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第九十七章
往頭兩年,劉昊和太后幾乎勢成水火,他在正始帝面前雖是個得勢的,到底不敢跟太后太過別苗頭。瞧着陛下和太后發怒的時候雷霆萬鈞,可要是有誰衝撞了太后,陛下那才真真叫做暴戾如雷,狠下死手。
因着這一二年間,太后和陛下的關係緩和下來,他這個做奴婢的當然得緊跟着,這來來回回,他跑太后宮中的次數就多了起來。多數是被太后叫過去問問陛下的情況,偶爾再是訓斥,倒也習以爲常。
今日這回,劉昊這腳還沒走到太后宮中,就已經將太后娘娘的意思猜得差不離了。
果不其然,劉昊入得宮門,就聽到太后在問,“前些時日,哀家記得清河王入了宮來,可是發生了什麼?”
要說太后全然不知,那定不可能。
讓劉昊來,不過是問他嘴裏的話,瞧瞧究竟是怎麼回事。
劉昊欠身,看着氣定神閒,實則嘴巴發苦,“陛下強命莫尚書殺了清河王。”
他在太后面前,是不會多嘴,但也有問必答。
太后已經猜到了清河王是被正始帝所殺,可是沒想到劉昊卻是給出了另一道說辭,讓人大喫一驚。太后緊蹙眉頭,一雙眼眸盯着劉昊,嚴厲地說道:“莫驚春剋制謹慎,別說是這等踐踏律法的事情,便是讓他多做點出格的,那也幾乎不可能。
“他怎可能殺了清河王?”
太后這言下之意,怕不是在問隱情。
劉昊乾巴巴地說道:“陛下強按着莫尚書的手殺了清河王。”
瞧瞧,劉昊只是多添加了幾個字,便讓整個句子跟之前截然不同。
太后的心頭一跳,纖長漂亮的手指掐入手帕裏,困惑地說道:“劉昊,你可莫要糊弄哀家,陛下好端端的,讓莫驚春做這等惡行是爲何?”
好說,這也是劉昊心中困惑。
陛下尋常發瘋是發瘋不到夫子身上去的,可這一回倒好,將莫驚春氣得夠嗆,兩人間莫說是冷戰,至少氣氛是極其尷尬。而劉昊身爲正始帝的“幫兇”,此刻竟是不能跟從前一樣和莫驚春說說好話,只能尷尬地徘徊在兩者間。
正始帝最近的情緒稍顯暴躁,劉昊就是害怕陛下冷不丁一個失控,再來一回,那可真要玩命。
太后見劉昊支支吾吾給不出個說法,登時緊蹙眉頭,眼波里透着惱怒,“皇帝尋常便說身旁不要放人,結果現在倒好,跟前就只剩了你一個。哀家問你,你倒是三棍子打不出個悶屁,要你何用?”
“母后,孩兒身旁也就這麼個得用的,您將他叫了過來,豈不是讓這身旁連一人都沒得可用?”正始帝的聲音由遠及近,悠然從門外飄了進來。
德百正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不敢擡頭。
太后瞪了眼身披冠冕來宮的正始帝,長長的指甲按在衣襟上,捂着心口說道:“哀家總有一日要給皇帝嚇死。”當然氣死也是有可能的
正始帝朗聲笑道:“母后這話可說不得,孩兒還盼着您能長長久久呢!”
