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第九十二章

作者:白孤生
莫驚春猛地醒了過來。

  他睜眼的時候,天還是黑的,他看不清楚外面,因爲在牀帳內,在他的牀上,還有一隻沉重的胳膊壓在他的腰上。

  他不由得呻|吟了一聲,手背搭在眼皮上。

  這個人只可能是公冶啓。

  陛下已經有些時日沒這麼……自從莫驚春應下那……咳咳,丈夫妻子什麼的說辭後,這說辭似乎讓陛下感到安心。

  儘管莫驚春說不清楚陛下這種追逐窺視是爲何,但多少是病態的。陛下如果能恢復從前,莫驚春自然高興。

  不過眼下這壓在他半個身子上,幾乎讓莫驚春爬不起來的重量,讓莫驚春覺得自己的胳膊都要麻木了,他試圖動動腿……

  莫驚春猛地僵住。

  如果眼下外頭更加明亮一些的話,那足以看到大片的紅暈從他的脖頸竄到臉上。

  是無聲無息氾濫開的羞惱。

  他怎麼……

  莫驚春不信邪又動了動,那溼膩的感覺讓他閉上眼。

  這太不合時宜了!

  陛下還在這,而他卻莫名……

  莫驚春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試圖從公冶啓的身下逃走。

  至少,他需要熱水。

  當莫驚春費勁力氣,小心翼翼地下了牀榻後,那涼冰冰的感覺更讓人難受。他羞臊得面紅耳赤,急急去櫃裏取了衣裳,抹黑疾步去屏風後換了褲子。

  他用手捂着額頭,無聲無息地嘆了口氣。

  等莫驚春忙活洗漱完,已經晨光微熹。

  他拖着緩慢的步伐回了屋內,陛下正從牀榻起身,被褥從他的肩膀滑落腰間,正堆積在精瘦的腰,俊美漂亮的臉上睡出了紅痕,那慵懶的模樣透着幾分色氣,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莫驚春,“夫子,這大早上的,忙活什麼呢?”

  莫驚春輕咳了一聲,鎮定自若地說道:“只是睡得有些悶了,便起身走走。”他走到牀邊,取了衣裳給陛下披上,無奈地說道:“您該走了。”

  若不是正始帝武藝高強,還真是撐不住這來回跑的麻煩。

  公冶啓的腦袋抵在莫驚春的腰間,雙手抱住,來回蹭了蹭,懶散地說道:“不想回宮。”

  莫驚春哭笑不得,“再不回去,中侍官怕是要着急上火。”

  公冶啓:“他要是再不適應,那就換人便是。”

  莫驚春被陛下抱着,這矮下|身來也不是,轉過身也不得,只能摸了摸陛下的腦袋,“那可不成,而且最近軍報緊張,您要是再不回去,賢英殿那邊,怕也是要着急。”

  公冶啓不勝其煩,只能不情不願地爬起來。

  “許伯衡這廝忒是煩人,早知道就再立丞相,拉起來跟他對打得了。”

  莫驚春站在公冶啓身後給他梳着頭髮,無奈地說道:“陛下,您可莫要忘了,許閣老卻已經快到告老歸鄉的年紀了。”

  公冶啓冷哼一聲,“他想走,那也得看寡人願不願意讓他走。”

  如今朝堂中,要如許伯衡這樣立起來的老臣,薛成算半個,但還不夠格。可如果連薛成都不夠格,那往下看,就再沒什麼人合適了。

  莫驚春嘆息了一聲,“許閣老着實是萬中無一的官員,要再找一個像許閣老這麼忠義兩全,而且還敢於在陛下的淫威下直言不諱的老臣,着實是難了些。薛閣老品性不差,但在老道圓滑上,又差了半成。”

  公冶啓:“……夫子方纔說什麼?淫威?”

  莫驚春尬笑,往後退了幾步,一本正經地說道:“陛下,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公冶啓幽幽起身,毫不在乎地盯着莫驚春。

  “不急,不急!”

  …

  莫驚春匆匆趕到吏部,險些就要來不及了。

  他在位置上坐下,屋內的小吏連忙給他沖泡茶水。莫驚春這個上官不難伺候,他不喜歡應酬,平時也不會折辱手下,只要該做的事情做好了,都會看在眼底。

  但唯獨有一事比較麻煩。

  莫驚春眼底揉不得沙子。

  這就讓底下的人做事戰戰兢兢。

  譬如這銓選的事情,可以動手腳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

  莫驚春不會那麼愚蠢,在剛涉及到吏部短短兩個月內就做什麼,他有足夠的耐心。他需要知道,這種舊俗,究竟是如何開始……

  手指在桌面上畫了一個圈。

  然後又是如何結束的。

  只有左侍郎隱約覺察出了莫驚春在做什麼,那還是靠着他們之前在宗正寺那幾年的默契。他在猶豫了片刻後,選擇了加入莫驚春。

  不管怎麼說,跟着莫驚春走,總好過自己一人跌跌撞撞。

  兩日後,莫驚春再一次從夢裏驚醒。

  這一次,牀上只有他一人。

  莫驚春懊惱地用手蓋住臉,將自己頹廢地翻了個身。

  但是還沒翻過去的時候,又再翻回來,睜着一雙清醒的眼睛。

  這已經是……

  莫驚春憤憤地爬起來。

  他難道還是年少輕狂那會子嗎?

  怎麼每天夜裏都在……

  莫驚春冰涼的手指抓着喉嚨,懊惱地看着兩腿之間的冰涼。

  他決定以後夜裏,都要在外間備水。

  正始五年,七月。

  莫廣生帶兵趕往成江,擊潰了當時江面上的水賊。

  與此同時,七月下旬,明春王起兵。

  此舉傳到京城,儘管早有預料,但朝臣亦是譁然,朝廷加派糧草兵馬的速度,迅猛得就像是從一開始就在暗地裏準備一般。

  數日後,莫廣生和明春王在成江邊上打了一仗。

  明春王的軍隊中似乎配置着一種特殊的兵器,能夠百步穿楊,甚至擁有着極大的穿透力。如此強大的兵器,讓朝廷的兵馬一時間難以爲繼。

  八月,明春王和朝廷的兵馬僵持。

  同月,南渡潛逃的人數增多,不少是爲了躲避戰亂的百姓。

  八月下旬,莫飛河在邊關擊退了異族的試探。

  八月二十三日,朝廷截斷了明春王的糧道,叛軍爲了爭奪糧食,掠奪了恆氏。恆氏憤怒之下,提請抗議,數千恆氏族人蔘與抵抗叛軍。

  整個秋日,就在接連不斷的邸報中度過。

  朝廷到底是佔據上風。

  只是接連不斷的戰役,還是在不斷消耗國力,而且如今這正是秋收的季節,偏偏卻又在戰亂。逃離的百姓壓根無法管顧之前的收成,只能任由着那些糧食爛在地裏。

  正此時,焦氏一族,依着宗子焦遙的號召,毅然帶人穿行過戰亂之地,收割已經成熟的糧草,同時還留下了足夠買賣糧草的錢財。臨近焦氏的城鎮收成悉數被焦氏搶救回來,而後這一大批糧草,最終又被焦遙送往軍中。

