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第一百零六章

作者:白孤生
郎君進去的時間有點長。

  守在外面的墨痕心道。

  即便是在東府,他們這些身爲莫驚春侍從的人,也是不受限制的。

  莫驚春的身份特殊,這些知道正始帝和莫驚春關係的人都清楚,保守祕密,纔是他們唯一的活路。

  儘管墨痕曾經多次在私底下感慨,依着正始帝的獨佔欲,是怎麼忍受這藏於暗處的關係?但衛壹曾笑話他傻,上位者的想法,他們怎麼猜得透?

  但墨痕多少還是猜得出來一點。

  這其中,應當和郎君的意願有關。

  他們這位夫子,想必是不願意那麼輕易……就成爲別人眼中的趣聞。即便是陛下,又怎麼容忍得了其他人對莫驚春的污衊?

  最近在朝上,關於莫驚春的誹謗,已經幾乎消失了。

  墨痕清楚,人若心中有感,實在難以阻止。

  便是用暴戾壓制,高壓統治,也不過是暫時的打壓。

  可正始帝毫不猶豫的姿態,還是讓墨痕有些感慨。

  即便帝王無情,可是他們這位“夫人”,對郎君……至少眼下,多少是有幾分真情在的。

  這樣一來,墨痕就免不了有別的擔憂。

  墨痕對自家主子郎君的想法,不說猜到了七八分,到底是心有所感。

  莫驚春對於現下的生活,不至於感到十全十美,但並沒打算做出什麼改變,包括對於子嗣的追求。

  墨痕總覺得,郎君在這些事情上總顯得漠然,在沒有桃娘前,也看不出他多少追求。在有了桃娘後,雖看得出來莫驚春的高興,但也沒見他再有添丁的打算。

  所以墨痕擔心的是正始帝。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墨痕總覺得身爲帝王,陛下帶來的壓力和危險,卻是比他們本身的關係要多上不少。

  他心裏嘆了口氣,就如同那藥引的事情。

  都不知道給莫驚春帶來多少殺機。

  墨痕每每想到這裏,都忍不住爲自家郎君擔憂。

  怎、怎就不見郎君害怕呢?

  屋內,莫驚春正慢吞吞爬起來,他將自己裏裏外外,都洗了個乾乾淨淨。這大概花費了莫驚春一半的羞.恥心,等到他爬出來的時候,他覺得另外的那一半也要碎得差不多了。

  他將侍從準備的衣裳穿上,慢吞吞擦着頭髮。

  一日洗兩遍,即便是在冬日,也會覺得有些惱人。

  他看着指尖的發皺,搖了搖頭。

  莫驚春壓根就沒思考過陛下不來的可能。

  他捋着髮絲,出神地看着門口,總覺得心裏忽略了什麼。

  是,這一次的衝動嗎?

  莫驚春自省了內心,並沒有從中發覺任何的不妥。

  他在心裏嘆了口氣,人要發覺自己的問題,實在是太難了些。不管是自己,還是旁人,想要完整地剖開看清,或許需要的不只是時間,還需要日積月累的接觸和一閃而過的靈光。

  莫驚春緩緩看向門口,看向那道緊閉的門。

  正如同現在。

  這湯泉因着從不停歇的潺潺流水聲,所以很難聽得清楚外面的動靜。但是隔着若隱若現的聲響,莫驚春還是覺察到了正始帝的到來。

  和一個人接觸久了,彼此的習慣便會無聲無息地融入到彼此中。

  正如眼下,莫驚春輕而易舉就聽出來,那是帝王的腳步聲。

  比平時要稍顯沉些,但還算輕快。

  看來傷勢對正始帝的影響,已經沒有之前那麼嚴重了。

  很好。

  莫驚春在心裏自言自語地說道,至少,這不會對眼下莫驚春想要做的事情造成影響。只見他將手裏溼.潤的巾子丟下,而後起身,大步朝着門外走去。

  在帝王思索着是要敲開門,還是順其自然等着夫子出來的時候,莫驚春卻已經拉開了門,平靜地看着門外的來人。

  正始帝打量着莫驚春的模樣,從他披散的半乾頭髮,再到他隨意穿上的衣物,那凌亂不整的模樣,全然不像是剋制守禮的莫驚春會有的姿態,更透着一股豁出去的……

  ?豁出去?