太后被正始帝的話逗得笑了起來,到底沒再跟之前那樣鬱郁,嘆聲說道:“長長久久豈不是要成了老妖婆?該是什麼歲數,那就什麼歲數得了。皇帝卻是來跟我說說,劉昊說的那事,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再不喜皇帝和莫驚春的廝混,也聽得出來此事跟莫驚春沒關係。
根源還是出在正始帝身上。
正始帝黑沉的眸子透着笑意,興味盎然地說道:“母后什麼時候對夫子這麼感興趣了?可惜這幾日夫子生寡人的氣,可是不願入宮來。”
帝王這話聽着是帶氣,可太后卻沒從帝王身上看出多少怨懟來。
更像是……一種歡愉喜悅的口吻。
太后險些以爲自個兒辨認錯,有些奇怪地說道:“哀家瞧着,皇帝可是半點沒有不高興的樣子,難不成……”
正始帝:“寡人只是想讓夫子親手報仇罷了。”他乾脆地說道。
太后這下,倒是真的有點火氣,“那有千百種辦法,你何必偏偏用這招?”
正始帝平靜地說道:“便是有千百種辦法,寡人便偏生要用這招。”漆黑的眼眸緩緩擡起,深邃異常,彷彿透着幽冥恐怖的暗色,“母后,如果一人身負缺陷,那該如何?”
這前後的對話,異常不同。
太后似有所感,蹙眉說道:“皇帝想說什麼?”
正始帝衝着太后攤開一隻手,露出根骨分明的手指,蒼白的手指透着冷意,看着矜貴驕奢,殊不知這隻手可以輕而易舉地掐斷骨骼,斷絕生機。
“寡人這隻手,可以牽住夫子,也可以牽住劉昊,但任是誰,都沒有夫子來得契合,母后知道是爲什麼嗎?”
太后何其聰明,在正始帝這句話落下,她的臉色微變,盯着皇帝的手指不說話。
她冷笑一聲,“你與他的磨合衝突,可是不少呢。”
正始帝收回手,將大手按在扶手上,漫不經意地說道:“可即便是如此,他乃是最契合的一個。”
再無別人。
太后沉默,她聽得出來正始帝的暗喻。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想要與旁的契合,便是其長短對應。
互有缺漏,互有所補。
“皇帝如此強迫,到底是無視了莫驚春的意思,”太后淡淡說道,“早些時候,是皇帝說要讓莫驚春活得自在些,可是如今來看,皇帝啊,你纔是讓他最不自在的人。”
“呵呵。”
正始帝輕笑起來,那清冽的笑聲中倒是透着一絲詭異的饜|足。
“夫子可也叫寡人撓心抓肺,異常可惱。”他的尾音詭譎上揚,彷彿是喜悅,又像是痛恨,奇怪的情緒扭曲在話語裏,一時間竟是分辨不出來,“……寡人只想讓他多活些時刻。”
這話可真真叫太后不解,她看了眼呆若木鵝的劉昊,緊蹙眉頭地說道:“莫驚春可不是活得好好的?”
正始帝懶洋洋地舒展着身體,跟條蛇一般地滑落下來,居然是硬生生擠在太后邊上的腳踏,這窄小低矮的地方擠着正始帝這長手長腳,幾乎塞不下去。
他賴在太后的腳邊,漫無目的地扯着腰帶上的軟白小球,將其揉搓扁搓,熟悉的觸感在手掌炸開,讓正始帝的神色變得平和了些。
他將白球生生壓在掌心,幾乎壓扁成一塊餅子。
摳在掌心的手指冰冷得出奇。
他沒有回答太后的話,只是眉間的冷意越來越濃,直到最後彷彿透着死氣。
莫府,外院書房。
莫驚春冷不丁打了個寒顫,原本正在畫的畫作就因爲這一哆嗦,毀於一旦。
他嘆了口氣,停下筆來看着他畫的東西。
心不靜,不管畫多少遍都沒有用。
他將畫廢的畫紙揉了起來,一下子泡進了筆洗裏面,然後再將毛筆也插了進去,揹着手開始在書房溜達起來。
莫驚春心裏惦記着事。
【宿主,您的心率過快,請謹慎思考】
莫驚春驀然被精怪的話說得回過神來,無奈地說道:“你這提醒,可半點都聽不懂。”他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對精怪說話。
“陛下如今的身體狀況如何?”