  時人有笑話焦氏在做賠本買賣的,卻也有稱讚焦氏大義。

  天下人是會效仿良善之舉的。

  原本若是有人敢於在戰亂中穿行,那豈非是要將命都留在那裏。

  可是當第一樁事情廣爲流傳後,若是雙方有人動手,這便活生生要將自己的臉皮扯下來踩。

  明春王起兵是爲了能夠掠奪皇位,而不是爲了將自己的聲名弄得一敗塗地。如果他們真的攻擊了這些搶收的世家百姓,那他們肯定會揹負罵名。可是如果不阻止他們,那這之後,朝廷的糧草卻是不用愁了。

  天見可憐,朝廷這前腳纔剛剛燒燬了他們的糧道,以至於他們都沒辦法將糧草引過來。

  結果眼下還要他們眼睜睜地看着主動送糧的事情,這讓人情何以堪?

  爲了不再發生這樣的事情,叛軍只能不情不願地停止了攻擊,轉而……去搶收。

  這實在是無法。

  如果他們不收割的話,就會有世家百姓宛如蟲子一般在他們眼前爬行而過,然後自顧自地收割糧草,然後再送給朝廷!

  這樣一來,那還不如他們自己收割,然後留給自己。

  朝廷簡直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暫時中止了此事,果然好算計。

  是時,不少人心裏都這麼以爲。

  可是甭管是與非,這卻是便宜了莫廣生。

  焦氏送來的糧草,在送到軍營的時候,就連莫廣生也嚇了一跳,畢竟他跟焦氏是一點關係都沒有。一開始莫廣生還以爲此事有詐,卻沒想到送過來的居然是嶄新的糧草,而且開始焦氏親力親爲送來的。

  莫廣生:“……”

  焦遙這個人的腦子究竟是怎麼想的?

  不管怎麼說,焦遙第三次過來的時候,莫廣生擠出時間跟他見了一面。

  而後這樣的絮叨就減少了。

  如果焦氏有焦遙這樣的人做宗子,那不得不說,至少這百年,焦氏不會走上歪路。尤其是在……莫廣生眼神狠厲地看着眼前的敵人。

  在正始帝的手段殘忍之下。

  到九月的時候,兩軍的摩擦才逐漸增多。

  但是莫廣生在過去幾個月內已經適應了在多山地帶的戰役,儘管明春叛軍佔據地理優勢,卻絲毫無法阻止莫廣生。

  至於至於之前的清河王,就在半月之前,莫廣生的副將剛剛抓住了他。

  莫廣生巴不得將清河王就地處決,以絕後患,但是此人罪孽深重,還是得押送京城。而廣平王在清河王被抓後,就開始帶人回到廣平封地,重新鞏固封地的城防。

  除了明春叛軍外,一時間,其他各地的叛亂都被壓了下來。

  莫廣生謹慎地發覺了明春叛軍的軍隊裏,除了弓|弩外,估計還有不少新奇的東西。

  不過……

  他看向昨日剛剛運來的朝廷補給。

  莫廣生的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更透着難以遏制的殺意。

  ……再過幾日,明春叛軍會知道什麼叫做寸草不生。

  而相距八十里外,正駐紮着叛軍的兵營。

  明春王坐在軍營內,穿着一件不算嶄新的盔甲。他的臉上還有着少許灰塵,就像是剛剛經歷了一場精疲力盡的大戰。

  坐在他的左右下方的是他的幕僚,還有的是之前跟着他從京城回來的人。

  他們剛剛討論完部署的問題,有幾個將軍已經離開了軍帳,就只剩下他們幾個人。

  楊天和說道:“王爺,如果依着莫廣生再這麼下去,怕是以南這段,都要被他們截止。”

  成風:“不對,這裏的世家是不可能出手。他與我等,都是孤立無援。”

  楊天和緊蹙眉頭,“我實在想不通,焦氏爲何要出手。”

  最開始讓明春王他們無法動手的原因,就是因爲焦氏。

  焦氏的聲名和威望儘管在這些年略微下跌,可是在世家裏卻仍然無人能動搖,身爲世家之首,焦氏的聲名,就代表着世家的聲名。

  所以叛軍即便忍得要吐血,都無法出手。

  如果在此刻襲擊了焦氏,那就是真的與世家爲敵。

  所以即便在餓得最瘋的時候,明春王都只敢讓下屬去搶奪附近最勢弱的恆氏。

  恆氏的下任宗子已死,如今再推選出來的宗子卻是一般,再加上當時有大批族內最是傑出的族人都在京城慘死,如今下一代的衰落已是必然。

  徐柳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在這點上,我總算是明白爲何如今這皇帝都要大力打壓世家的力量。瞧瞧,我等分明有着擊殺他們的力量,卻礙於所謂的聲名不能動彈。”

  明春王緩緩說道:“這便是他的遠見。”

  楊天和出聲說道:“陛下,如果焦氏等人再繼續下去,即便他們是世家爲首,卻也是不得不再任由他們胡鬧。”

  明春王看着楊天和這個大胖子,頷首說道:“焦氏代表的只是焦氏一族,可是他乃是世家之首,便會讓人以爲這也是其他的世家的意思。而皇帝此舉,本就是爲了打壓世家,這其中卻偏偏出來一個焦氏……這說明,焦氏早就背棄了世家的立場,投奔了皇帝。

  “焦遙如此人物,怎能屹立在世家之林?”

  成風蹙眉說道:“王爺的意思是……”

  “打擊焦氏在世家中的威望。既然我等無法殺了他們,就讓他們徹底說不出話,做不出事情。”明春王冷冰冰地說道:“楊天和,此事你親自去辦。”

  “喏!”