  莫驚春跨了出來,牽住帝王的胳膊,主動帶着正始帝朝着正院去。

  “不許跟來。”

  他淡淡拋下這句話,止住了劉昊和墨痕等人的追隨,只能眼睜睜看着剛到的陛下被莫驚春給帶走了。

  正始帝的眼神透着詭譎,卻沒有阻止莫驚春的動作,而是任由着自己被莫驚春帶了過去,兩人一齊步入正院,那急匆匆的步伐,不知道的,還以爲是要做什麼去。

  莫驚春一路憑着心氣,將正始帝拖到了牀.榻旁。

  雖然一路上,他已經明白自己要做的事情,可當他真正實施的時候,心裏未免打鼓。

  可莫驚春的表情卻是半點都沒有顯露出來,他輕易將帝王推倒在牀榻上,而後一扯牀帳的帶子,將其一併落了下來,蓋住了他們的身影。

  如今只是近黃昏,還未到燃燈的時刻,這半是昏暗的室內,只殘留少少從窗外透進來的夕陽,隱隱綽綽看到那朦.朧牀帳後的身影。

  “夫子,想作甚?”

  正始帝的聲音低沉沙啞,透着露.骨的深沉欲.望。

  坐在帝王腰腹上的人抓着帝王的衣襟,一點點撕下來。莫驚春將一頭亂髮後捋到腦後,露出一雙清亮的黑眸。只原本合該是溫柔平靜的眼神卻起波瀾,透着少許詭祕幽暗,莫驚春眉眼微彎,“陛下既然來了,難道不知道嗎?”他似笑非笑,腿上用力,夾住了正始帝精.瘦的腰。

  正始帝躺着,半點掙扎都無,笑吟吟看着莫驚春的動作,“只是沒想過夫子會這麼大膽?”他的聲音到了最後,尾音上揚,像是蠱惑,又像是有趣。

  莫驚春:“那不然,陛下是怎麼覺得的?”

  這一日的邀請,乃是另有所圖?

  正始帝:“……或許,是質疑寡人爲何要肆意胡來?”

  “這是其中之一,”莫驚春解開衣裳,微彎眉眼,看着赤.裸開的胸膛,“但可以留待之後再說。”

  正始帝盯着莫驚春的動作,眼神仿若其中醞釀着風暴。

  莫驚春後脖頸有點微熱,不必去看,都知道紅色逐漸爬到耳根,讓人感覺到那異樣的熱意。

  “陛下,臣的生辰已過,您的禮物卻還未來,臣主動討要一個,本來就不過分吧?”他扯開衣襟,露出皙白淡紅的皮膚。只見莫驚春垂下頭顱,磨蹭着正始帝的脖頸,手指卻已經往下。

  正始帝的神色微動,像是沒料到莫驚春是如此大膽。

  莫驚春卻已經側過頭去。

  脣舌相依的瞬間,他狠狠地咬住對方的舌尖,沁出來的血味,仿若擁入骨髓。

  夕陽西下,逐漸暗沉下來的天色,也蓋住了一起的喧囂。

  ……

  ……

  有笑意,更有濃濃的……難以追尋的情愫混雜其中,隱藏着極其淺薄、卻複雜的情緒。

  正始帝擡手摸了摸夫子的頭髮,原本已經乾透的墨發,又被汗水給打溼了。

  外面的風雪越來越大,恍惚間還能聽得到夾雜在風聲裏的人聲,隱隱約約有些聽不清楚。

  兩人靜默地聽着外界的風雪聲,漸漸的,彷彿也融入到那風聲雪聲裏。

  ……

  ……

  正始帝輕輕扯動了莫驚春的頭髮,近呢喃地說道:“夫子……”這一聲呼喚,太輕。

  如果不是他們兩人靠得這麼近,莫驚春也未必能夠聽得見。

  莫驚春蹭了蹭臉,示意自己聽到了。

  莫驚春從來都是被動的性格,這麼主動的時候幾乎不曾見過,如果不是正始帝壞心眼折騰,那是甭想看到莫驚春這般模樣。

  所以,這不是報復。

  這其實,是某種程度上的依賴和關切。

  莫驚春是在索求着什麼。

  正始帝的眼眸微動,手指撫摸着莫驚春的墨發,順着頭髮,握住了莫驚春的後脖頸,將靠在肩頭的頭顱壓得更緊,彷彿能聽到莫驚春吐出來的溼.熱的氣息,“您在害怕。手掌將莫驚春的後脖頸扣得死緊,便是不肯夫子擡頭。