精怪依着莫驚春的話,將正始帝的數據調出來。
除了偶爾的數值變動,莫驚春的眼睛還是落在那血紅的道德上。片刻後,他移開眼神,長長吐了口氣。
莫驚春看起來有點惱怒。
但也有點奇怪。
身處這寂靜的書房,莫驚春突然升起一種困頓的感覺,他揉着眉心踱步,自言自語地說道:“陛下讓我親自動手,是想讓我體會到什麼叫有仇報仇,還是想強迫我跟着陛下的道走?”
這兩個看起來蠻有可能。
可是莫驚春卻一個都不信。
正始帝不會爲了這麼簡單的理由去強迫莫驚春做這樣的事情,在那日發生的慘狀後,莫驚春精疲力盡地想過,那一日的正始帝顯然不對勁。
可是莫驚春看着任務十四,卻無論如何都琢磨不透正始帝的想法。
他再嘆氣時,窗外探進來一個小腦袋。
桃娘抱着安娘笑嘻嘻地說道:“阿耶,您怎麼還在這?”她清晨帶着安娘過來溜達的時候,就看到莫驚春在這裏,沒想到已經是午後,阿耶還在這裏。
莫驚春淡笑着說道:“只是在畫畫。”
桃娘探頭,“畫呢?”
“筆洗裏。”
桃娘看了一眼,忍不住笑。
那筆洗裏可不止一張畫作,怕是還有幾張。
她抱着安娘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奶孃和侍女都站在門外,不敢進來。莫驚春順手將小安娘給抱了過來,大手抱着她的背脊按住,讓她舒舒服服在肩頭找了個合適的位置歪着,然後纔看着桃娘,“你都過來兩回,總不會只是爲了說這些。桃娘,你想要阿耶作甚?”他語氣溫和地說道。
從莫驚春的口吻裏,半點覺察不出他心裏的焦躁。
桃娘知道阿耶敏銳,扭扭捏捏地說道:“再過些時日,便是城外譚慶山的嚴華會,不知阿耶可有時間,跟家中一起過去?”
譚慶山?
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讓莫驚春怔愣了片刻。
他摸着安娘已經逐漸留起來,扎着小揪揪的後腦勺,笑着說道:“大嫂要帶你們去嚴華會?”
家中時常會去譚慶山禮佛。
他是知道的。
桃娘點了點頭,“聽說嚴華會很熱鬧。”
莫驚春:“華光寺很出名,他們的嚴華會,達官貴族的女眷都會往來,去頑一頑也好。”他是不信神佛的,即便是有這個古怪的精怪在身上,莫驚春尋日裏也完全沒想過這些。
他算計了一下時日,頷首說道:“那一日我送你們過去。”即便沒有明着說,但是桃娘臉上當即就露出大大的笑容,高高興興地衝着莫驚春矮身行禮,然後就跑了。
……跑了?
莫驚春低頭看着還哼哼唧唧在他身上,試圖抓着他的耳朵的小安娘,有些哭笑不得。
安孃的歲數不大,如今快要三歲,但還是個胖乎乎的小墩墩。
她精緻可愛得很,就是有點愛睡。
在莫驚春的肩頭趴了一會,這小圓球又逐漸閉上眼。
啪嗒,睡着了。
莫驚春稍稍停下來,她就哼哼唧唧地鬧着小脾氣,無法,他只能抱着這小墩墩在書房走了一圈又一圈。
許是身上壓着一份沉甸甸的分量,倒是將莫驚春之前浮躁的情緒全部壓了下來,反倒是看得更開闊了些。
莫驚春決定等嚴華會後,找正始帝好好談一談。
不管陛下的欲|念爲何,都不能再這樣野蠻滋長。
“嚴華會?”