  此事結束,卻不僅僅是結束。

  成風說道:“王爺,還是沒有找到小王妃的蹤跡,那天晚上,若不是徐柳敏銳,我等尚未發現襲擊者的行蹤。”此事自從小王妃失蹤後,就一直是他在負責,可是卻怎麼都找不到王妃。

  會掠奪王妃的,本就不可能是普通的劫匪。

  更有可能是一開始就衝着明春王妃來的。

  明春王冷冰冰地說道:“不必再找了。”

  楊天和喫下一口暖茶,捂着肚子說道:“合該是皇帝。”

  徐柳疑惑地挑眉,“如果是皇帝,那他是怎麼可能知道此事……”

  他住了口,回過神來。

  虛懷王。

  此事肯定和虛懷王有關。

  成風語氣古怪地說道:“王爺,屬下不是要反駁您的話,只是……如果是皇帝發現了此事跟您有關的話,那也該是朝着您來的。要抓人,也應該是抓您,怎麼是抓了王妃?”

  王妃的奇異和重要,唯獨他們自己人才知道。

  明春王更是在小王妃的身旁佈下天羅地網,不可能有任何人越過他們埋在暗地裏的視線跟皇帝聯繫上,既如此,他們爲何會發現王妃的端倪?

  明春王淡淡說道:“在座的幾位,本王自然是放心的。但是王妃的奇特既然泄露出去,那必定是身旁出了內鬼,不然皇帝是絕無可能如此目標明確。”

  ……而且,也必須是陳文秀自願。

  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明春王已經推演過好幾次,那輛馬車雖然是獨立在篝火之外,但是在馬車上,少說有七八雙眼睛同時盯着。而且就在馬車外,還守着一個侍女。那個侍女的武藝高強,會在陳文秀有任何異動的前提下束縛住……或者殺了她。

  明春王清楚王妃的重要,更是將此人用婚姻束縛在身側,便是以防萬一。

  可若是王妃的重要性暴露出去,尤其是被正始帝掠奪的話,那明春王必定會在成功之前就強行殺了陳文秀,以免發生意外。

  陳文秀很重要。

  可是一個不會說話的死人,纔是保守祕密的重中之重。

  然,那天晚上的襲擊卻是從篝火那邊開始。

  等到他們掙開襲擊,跑去馬車那裏後,卻只能看到一地的屍體。陳文秀應當是被人從馬車窗裏拖出去的,那一瞬的動靜,只要她叫出聲來,當時在圍攻中心的明春王等人必定會聽到。

  可是從始至終,陳文秀都沒有任何動靜。

  楊天和輕聲說道:“小王妃怕是從一開始就打着要跑的主意了。”他的聲音透着些許不滿,彷彿覺得這是什麼天大的羞恥。

  明春王不緊不慢地說道:“陳文秀的出現便是個意外,她的許多想法與現在不同,不過她太是敏|感,應當是散佈在各處的眼線刺激到她了。”事後覆盤的時候,明春王未必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事情惹得陳文秀不滿。

  可是在事情還未發生之前,他壓根就沒有放在心上。

  從一開始,陳文秀對他來說就是個工具,誰能想到工具也會突然跑路呢?

  既然陳文秀應當是被皇帝擄走,那想必已經活不成了。

  明春王平靜地說道:“從這幾年皇帝的手段來看,他是逐漸趨向陰鷙扭曲,絲毫沒有他還未登基之前的明智了。想來當初百越的毒|藥倒是不錯,居然影響深遠。他既然知道陳文秀乃是弓|□□的提供者,以他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的習慣,陳文秀就算被他挖出所有知道的事情,她也活不成了。成風,此事不必再繼續查下去了。”

  成風頷首。

  他也清楚,如果陳文秀落在正始帝的手裏,的確是沒活路的。

  正始帝殺人從來都不會考慮這人究竟是男是女,也不考慮此人的身份。

  在帝王的眼中,怕是沒有不可殺之物。

  楊天和忽而說道:“不過從這幾件事裏,倒也可以看得出來正始帝對莫驚春的看重。帝王的這份重視,是不是遠超常理了呢?”

  “你是想說莫驚春跟皇帝的關係?可是除了最近莫驚春升任吏部尚書外,倒是沒什麼奇特的。莫驚春是正始帝的藥引,如果莫驚春出事,也就相當於陛下出事,這皇帝怎麼可能不着急?”成風看向楊天和,倒是不太贊成。

  一直在安靜聽着的徐柳忽而說道:“這其中還有一事。如今與王爺相抗的莫廣生本就是朝內大將軍,在邊關抵禦異族的莫飛河也同樣是大將軍,而且兩位都加封了侯爺。

  “莫驚春在朝內從宗正卿到吏部尚書,雖然看起來是因爲王振明投入牢獄後才被匆匆拉過來上位,可是如果不是皇帝早就心裏有數的話,爲何偏偏是莫驚春?”

  成風一時間轉不過彎來,奇怪地說道:“爲何不能是莫驚春?”

  這時候,一直安靜坐在角落裏不說話的李素和搖着頭說道:“因爲如同先帝的制衡,纔是正常的。先帝深諳制衡之道,不管是當初的許伯衡,還是莫飛河等人,都曾經被先帝的手腕壓下過。如今一朝之中,不管是文臣武將,莫家都幾乎有人。而且他們分別都是兩者的頂尖人物,且莫家手裏還握着不知多少兵馬,如果我是皇帝,就不可能會讓莫驚春走到高位。”

  文成武就,兩相結合,便是大忌。

  李素和的話一出,登時就在諸位陷入了沉思。

  成風恍然大悟,輕聲說道:“皇帝向來都是猜忌多疑,眼下這正始帝,比起先帝來說只會更甚之,可是他待莫家,待莫驚春的態度卻是截然不同。那隻能說明,這個不顯山不顯水的莫驚春,實則纔是正始帝的心腹!”

  李素和看向明春王,聲音壓低下來說道:“王爺,我等知道,京城西街此事,其實與我們無關。可是偏偏是此事,一開始就是衝着莫驚春去的。屬下猜測,或許是有人希望莫驚春死。”

  李素和這話是廢話,但他只是希望藉由此事來提點明春王一句。

  如今王爺已經揭竿而起,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而他們本身並非孤立無援,那些毫無用處的郡王就算附和,也遲早會被莫廣生所俘虜,可是暗地裏卻還有另外一股力量……

  明春王擺了擺手,淡淡說道:“我知先生的意思,但是眼下和莫廣生的較量,卻不是最要緊的。如今攻下的地盤,已經分出來幾支隊伍駐紮。可如果無法得民心的話,就算是強行壓下百姓的抗議,也是無用。”

  李素和沉着地說道:“眼下說這個確實爲時過早,不過王爺,若是京城中,也亂起來呢?”

