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第九十六章

作者:白孤生
莫驚春和正始帝較勁的時候,御書房內的人都不敢上前勸說,在場好幾雙眼睛同時盯着兩人,又猛地移了開來。

  莫驚春的力氣並不小。

  他從小就在莫飛河的教導下長大,即便他後來曾經放棄過一段時間,可是在這些年重新撿起來後,莫驚春的武藝足以跟一個普通宿衛抗衡。

  而這,已經是極高的標準。

  可是正始帝發瘋的時候,那力氣卻是大得驚人。

  莫驚春腕力輕易被身後的男人壓住。

  那雙冰冷的手,彷彿像是剛剛從寒潭裏爬出來的惡鬼,死死地掐着莫驚春的手腕,幾乎要碾碎他的腕骨。

  莫驚春花費了全部的力氣,才勉強壓住那下壓的力道。

  他從喉嚨逼出掙扎的話,“陛下,清河王該死,卻不是在當下!”

  “呵。”

  冰冷的一聲笑。

  正始帝的聲音從莫驚春的耳根傳來,冷如寒雪,“有一千種一萬種方式可以讓清河王死,可是寡人眼下只想夫子親手殺了他。”

  莫驚春的胳膊顫抖起來。

  相持的力道作用下,他要堅持着往上,帝王卻施加着向下的力道。

  向上,總是比向下艱難些。

  莫驚春的脖頸青筋突起,手指幾乎要痙攣起來。

  “不。”

  莫驚春的頭猛地往後一撞,毫不猶豫的力道讓帝王的身體微微側開,可只需要一瞬,莫驚春便靈活地從正始帝的擁抱下逃脫開。

  兩人撕扯間,清河王的脖子已經血流如注。

  但這血肉模糊的傷口壓根比不上他剛剛被敲斷的膝蓋,那傷勢才叫嚴重,若是短時間沒辦法召來太醫的話,那清河王也堅持不了多久。

  莫驚春彷彿能夠看到森白斷裂的骨頭。

  他的手指因爲用力過度而冰冷發白,手腕上赫然一圈手指印,正逐漸脹紅起來。骨頭疼得要命,可是最讓莫驚春膽顫的,卻是持着那把險些掉下來的長劍的人。

  正始帝驀然擡頭,偏執地看着莫驚春。

  他頭也不回地說道:“將他捉起來。”

  兩個士兵準確無誤地捕捉了正始帝的意思,將栽倒在地上苦苦呻|吟的清河王給拖起來,然後兩人架着清河王,一左一右地撐着他。

  大片大片的猩紅從他的膝蓋下噴濺出來,正是刺目的色彩。

  莫驚春在看到正始帝動作的時候,便頭也不回地往後殿跑。

  這裏是有門的,但是在門外堵着的人,肯定都是聽從正始帝命令的宿衛士兵,如果莫驚春要逃的話,那隻能跳窗。

  正始帝總不可能把所有的門窗都看守起來。

  ……片刻後,莫驚春看着親自守在窗邊的柳長寧,沉默了。

  好哇。

  在他入宮的時候,莫驚春還在想,到底是出了怎樣的架勢,纔會讓整個皇宮如此肅穆,像是被層層包圍起來。

  敢情被算計的人,便是他自己。

  他倒是傻傻跳坑裏來了。

  莫驚春在發覺門窗都被包圍住的這短短時間內,他聽到了帝王的腳步。

  莫驚春已經有段時間沒有跟陛下交手,如今兩人真的爭鬥起來,又是另外一番場景。莫驚春的胳膊甩中正始帝的時候,便微蹙眉頭,猛地矮身避開了正始帝的動作。整個御書房彷彿成了另外一個追逐場,而失敗的代價,便是清河王的命。

  莫驚春不能說是崩潰,但對正始帝的偏執實在是氣得牙狠狠。

  即便帝王將他壓在地上,拖着他的手按在劍柄上,強迫着他將清河王千刀萬剮又如何?