數日後,在莫驚春和袁鶴鳴等人照舊的見面裏,袁鶴鳴提起此事的臉色有點奇怪。張千釗劈手奪走袁鶴鳴手裏的酒,“嚴華會怎麼了?我夫人那一日也準備帶着家中兒女過去。”
嚴華會是一個佛寺重要的慶典之一,意義重大,如張夫人這樣的佛信徒,肯定會在那一日前往譚慶山的。而且華光寺也不是每年都會舉辦,一般來說五年十年,才得了一次,上一次,是十年前。
袁鶴鳴嘟噥着說道:“我就是覺得不太|安全。”
莫驚春吃了兩口熱酒,斜睨他一眼,“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你這模棱兩可,倒是讓人聽還是不聽?”
袁鶴鳴一攤手,“我也想知道哇,不過譚慶山那邊最近有點複雜。有一夥賊寇闖進了譚慶山深處,你們也知道那譚慶山到底有多大,華光寺那片地方不過是九牛一毛,再深入進去,深山老林的,就得靠着那些老獵人才能勉強找到路。如果只在外圍,倒是沒什麼,到時候別深入便是。”
他說這話的時候,卻是沒有看着別人,而是勾勾地看着莫驚春。
張千釗大笑起來,“你便是將莫驚春看穿了,那也是沒用。這天底下最無法衡量的,不便是所謂的運氣嗎?”
袁鶴鳴翻了好大一個白眼,無奈地說道:“既然子卿要護送家裏人過去,就多警惕些,別到時候家人無事,反倒是你翻了車,那纔是笑話。”
莫驚春淡定地踹了他一腳,平靜地說道:“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袁鶴鳴:“狗嘴裏本來就吐不出象牙,罷了罷了,今朝有酒今朝醉,何須擔憂明日事?來,乾杯。”
他喝得夠多了。
莫驚春和張千釗明明都將他的酒罈和酒盞都搶走了,卻不知道他究竟從哪裏又摸出來一個,還斟滿了酒,美滋滋地品嚐起來。
“最近朝廷鬧得可厲害,”張千釗喫下那口酒,感覺從喉嚨燒到胃,“焦氏被彈劾數次,再算上言官那陣仗……怕是要出事。”
袁鶴鳴興意闌珊地說道:“狗咬狗罷了。”
張千釗一個酒杯砸到袁鶴鳴的腦門上,幽幽說道:“這話在這裏提起來便算了,出去可莫要說我與你是一道上的,免得你被文官的唾沫拍死的時候還順帶拉上我。”
袁鶴鳴順勢躺倒在椅背上。
莫驚春:“焦氏之前幫助朝廷一事,怕是惹了人的眼。不少世家本就不滿焦氏壓在他們頭上,如今焦氏的利益與他們站不到一處去,便有了扭曲之態。”
袁鶴鳴:“只要焦氏自己不出問題,這百家之首,又不是靠着誰的聲音大,自己嚷嚷着就能夠取而代之的。”
這要的是潛移默化,是世家的認同,是百姓的讚許。
這需要時間。
莫驚春:“只怕有些人等不及了。”
氣氛猛地凝滯下來,片刻後,張千釗給三人倒酒,低喝了一聲,“別想那麼多無趣的事情,早些吃了回去睡覺罷!”他的意思是將最後這點酒喫完就走,豈料他低頭一看,袁鶴鳴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開了三罈子。
張千釗:?
袁鶴鳴嘿嘿笑道:“一人一罈,豈不是正好?”
莫驚春:“……”
倒是想將這酒罈砸在袁鶴鳴的腦門上。
等到莫驚春強撐着一口氣將這兩個損友給送上馬車後,墨痕悄無聲息地扶住莫驚春,“郎君,您的臉好紅。”
莫驚春無奈地說道:“今夜喫的倒是還好,可是袁鶴鳴那廝可真不是東西,每一罈子酒都不一樣。”混在一起喫下去後,倒是覺得腹中古怪,難受得緊。
墨痕扶着莫驚春上了馬車,他看得出來郎君還未徹底喫醉,就是有些迷瞪。莫驚春用冷水帕子捂住臉,將醉意壓了下去,悶在手帕里長出了口氣。
墨痕輕聲細語地說道:“郎君心中不高興?”