  百姓之所以現在還撐得住,還一心一意惦記着正始帝的統治,不過是之前遺留下來的信心罷了。若是短時間內出現的問題接二連三,那再是信任朝廷的百姓都會大受打擊。

  楊天和的眉頭緊皺,手指停在膝蓋上,緩緩拍打了兩下,“先生這是何意?”

  李素和不緊不慢地說道:“既然京城中,還有另外一股勢力想要殺了莫驚春。而此事,也偏偏引出了虛懷王的事情,那便說明這等計謀有用。只要能刺激得正始帝發瘋,次數一多,皇帝必定會失控。”

  明春王的視線落在李素和的身上,揚起一個古怪的音調,“而你認爲,刺激正始帝的關鍵,在於莫驚春?”

  李素和頷首:“其實太后也可,可是太后身居內宮,輕易不可能外出。既然無法刺殺太后,那換莫驚春,雖然次之,豈不是簡單許多?”

  楊天和喃喃:“難道要步上當初清河王的後塵?”

  李素和哈哈大笑,搖着頭說道:“那可不一樣,當初清河王那是愚笨至極,才留下了自己的痕跡。如果要動手,必定得是萬無一失。”

  既要殺了莫驚春,又不能留下任何的痕跡!

  …

  莫驚春莫名打了個寒顫。

  他有些苦惱地坐在木桶前,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那麼……躁動。

  這已經是這兩月裏,第八次。

  他看着剛泡在水裏的衣裳,感覺得皮膚表層還停留着的躁意,略顯不耐地抓了抓脖子,後脖頸的位置似乎也突突直跳。

  他立起身來,索性點了燈。

  在燈盞的右邊,正放着一封書信。

  乃是莫廣生的家書。

  莫廣生在書信中略略提及到了他們目前所遭遇的事情,對莫驚春的意見表示贊同,然後就將莫沅澤的事情全權交給了莫驚春。

  這話的意思是,莫沅澤要十五了。

  按照以往的習慣,男女十五便有不同,會賜表字,會有一場無需多想,便知道是爲何的宴會。

  如今,莫沅澤再有半月,便是他十五歲生辰。

  莫廣生這份書信來得真夠及時。

  他在信中寫了他想要送給莫沅澤的表字。

  那是一個父親對於孩子的祝福。

  只可惜的是莫廣生無論如何都趕不回來。

  莫驚春又讀了一遍莫廣生送來的書信,着重落在他對明春王的評價上。此人異常狡詐,軍中當有謀士,舉棋若定,異常沉穩。

  比起清河王來說,明春王可更不好對付。

  莫驚春微蹙眉頭,將書信摺合起來。

  還有他的任務十三。

  如今已經將過去兩月,京兆焦家的事情已經查得差不離。

  京兆焦家如今這代一共有兩人,長爲焦連安,幼爲焦世聰。焦世聰雖然娶妻,可是如今還沒有嫡子,倒是有兩個庶出的女兒。焦連安的膝下有一子一女都是嫡出,長女爲焦明香。焦明香看着便是普通的貴女,時常會出沒在各種宴會上,成爲衆人的焦點。

  而相較於父親焦連安,焦明香和焦世聰的關係更好,往來甚密。

  暗衛並沒有查出任何跟京外王爺聯繫的可能。

  不是在京城之外,那就是京城之內。

  京城內,有哪一個恨莫驚春,恨到巴不得他去死?而且用在孔秀身上的藥物又是什麼?一時間都可以擾亂人的記憶神智?

  薛青已經提審過幾次孔秀,再無下文。

  這件事,就跟秦王的事情一樣有些難以琢磨。

  翌日,薛青在上朝的時候,湊過來說道:“孔秀想見莫尚書。”還未開朝,只有百官站着,莫驚春微挑眉頭,低聲說道:“看來您也有還想再挖的地方。”

  薛青的聲音壓得低低的,“此事有古怪,但這古怪與判決無關,我本不該插手。”然一樁事情已經快到頭,無法再深挖下去,只會讓薛青更頭疼。

  譬如當初秦王的事情。

  莫驚春簡潔地說道:“好。”

  這話只得莫驚春和薛青知道,等宮內收到消息,莫驚春人已經在天牢內。

  勸學殿內,這大熱天的,正起着一個火盆。

  劉昊苦着臉地站在邊上,將正始帝丟過來撕裂的畫像丟入炭盆裏,那些精緻漂亮的容顏被火焰舔舐,一下子消失不見。

  帝王將手裏最後一張畫像剪成碎片,踩在腳下,慢吞吞地將剪刀隨手丟到木櫃上,狠狠地貫過,入木三分。

  拙!

  劉昊默默地低頭。

  正始帝隨手將奏摺砸在他背上,“低頭作甚,這時候才後怕?”

  劉昊:“奴婢沒有,只是……”

  他幽幽地看着這些吞噬殆盡的畫像。

  完了,太后那裏不好交代了。

  正始帝:“去回太后,有些事情說個幾次,可以是玩笑。說多了,就讓人厭煩。能被選中的,自然是好人家。太后和魏王,應當也不希望那些好端端的女郎,因爲寡人的憤怒而徒生危機吧?”

  劉昊猛地擡頭。

  正看到帝王勾起一個嗜血的殺意。

  他的靴尖勾起,自言自語地說道:“不知夫子,在天牢作甚?”

  是去見孔秀?

