燒的味道也後知後覺地圍了過來。莫驚春捂着心口喘息了兩下,被濃濃煙霧籠罩,幾乎喘不過去。

  在他想要勉力爬起來時,身後一道巨大的力氣猛地將莫驚春抱了起來,在熊熊燃燒的焰火裏,正始帝那雙暴怒的眸子實在清明。

  莫驚春看到的那瞬間就心中哀嘆,吾命休矣!

  只是更重的疲倦和窒息涌現了上來,莫驚春來不及反應的時候,眼前猛地一黑就暈了過去。

  正始帝心裏只餘暴戾。

  當他抱着昏厥的莫驚春從殿內步出時,交泰殿外站着狼狽的王公大臣,太后和大皇子也在。期間無數人奔波着來回取水,爲了熄滅這交泰殿內的大火。

  放火的人是正始帝。

  雖然他下手太狠,但是那數量極多甚難除掉的毒蟲也因此大半死在其中。

  少量跑出來的已經被宿衛盯着弄死。

  交泰殿內已是無人,宿衛訓練有素,將受驚的王公大臣都護着出來。

  不過有幾個倒黴蛋被毒蟲咬了,人已經沒了。

  正始帝的臉在火光倒映下顯得陰森恐怖,眉宇間的戾氣幾乎無法阻遏,陰鷙殘暴的聲音彷彿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柳存劍,你親自帶人,去將使臣館將所有百越人下獄。”他頓了頓,陰冷的視線看向劉昊。

  “你的三十棍且延着,寡人要你清查宮裏內外,一切不該有的爪子,全給寡人剁碎了!”

  劉昊和柳存劍齊聲應諾。

  太后的臉色微變。

  燃燒的大火雖然嚴重,但只霍霍了交泰殿,在侍衛接連不斷的滅火裏,火勢逐漸變小,只餘下滾滾的濃煙。

  間或有明火明明滅滅,更將正始帝的臉色照得暴戾陰冷。

  有幾個離得近的大臣微微蹙眉,總覺得今日陛下的氣勢與往日有所不同。是更殘忍冷酷,還是……某種說不清楚的感覺。

  正始帝:“今夜負責搜查的侍衛全部革殺,禮部,侍衛處,還有……”他就像是一頭壓抑不住暴戾之氣的惡獸,巴不得將今夜所有惹事的人全部都撕殺個乾淨,那暴烈的怒火甚至一時壓住了身後大火,強壓在這宮殿之上。

  “不可。”

  薛青從雜亂站立的人羣裏擠出來,冷冷地說道:“陛下,這萬萬不可,您這是在遷怒。”

  正始帝陰鷙地說道:“寡人便是遷怒,那又如何?!”

  劉昊的身體擺了擺,急忙趁着這衝突之時,悄悄讓人去尋老太醫。

  不得了了。

  薛青不肯退讓,強硬地說道:“陛下,那些侍衛沒查出來簪子的問題,確實有過。可這過,卻遠沒這麼嚴重。”

  正始帝低低笑了,笑得扭曲殘暴。

  “沒這麼嚴重?”明滅的光亮舔舐着公冶啓的側臉,如同鬼神,“涉及謀殺寡人之罪,還不算嚴重?”

  他抓着莫驚春胳膊的手用力,幾乎深深陷到肉裏去,疼得昏迷的莫驚春微微蹙眉,緩緩將醒,正聽到帝王暴戾瘋狂的話語。

  ——“寡人要他們死又如何?!”

  許是這場面過分緊繃,其實沒幾個人意識到,帝王手裏還抱着個人。實在是火光繚亂,燈火明滅,一身菸灰又沒有朝服,誰也認不出來這是誰。

  莫驚春茫然醒來,卻驀地聽到正始帝那句話,垂落的胳膊擡起來。

  正始帝倏地停下話,目光炯炯,只盯着那隻沒什麼力氣的手。

  莫驚春壓根不知道身在何處,只聽到正始帝瘋狂的語句,忙竭力抓住陛下的衣領,“……陛下,您說什麼?”

  他實在叫不出啓這個字。

  陛下的口味真的很特殊,雖然帝王家不興表字,也有人表字取的是單字,可再是親近的人家,也沒有張口叫人獨字的,這實在奇怪彆扭。

  “寡人在嚴查今日的事情。”

  正始帝頓了一頓,慢悠悠說道。

  今日的事情?

  百越人犯上作亂?

  這確實該查。

  可是莫驚春怎麼迷糊間還聽到一句兩句,什麼什麼侍衛?

  正始帝眼也不眨地說道:“你聽錯了。”

  莫驚春:“……”

  他剛纔把話說出來了嗎?

  他聽錯了?

  剛纔莫驚春是被煙霧給迷暈了過去,身上的毒性因爲常識修改的【百毒不侵】,所以剛剛毒液已經隨着他的吐血排了出去,就是整個人有些迷糊。

  薛青因着剛纔的講話,站得離他們最近,一下子就聽出來那是莫驚春的聲音。

  他一瞥兩人的姿勢,不冷不熱地說道:“宗正卿醒了?”

  莫驚春驀然瞪大了眼,扭脖子的速度快得驚人,不僅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薛青,就連外頭烏泱泱一片看不清楚人影的數量也看得清清楚楚。

  莫驚春的臉色扭曲,雙|腿一蹬,不及正始帝攔下,就已經側身滾了下來,落地後猛地跪下,頭也不擡地說道:“陛下,臣有罪!”

  他說這話的語氣硬邦邦的,恨不得剛纔就沒醒!

  或者壓根就不要出口說話!

  剛纔那個姿勢詭異曖|昧,但是沒人知道他的身份,他這一說話,前頭的人都聽出來那是莫驚春的聲音,一時間就顯得有些古怪起來。

  剛纔陛下冒然進殿,嚇得人魂兒都飛了,結果從殿內帶出來的人……居然是莫驚春?

  而且還抱了這麼久不撒手?

  不管旁人心中思索如何,薛青是個懶得看場合的人,他面無表情地說道:“茲事體大,陛下想要嚴查也正常,但以臣多年經驗,這裏頭怕是查不出差錯。百越人從一開始就包藏禍心,禮部也是無辜。

  “至於宮內的侍衛,其過錯該罰,但格殺勿論……是否太過殘忍?”