  正始帝的嘴角捱了一拳,莫驚春捂着小|腹後退幾步,身後猛地撞上書桌,疼得他的後腰發酸。帝王抓住這個時機扭住莫驚春的一隻胳膊,他猝不及防之下被擰着轉了半邊,被壓着後腰趴在書桌上。

  帝王的力氣極大,生生將莫驚春的掙扎壓了下去。

  莫驚春的臉壓在桌上,喫力地說道:“陛下,放開——”

  他被壓在身後的右手被強硬地塞入一把粗糲的劍柄,而後便是冰涼的觸感。

  他不得不扣住。

  因爲正始帝的手指,也正握在他的手掌上。

  正始帝將莫驚春拖了起來,兩人看起來甚是狼狽。

  莫驚春要顯得更爲凌亂,他捉着那把要命的該死的長劍,當真是要被正始帝逼瘋了,“陛下,公冶啓!您就算讓臣殺了清河王,又有何用?!”

  他氣得直呼其名。

  他被正始帝推到清河王面前,那老王爺已經死去又活來,露出一張紅腫的臉。許是方纔摔下去的時候臉部受創,再加上身上的傷勢,他的眼神有些渙散,又在看到莫驚春和正始帝的拉扯時逐漸凝聚了焦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清河王撕心裂肺地笑起來,那笑聲越來越大,連血液和唾沫都從他那破了洞的牙齒縫隙飛濺出來,他咳嗽了好幾聲,連身體都哆嗦着,不知道是因爲痛苦,還是因爲這止不住的笑意。

  他沙啞着聲音說道,話裏還漏風,“本王終於知道,算漏的一點究竟是什麼了……怨不得皇帝就跟發瘋了一眼護着你,原來你當真是禍國殃民的禍根,你和皇帝,居然是如此腌臢的關係……”

  莫驚春正在和正始帝較勁,壓根沒心情聽清河王說話,“閉嘴!”

  他甚少有這麼粗魯和不耐煩的時候,可如今他一個頭兩個大,正在爲清河王再活一會努力,他就能不能行行好閉個嘴巴?!

  骨頭斷裂的疼痛讓清河王幾乎要暈過去,如今還撐住他的不過是一股勁兒,還沒說完話,他當然不可能閉嘴。

  他看着兩人糾纏的模樣,甚至還要怨毒地說道:“莫驚春,小皇帝今年才二十出頭,你勾|引他的時候,可曾想過,你可是雌伏在一個小了整整十歲的男人身下,髒得讓人……”

  “唔唔唔——”

  血光飛過,一條軟軟的長條啪嗒地掉在地上。

  那是小半截舌頭。

  莫驚春的胳膊微微顫抖,骨頭生疼,像是被巨大的力道碾壓過一般,一把鋒利的長劍,正緩緩從清河王的嘴巴移開。

  方纔那一瞬,正始帝暴起的力道,抓着莫驚春的手,生生割開了清河王的嘴巴。

  那就像是……強硬地給老王爺開了嘴角。

  從右側裂開的弧度,宛如上揚的笑意,卻是如此鮮紅。

  舌根斷裂,紅血和唾沫從嘴巴淌下來的時候,老王爺似乎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還在嗚嗚作響。可清河王剛纔的話彷彿揭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正始帝硬是抓着莫驚春的手,操着那把剛剛割開嘴巴的劍又捅了清河王的肚子,然後就像是在挖什麼東西來回攪動,白的肉,紅的血,還有在抽|出來那瞬間滑出來的肥膩的腸子……即便莫驚春曾殺過人,在看到眼前這場景時,都忍不住想幹嘔。

  他沒有看到,在他身後的正始帝眼底卻是明快起來,燃燒着詭譎的焰火。

  帝王的手指冰涼無比,堅硬得彷彿石頭,不管莫驚春怎麼掙扎都撼動不了他的力道,他的左胳膊因爲猛捅了帝王幾下,如今正被帝王的左手扣住,死死地壓在了身側。

  那曖|昧的覆蓋的動作,卻是爲了束縛住莫驚春的掙扎。

  “陛下,您瘋了!”

  莫驚春在看到正始帝用力把着他的手,握着那把劍捅進清河王的眼珠子時,他聽着爆漿的聲音,更是清楚地看到了那左右把持着老王爺的士兵眼底的顫慄。

  他看不到帝王的神色。

  可是這兩人必然是看得清楚。

  他們在畏懼。

  恐懼着皇帝的發瘋。

  殺一個人是非常簡單的事情,如今在場的這些人,除了劉昊或許還未親自動手,誰沒殺過人?