莫驚春:“怎麼看出來的?”
墨痕訕笑,輕聲說道:“您每次不虞時,呆在書房的時間便長一些。最近這些時日,奴婢就沒怎麼看您從書房出來過。”
除了每夜回去休息的時候。
莫驚春有些頭疼地說道:“公務上的事情……不過,也有些私事。”
馬車踩在雪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滾過的雪痕會在明日來臨前變得凍結,然後再在初生的朝陽下軟成雪水,最終消失不再。
墨痕:“若是有煩心事,不如說說看,也好讓小的分憂。”
他自詡還是有這個分量的。
莫驚春:“你聽了可別後悔。”
墨痕愣住,“小的聽了有什麼可後悔的?”
他高興這信任還來不及,爲什麼會後……
“和陛下有關。”
墨痕:“……”
沉默。
是的,會後悔。
但相較於震驚,墨痕更覺得奇怪,他小心地說道:“夫子怎麼會跟陛下置氣?”莫驚春的脾氣忒好,要惹得他生氣發怒可實在是難得。
莫驚春原本想要回答這問題,但是話還未出口,他的牙齒磕到舌頭,血味一出,疼得他清醒了一下,便有些沒趣味了。
這乃是無解。
即便尋求旁人的意見也是無用,歸根究底,莫驚春只是還沒想到最關鍵的點在哪。
…
落雪初下,在晨光微熹時,總算停了,日頭爬起,卻是個豔麗的好天。暖陽高掛,照得人身子骨暖暖,拂去了少許寒意。
莫驚春起了個大早,喫過早食就往閽室去。
墨痕牽出來一匹駿馬,那光鮮亮麗的皮毛和柔順的鬢髮,足以看得出來這是一匹好馬。
她的前馬蹄蹬了蹬,然後馬尾巴抽在莫驚春的腰上,就像是一個有些抱怨的拍打。
這是莫驚春的馬。
最近半年來,莫驚春都沒什麼時間出去,只能苦了她一直出不去馬房。偶爾會有馬伕牽着她四處溜達,可是她又不願意其他人騎着她飛奔,就只能如此。
不多時,徐素梅帶着兩個孩子出來,上了門口等待已久的馬車,而莫驚春則是翻身上馬,帶着他的好姑娘在前頭小跑起來。
這一回出門,莫驚春除了以往的人數外,又多帶了十個家丁。
這浩浩蕩蕩的隊伍,倒是與莫家低調的習慣有些不同。
但這樣一列隊伍,在今日出城的馬車裏卻是半點都不顯張揚,更有其他張揚奢靡的王府出行,將其他人都壓了下去。
莫驚春特特看了一眼,今日要去譚慶山的人數可真不少。
尋常有些稀疏的官道上卻有不少人影,各類香車,跑馬的少年郎,甚至偶爾還能看到一二個騎馬飛奔的女郎,那暢快的笑意倒是與今日明媚的時節有些符合。
譚慶山不算近,這一路過去,等到了,大半個早上也便過去了。
等到了譚慶山腳下,這才叫人山人海,幾乎都尋不到下腳的地方,到底還有人維持秩序,不算特別凌亂。馬車停下來後,馬伕和車伕立刻過來牽着馬匹,莫驚春將幾位女眷接了下來,然後吩咐家丁時刻跟着三位,不可有任何的疏忽。
莫家自然是有資格參與嚴華會,午後的那場經,徐素梅帶着兩個孩子進去聽。
莫驚春卻是沒進去。
他吩咐家丁在那處守着,自己倒是牽着馬往外走了走。
如今整個譚慶山都籠罩在了佛香中,不管莫驚春走到何處,都幾乎能夠聞到那繚繞不去的檀香味。他摸了摸好姑娘的鬢毛,埋進馬脖子裏放空。
他對這異常熱鬧、世外之物與世俗融合到一處的場合一貫不太提得起神。
好半晌,他聽得遠處的熱鬧再起。
一個莫府家丁來尋他,“大夫人和兩位女郎跟着師傅們去了後院禮佛,大夫人說,請二郎自便便是,等晚些時候在馬車處匯合。”
莫驚春點了點頭,讓家丁回去。
眼下他的身旁除了他自個兒,一匹馬,還有墨痕和衛壹。
他們兩個倒是跟着家丁一起過來了。
莫驚春懶洋洋地說道:“華光寺的嚴華會甚是難得,上一次舉辦還是在十年前,你們兩個若是想去,也可以去看看。”
墨痕搖頭說道:“郎君,都是人山人海,有什麼可看的?難道是要去看人頭嗎?”