  薛青是學法考上來的,自然對這些事情有着一杆秤。

  方纔正始帝已是暴怒,他還是硬剛上來。

  許伯衡慢慢走出來,欠身說道:“陛下,今日是您的壽辰,前有高利國藉機生事,後有百越僞裝行刺,當是說明我朝對外不夠強硬。今歲異族派遣使臣來與我等議和,內閣商議後本是打算答應,可如今看來,卻還是要打。

  “不僅要打,還要狠狠地打。”

  許閣老不緊不慢地說,“今夜侍衛確有過錯,陛下不若罰他們前往邊關,爲國效力可好?”

  不少朝臣甚是佩服許伯衡這張嘴。

  黑的能說成白的,救人能直接給他三兩下扭轉成爲國效忠。

  正始帝卻是看也不看他們兩人,低頭看着跪下的莫驚春,不拿飯地說道:“夫子還要跪多久?”

  旁人愕然。

  莫驚春起身,雙眼無神。

  罷了,好歹叫的是夫子,不是子卿。

  是子卿,那纔要命。

  正始帝將莫驚春叫起來,這纔看向許伯衡和薛青兩人,冷笑了一聲,“別以爲寡人不知道你們兩個一唱一和在打着什麼主意?想救,也看寡人答不答應。”他說話時,森白的牙齒透着冷意,刻薄入骨去。

  正始帝從前再是喜怒無常,翻臉無情,也從未有過如此陰狠酷厲之時。

  莫驚春聽着不對,強忍疼痛說道:“陛下,就算他們有過,此刻還未查明百越人的情況,就要誅殺這些侍衛,未免太着急了些。”

  衆人的視線釘在莫驚春身上,只見他臉色蒼白,站在他身後的人才能看到他背在身後的手還在流血。

  “今日乃陛下壽辰,卻變作這般,首惡乃百越,次之高利。侍衛一則放入舞娘,二則檢查失誤,兩罪並罰,交由刑部與大理寺一起審判如何?”

  就算是許伯衡那樣的說法,其實也是好事。

  其實莫驚春說的話,和先前薛青、許伯衡所說,都差不離。

  只因這一次牽扯到的人數實在是多,宮門口,交泰殿,還有剛剛在救火的這些侍衛,若是齊齊誅殺,不論是誰都會不忍。

  再則禮部那些,莫驚春認爲他們好歹還是能自救的。

  黃正合可不是個會坐以待斃的。

  正始帝血絲在眼球裏暴漲,跳動的經脈突突響,他說話的聲音殘暴又驕橫,傲慢無邊,“夫子,也想站在他們那一邊?”

  其實他的頭不痛。

  自從吃了老太醫的藥後,正始帝已經許久不會頭疼了。在意識到太后又揹着他在高利的事情上動手腳時,公冶啓只是清醒地想,啊,又一回。

  他殺高利舞女,是殺給太后看的。

  也是爲了莫驚春。

  他想。

  子卿方纔……看了許久了吧?

  美人,確實是美人,即使是失去了一雙手,一雙眼,可痛苦哀嚎的模樣,也確實是美人。讓人想抽筋扒皮,將一身白皙的皮膚全部都撕碎下來,掛在殿前招搖……想必,那會很好看。

  公冶啓按了按額角穴道,先前那種幾乎吞噬他的劇痛已經消失,換做無邊沉寂的狂嘯。一如既往的殺意在劇烈頭痛消失後,並沒有隨之消失,反而在每一次掀起浪潮時,都會變得比之前更清晰,更加蠱惑瘋狂。

  莫驚春意識到了這種瘋狂。

  他心裏發涼。

  公冶啓現在就是一個清醒的瘋子。

  一個徹頭徹尾,只要踩着雷,便會發作的瘋子。

  可他又是清醒的,理智的。

  於是他不會完全自己動手,任由殺戮纏身。

  可他還是會變得愈發瘋魔,愈發狂躁,如同這等殺孽,在陛下心中壓根了無痕跡。

  而正始帝如此暴怒的另一個原因。

  莫驚春愣愣地看着自己。

  他身上的朝服丟去燃火,素袍滾得髒亂,因着在暗色裏,他手腕的傷勢看不清楚。即便是現下,莫驚春看不到自己的臉色,卻也知道他的臉上定然是黑灰一片。

  正始帝同樣也是因他而生氣。

  方纔他引走那些毒蟲的蹤跡,如果是旁人未必能夠覺察,但正始帝必然是看到了。

  他不僅看到,還折返進去救莫驚春。

  不然莫驚春還真可能折損在裏面。

  所以……

  正始帝怎麼會高興,怎麼會痛快?

  今夜不管是太后還是莫驚春,可從未讓他痛快高興過呀!

  莫驚春嘴巴苦澀,此時精怪提醒完成的任務就顯得有些可笑。

  他有些倦怠在心裏說話。

  “你不讓我……是因爲你猜到了陛下或許會爲此發怒?”

  發怒這個詞說得太輕微。

  該是發狂。

  【在您叫破百越使臣的陰謀後,他能成功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此時任務已算完成70%,此時您的性命重要遠大於剩下的30%】

  正始帝那句陰鷙的話問完後,莫驚春並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他只是認真打量了一下正始帝的眉眼,而後平靜地說道:“臣站在道理公義這邊,還請陛下收手。”

  “莫子卿!”

  正始帝厲聲喝道。

  “臣,在。”

  莫驚春掀開衣裳下襬,直直跪了下去。

  雙手交叉在前,額頭抵住手背匍匐了下去。

  他的動作,讓原本藏在身後的傷口露了出來,藏於夜色的傷口暗紅得可怕,不知滾了什麼碎屑進去,正是亂糟糟的模樣。

  正始帝一雙戾目掃過莫驚春的模樣,當即就發現這個之前沒發覺的傷口,原本就爆裂的怒火又是火上澆油,陰測測地說道:“夫子是想拿自己的身子來作伐?來威脅寡人?!”

  莫驚春語塞,原本垂下的頭顱擡起,看着陛下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陛下是氣瘋了嗎?

  不過也正是正始帝這話,諸位才留意到莫驚春身上的傷勢。

  許伯衡沉吟了片刻,“難道說,之前子卿朝內跑去,是用自己的血在吸引毒蟲?”

  薛青一板一眼地說道:“先前也是宗正卿最早發現百越使臣的毒心。”

  這兩人一唱一和,倒是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到莫驚春身上來。莫驚春本來就失血過多,再被煙霧衝昏了一回,身上渾是汗涔涔。

  眼下面對大家的視線,連話都不想說了。

  “劉昊,老太醫呢?”

  正始帝突然說道。

  本來揹着陛下去找老太醫的劉昊:“……剛來了。”

  “那還不快讓他上來!”