  可是必須殺,和眼下的虐殺,卻是兩回事。

  那兩個架着清河王的士兵都是歷經了無數場戰役,從廝殺裏掙扎着活出來的將士,從他們的身上感覺不到半點仁慈和妥協,他們已經被戰火雕塑成了冷酷無情的模樣。

  可即便如此,他們在對上正始帝的時候,仍然感覺到了顫慄。

  若是正始帝在發瘋,那倒也沒什麼。

  在軍營裏見過的瘋子可實在是太多了,不管是被壓力給逼瘋了,還是被殺人給逼瘋了,各種各樣的瘋法都有可能,有的能夠撐過去,有的撐不過去……可是眼下,他們看着正始帝,既覺得他是瘋子,又覺得帝王是無比的冷靜。

  ……如果是瘋狂之人,他又要如何操控着莫尚書的手,強迫着那位在罪人的心口上再開個洞呢?

  正始帝是清醒的。

  他們異常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

  他享受着殺戮帶來的快意,甚至還貼着莫驚春的耳根說道:“夫子,您瞧瞧,即便是清河王這樣沒心沒肺的人,可是剖開他的心,卻還是鮮紅色,這是不是說明,所謂陰曹地府,報應輪迴,本來就是狗屁不通,胡編亂造的虛構之物?”

  莫驚春閉着眼,聲音卻是艱澀地發厲,“就算殺了他,又能如何?”

  耳邊正是清晰的撕裂聲,手指感覺到了障礙的感覺。

  劍尖卡在了骨頭上。

  正始帝:“寡人只是在教夫子,凡事,活着能報的仇,就不必等着死後再報。如果天下當真有厲鬼,那寡人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一瞬間,彷彿莫驚春纔是那個牙牙學語的學生,而他是恨鐵不成鋼的師傅。

  莫驚春在心裏狠狠地說道,看來陛下也知道自己的瘋狂!

  可如果是公冶啓,莫驚春懷疑即便真的有惡鬼在夜半爬出,這位皇帝怕還是會操着劍將人撕得粉碎。

  他和帝王僵持的力道猛地鬆懈下來,任由着那劍尖卡在胸骨上。

  清河王已經死了。

  他身上的傷勢,沒有一處不是致命傷。

  莫驚春覺得身後的男人彷彿就是一個冰窟窿,而正是這個冰窟窿擁住了他,不斷汲取着莫驚春身上的暖意。

  公冶啓殺死了清河王。

  不。

  莫驚春閉了閉眼。

  是他殺死了清河王。

  他看着老王爺身上的慘狀,一直殘留着最後的力道鬆懈後,他整個人便壓在了正始帝的胸膛上,背脊和胸膛完美地貼合到了一處,他彷彿都能聽到帝王的心跳聲。

  無比的冷靜和穩健,一下又一下有力的跳動,就好像這眼前的血紅,壓根影響不了公冶啓。

  “陛下,清河王已死。”

  站在右邊的士兵嘴巴張開了幾次,纔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如此之近的距離,他們就算不轉過頭去,也知道身旁架着的這具屍體,已經只剩下純粹的軀殼。

  正始帝維持着那個詭異的姿勢。

  他既要攏着莫驚春,又要把持着他的胳膊,操控着他在清河王身上肆意地劃開一道又一道,就像是在作畫。

  “拖下去。”

  正始帝漫不經心地說道,他的聲線甚至不比尋常低多少,“劉昊,你帶着其他人,將地上的髒東西擦一擦。”

  帝王的命令一動,整個凝滯的御書房就活了起來。:筆瞇樓

  一直站在角落裏的劉昊猛地邁開步伐,帶着宮人進進出出了好幾回,將地上的碎肉舌頭血紅全部收拾了一遍,再換過地毯,來來回回的擦拭不過三遍,便迅速地更換了所有的東西。等到香爐的白煙嫋嫋升起的時候,這屋內腥臭的血味就猛地被香味驅散,彷彿這樣就能將所有的局面都撥回到兩刻鐘前,一切都恢復了靜謐。

  劉昊輕手輕腳地帶人退了出來,在親手將門給合上的時候,他聽到了身後一陣乾嘔聲。

  他猛地跳起來,發現乾嘔的人乃是一個內侍。

  劉昊一巴掌甩了過去,將他的臉抽得紅腫,推搡着他下了臺階,壓低着聲音厲聲怒罵,“瘋了嗎?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還不快滾!”