衛壹撲哧一聲笑出來,“你可真是沒趣,正是人山人海,所以那些女眷才覺得熱鬧。”到底女兒家出門的次數少些,越是熱鬧,對她們來說便越是難得。
莫驚春牽着馬往華光寺下走了走,離開了最是熱鬧的地方,那些聒噪的聲響便逐漸靜謐了些。雖然還是能夠聽到,卻彷彿一下子從世俗人間走到了方外之地界,整個人都清爽起來。
衛壹沒來過譚慶山,看什麼都很稀奇。
墨痕一邊走,一邊在跟他說着譚慶山的傳說。
這譚慶山出名,多是因爲華光寺。
華光寺所在的地方,也只在外邊的山面,卻是沒有深入到裏面去。
每年京兆府都會接到幾宗關於譚慶山的失蹤案子,可是那裏面的地形複雜詭異,除非有人帶路,不然非常複雜。就算是老手,也不會在沒準備完全下冒然進去。不過也因爲這裏地形如此複雜,山賊也沒怎麼聽說過,只偶爾會有人看到一二大蟲或者熊瞎子,便算得上稀奇事了。
墨痕:“郎君,這裏怎麼會有這麼一處平坦的地方?”
莫驚春回神,這才留意到,他們不知不覺到了當初那一片他和陛下“對坐喫茶”的地方。那點星的綠意在素白中掙扎,仿若回到了從前。
莫驚春沉默了片刻,突聞身旁的好姑娘鼻子抽了抽,然後蹄子有點緊張地刨開地上的雪和土。
莫驚春微蹙眉頭,這裏有人?
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就聽到好姑娘嘶鳴了一聲,而後當真從地上懶洋洋地坐起來一個人,只他的衣裳異常素白,倒是險些和地面融爲一體。
在他撐起身體,露出真容的那一瞬,莫驚春清晰地聽到了墨痕倒抽一口氣。
“……夫人?”
莫驚春奇怪地側過頭去,卻看到墨痕閉着嘴巴,異常嚴肅。
……他聽錯了嗎?
莫驚春半信半疑地回過頭,正對上了站起身的公冶啓。起來一瞧,便看得出來陛下穿着的衣裳倒不是純白,只是躺下的時候太過安靜,幾乎與周圍的環境融爲一體,即便是莫驚春方纔曾經掃過那地方,也實在是沒認出來。
“陛下怎麼會在這裏?”
莫驚春蹙眉說道。
而且還是獨自一人在這。
正始帝拍了拍袖子,漫不經心地說道:“那夫子怎麼會在這裏?”
莫驚春:“臣在休沐,順便送家裏人來禮佛,參加嚴華會。”
正始帝露出微笑,淡定地說道:“巧了,大皇子聽聞宮外有嚴華會,特別想出來看,寡人便順手將人給帶出來了。”
莫驚春露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信就有鬼了。
陛下不嫌大皇子事多想要殺了他就不錯了,怎可能是爲他出來?