  正始帝冷冷地說道。

  再有幾位老臣勸阻此地危險,方纔爭執的事情才暫且停了下來,殿上諸位又轉移到了附近的宮殿。至於剛剛冒火的交泰殿,已經沒有明火,只剩下還未撲滅的闇火,還需要細細查看。

  其餘的使臣,已經被送了出去,並有人敲打一二,且不敢在這時候再起亂子。

  有哪個在看到正始帝發瘋後還敢亂說話的?

  豈非不要命。

  莫驚春和那些受傷侍衛,並幾個倒黴催的王公大臣一起挪到偏殿。

  老太醫正輕手輕腳地給莫驚春清洗傷口。

  其實莫驚春的傷勢不算嚴重,無需老太醫親自來給他處理,但是方纔莫驚春進來的時候,帝王陰測測地看向老太醫的視線可容不得他有半點疏忽,在他清洗完後,莫驚春的臉色已經疼得發白。

  老太醫快|手快腳地上藥,然後纏繞包裹起來,又去給他開藥。

  莫驚春失血過多,接下來還是得好生補補。

  至於其他人,有受傷的,也有被毒蟲咬到,被火焰擦到等等……這其中被毒蟲咬到的基本沒救了,人在搬出來的時候死得透透的。

  莫驚春聞言有些可惜。

  如果不是正始帝用了常識修改器,莫驚春這一回怕也是得在毒液裏掙扎。

  是的,莫驚春脫衣服檢查的時候發現腳上的傷口,就已經猜到帝王對他做了什麼。他分明被咬中,卻沒什麼反應。

  雖有之前精怪的改造,但也不可能毫無表現,那隻能說明……

  5/10。

  精怪印證了他的答案。

  只是莫驚春並不高興。

  老太醫看着他嘆息的模樣,淡淡說道:“是不是覺得有些無能爲力?”

  莫驚春苦笑着說道:“是的,臣似乎並不能做些什麼。”之前好歹他能安撫陛下,可是現在他好像什麼都做不到。

  老太醫搖着頭說道:“宗正卿此言差矣,如果您還算是做不了什麼的話,那我等纔是真的什麼都做不了。方纔如果不是發現您受傷的話,那等激辯,還不知要持續到什麼時候。”他慢吞吞地寫字,“這人吶,一直上頭也是有的,等陛下回到殿內冷靜了,說不得就不會跟就之前那樣兇狠。”

  莫驚春微愣,慢慢看向老太醫。

  當真……如此嗎?

  其實本會如此。

  正始帝確實不高興。

  在聽到莫驚春求情的時候很不高興。

  在發覺他受傷的時候更不高興。

  但是等他們轉移到旁的主殿,烏泱泱的王公大臣蔫巴巴地進來的時候,正始帝心裏狂潮又稍稍壓下,漠然想道這羣人好麻煩。

  算了。

  正始帝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讓刑部和大理寺負責此事。

  這可真是峯迴路轉。

  薛青一本正經地應下,然後退到了後面。

  黃正合卻是連滾帶爬地出現在了前面,哀嚎地說道:“陛下,陛下!這百越包藏禍心,實在可恨。老臣被百越使臣所矇蔽,造成今日如此大禍,實在是……”

  “你剛纔在宴席上多吃了兩口肚飽話忒多了是嗎?”

  正始帝冷冰冰地說道:“禮部有無過錯,讓人去查就是了,別在寡人面前這多廢話!”

  黃正合的話被猛地打斷,一時間也不知道要不要接上。

  陛下可真是陰晴不定。

  之前說要處罰禮部的,不就是您嗎?

  怎麼一轉眼,又變作是要讓人來查了?

  只是查查不要緊,要是大理寺來查,那更不要緊。

  太后抱着驚慌失措的大皇子坐在邊上,今日這樣的事情,對於大皇子這樣年紀還小的孩子已經是跌宕起伏。他既是害怕,又緊緊抱着太后,不敢離了她去。

  或許因爲,他知道這整個殿堂內,唯獨太后對他有幾分真心實意。

  太后華貴的衣袍下,正有一角被燎過火苗,餘下個醜陋的痕跡,只見她抱着大皇子的手指留着漂亮的長指甲,正慢慢拍着大皇子的背脊,“陛下,您今日的性情,可是有些着急了。”

  正始帝漫不經心地說道:“茲事體大,容不得兒臣輕忽。”

  可是從前,再是嚴重,陛下也不會如此殘暴。

  “陛下,哀家只是爲了陛下好。這前朝的事情哀家不懂,也不管,那是陛下與王公大臣需要操心的事情。至於這後宮這一畝三分地,既然還未有皇后在,自然是有哀家在管。”太后淡淡看了一眼劉昊,“就不要再讓那些不中用的奴才看着了。”

  正始帝淡淡開口:“母后,後宮也並沒幾口人,如今那些太妃與您住在一塊兒,自然是由您來負責更爲得心應手。只是寡人身邊還有些許事物,劉昊是寡人身邊人,由他負責,那也是更爲順手罷了。”

  後宮沒有皇后,尋常那些祭奠朝拜大事,仍舊是太后在管,那鳳印也從來都沒有移過。

  只是如今後宮也沒幾個人,太后除了管管身邊這幾個太妃,在逢年過節有些大的事物,旁的就一應都沒有了。

  而皇帝身邊的所有事情都是劉昊和幾個太監在操持。

  柳長寧和劉昊將長樂宮把持得如同鐵桶一般,先前太后只是去了長樂宮逛了一圈,後來就收到消息,那些放她過去的侍從全部都被換走了。

  太后氣得牙狠狠,對劉昊這個閹人更是痛恨。

  她本就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如何能讓一個閹人把持住了?

  是以,她在覺察到柳秀宮那邊有所動靜之後,太后非但沒有告知正始帝,反而還出手將這件事瞞了下來,上下打點,將所有的痕跡抹得一乾二淨。

  太后此舉不過是一箭雙鵰。

  她這個皇帝兒子太過冷情冷性,半點都不通人情,這都好幾年了,身邊連個女的都沒有,不僅如此,他還有個男性情|人,只不過瞞得太深,半點都沒讓人發覺!

  太后原本是不太上心,可架不住張家的人日夜來勸誡,說是讓皇帝再留幾個子孫後代,如今只有大皇子一個,實在太過危險,如果真出事,難道就願意扶持一個焦氏所出的兒子嗎?