  他狠狠瞪了一眼德百。

  德百立刻讓人帶着那蠢貨下去。

  劉昊的神經還在抽|搐,就覺得眼睛脹痛,眼角還有點痙攣。他揉着眼角,心裏發狠,這剛纔要是有人在御書房內吐出來,那死的可就不只是剛纔拖出去的那堆爛肉了!

  ……不過也說不準。

  若是陛下當着莫驚春的面再殺人,保不準莫驚春當真要崩潰。

  劉昊只覺得眼角抽|搐得更厲害,疼得要命。

  誰敢去觸黴頭?

  御書房內,莫驚春和公冶啓兩人已經不再是之前那個尷尬的姿勢。

  莫驚春幾步倒退,已經站在門前。

  可是他卻沒有出去。

  莫驚春心知肚明,即便剛纔御書房的大門大開,可若是正始帝不想他出去,即便莫驚春跑到門外那也是沒用。

  宮外,正有整整一支宿衛在等着他。

  莫驚春心累,他倦怠地閉了閉眼,捏着鼻根說道:“如此,陛下便高興了?”他的聲音透着精疲力盡的遲緩,更帶着隱隱的憤怒。

  正始帝不可能不知道。

  莫驚春當然會生氣。

  他從來不是沒脾氣的人。

  正始帝:“這不就是夫子想說的嗎?木已成舟,該放眼當下。清河王已死,再去追思他究竟是怎麼死的,也是無用。”

  帝王這是用莫驚春的邏輯來打敗莫驚春。

  莫驚春太過冷靜,他考慮的時候從來都不會講自己列入第一位。有仇報仇確實是人之常情,可是他在看到清河王的時候,率先考慮的肯定是在朝堂上如何處置,然後再是判刑下獄,有着清河王叛亂的種種罪行和之前帝王兄弟謀反時的先例,要處死清河王也不是什麼難事。

  畢竟最近這幾年,都不知道死掉幾個王爺宗親,也不知道坑殺過多少個倒黴的世家了。

  譬如林家的大部分本家族人,就在之前的事情中被一網打盡。

  如今人已經被定罪,除了林德喜幾個主要的罪犯還未確定刑罰外,但其餘諸人已經下了判決。

  林氏沒了。

  即便林氏還有族人在,但是被抄家的那一刻,他的根骨就已經就沒了。

  依着這思路下去,清河王還是會死。

  只是死亡的時間會漫長一些,是遵循司法而死,是因爲忤逆犯上而死。

  而不是不明不白,就這麼被虐殺致死。

  同樣是會死,莫驚春便是不明白正始帝爲何偏生要在此時此刻,要強迫着他親自動手,將清河王生生磨死!

  正始帝的嘴角詭異的勾起來,他的左手根骨滿是血紅,是剛纔和莫驚春搏鬥的時候受的傷,而右手卻滿是粘稠的紅血,那些都是清河王的血。他偏頭看着莫驚春,俊美的面容上卻是露出了天真般有趣生動的神色,“高興,寡人當然高興。”

  他的靴子不自覺地踩着點,像是愉悅的節拍。

  “清河王不配出現在刑場上。”

  莫驚春感覺到一股莫大悲哀般的窒息,那沉悶的情感抓住了他的喉嚨,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陛下,您不能憑藉着一己的喜歡,便將律法踩在腳下。”

  “你說得沒錯。”正始帝頷首,莫驚春甚至能夠看到歡愉之色在帝王的臉上爬起,那饜|足的模樣,卻是讓人的心跌入寒窟,“即便是帝王,若是失去了束縛,也會變成大禍。”

  這樣的話甚至不必細思,都是心知肚明的事。

  正始帝勾起脣|瓣,笑意盈盈地說道:“可是隻要夫子在,寡人便不會失控。”他說着有些輕飄飄的話,用那溼|漉|漉的血手印抓住了莫驚春的袖口。

  冰冷殘暴的眼睛盯着莫驚春,像是要鑽進他的心口去。

  “只要夫子在。”

  他詭譎地重複了一遍。

  就像是這句話,有什麼值得咀嚼的地方。

  …

  那一日,莫驚春和正始帝不歡而散。

  他氣沖沖離開御書房的時候,殿外已經守着大片的侍衛,他們直勾勾地看着莫驚春,可是在莫尚書大步離開時,他們無一人敢動,只是目送着莫驚春登上馬車。

  衛壹甩着鞭子的速度飛快,拼了命地抽打馬匹。

  方纔這御書房外的動靜,幾乎嚇瘋了他。

  柳長寧莫名其妙地帶着一大片人出現,然後還分別有人守着門窗,而後便是清河王被帶了進去。可沒過多久,衛壹清楚地看到門口的騷動,然後是殿內的打鬥聲。

  這麼大一個御書房,怎可能會有拳腳|交纏的聲音。

  旋即他聽到了莫驚春的一聲暴喝。

  衛壹哆嗦了一下。

  完了。

  他開始懷念墨痕。

  今日墨痕怎麼沒跟着他一起入宮!