但是陛下既然這麼說,不管他出宮的原因是爲何,但他肯定是真的帶着大皇子出來。
莫驚春:“敢問陛下,大皇子眼下在何處?”
正始帝:“劉昊帶着他在聽經。”
莫驚春:“……”
劉昊會哭的。
莫驚春有些無奈,他本是想牽着好姑娘往陛下那裏走,但是奇怪的是,繮繩一動,原本非常聽話的駿馬卻死死地紮根在那裏不肯走了。莫驚春攥着的繮繩不能夠將她扯開,反倒是她低下腦袋,一個馬嘴咧開猛地咬住莫驚春的袖子,不斷將莫驚春往後拖。
莫驚春被她扯得踉蹌了幾步,手撐在馬腹上,奇怪地說道:“怎麼……”他停住。
手掌貼着的地方,在微微顫抖。
她在害怕。
莫驚春沉默,試探着往前走了幾步,可只要他走出一點,她都會不厭其煩地叼住莫驚春的袖子,然後再將他給扯到後面去。
如是再三,莫驚春的袖口都要被她扯爛了。
……是正始帝。
好姑娘害怕陛下。
莫驚春覺得好笑,更覺得荒謬。
這匹馬是當初莫廣生特地給莫驚春跳出來的駿馬,雖然是個姑娘,可是絲毫不遜色其他的駿馬,而且非常通靈性,乖巧得很。
就是偶爾不能出去跑的時候,會有點焦躁。
家裏馬廄的擋板都被她踢爛無數遍。
莫驚春輕聲說道:“她怕您。”
多奇怪。
一個是人,另一邊,是馬。
截然不同的兩個物種,她居然會害怕陛下。
彷彿再行一步,都是深淵。
正始帝停在不遠處饒有趣味地打量着好姑娘,笑意盈盈地說道:“寡人有什麼可怕的?你們可是有三人一馬,而寡人只有一人。”
莫驚春斜睨他一眼,“陛下只需要一人,就能抵得上前千軍萬馬。”
正始帝:“夫子,還是在生氣?”
這其實是清河王之事後,他們兩人在私下的第一次碰面。
莫驚春垂下眼皮,淡淡說道:“臣高興與不高興,於陛下而言,怕是不重要。”不然那一日,正始帝便不會在莫驚春抗拒的時候,強要他動手。
正始帝輕笑了一聲。
莫驚春覺得手底下的皮膚猛地一顫,馬蹄刨坑的頻率越來越高,好姑娘的情緒也越來越焦躁,他幾乎都能感覺到她對陛下的敵意。
如果不是莫驚春一直緊攥着好姑娘的繮繩,而且手指一直在安撫着她,讓她勉強平靜下來……不然這馬怕是要朝着陛下直衝過去。
逃跑可不是她的性格。
“夫子這話卻是錯了,正是因爲寡人在乎夫子,方纔要如此行事。”正始帝朝着莫驚春步去,言辭平靜,“這是爲了夫子好。”
莫驚春的臉色微變,一直強行壓下來的平靜到底是龜裂,露出底下的薄怒。
“爲了臣好?”莫驚春猛地擡頭,“陛下,您的好到底是哪一種好!”
分明陛下之前便如此憎惡“爲他好”的事,怎落到他身上,他便也如此行事起來?
這讓莫驚春情何以堪!
正始帝所謂的“好”,不過是要拉着莫驚春一起瘋狂,讓他沉|淪在無邊的煉獄裏掙脫不出,就連呼吸都覺得難以承受的痛苦!