  太后是不樂意聽張家說正始帝的事情,還把張家人罵了一頓,但是張家人說的另一句話卻切中了太后的心思。

  焦氏。

  焦氏畢竟是世家生出來的兒子,總歸不會是個歪瓜裂棗,可唯獨有一件。

  這焦氏,卻偏偏是正始帝的眼中釘肉中刺。

  太后心知肚明,她這個皇帝兒子對世家沒有半點好感,也不可能看在大皇子的面上將來饒過世家大族。

  如果將來皇帝只有這麼個兒子,那即位之人必定只能是大皇子,可是大皇子即位之後,外戚的威脅就又變得嚴重起來。

  太后在不面對張家的時候,腦子還是很理智的。

  大皇子的母家就是個危險。

  雖然她這兩年很疼愛大皇子,可對太后來說最重要的仍然是正始帝,若是爲了不動搖正始帝的計劃,還是得趕快讓陛下開枝散葉,免得朝中也有動搖。畢竟大皇子的存在,在某些人的眼中也甚爲重要,那要去動大皇子的母族世家,便不一定能一呼百應。

  更別說朝中有不少人本就出身世家大族,他們必然會簇擁大皇子,而在大皇子得了這一份力量之後,將來他又怎能去反對世家?

  太后的種種思慮本來是沒錯。

  可錯就錯在她獨斷專行,並沒有將這番話說給皇帝知道,而且還自作主張,試圖掌控正始帝身邊的力量。

  “陛下這話說得,再是得心應手,也不過是個奴婢,您與哀家,纔是一體。”太后漫不經心說着這話時,還輕輕拍着大皇子的肩膀。

  儘管在太后看來,她不過是爲了關心陛下,是爲了時時刻刻能夠清楚皇帝的情況。可是所展露出來的便是算計正始帝,利用正始帝去攻擊他的身邊人。

  正始帝一瞬間,只覺得疲累。

  他不知怎麼去描述那種感覺,卻有着從骨髓裏迸發出來的憤恨。

  彷彿原本被逐漸束縛住,被莫驚春的話勸服回去的邪惡突然失去了束縛,無所顧忌地爆發出來,衝進了正始帝的骨髓與腦海,令他的眼睛都變得猩紅可怕,

  對於正始帝而言,沒有什麼話能比得過剛纔太后那話刺耳。

  是關心,卻更不是關心。

  一切不過利益。

  正始帝陰鷙殘暴的眼神猛地扎向太后,那是他從未有過的兇猛,也是從來都不曾在太后面前表露的殘酷本性。

  他本來就是一頭披着人皮的惡獸,苦苦掙扎,不過是爲了維持住基本的模樣,如若沒什麼值得他維持,那便索性撕開人皮,化做個純惡的形狀。

  正始帝陰冷地說道:“您覺得兒臣這幾年虧待您了,是嗎?”

  太后從不這麼覺得。

  太后原本不這麼覺得。

  太后猛然發覺,她看不懂正始帝。

  這是這麼多年以來,她是第一次有種感覺,像是什麼脫離了掌控一般。

  莫驚春壓根就想不到原本帝王已經被壓下來的怒火,卻又被太后平平靜靜的一句話,再度引爆。

  此時還不知道事情變得嚴重起來的莫驚春還在和老太醫說話,老太醫雖然是太醫院院首,可是他並沒有什麼架子,說起話來也非常平靜溫和,讓莫驚春想吐苦水。只是眼下的情況並不合適,偏殿內外也各有來往的醫者,在爲受傷的侍衛治療,如此他想了想,便也算了。

  只不過老太醫畢竟知道內情,所以莫驚春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話,“方纔,您可看過陛下的情況?”

  老太醫看着莫驚春手腕上包紮好的傷口,苦笑着搖了搖頭,無奈說話,“我等行醫講究的是望聞問切,方纔在外面黑漆漆一片,也看不清楚陛下是何模樣。

  “不過陛下既然能聽得您的勸說,又遠離了方纔刺激的場所,或許不會再那麼嚴重。”

  老太醫斟酌着說道,能夠刺激人發病的無非就那幾個因素,這些天其實陛下一直控制得很好。這就說明,陛下其實是能處理好日常的事物,只要沒什麼刺激點就不會出事兒。

  這也足夠證明,其實老太醫從前的態度並非是錯。

  正始帝歸根究底便是一位病人。

  他的瘋病與生俱來,若是不加干涉,每一次爆發對帝王來說都是巨大的痛苦,而又無人能知道怎麼就能把他拉回來。

  就算是有莫驚春在,難不成每一次都要讓莫驚春能夠冒着巨大的危險,將正始帝變回清醒的模樣嗎?

  如果有哪一次失敗了,豈不就萬劫不復?

  如今陛下的瘋狂與理智融合在一處,既是瘋狂,也是清醒。

  一旦讓瘋狂壓過理智,要爆發的那一瞬加以勸說,徐徐圖之,未必不能讓陛下重新冷靜下來。

  就如同今夜的事情。

  雖然莫驚春有些坐立不安,但他聽得出外面非常平靜,如果陛下再起亂子,決然不會是這個模樣。

  “您說得對。”

  莫驚春舒了口氣,總算露出淡淡的笑意。

  只是話雖如此,他在這偏殿坐着也不安心。

  莫驚春的傷口嚴重,但也只是皮肉傷。

  比起那些受傷的和百越人動手時被下藥的,或是那些走了水時被火勢灼傷的人來說,已經算是最不嚴重的了。

  莫驚春看着老太醫與他說完話,就起身去給其他人治療,就不好意思再坐下去,他起身朝殿外走去,正好看到有個小太監急匆匆衝了進來,在看到莫驚春的時候,就好像看到了救命恩人,“宗正卿,您快去前頭瞧瞧吧!”他的聲音又急又快,像是看到了什麼事情一般心生畏懼。

  莫驚春認得這個小太監,他是長樂宮的人。

  那兩天,他住在長樂宮的時候,便是德百和他負責照顧他的。

  只是莫驚春向來不喜歡旁人近身,所以那兩天也沒怎麼說過話,但好歹認得人的模樣。

  莫驚春心中一跳,“可是出了什麼事情?”

  這個小太監哭喪着臉說話,“太后娘娘和陛下爭吵了幾句,眼下正鬧得僵持。”

  莫驚春悚然一驚,這事兒怎麼又跟太后娘娘扯上關係了?