  衛壹抽打着馬匹,帶着馬車飛快地在宮道上疾馳,那幾乎要甩飛的馬鞭看得出來他心裏的着急,顛簸的起伏正如同他眼下的心情。

  郎君和陛下的關係融洽後,已經多久沒發生這種事了?

  馬車內,莫驚春疲倦地靠在車廂上。

  他的手指還在顫慄。

  那是用力過度後的虛脫。

  帝王每次發瘋時,那力氣都大得出奇。

  早在莫驚春意識到皇帝瘋狂時,就清楚他掙脫不了。可是無法掙脫,不代表莫驚春不能反抗。他抓着紅腫的手腕,那袖口上滿是刺目的鮮紅,即便是他身上的雲羅香,還是遮蓋不住馬車內的血腥味。

  莫驚春啞着聲音說道:“待會先家去,再去吏部。”

  他這一身裝扮,無論如何都不適合出現在吏部。

  “是。”

  外面衛壹扯着嗓子說道,帶着馬車衝出了宮門。

  疾馳的馬車飛奔在天街上,花了比往常更快的時間回到了莫府。莫驚春緊攥着袖口的血紅匆匆地下了馬車,從閽室入了門。

  他腳步匆匆回到莫府換了衣裳,這才重新去了吏部。

  最近銓選和考功的事情已經讓整個吏部忙活不過來,正是因着這特殊的時間,藏於吏部內的灰色交易正在逐漸浮上表面,莫驚春正捉着線索在查,一時間也分不了身。即便他剛剛在皇宮中遭遇了那事,卻還是得一頭扎入浩瀚的工作裏,直忙到傍晚,才暫時能鬆一口氣。

  等莫驚春再回到家中,外院管事便急急來報。

  “二郎,正有一位陳姓的女郎在花廳等候,大夫人正在作陪。”

  莫驚春微訝,頓了頓才反應過來,這是陳文秀。

  一般要來登門拜訪,需得提前給主人家下拜帖,這才能算是合規合禮,除非是關係極好的友人,不然是不能這麼率直上門拜訪。至少也得將拜帖遞給門房,等待門房轉交。

  但顯然陳文秀是不可能有拜帖的。

  她之所以能夠讓門房打開大門,純粹是因爲之前莫驚春曾給了她一枚印章。

  只要憑藉着這印章,若是有事,可以來莫家尋求幫助。

  陳文秀也是靠着這枚印章入得莫府。

  莫驚春到花廳的時候,大夫人徐素梅便笑着起身,“都已經是這個時辰了,我去廚房看看。”家裏哪裏需要她親自下廚,這不過是個退出的說辭。

  不過即便徐素梅離開,這花廳內的門窗也是開着的,外面站着墨痕守着。

  陳文秀看着莫驚春,忙起身,矮身行禮,“妾謝過莫尚書的提點。”

  莫驚春虛扶一把,笑着說道:“女郎特地登門,難道便是爲此而來?”

  陳文秀也便笑了,搖着頭說道:“道謝乃是順勢而爲,妾確實是爲了另外一事而來。”

  陳文秀這些時日一直都住在女子書院。

  她自從接下女子書院的事情後,就帶着柳紅柳綠一起過去。女子書院已經有了學生和夫子,如何教學倒是已經有了簡單的雛形,可是餘下的事情纔是真的麻煩。如何統籌這麼多人的喫喝,睡覺,習慣,還有資金的支出和令人服衆……那些後勤的事情幾乎讓陳文秀頭疼得要命。

  她還是第一次意識到原來要辦成一座學校,不是隻有老師和學生,再加上錢就那麼簡單就辦成的事。

  陳文秀很忙。

  但是她忙得有些快活。

  女子書院裏面都是小女孩,有的是孤女,有的是出事後淪落至此,大家大抵都是有着自己的苦衷。如今居然有了這樣的機會,哪怕要揹負着外界異樣的眼光,可是在這裏喫喝不愁,還能讀書,對比着從前,已經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她們異常珍惜這個機會。