  垂下的眼眸裏,一閃而過的猩紅無人得知。

  天牢。

  孔秀被關押的位置極深,跟着孔秀一起被關押的,還有當時跟着她的十來個打手。

  只是那些打手的模樣可比孔秀要可憐得多。

  他們都被鐵鏈穿過肩肘骨,被左右的鐵鎖鏈吊了起來,腳尖距離地面只有一步之遙,卻是怎麼都落不下去,這撕裂的痛苦讓他們日夜哀嚎。而他們就關押在孔秀的左右,每到他們痛得受不了的時候,破口大罵的詛咒幾乎不曾停過。

  而孔秀也不得不忍耐這些咒怨。

  莫驚春聽着那低低怨毒的呻|吟聲,人已經走到了門外。

  孔秀聽見了聲音。

  她擡起了頭。

  從孔秀和秦王的處境還是能看得出來皇室的待遇還算不錯,相較於旁人只有草堆,可是孔秀他們卻還有一張牀。

  不過天牢的環境比起大理寺的環境可是惡劣到了極致,隱約還能聞到腐朽的氣息。

  孔秀沒有坐在木牀上,而是站在角落裏癡癡地看着上面窄小的窗口。她擡頭,也不過是擡頭看向角落,再慢慢看向欄杆之外。

  “是你。”

  孔秀的聲音沙啞得不像是那日柔美的女聲,甚至有點粗糲的難受,“如今宗正卿這衣裳……不,這冠帽的樣式,您已經升任尚書了。”

  莫驚春淡淡說道:“是,敢問女郎,是有何事要見我?”

  孔秀盯着莫驚春看了許久,突然慢慢搖了搖頭,“我以爲你不會來,如今我只是個階下囚,你巴不得我死纔是,爲何願意來見我?”

  莫驚春平靜地說道:“如今女郎爲階下囚,是將死之人,你又能動我如何?”

  孔秀猛地撲了過來,那劇烈的動靜才驚起她手上和腳下的鐵鏈,嘩啦作響地聲音撲在門上,“我差點殺了你,你覺得我不能動你?”

  莫驚春笑了笑,那微彎的眉角當真是漂亮。

  “便是在當日,我想殺了女郎,也有無數種方式。我不動,只是生怕當時西街上的百姓爲我所累。”他不緊不慢地說道,“女郎信不信,只要我願意,便是在此刻殺了你,當着諸人的面割開你的喉嚨,也無人會說些什麼,甚至陛下,都會拍手稱快?”

  他往前踏了一步,卻驚得孔秀猛地往後退。

  莫驚春握着欄杆,摩挲着上面冰冷的觸感,淡笑着說道:“女郎想試試看?”

  若是當時孔秀死在街道上,西街的百姓必定會備受連累,不然依着當時莫驚春身旁的暗衛,想殺了孔秀,難道還不簡單?

  孔秀:“……我的刑罰已經如此痛苦,再慘,能慘得過去?”

  莫驚春漫不經意地說道:“女郎可知道有一種刑罰,名叫梳洗?聽起來與女子梳妝一般無二,差距卻也不大。將燒開的熱水澆灌在人體身上,來回數遍,再用鐵質的梳子往人皮肉上梳開,便能順理成章將肉絲給剝下,往往能夠剔出一具白骨……”他講話的速度還是一如既往的平淡,絲毫沒有他所講述故事裏的恐怖。

  可是孔秀卻是臉色煞白,嘴脣抖了抖,便沉默下去。

  良久,她擰着眉頭說道:“我不知是誰與你們說的。那一日我是跟木淮鬧了矛盾,然後焦明香來安慰我的時候,曾送了我一個香囊。但,我確實不記得當時與我說了西街的事情是不是焦明香,但是香囊是她送的。在我那日乘坐的馬車上。”

  孔秀忘記的事情有不少,但是香囊這事情,是她的侍女與她說的。

  因着孔秀事多,偶爾自己隨口提起來的事情也會忘記,所以侍女總會替她記得事情。

  香囊也是如此。

  那是一個精緻漂亮,透着桃紅的香囊。

  薛青站在不遠處,並沒有露面,但是聽到這話後立刻讓人去找。

  莫驚春略欠了欠身,便打算離開,卻聽到孔秀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聲音沙啞地說道:“如果我那一日遇到的人不是你,就不會這麼倒黴。”

  莫驚春立定,回頭看她。

  還是如此冥頑不靈。

  如孔秀這樣的人,怕是到死都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

  莫驚春淡淡說道:“女郎錯了,即便你去了西街,遇到的人不是我,可只要我那日在西街上,遇到這樣的事情,也會出手的。而只要有一個人敢於去報官,此事,就瞞不下來。”

  兜兜轉轉,這種事往往會被正始帝丟給薛青。

  孔秀咬牙,還想說什麼,卻看莫驚春大步離開,只留下一句話,“張哲亦不能免責,更何況是女郎?”

  薛青跟着莫驚春一起出來,看到外面的日頭,聽到身旁的吏部尚書無奈地搖頭,“她倒是冥頑不靈。”

  薛青的聲音有些冷漠,“這樣的人實在太多。”

  莫驚春笑着說道:“不過您卻是恪守職責,不然依着您的本事,何以需要我出面?”

  薛青有些惱怒,手指抵着額頭說道:“誰讓律法裏有一條不能對皇室動刑的鐵律?這可真是胡鬧。”

  所以入了牢獄的皇室態度纔會這麼囂張,不管如何恐嚇,他們都知道自身的安全是絕無可能受害。

  莫驚春淡淡說道:“說不定努努力,就能夠改變什麼呢。”

  譬如這律法,從一開始,不也是人定的?

  薛青看他一眼,“這話倒是沒錯。”

  他送走莫驚春後,香囊那邊就有了動靜。

  自從出事後,那駕馬車就已經停留在大理寺內留爲證據。在時隔數月後,馬車上已經落滿灰塵,但是如此指向強烈的東西要找出來可不難,薛青順利地得到了那個香囊,然後立刻就請大理寺內的仵作過來。

  李仵作過來的時候還有些無奈:“我是看屍體的,不是看病的,你就算是問我藥材也未必管用啊!”

  李仵作就是從前奔赴扶風竇氏,前往查看屍體的老仵作。

  論驗屍的經驗,他可比薛青多多了。

  薛青:“一道百通,只是想勞煩您看看這香囊內的藥材是什麼?”

  他將手裏的香囊遞了過去。

  不管是拿出香囊還是將香囊遞過去,接觸到的人都是用手帕轉交的。李仵作卻是理也不理,徒手就將東西拿了出來,然後放在眼前擺弄把玩。

  他順手從腰間拿出來小刀,一下子捅開香囊的外表,露出裏面的內在。

  無數在薛青眼底看起來就只是草根的東西掉落下來。

  如果有區別,那就是看起來不太相同的草根。

  仵作就像是狗一般趴下去聞,然後還翻檢出不少藏在裏面的粉末,甚至還用舌頭去舔。即便是冷血的薛青,在看到李仵作這樣的動作,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您這便太過了!”