  他心裏擔憂。

  他不僅擔憂的是皇帝跟太后的關係,他更是擔心太后或許發覺了什麼。

  方纔他被陛下從到殿中救出來的事情,因有着閣老和薛青兩個人打岔,所以大部分人都知道莫驚春方纔爲了保護陛下引走毒蟲,乃是非常人能做到的事情。

  至於和陛下衝進交泰殿,燒了整座宮殿相比,勉強還能說有個理由。

  但是無論如何,在那之後陛下將莫驚春抱出宮殿,卻又遲遲沒有放下來的舉動,肯定還是招人眼。

  尤其是招太后的眼。

  太后本來就多有懷疑,陛下這種舉動,不過是爲太后的疑惑又增添了一個砝碼。

  不是這個人,便是那一個人。

  根本上,這個人究竟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存在這麼一個人。

  太后便不得安寧。

  可別是爲了這事吵起來。

  因着偏殿和主殿的距離又不遠,莫驚春從殿門出來後急匆匆幾步走到主殿,便看到了殿內的場景。

  原本被太后抱住的大皇子孤零零一個人坐在位置上,兩眼不知所措地看着左右,他本來就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孩,長得挺好看,只是慘白着一張小臉不知所措的模樣,又讓底下看着的人搖了搖頭。

  雖然說不過是個幾歲小童,但是從前陛下在這個年紀的時候,他從來都不會怯懦。

  當然,這也有着先帝和太后寵愛陛下的緣故。

  如今大皇子在宮內的遭遇,朝臣們不必去細細打聽,也是有些清楚的。

  陛下或許是因爲大皇子的出生,所以對大皇子異常厭棄,這幾年從不曾聽說陛下對大皇子的關注。

  如此冷落,即便有着太后的恩寵,大皇子會顯得怯生生,也是無奈。

  而站在大皇子身前的,便是太后娘娘。

  今日是正始帝的生辰,太后特特穿了一件異常華貴繁複的長裙,頭戴的鳳冠珠翠隨着她的動作輕輕搖曳,卻不發出半點聲響。或許是方纔出的亂子,所以太后整潔的衣裳有幾處燎破的痕跡,卻絲毫不能阻擋太后那通身貴氣逼人。

  太后冰冷說道:“所以陛下現在是爲了個閹人,覺得哀家對你不妥,想要害你不成?!”

  隨着這句冰冷的話語,莫驚春赫然發現,正始帝的臉色越發難看。

  不得不說,陛下那麼難看的模樣,已經少有。很少會有人把他氣得這麼大動肝火,卻又難以發作。只是整個殿內並沒有因爲正始帝的沉默而變得平靜,反而越是沉默,就令衆人越是害怕。

  方纔文武大臣是親眼看見過陛下發瘋的。

  那也不能說是發瘋,只不過是冷酷無情。

  恆王爺正是因爲知道他這位皇帝六哥究竟是什麼脾氣,才從來都不曾想過貪戀皇位。

  別說是貪戀了,他便是連看都不肯看上一眼,只想着金太嬪和他能夠平平安安。

  如今兄弟還活着的這三個人裏頭,唯獨他是活得最滋潤的。

  他不僅擁有着最大的封地,也得了個不錯的封號,母妃,也能跟他一同生活。就連陛下給他賜婚的王妃也性情溫和大方,與他如膠似漆,和和美|美。

  雖然王府長史有時候是有些煩人,卻是個品行不錯的官員,管理王府的事務也非常得當。

  只要安安分分生活下來,他就能過得十分富足,這樣的日子不好嗎?

  這樣的話,他也想問問太后。

  金太嬪是與他說過宮中的一些事情。

  只是那些後宮陰私,從來不肯多說,只是極其偶爾的時候,他母妃會提及到太后與如今的陛下。

  金太嬪喃喃說道:“太后娘娘什麼都好,對張家人好,對陛下也好,對從前先帝也很好……可就是她想着人人都好,卻總是人人不好。”

  太后也並非沒有能力平衡張家與皇帝之間的關係,只是她總忍不住去憐惜在他眼中弱小的張家人,以至於有些時候,理智的太后總會輕易被張家所動搖。

  或許是張家人愛在她面前訴苦,擺尾可憐的緣故。

  金太嬪想,可是太后啊……張家是豺狼,可陛下卻遠非虎豹……如果太后終有一日執迷不悟,還是爲張家所動搖的話,那陛下會做些什麼呢?

  人其實都是偏袒的。

  即便正始帝知道緣由,他也只會認爲是張家不好。

  那屆時……

  張家可就活不成了。

  對付陛下這樣的人,越是在乎的東西就越不能在他面前表露出來,因爲陛下可不是那種會愛屋及烏的人。

  “呵。”

  滿朝都聽得到,正始帝突然發出這麼一聲短促的笑聲。

  “母后既然覺得是寡人做錯了,那何不如一錯再錯?”

  他的語氣非常平靜,平靜到了壓抑的地步。

  “寡人記得,一個月前是張老夫人進宮來見您的吧?”正始帝面無表情說着,“而後又是三日,是我那好舅母來見的您,大舅母總是能說會道,常年也是她進來。”

  陰冷的視線投了過去。

  “我那大舅母是不是在說,想要將張家女郎嫁進宮來?”

  太后臉色一變,“胡說八道!”

  ……其實張家確實有這個心思。

  只不過張家這蠢蠢欲動的小心思在被太后知道後,就進來說詞的張夫人訓了一頓,罵得她不敢擡頭。

  太后清楚他這幾個兄弟究竟是什麼德性,養出來的女兒再好,太后都絕對不可能讓他們進宮來。

  她雖然因爲張哲的事情對張家頗有憐惜,可是將主意打到正始帝身上,那卻是不行。

  正始帝:“張家在您這邊確實是走不通路子,只不過您怕是不知道吧……劉昊。”

  劉昊欠身,低低說道:“方纔已經查了出來,張家三女郎,確實是藏身在奉先殿內的香案下。”

  張家的排序是一起算的,三女郎,正是大國舅的嫡長女。

  什麼?!

  太后臉色驟變。

  這的的確確是太后不知道的事情。

  隨着話音落下,門外正有兩個宿衛捉着一個哭啼啼的女子進來,只見她的長相和大國舅有幾分相似,只是更想柔美了些。

  她被宿衛壓着跪倒下來,怯懦地吐露了話語。

  其實這樁事情,陛下早在此女還沒進宮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

  張家接連捅出幾次婁子之後,皇帝早就在張家安插了自己的人,儘管張家在後來加強了戒備,可正始帝派去的人還是如入無人之境。

  正始帝原本不打算揭露出來。

  至少沒必要讓太后知道。

  他之所以任由那張家女子入宮,不過是爲了後來敲打國舅所用。

  正始帝陰冷說道:“張家藉由您的手偷偷將人送進宮來,所欲爲何?您應該比兒寡人知道得更清楚。”

  太后的臉色青白交加,難堪至極。

  她萬萬沒有想到張家的膽子居然如此之大。

  ……或許其實是張家一脈相承呢?