  或許最開始陳文秀是趕鴨子上架,可是在面對着那樣一雙雙渴望的眼睛,她的心裏不自覺冒出了雄心壯志。

  她來到這人間走一遭,總得留下什麼痕跡,證明她來過,活過。

  ……不過,至少不是用她的命。

  陳文秀:“柳紅和我說,最近女子書院的旁邊多了不少異樣的視線,有的應該只是普通書生,但有些有點奇怪,已經派人在查。柳紅是陛下的人,這點倒是不必擔心。不過,莫尚書,您或許應該擔心您自己的安全。”

  莫驚春叫墨痕去提點陳文秀,是爲了保護陳文秀。

  可卻是沒想到,陳文秀會主動登門,來讓莫驚春注意自己的安全。

  莫驚春淡笑着說道:“女郎,如今我的身邊確是有人在時刻保護着,照此來說,我應當是比你要安全得多。”

  陳文秀搖着頭說道:“如今誰都不知道我是生還是死,而且一路從靠近明春封地再到京城來,除非明春王的觸角還能還在京城活動,不然短期內,他想要找到我的蹤跡,卻不是那麼簡單。可是您不同,如今朝中的局勢緊|zhang,明|春王這個人心思陰狠多變,當初那些圖紙在他手裏也有一份,如果他真的將上面的東西全部做出來的話,對朝廷兵馬來說也是不利。

  “可莫廣生是個名將,有他在,明春王未必能討得了好去,只要朝廷能夠拖延下去,等到朝廷這邊攻破了技術的難關,終有一日會壓着明春王再打回去的。如此來說,朝廷要的是拖延,可明春王要的是速戰速決。”

  莫驚春這纔是真正的訝異。

  陳文秀說的話切中了要害,也正是如今朝中正在討論的事情。

  她身爲兩相爭奪的關鍵,比平常人更深入其中,也看得明白。

  畢竟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明春王的性格。

  “女郎說得不錯,如今最重要的,其實便是時間。”

  如今戰事看起來是朝廷佔據上風,這純粹是因爲莫廣生指揮得好。他是個天生的將才,即便是看着危險重重的絕境,可是莫廣生總是能夠從其中爭奪出一線生機。

  正是有着莫廣生在,才能夠在武器壓制下依舊取得這樣的勝利。

  然,士兵的傷損卻是厲害得多。

  所以時間,對雙方來說都異常重要。

  莫驚春緩緩說道:“如今兵部,軍器監,還有各司都在抓緊時間,但你也知道,有的東西即便你能夠複述出來,甚至能夠重新再行指點,可是這是需要時間的。”

  陳文秀沉重地點頭,“所以,明春王那樣的人,一定會使偏招!”

  莫驚春失笑,陳文秀看起來對明春王的秉性半點信任都沒有。

  陳文秀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王爺這些年在外的名聲那麼好,如果不是這一次,誰會知道他的心思呢?天下都認爲他是個呆頭呆腦的木匠王爺,可是我在他的王府中看到不少各式各樣的兵器,那些都是他親手做出來的東西……這麼一個僞裝得十足的人,心思實在太過深沉。

  “以我對他的瞭解,如果可行的話,他寧願派人刺殺莫廣生,擾亂軍心。但是莫廣生的武藝高強,而且身邊有不少親兵,軍營內又戒備森嚴,看着是危險,可也最是安全……如果不能夠從近處擾亂,那便索性斬斷外勤。”

  她看向莫驚春,“有什麼比皇帝方寸大亂,更爲利害的事情呢?”

  莫驚春緩緩說道,那聲音透着謹慎和平靜,“我相信陛下做好了完全的準備。”