  李仵作不在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將細碎的草藥翻得亂七八糟。

  “這裏有個壞消息,大部分的草藥確實是用來安神的,所以混起來就跟普通的安神香沒什麼差別,你找遍全京城的藥鋪,都找不出一家沒賣這東西的。不過好消息是這些掉落的粉末,看着不多,但是它們新鮮的時候才管用。而且因着這種藥粉製作有一定難度,全城出售這粉末的藥鋪不超過三家。”

  薛青一招手,身後的官吏就上前一步。

  “焦家常用的兩位大夫,都是同仁堂。”

  李仵作點點頭,“同仁堂是其中之一,還有仁春堂和慈春堂,我建議是都查查。”

  五日後,正是孔秀的行刑日。

  從虛懷封地趕來的數百百姓,全部都被安置起來,等到孔秀被押送菜市場口的時候,那裏分叉的地方已經圍滿了官兵,甚至還有五匹駿馬正在邊上等候。

  高坐在臺上的官員神色肅穆,正盯着囚車逐漸從外層穿梭進來。

  不知是誰突然爆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叫聲,那聲音裏充滿了怨懟和仇恨,大多數人都聽不清楚究竟是哪裏來的鄉音,可是其中的怨毒詛咒卻是聽得一清二楚。

  情緒,無需語言,只從那樸素的語言中,便能看得出來說話那人是多麼痛恨孔秀。

  原本還算寂靜肅穆的菜市場口突然激動起來,不少人原本懾於如此多的官兵不敢亂來,可是那不斷響起來的啜泣和怨毒的詛咒卻一下子激起了他們心中長久難眠的痛苦。

  菜葉子,石頭,泥巴……

  可以說手頭有什麼,他們就朝着孔秀丟出去什麼。

  有些砸得準的,一下子擊中了孔秀的額頭,登時血流如注。

  倒黴的是邊上跟着護送囚車的官兵,爲了攔住那些往上爬的百姓,甚至不得不豁出去用刀鞘攔人。可是他們又不敢真的動刀,尤其是這樣一些人……全都是苦主。

  一想到他們曾經的遭遇,這動作也不敢暴躁,只能輕輕往外推。

  好不容易囚車被推進了菜市場口,官兵用身體攔住那些百姓,然後打開囚車將孔秀拖了下來。她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囚服,前面是個黑色的“囚”,後面乃是個血紅的“殺”,這是死刑犯在臨行前會穿戴的衣物。

  當孔秀被推着套上繮繩,看着那幾匹踢着馬步朝她牽來的馬匹時,她一直強裝淡定的眼神徹底破碎,露出全然恐懼的色彩。她的手指哆嗦了一下,摳住套在她脖子上的繩子,再一轉頭,便看到無數朝着她唾罵的百姓。

  哭泣的聲音,詛咒的尖銳,憤怒的瞪視,痛快的唾罵,無數人,便是無數把利劍,將孔秀戳得千瘡百孔。

  莫驚春遠遠地站在樓臺上,目視着孔秀被推搡着踉蹌到空地上去。

  莫沅澤和桃娘也站在他身旁。

  菜市場口從前也有過這樣的斬首示衆,卻從來都沒有過這一次這般令人憤慨。隔着遠遠的距離,仿若他們也能夠聽到那幽幽的哭訴,令人心頭髮毛。

  五馬分屍的慘狀確實讓人難以矚目,可是圍觀的百姓卻喜極而泣,不少人當即跪倒下來,甚至試圖去喝那些流出來的紅血,惹得桃娘忍不住捂住眼,“阿耶,這是……”

  莫驚春的手掌落在桃孃的肩膀上,“恨不得喫人肉,喝人血,在仇恨到了極致的時候……是會這麼做的。”

  在孔秀死後,那些打手也全部都被推上了臺上。

  劊子手早就在那裏準備好了。

  他們異常利索地將所有人的腦袋砍了下來,潑灑的熱水和滾下來的頭顱,甚至有滾到角落裏,被人不備狠狠踩了幾腳。

  那吵鬧成一團的樣子,又和剛纔的肅然不同,變作是一種奇怪的狂熱。

  莫沅澤和桃娘在聽完莫驚春講的來龍去脈後,臉色尤其難看。在看着底下那些看似暴動的百姓,眼底卻只剩下哀痛。

  莫驚春不緊不慢地說道:“既然出身富貴之家,起|點便已經比許多人高。但不只要一直往上看,還要低頭看。這些錢財富貴,不是爲了讓你們有耀武揚威的資格,而是讓你們能夠做得更好。”

  莫沅澤看着莫驚春,沉聲說道:“小叔,您是特地帶我們過來的嗎?”

  莫驚春敲了一下莫沅澤的腦袋,淡笑着說道:“我只是想讓你們看清楚,百姓也是一股力量。如今是悲痛的力量,往後,也會是新生的力量。他們看似蒲草,實則堅韌,如同磐石,不可摧毀。若是輕易踐踏,不過是自尋死路。”

  莫驚春特地帶兩個孩子前來,自然不是無事。

  不管是莫沅澤還是桃娘,他們出身在莫家便已經比無數人要好上太多,有着這樣得天獨厚的身家,若是養出一個孔秀,那莫驚春怕是要親手斬草除根了。

  帶他們回去的時候,莫沅澤扭捏地湊過來,輕聲說道:“叔,阿孃說,阿耶給我起了個表字?你給我說說,那叫什麼唄?”

  莫驚春淡笑着說道:“那大嫂告訴你了嗎?”