  張家已經不是第一回了。

  今日是正始帝的生辰,只有寥寥幾人才知道,他這幾年生辰那天晚上都必定會去奉先殿給先帝的牌位上香。

  張家是從哪裏知道的?

  只會是太后。

  一個清白人家的姑娘怎麼會好端端藏身在奉先殿的香案下?

  皇帝這話還是當着滿朝文武王公大臣的面前說的,這赫然就讓張家的名聲蒙上了一層陰鬱,兩位國舅的臉色鐵青,膝蓋一軟就跪了下來。

  可笑。

  可嘆!

  正始帝看着那兩個豬狗不如的東西,再回頭看着太后眼底只剩下一片冰涼。

  這就是您一直要護着的東西。

  正始帝的殘忍暴虐,並沒有因爲這次揭露而感到快意,相反他又覺得不夠。

  他本不該如此,他本不會如此。

  母后是他的家人,他爲何要去踐踏她心中覺得寶貴之物?

  可是此時此刻他看着太后臉上的蒼白震驚,卻只覺得一頭兇狠的惡獸從心裏真拖了出來,便得愈發殘暴無情。

  背在身後的手指痙攣着蜷縮在一處,遏止着將要勃發的殺意。

  殿內這些文武百官,王公大臣,一個個腦袋低得極其低,彷彿是畏懼在他的暴怒之下,可是正始帝卻覺得撕開那張人皮,挖開他們的心臟,卻是藏着一個個桀桀怪笑的模樣。

  這天家的笑話,看起來甚是有趣吧?

  那好幾個所謂叔伯弟兄,眼下正覺得熱鬧吧?

  或是他們還要覺得今日這熱鬧還是不夠,得再掀起一把熊熊巨火,方纔足夠完美?

  公冶啓並沒有錯。

  他錯就錯在太過聰明。

  即便是這樣恐怖可怕的念頭充斥着心裏的時候,他依舊快準狠捕捉到了諸位叔伯的惡意。

  宗親與公冶啓的關係並不親近。

  更因爲早兩年他打擊宗親力量,從他們手中奪回封土與農田,這樣掠奪的強勢,如何能讓他們關係和睦?

  他們巴不得公冶啓死。

  這其中還有幾個蠢蠢欲動的,若不是這兩年被壓得太死,或許早就做起了翻身做主人的念頭。

  許是公冶血脈裏就有的瘋狂與爭鬥,不管是先帝還是公冶啓,他們都曾遇到磨難。

  先帝上位之路並不容易,更是曾經遭遇過兩次刺殺,而公冶啓在登基至今已經接連誅殺了三位兄弟,平息了兩場叛變。

  老齊王會被革除封號,何止是因爲齊王世子鬧得那一出?

  從一開始正始帝就是衝着齊王去的。

  公冶啓想,這些叔叔伯伯可真是好。

  他慢吞吞抽|出了柳存劍手裏握着的佩刀,先前帝王已經在交泰殿鬧了一回,如今再看他手握利器,諸位紛紛臉色大變,就連許閣老都露出震驚,往前走了幾步。

  如今這熱鬧若是還不夠大,那就再讓這些皇室宗親爲着熱鬧增添幾分血色,那又如何?看熱鬧的人最終變成熱鬧,豈不十分滿足?

  合該是他們當有的宿命!

  帝王殺意暴起之時,已經幾乎來不及。

  從殿外衝進來一個俊秀身影,手裏不知是奪來哪位宿衛的長刀,這遙遠的距離在步伐輕快之下,竟然眨眼而至,生生攔下了康王面前的那把佩刀。

  先殺康王,再殺張家。

  嗜殺殘暴的念頭在公冶啓心裏涌動,他陰狠地看向阻他之人。

  ——莫驚春。

  只會是莫驚春。

  莫驚春擅長右手,即便是現在,也還是右手握刀。

  這一擊之下,他的手腕剛剛包好的傷口崩裂,腥紅染遍了包紮的白色,很快滲透了出來。

  只是此時,不管是莫驚春還是公冶啓都沒有留意到這點。

  “陛下!”

  莫驚春幾乎目眥盡裂,他萬萬沒想到,正始帝居然真的會動手!

  公冶啓慢吞吞地看向莫驚春,濃黑的眼底一閃而過的扭曲猩紅着實可怖,沒有半分遮掩的瘋狂扭曲暴露在他眼前。

  乃是徹頭徹尾的發狂。

  “夫子。”

  惡獸說。

  “子卿。”

  他裂開惡意的口。

  “你攔在康王面前,是想做什麼呢?”

  如此危及之時,如此瘋狂之況,在整殿譁然之中,莫驚春咬牙說道:“陛下,您是中了百越的毒!方纔老太醫已經說過,在那些護衛您的侍衛身上查出了幾種藥物,其中之一是爲了吸引毒蟲,所以那些毒蟲纔會針對陛下!

  “另一種,是讓人發狂之物!”

  莫驚春還真不知道自己有這種急智,在如此危險的時候,還爲正始帝的發瘋編織了一個合適的理由,“陛下,您清醒過來吧!

  “您只是中了百越的毒!”

  經由莫驚春衝進來這聲暴喝,殿內其他人才反應過來,尤其是剛剛險些赴死的老康王,更是嚇得往後一個踉蹌,整個摔倒在地,狼狽地被侍衛給拖走。

  而也是這一番話,讓朝臣王爺們以爲正始帝是中了百越的毒,登時氣得牙狠狠!

  這百越當真可恨!