他都不知道,原來他的體內還能藏着這麼多憤怒。
正始帝揚眉看着莫驚春的模樣,死死地捕捉着他鮮活的神色。
從莫驚春的眉眼,到他的鼻子,再到他的嘴巴……帝王細細描繪着莫驚春的五官,像是想要將那樣生動鮮活的莫驚春刻畫下來,如此心中咆哮的惡念才能夠逐漸平息下來,就好像無聲的浪潮總算得到祭品,甘願蟄伏。
莫驚春閉眼,今日,陛下怕不是來此守株待兔的。
待的就是他這隻傻兔。
莫驚春身後的墨痕心裏喫驚,正始帝看着郎君的眼神就像是幾百年沒喫過肉的餓狼,恨不得將他直接撕碎咬開,吞下|腹中才能安全的偏執陰鷙。
莫名有種恐慌從墨痕的心頭爬起,他下意識想要往前一步。攔在莫驚春的身前。
可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墨痕卻覺得自己的身體動不了。
動啊。
動啊!
他罵着自己,那腳卻紮根在地上,死活都動不了。
墨痕後知後覺地發現,其實他從一開始就陷入了無邊的惶恐中,就跟那匹一直在躁動的馬,別無二致。
只是好姑娘的反應是明顯的,令人喫驚的亢奮。
而他自己卻是無聲無息的恐懼,直到墨痕清楚意識到這點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咴咴——”
好姑娘總算是忍不住,即便莫驚春再如何安撫,藏在天性裏的敏銳還是讓她意識到眼前是個危險的存在,而且那勃然的殺意還在不斷攀升。
會死!
好姑娘毫不猶豫地衝了上去。
莫驚春的反應極快,他幾步搶跑翻身上馬,騎在馬背上死死地牽制住好姑娘的動作。
不然她就要直接衝向手無寸鐵的正始帝。
莫驚春上馬後,好姑娘的情緒顯而易見地冷靜下來。
但下一刻,她便朝着山林猛地奔跑過去。
——主人已經上馬,還不快跑?
這是好姑娘簡單粗暴的想法。
而正始帝的眼底閃過一絲幽深之色,也不知他是如何動作,就在莫驚春打算撒開手,讓好姑娘先跑跑發泄時,他就感覺身後猛地一重,另一個力道壓了下來,然後越過莫驚春死死抓住他的手,連帶着他的繮繩——
原本鬆開的手再度繃緊。
“她很聰明。”
莫驚春聽到了正始帝的聲音,低沉而暗啞。
帶着詭異的扭曲。
“動物往往總是比人要來得敏|感,尤其是這種天性敏銳的品種……”正始帝拖長着嗓音,慢吞吞地說道,“其實夫子從前,也是如同她一樣敏銳謹慎。”
他還記得,那個異常敏|感的莫驚春。
每一次動作,那尖銳的警報都會撕扯着莫驚春,強迫着他遠離正始帝。
如今這個鈍然的莫驚春,是正始帝一次次嘗試靠近,再一點點壓抑着莫驚春體內的敏|感,逼迫他不得不熟悉公冶啓這個危險的存在。
久之,身體便也麻木。
就好像當真將豺狼,當做病貓。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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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
迷茫、不解,各種情緒涌上心頭。
這是哪?
隨後,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然後更茫然了。
一個單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現在也應該在病房纔對。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麼會一點傷也沒有。
帶着疑惑,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牀頭的一面鏡子上。
鏡子照出他現在的模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齡,外貌很帥。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下載愛閱小說app,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現在,這相貌怎麼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
這個變化,讓時宇發愣很久。
千萬別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身體、面貌都變了,這根本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了,而是仙術。
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牀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水不好的鏡子,時宇還在旁邊發現了三本書。
時宇拿起一看,書名瞬間讓他沉默。
《新手飼養員必備育獸手冊》
《寵獸產後的護理》
《異種族獸耳娘評鑑指南》
時宇:???
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後一本你是怎麼回事?
“咳。”
時宇目光一肅,伸出手來,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時,他的大腦猛地一陣刺痛,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現。
冰原市。
寵獸飼養基地。
實習寵獸飼養員。網站即將關閉,下載愛閱app爲您提供大神白孤生的莫太傅說他不答應
御獸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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