  陳文秀還要再說,卻看到莫驚春露出寬和的微笑,從容不迫地說道:“女郎,這無需關心。”她從莫驚春的語氣裏覺察出另外的意思,猛地閉嘴。

  陳文秀起身,露出完美的八顆牙齒,微笑着說道:“既然這樣的話,那我便先告辭了。”她匆匆行禮,欠身離開的時候,莫驚春讓墨痕去送她一程。

  待花廳無聲時,莫驚春倒退了一步,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他有些累。

  經歷過這漫長的一日,莫驚春精疲力盡。

  他的手指抵住太陽穴,正慢慢地揉着穴道,像是想要緩解抽痛的痙攣。

  陳文秀的擔心是真。

  而且她會冒着被正始帝盯上的風險,特地來勸慰莫驚春,可不是爲了皇帝着想。

  她是記掛莫驚春的安全。

  畢竟如果不是莫驚春的話,陳文秀未必活下來。

  正是因爲她活下來了,所以她才更加清楚明春王會做什麼。如今沒什麼動靜,明春王或許會以爲她早就在正始帝的暴虐下死去,如果知道她還活着,那莫驚春絕對會更危險。

  ……畢竟,如今陛下|身邊這幾個朝臣裏,能勸說他改變意見的,還有哪幾個?

  一個許伯衡,再加上一個莫驚春。

  這是擺在明面上的。

  正是因爲陳文秀清楚明春王的性格,所以她才清楚,如果王爺意識到莫驚春對陛下的重要性的話,當真有可能對莫驚春下手。

  ……畢竟虛懷王的下場,正歷歷在目。

  這會嚇破一些可憐蟲的膽子,可是對那些心比天高的人來說,他們更看重皇帝會這麼做的原因,而不是結果。

  畢竟,在他們的心中,可從未想過自己會落到虛懷王的地步。

  爲了莫驚春的安全,陳文秀也得更加庇護自己,讓自己還活着的消息能藏得更長久一些。

  她匆匆在墨痕的帶領下出了莫府,在閽室那昏暗的地方上了柳紅駕的馬車。她出門的時候,正有一位老大夫和藥童被帶了進來,他們一路去往大夫人的主院,小心翼翼地診斷起安孃的情況。

  “大夫人,小女郎的身體已經大好,這便可停藥,莫要再吃了。”

  “好,好好。”徐素梅抱着可憐巴巴的安娘,給她塞了一小塊糕點。

  桃娘正站在邊上,也露出個歡喜的笑容。安孃的身子弱,這一年大大小小的病可生了好幾場,好在總是平平安安地撐下來了。

  “大伯孃,趕明兒咱去城外譚慶山拜拜吧?”

  秦大夫正收拾着東西,聞言便笑着說道:“若是再過半月,正好是譚慶山上的華光寺開嚴華會,若是這時候去,最是熱鬧。”

  徐素梅聞言,倒是有些心動。

  譚慶山上的華光寺確實是京城外最是聞名的佛寺,而家中這老大小都各有麻煩,到底也是得尋個時間去禮佛拜拜,祈求佛祖賜福平安。

  “桃娘和安娘想去走走嗎?”她看着兩個姑娘。

  桃孃的眼前一亮,笑着說道:“大伯孃真的要去嗎?”

  安娘拍着小胖手,小臉蛋上滿是紅暈,“頑!”

  她重重地用一個字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

  兩日後,押送清河王上京的士兵遺憾地表達了王爺年邁,在路上水土不服,暴斃身亡的消息。

  儘管有人傳聞當日清河王入京的時候人還是活着的,可是這沒根沒據的消息,壓根沒人會在乎。

  鄭雲秀在聽到這消息的時候,正在準備着嚴華會的拜帖。

  家中已經決定要去華光寺的嚴華會,她尋思着要給幾個手帕交小姐妹寫信相邀,到時候一塊熱熱鬧鬧的,才更加有趣。

  但是在聽到這消息時,她忍不住停下筆。

  清河王死了?

  她兩三日前,還在皇宮宮道上看到過清河王的身影,那時候他雖然看着疲憊不堪,可是怎麼都不可能夠得上暴斃。

  鄭雲秀打了個寒顫,感覺膝蓋都涼了。

  當日入宮的人都是聰明人,即便他們從這裏面覺出微妙,卻是無人敢表露出來,只將這事壓在心底,不敢外傳。

  至於其他的朝臣……

  清河王年邁,經過一番波折,在路上出事也不是不可能。

  即便他當真是……

  可他終究是要死的人,掙扎這個也毫無意義。

  唯獨薛青在私下罵了幾句,但是面上卻半點都不顯露。

  不過清河王的事情過去後,倒是有另外一樁事,累得朝臣們略略上心。

  陛下似乎不高興了。

  說是不高興,那也有些奇怪……那更像是微妙的不爽利。

  這兩日的大朝會上,正始帝露面的時候,嘴角那紅腫的痕跡可是分明得緊,那赤|裸裸是被人揍了一拳!