  公冶啓的眉角微紅,看上去還以爲是淚意薰出來的,可實則不是。

  那是暴怒,那是戾氣,是狂躁的惡與扭曲的瘋狂並在一處的嫣紅,讓俊美的帝王妖異變態,古怪莫名。

  他的佩刀依舊抵在莫驚春攔住他的那柄刀上,甚至深深壓了下去,迫得莫驚春不得不閃身避開,淅淅瀝瀝滴了一地的紅。

  包紮的地方終於裹不住紅血,崩開了一地。

  公冶啓循着那血紅追尋着莫驚春的身影,那翩躚脫離的身姿一瞬間讓他的瘋狂更甚,連眼睛都佈滿猩紅。

  看到陛下這模樣的朝臣猛地倒抽一口氣。

  當真如鬼神降臨。

  莫驚春只是避開公冶啓的刀,卻未曾遠離。

  莫驚春:“陛下,您……”

  “住口!”公冶啓陰森森地喝道。

  他不想聽莫驚春說話。

  此時此刻,他只會說一些可惡惱人的話,即便公冶啓不願也不喜歡聽,可是莫驚春總是喜歡說上一堆,讓人聽也得聽,不聽也得聽。

  公冶啓偏是不願。

  可他再是不喜,他卻知道,莫驚春說話的時候,他還是會聽上那麼一兩句。

  ……只是一兩句。

  公冶啓暴躁的惡意在心裏衝擊,毫無掩飾的殺意展露無遺。

  莫驚春何止是心驚動魄。

  在帝王又朝着張家國舅走去時,莫驚春箭步攔在公冶啓的前頭,苦笑着說道:“若是陛下想要當着臣的面大開殺戒,請先過了臣這一關。”

  他的臉色變得堅毅。

  他是絕對不可能任由陛下敗壞自己的名聲。

  如今這般瘋狂能夠用百越下毒掩飾過去,可要是真的殺了幾個朝廷重臣王爺,還是會有無窮盡的麻煩。

  莫驚春不願再等,率先出手。

  他的武藝不及公冶啓,若是等着陛下發難,永遠都無退路。

  無人猜到莫驚春真的敢動手。

  他們只不過以爲,莫驚春只是攔上一攔,而對陛下出手……那可是重罪!

  殿內的宿衛左右爲難。

  陛下發瘋要殺人,看起來好像應該攔着陛下;可是宗正卿爲了攔住陛下而動手,似乎也該攔着宗正卿。

  蓋烈在柳存劍的示意下,趕忙按住了手底下這羣憨貨。先前已經有幾隊弟兄死裏逃生,可別在這時候又犯蠢摺進去了。

  莫驚春其實沒有擅長的武器。

  當初小的時候,莫飛河讓他練過所有的兵器,發現莫驚春沒有任何一個喜歡,也沒有任何一個討厭。

  當年莫飛河就說過,莫驚春不適合走武將一道。

  他不是完全沒有天賦,可沒有一柄喜歡的兵刃,便說明莫驚春志不在此。

  本心不在此處,強也無用。

  可沒有喜歡的,不代表莫驚春不會用。

  正是因爲莫驚春什麼都不喜歡,所以莫飛河什麼都讓他練習。

  他什麼都會,什麼都不專精。

  如此操着宮中宿衛的佩刀,莫驚春勉強能在公冶啓的手中撐住,可是誰都看得出來,莫驚春的攻勢已經漸漸潰敗。他本來就負傷,腳踝也有腫痛,各種隱患困擾着他,讓莫驚春敗落的速度更快。

  可是莫驚春沒有退讓。

  他愈戰愈是狠,那雙眸子清亮異常,只有一往無前。

  彷彿眼前面對的不是陛下無窮盡的殺意,而是一件極其重要的事。他是如此認真去做,如此拼命去做,以至於眼底彷彿也燃起無盡的光火。

  只是這火不同於公冶啓的瘋狂,卻是如此明亮。

  莫驚春從來都沒動搖。

  公冶啓注視着那雙眸子,幾乎要窒息在那明亮裏去。他的心在顫慄,他的手在快意,他甚至沒有半點留情,便是爲了逼出莫驚春的渾身解數!

  只有莫驚春。

  在一片扭曲殺意裏,獨獨莫驚春像是唯一的存在。他周身的明亮透徹,亮得陰鷙醜陋的惡獸都無法迴避。

  公冶啓的刀偏了一瞬,強行穩住激盪的心聲,冰冷地說道:“夫子明知如此,爲何還是要攔?”

  若是死,還要攔?

  明知如此,還是要阻止?

  這皇朝天下,對夫子,便如此重要?

  莫驚春已經是強弩之末,臉色蒼白:“臣不能坐視着陛下毀壞自己聲譽!”爲了說這話,莫驚春生生矮了一下刀背的襲擊。

  公冶啓一愣,旋即一種偏執的瘋狂爬上心頭。

  不是……竟不是那些!

  公冶啓的分神只在瞬息,可偏被莫驚春抓住,猛地一個箭步衝了過來,拼着脖子受傷,也要生生將刀背劈在公冶啓的手腕上。

  那一瞬,公冶啓本可以割開莫驚春的喉嚨。

  哐當——

  公冶啓的刀掉在地上。

  可他看也不看跌落在地的刀,卻是看向氣喘吁吁,跪在地上捂住右手的莫驚春。

  莫驚春的右手已經到了力竭時,正在不斷哆嗦着,幾乎再握不住刀。就算這一招不成,莫驚春也再無機會。

  朝臣有那閉上眼的,也有無聲搖頭的,更有許伯衡,薛青,張千釗等人死死地看着帝王和莫驚春的一舉一動,生怕帝王的下一招,便是要了莫驚春的性命去。

  張千釗幾乎要衝出來。

  可他無法。

  宿衛攔在王公大臣的周圍,既是爲了保護他們,也是爲了保護被百越毒|藥迷惑的陛下不被旁人襲擊。

  儘管他們確實爲那拼死鬥爭的莫驚春而動容,卻無法任由一人衝破阻隔。

  ……怨不得是莫家人。

  莫驚春此刻展露出來的錚錚風骨,與他之前的寂然全然不符!

  公冶啓半蹲下來,動作雖緩,卻牽引着無數人的目光。

  帝王猩紅陰鷙的眼盯着莫驚春的發旋,幽冷地說道:“夫子,你知道寡人是個不願意喫虧的人吧?”他不疾不徐地說話,既沒有去取刀殺了莫驚春,也沒有去動那顫巍巍地躲在宿衛後的老康王。

  莫驚春跪坐在地上,整個人汗涔涔,就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一樣。他喉嚨有着淡淡的血腥味,死死嚥了下去,微微喘息着說道:“臣知道。”

  這個姿勢很不雅,但是莫驚春已經沒有力氣。

  他的右手暫時廢了,如果陛下還要再戰,莫驚春雖能用左手,卻不是那麼順暢。畢竟左右手都能寫字,和左右手都能使兵器,是全然兩回事。

  公冶啓陰測測地看着莫驚春,古怪的,低柔的,似乎帶着莫名的趣味說道,“那夫子覺得,你可以付出什麼呢?”

  此刻正始帝的模樣遠比之前的陰鷙殘暴好了許多,只除了依舊棲息在他眉宇間的暴戾外,君王好像慢慢恢復到了從前的模樣。

  可莫驚春莫名抖了抖。

  他曉得這種扎人瘋狂的眼神,正是帝王貪婪暴戾的注目。

  公冶啓壓根半點都沒恢復。

  他只是短暫的、淺淺的將那些全部埋進人皮,就好像重新披上皮囊,他就能再做一個乾乾淨淨的人,與之前的諸多事情全然無關。

  ……代價?