  桃娘在邊上笑着說道:“那纔沒有呢!大伯孃將大兄給趕了出去,說是讓他別胡鬧。”

  莫驚春悠哉地說道:“既然大嫂不肯說,那我自然也說不得。等到了時辰,你自然就知道了。”

  莫沅澤氣急,只能忍下。

  其實莫沅澤的生辰就在眼前,莫驚春也已經特地挑好了禮物,等待他生辰那日贈予他。

  不過就在生辰前夕,仁春堂的秦大夫過來了一趟。

  前幾日,安娘有些低燒,半夜一直啼哭不止,小兒病是最難醫治的了,秦大夫這一回是特特帶了仁春堂的女大夫過來,她擅長的便是小兒病症。

  得虧是這女大夫厲害,幾貼藥下去,安娘總算是好轉過來。

  莫驚春親自送秦大夫出去,兩人還站在垂花門說了會話,秦大夫給他把了把脈,欣慰地發現莫驚春的身體已經大好。

  莫驚春無奈笑道:“總不能一直如此,您的藥膳,還在喫着呢。”

  秦大夫哈哈笑起來,“誰讓莫尚書這幾年有些多災多病,還是要細細再養纔好。”

  又兩日,到了莫沅澤生辰。

  莫府上早早就忙活起來,親戚朋友也各有相邀,莫驚春雖不在家,但是墨痕早早就將禮物準備好,只等着午間送過去。莫沅澤的友人齊聚一堂,與莫家交好的人家也紛紛前來祝賀,等到日落宴席散去,莫沅澤也有了自己的表字。

  ——元和。

  這是他長成的象徵。

  待到莫驚春回來後,他特特先過去莫沅澤那裏一趟,就見在庭院中比劃手腳的侄子一躍而起,站在莫驚春的面前。

  他身上穿着練武的衣裳,異常利落。

  那俊俏的模樣和高大的身材,已經隱隱要追上莫驚春了。

  半大小子,就跟頭小老虎似的。

  莫驚春拍了拍莫沅澤的肩膀,淡笑着說道:“陛下正打算重新將水軍給訓練起來,如今正缺人手。如果你願意的話,半月後啓程,在長平手底下,最低層的士兵做起。”

  莫沅澤猛地站直,激動地說道:“我知道了!”

  他捱了這麼久,總算得了一個確切的口風,如何不高興?

  莫驚春笑了笑,“你到了哪裏後,莫家的聲名未必有用,水軍那可是大將長平的天地。如今陛下將他請了回來,重新訓練水軍,是爲了抵禦日後海上的賊寇。你能闖出來怎樣的天地,那一切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是!”莫沅澤堅定地說道。

  莫驚春欣慰地頷首。

  等晚些時候,莫驚春待回到自己屋舍,浴室內早就備好了熱水。這些年,莫驚春院子裏的小廚房早酒養出的習慣,只要每日回來,莫驚春總是得先擦擦身。

  他這院子裏的小廚房總是會燒開水準備着,以防他想要沐浴。

  莫驚春整個人泡在水裏,咕嚕咕嚕的水泡冒起來。

  溫熱的水流讓人無比舒適,變得懶洋洋起來,不過他心裏卻惦記着兩樁古怪的事情。

  一樁跟他自己有關。

  他最近這些時日,尤其是這兩個月,總感覺身體有些……奇怪的躁動。

  莫驚春很難形容那是什麼感覺,就像是……

  間隔幾夜,都會猛然驚醒,然後就有種溼.膩冰涼的感覺,黏糊糊的,異常難受。

  偶爾幾回,他躁動着從朦朧的夢境裏醒來,或許還能發覺是溫熱的。

  他的神色有些古怪。

  難道是……最近陛下纏着他的次數少了,所以……?

  這便是第二樁問題。

  陛下這些時日沒再跟從前那麼緊密纏着他。

  帝王很享受情.愛。

  那並非是公冶啓貪慾,只是他喜歡那種肉|體貼合的感覺,彷彿兩個人都融爲一處。但是這兩個多月,莫驚春只除了偶爾夜半會在自己牀上突然發覺陛下的身體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或者是熱得他渾身冒汗外,卻是幾乎不曾見面。

  莫驚春微蹙眉頭,除了在朝堂上。

  他也曾懷疑過陛下,尤其是在他……夜半,那什麼的時候,更是有過這種猜測。但是其一,莫驚春不可能就此事去問暗衛,其二,如果真的是陛下的話,那也不太可能……他總不至於連陛下這麼做的時候都起不來吧?

  莫驚春將自己憋得滿臉通紅,這才慢吞吞爬了起來。

  熱水從他身上滾落,莫驚春爬了出去,用巾子將自己包裹起來,然後再慢吞吞地挪到了隔壁去。他的頭髮還溼|漉|漉的,不能一下子擦乾,只能任由着先滴水,然後再一點點吸|乾擦拭。

  擦到半乾的時候,莫驚春就懶得動彈。

  他躺在軟塌上看了不到一會的書,就看到暗十三悄然出現在他跟前,啞着聲音說道:“主人,這是袁鶴鳴給您的信。”

  莫驚春眉頭微挑,從暗十三的手裏接過信。

  看來袁鶴鳴和暗衛的聯絡也是一道上的。

  “多謝。”他漫不經意地說了一聲,盯着手裏袁鶴鳴的字跡有些出神,“這是……”

  莫驚春的臉色逐漸嚴肅起來。

  袁鶴鳴的信中提及的內容,卻是跟焦家有關。

  昨日焦家出現了一場意外,焦明香從繡樓上摔了下來,直到現在都還沒醒。整個京城大半的大夫都被請了過去,就連秦大夫也被請了過去。

  莫驚春微蹙眉頭,手指捉着這張只寫了寥寥兩行字的紙張,卻是有些出神。

  這是意外,還是事故?

  “焦明香出事的時候,暗十四沒有跟着她嗎?”

  “主人,暗十四還沒有回來。”

  莫驚春不由得坐了起來,“還沒有回來?”

  暗十三一板一眼地說道:“一般都是七日一次輪換,這一回還未到七日。”

  莫驚春猶覺得不太對勁,“餘下這些人中,誰輕功最好?”

  “暗十七。”

  莫驚春:“勞煩你將暗十七叫來,我有事要請他幫個忙。”

  “喏。”

  等暗十三和暗十七離開後,莫驚春不由得揉着額間。最大的問題就在於,如果焦家真的有問題,那爲什麼莫驚春會到現在都查不出來?陛下那頭的進度,莫驚春沒有細問,但是從袁鶴鳴透露出來的消息,怕是也相去不遠。

  莫驚春捏着鼻間,怕是明日得去大理寺走一趟了。

  這一耽擱,莫驚春的長髮便幾乎乾透。他摸了摸髮根,卻已經困得有些發矇,他捂着嘴打了個哈欠,踱步上了牀。

  莫驚春的作息很好。

  一般無事的時候,他會在子時前上|牀。

  今日也是這般。

  待屋內的燈火熄滅時,院內的人便知道主家歇息了,那動靜便也安靜下來。闔府都變得寂靜的時刻,輕易一點的動靜都會容易引人注目。

  就像是過於沉重的呼吸。

  就像是難以覺察的腳步聲。

  隱匿在牆根的暗衛擡頭,盯着那無聲無息從屋檐落下的人影。

  在他的視野中,那人幾乎如履平地,如果不是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暗十一是發覺不了那位的身影。