  如此大事,怎能不惹得朝臣喫驚?

  莫驚春也是有些喫驚。

  陛下連掩飾都不願意掩飾,就帶着那傷勢露面。

  儘管是臭着一張臉。

  其實幾日過去,陛下臉上的淤痕不只是紅腫,更有淤青。

  但已經逐漸淡去,不是那麼明顯。

  可再是不明顯,誰敢打皇帝?

  許伯衡咳嗽了幾聲,“陛下,您臉上的傷痕是……”

  在陛下不高興的時候,也唯獨這位老大臣敢於迎難而上了。

  正始帝冷冷地說道:“寡人自己走在路上,不小心踩到石子摔倒的。”

  如此荒唐無理的緣由,皇帝倒也是說得出來!

  莫驚春:“……”

  這話他怎麼聽着那麼耳熟呢?

  難道陛下那些暗衛回報的時候,會將莫驚春說的每一句話都複述嗎?

  許伯衡:“既然是石頭的鍋,那便不談石頭,談談百越當地百姓的安置……”他淡定自若地將話題引開,重新提起剛纔的事情。

  百越當地的百姓驍勇善戰,而且對王朝的統治仍有不滿。

  這短短一二年的時間內,就鬧出不少麻煩。

  正始帝坐在龍椅上,視線掃過莫驚春,悶悶說道:“不是讓當地的百姓遷出來,不再停留在本址了嗎?將他們當地的勢力全部打散,不許再凝結成一團,等到失去凝聚力時,他們便會認命了。”正始帝既然將百越打下來,就是抱着要地也要人的打算。

  兩地的融合需要時間,卻也需要強迫的手段。

  當初抗議正始帝手段的朝臣不敢再說話。

  前幾年被打下來的那部分百越地盤,如今可比後來那部分其樂融融的多,歸根究底,正始帝的措施是沒錯的。

  面上看起來是強硬了些,卻是比柔和手段要好得多。

  直接將當地的鄉紳勢力打散,將百姓遷移出去,再將別處的百姓遷移過來,如此重複交叉,再過一二代,便安靜祥和了。

  莫驚春站在殿中看着正始帝一邊說話,一邊悶悶不樂縮在龍椅上的模樣,莫名覺得陛下可憐又可愛。

  陛下當然不高興。

  莫驚春連着數日抗拒他的召見,就連莫府上的暗衛也加緊了巡邏,那拒絕之意流露於表。

  正始帝怎麼高興得起來?

  正始帝那懨懨的模樣看着委屈,可就在此刻,莫驚春的手腕尖銳地刺痛起來。

  那上面烙印的指痕在逐漸褪|去。

  但還是在。

  帝王的傷勢是在明面上,而莫驚春的傷勢卻在身體上。

  就掩藏在衣裳底下。

  莫驚春捏着朝板的手微微下壓。

  寬大的袖口滑落下去,蓋住微露出來的紅痕。

  他心頭微澀。

  這不過是最無用的心軟。

  他所可憐的、心軟的這個人,纔是最深沉可怕的兇獸。

  佔有慾和控制慾是那隻野獸的肥料,以至於其肆無忌憚的瘋狂滋長。

  永遠沒有休止的一日。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無盡的昏迷過後,時宇猛地從牀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節內容,請下載愛閱小說app,無廣告免費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網站已經不更新最新章節內容,已經愛閱小說APP更新最新章節內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

  迷茫、不解,各種情緒涌上心頭。

  這是哪?

  隨後,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然後更茫然了。

  一個單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現在也應該在病房纔對。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麼會一點傷也沒有。

  帶着疑惑,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牀頭的一面鏡子上。

  鏡子照出他現在的模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齡,外貌很帥。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下載愛閱小說app,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現在,這相貌怎麼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

  這個變化,讓時宇發愣很久。

  千萬別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身體、面貌都變了,這根本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了,而是仙術。

  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牀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水不好的鏡子,時宇還在旁邊發現了三本書。

  時宇拿起一看,書名瞬間讓他沉默。

  《新手飼養員必備育獸手冊》

  《寵獸產後的護理》

  《異種族獸耳娘評鑑指南》

  時宇:???

  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後一本你是怎麼回事?

  “咳。”

  時宇目光一肅,伸出手來,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時,他的大腦猛地一陣刺痛,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現。

  冰原市。

  寵獸飼養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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