  莫驚春微張口,一時間也有些茫然。

  他有什麼可以付出的?他還有什麼能付出的?

  ……能夠平息,滿足這位帝王無休止的暴戾?

  莫驚春望進公冶啓的眼裏,注視到了他最深處無休止燃燒的狂熱。

  失控、扭曲、殘暴、瘋狂……這般種種,彷彿纔是公冶啓的本心本性。可他方纔因爲太后而失控,又因爲莫驚春而冷靜。

  儘管只是現在。

  但是莫驚春卻突然掙扎着,從懷裏掏出來一個東西。

  那東西很小,看起來像是個小小的木匣,也不知莫驚春是怎麼藏了那麼久。

  “這是,臣給陛下的生辰禮。”

  莫驚春的聲音低得幾不可聞,即便就在幾步開外,也絕對無人能聽到他在說什麼。

  公冶啓微怔,下意識從莫驚春手裏接過那生辰禮。

  那匣子方方正正,其實並不多如意,就只是個普通的模樣。

  可當公冶啓打開時,那黑沉沉的眸子卻猛地涌起咆哮的火,彷彿暴戾的狂獸捕到了心愛的血食,揚起古怪偏執的猩紅。

  惡獸低低的,古怪地咆哮起來,裂開詭譎的惡笑。

  “夫子可知道,這究竟是什麼物件?”

  莫驚春力求鎮定地說道:“……不過是一件器物。”

  其實他一直沒拿捏要不要送。

  即便他做好了,裝在匣子裏,藏在胸|前,也一直沒想好要不要送出去。

  ……他覺得自己是瘋了,纔會去打造這精巧物件。

  直到方纔那一瞬,他捉住帝王空隙的瞬間,莫驚春輕而易舉地看到了帝王的弱點。

  莫驚春幾乎顫抖得要匍匐下去。

  有朝一日,他竟然是帝王的弱點。

  “臣不是個合格的交換者,這契,該由陛下提出來纔是。”

  莫驚春沒什麼能拿來交換,甚至剛纔獻上的禮物,也僅僅是希望他能高興。在這無邊的,漫長得幾乎無法結束的一天,至少能稍稍快樂一點。

  這畢竟是公冶啓的生辰。

  莫驚春希望公冶啓能有一日,喜歡上自身的誕生。

  哪怕一瞬。

  而不是帶着厭惡般的漠然。

  這或許是莫驚春過於自得,可是在公冶啓猛然變化的眼神裏,莫驚春的手指蜷縮了一瞬,至少……他的選擇,應該是沒錯的,吧?

  公冶啓驀然起身,帶着莫驚春跌跌撞撞地站起來。

  帝王腳尖一踩將長刀彈了起來握在手裏,猛地甩到牆壁上,卻幾乎擦着大國舅的脖子飛了過去。驚得他兩眼一翻,整個昏了過去。

  很難說究竟是故意,還是意外。

  隨後,帝王扯着莫驚春大步朝殿外走,直到人跨出殿門後,方纔陰鷙地丟下一句‘後事暫由內閣處置’便甩手不管。

  有朝臣反應過來,連忙追了出去,那細碎的話語拋在風中,只隱約順着夜色裏的灼燒氣味飄了過來,像是在讓陛下莫要大開殺戒,請求莫驚春勸說云云。

  從背脊竄起來的危險感讓莫驚春頭皮發麻,精疲力盡。

  他爲了攔住陛下的瘋狂,已經花費了太多的心力,如今面對着朝臣的請求,他實在無能爲力。

  此時,焉知他是否自身難保?

  這實在是一個太長、太長的夜晚,長到幾乎讓人以爲無法過去。

  交泰殿附近徹夜光火通明,太后枯守宮裏看着漫漫長夜,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長樂宮更是各處透亮,無一處不是。

  金色的環扣在莫驚春的腳踝,藏在被褥,躲在牀帳,甚至彎到枕邊。在無數張揚分明的燈火裏,公冶啓無一處不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僅要看,更是要喫,將莫驚春徹頭徹尾染上公冶啓的味道。

  手腕的傷勢已經再度被上過藥,彷彿像是憐惜一般,這隻胳膊被細細的鏈條包裹着柔和的布料纏裹在牀頭。

  說是保護。

  好一種保護。

  痙攣到極致也無法掙扎的保護。

  就如同那張揚的金色,既是莫驚春主動奉上,也是公冶啓無聲的霸佔。

  惡獸古怪地舔了舔嘴,再舔了舔身下人,心裏的空洞好像堵住了一小塊。公冶啓將莫驚春徹頭徹尾,染上了自己的味道。

  他的眼底滿是瘋狂猩紅,扭曲的暴戾在心頭饜|足狂嘯。

  嘻。

  這是莫驚春許的。

  好一個無休止的夜。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無盡的昏迷過後,時宇猛地從牀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節內容,請下載愛閱小說app,無廣告免費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網站已經不更新最新章節內容,已經愛閱小說APP更新最新章節內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

  迷茫、不解,各種情緒涌上心頭。

  這是哪?

  隨後,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然後更茫然了。

  一個單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現在也應該在病房纔對。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麼會一點傷也沒有。

  帶着疑惑,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牀頭的一面鏡子上。

  鏡子照出他現在的模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齡,外貌很帥。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下載愛閱小說app,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現在,這相貌怎麼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

  這個變化,讓時宇發愣很久。

  千萬別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身體、面貌都變了,這根本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了,而是仙術。

  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牀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水不好的鏡子,時宇還在旁邊發現了三本書。

  時宇拿起一看,書名瞬間讓他沉默。

  《新手飼養員必備育獸手冊》

  《寵獸產後的護理》

  《異種族獸耳娘評鑑指南》

  時宇:???

  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後一本你是怎麼回事?

  “咳。”

  時宇目光一肅,伸出手來,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時,他的大腦猛地一陣刺痛,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現。

  冰原市。

  寵獸飼養基地。

  實習寵獸飼養員。網站即將關閉,下載愛閱app爲您提供大神白孤生的莫太傅說他不答應

  御獸師?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

看小說網

看小說網是您最喜歡的免費小說閱讀網站。提供海量全本小說免費閱讀,所有小說無廣告干擾,是您值得收藏的小說網站。

網站導航

熱門分類

© 2023 看小說網 版權所有

首頁 分類 排行 書架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