  那道身影悄然落了地,幾乎無聲地推開了窗門。

  這是莫驚春留下的破綻。

  他永遠都不知道,在面對惡獸的時候,連一絲一毫的門縫都不能留下。

  無孔不入的黑暗當真是哪裏都能鑽得進去。

  公冶啓的姿態優雅從容,不像是一個黑夜裏窺視的惡徒,更像是在自家後院裏閒庭散步,他的半身裸.露在月光下,悄無聲息地踩着步調。

  一步,一步,他立足在牀榻旁。

  隔着一層朦朦朧朧的牀帳,他看到了莫驚春沉睡的模樣。

  莫驚春確實睡得很沉,今日他在外面跑動的時間已經足夠漫長,到了讓人精疲力竭的時候。他的墨發披散在肩頭,髮尾正蹭着他的側臉,就像是一朵暗色的小花。

  黑夜裏潛伏的人悄無聲息地越過牀帳的界限,然後掀開了莫驚春的被褥,悄無聲息地藏了進去。

  被褥內像是有着古怪的怪物在爬行,最後棲息在了下半部分。

  “唔!”

  莫驚春的喉嚨發出一道悶悶的響聲,像是一下子衝上來的刺激。逐漸推上來的浪潮不斷拍打着海岸,像是輕柔的海風,又像是迅猛的浪頭,彷彿要將人吞沒。

  良久,又一聲悶哼後。

  古怪的怪物從被褥中爬了出來,大拇指擦拭了一下嘴角的痕跡。

  有些奇怪的溼.膩痕跡。

  那就像是一場習以爲常的活動。

  公冶啓的手指在莫驚春身上律動,那就像是什麼節拍,讓皮膚都燥熱發燙起來。

  莫驚春有有所察覺,可是都被無聲無息地安撫下去。

  極其偶爾的時候,公冶啓會壓着他緩慢地做。

  等翌日醒來的時候,莫驚春會坐在牀邊沉思,到底是春|夢,還是真的。如果是假的……他摸了摸尾骨,露出個奇怪的表情。

  只要想起莫驚春那副模樣,公冶啓便連手指都要顫抖起來。

  莫驚春會爲欲|望而羞恥。

  太多的欲|望,會讓他忍不住羞惱。

  他無比,無比期待着莫驚春醒來的模樣,想必……那會極美。

  …

  莫驚春覺得自己在做夢。

  他的夢境,熱得讓人有些口渴。

  他像是經過冶煉兵器的工坊,又像是跋山涉水走過炎熱的塞上荒漠,大滴大滴的汗水滾落下來,讓莫驚春幾乎無法扼止喉嚨裏的飢|渴。

  莫驚春走得有些久。

  等到他停下來的時候,莫驚春好像看到了……高山?

  那是一座極難攀爬的高峯。

  佈滿了皚皚白雪。

  他盯着雪山。

  雪山似乎也在回望着他。

  喉嚨飢|渴的莫驚春迫不及待地踏入了雪山,沿着漫長的雪道,他在雪山上攀爬。炎炎熱意讓莫驚春彷彿有了抵禦寒冷的能力,不知不覺就走了極遠。

  爬到了山巔之上。

  這不該是一座雪山。

  莫驚春凝望着這座山脈。

  邑西山。

  不知爲何,莫驚春莫名知道這座山的名諱,這是王朝內最高的一座山峯。無數文人騷客試圖征服這座陡峭險峻的神山,可最終只有當朝太|祖爬了上去。

  從此後,每隔二十年,王朝總會有這麼一次祭山。

  上一次二十年,在永寧帝壽命的最後幾年裏。

  下一個二十年,怕是還未到眼前。

  莫驚春的腳步輕緩,撲入了那皚皚白雪中。

  鋪天蓋地的風雪裏,唯獨山巔,是無雪的陡峭,就連雪,也堆不住。

  迎風招展的血紅大旗在山巔飛揚,那是公冶皇室的旗幟。

  無數道招搖的猩紅撕裂着空中的白,每一面旗下都立着一個肅穆的侍衛。

  唯獨一人站在那面大旗下,望盡山河。

  他彷彿是覺察到了有人步來的動靜,幾乎無聲地擡頭,透過無數風霜看到了莫驚春。

  那雙冷酷傲慢的黑眸裏倒映着他小小的身影,面無表情的臉上是冷若冰霜的殘暴,彷彿只看着那一雙眼,就能覺察出那潛藏其中的幽暗波濤。

  已然失控的黑海,再無歸途。

  莫驚春猛地驚醒過來。

  莫名的心悸讓他喘息得厲害,就像是他的夢境,是什麼古怪的徵兆。

  邑西山,沒有雪。

  至少山下,不該有雪。

  可在莫驚春的夢中,那卻是一座渾然天成的雪山,彷彿冰封的陰鬱埋藏在底下,只剩下……紮根而生的怨懟。莫驚春在夢境的最後冷得有些發抖,可是如今卻是熱得在發顫,他的手指撫着喉嚨,指尖些許躁熱。

  他……

  莫驚春猛地意識到,牀上有人。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無盡的昏迷過後,時宇猛地從牀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節內容,請下載愛閱小說app,無廣告免費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網站已經不更新最新章節內容,已經愛閱小說APP更新最新章節內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

  迷茫、不解,各種情緒涌上心頭。

  這是哪?

  隨後,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然後更茫然了。

  一個單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現在也應該在病房纔對。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麼會一點傷也沒有。

  帶着疑惑,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牀頭的一面鏡子上。

  鏡子照出他現在的模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齡,外貌很帥。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下載愛閱小說app,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現在,這相貌怎麼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

  這個變化,讓時宇發愣很久。

  千萬別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身體、面貌都變了,這根本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了,而是仙術。

  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牀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水不好的鏡子,時宇還在旁邊發現了三本書。

  時宇拿起一看,書名瞬間讓他沉默。

  《新手飼養員必備育獸手冊》

  《寵獸產後的護理》

  《異種族獸耳娘評鑑指南》

  時宇:???

  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後一本你是怎麼回事?

  “咳。”

  時宇目光一肅,伸出手來,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時,他的大腦猛地一陣刺痛,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現。

  冰原市。

  寵獸飼養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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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獸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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