  哪怕是在這寂靜黑暗的屋舍內,正始帝也不願意有一絲一毫的可能泄露他眼下的模樣。

  正始帝在笑。

  他在瘋狂,肆意,張揚地大笑。

  那瘋狂的笑意從帝王的眉梢流露出來,從他的神情,從他嘴角勾起的弧度,從他無論怎麼壓抑,都無法容忍的霸道狂肆裏,終究會泄露分毫。

  如果不是莫驚春在懷,正始帝此刻怕是要尋幾個武者對打,才能發泄心中聚集起來的狂喜和瘋意。

  正始帝可是高興極了。

  夫子,在害怕。

  害怕正始帝的死去。

  即便經過那麼多日的緩衝,可到今日,莫驚春還是壓制不住心頭的後怕,寧願用這樣的方式和帝王肉.體接觸,也要感覺到他還活着的氣息。

  這何嘗不是另類的獨佔?

  放在從前,莫驚春又怎可能外露這般的情緒?

  莫驚春便是一個撬不開的蚌殼。

  這蚌殼實在是太過堅硬,任是公冶啓拎着鐵錘在外面轉悠了多少圈,到底是砸不開。太過用力,那就是一錘子買賣,徹底砸爛了,想要的也永遠得不到。可撬開卻又是不可能,那蚌殼自閉到了極致,寧願將自己縮成小小,也不允許泄露出一絲一毫的感觸。

  正始帝每一次看着那蚌殼,都覺得幾乎無法讓莫驚春露出掩藏在表皮下的情愫。

  可到今日,公冶啓看到了蚌殼撬開的曙光。

  柔.軟,可憐,透着顫巍巍的猶豫。

  可它還是一點,一點地打開了。

  正始帝看到了那一抹鮮紅,更是恨不得扯出來直接吞下。

  他側過頭去,在莫驚春的耳邊說道:“寡人給夫子揉揉?”

  正始帝說這話的時候,是正經的,從容的。

  只要不看他一雙眼,就彷彿還披着人皮,說着人話。

  莫驚春躺了一會,其實已經休息得差不多。而且,那遲來的、先前被壓抑住的羞恥和後怕,逐漸充滿了莫驚春的心裏,讓他忍不住想要落跑。他慢吞吞坐起來,垂落的墨發蓋住了他,就彷彿一件衣裳。

  “陛下,臣且先去……”

  他一邊說着,一邊試圖從牀榻撤退。

  但問題來了,他要離開,卻是不得不跨越正始帝的身軀,再下去。可方纔他們肆意的痕跡都還在,一跨過去,豈不就全部……莫驚春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想要從正始帝的腳邊繞過去,可他剛轉身,左腳金環就被人死死扣住。

  正始帝幽幽說道:“夫子想去哪?”他的聲音不緊不慢,可是莫名透着一種沉悶的力道。

  不像是生氣,卻也絕不是好事。

  莫驚春頓了頓,慢吞吞地說道:“沐浴。”

  這是異常正直的理由。

  正始帝一邊頷首,一邊扣住莫驚春的腳將人拖了回來,笑吟吟地說道:“方纔是夫子服侍寡人,眼下,也該輪到寡人服侍夫子纔是。”

  不知爲何,聽着陛下這話,莫驚春卻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陛下,不必……”

  “要得。”

  正始帝故意拖長着聲音,強硬地將莫驚春擁在懷裏。

  “夫子不會以爲,方纔那幾次,便合算了吧?”

  莫驚春僵住,聽着陛下不懷好意地說道:“寡人本來以爲,在老太醫的耳提面命下,有些事,還是要節制的好。可是如今看來,夫子卻是比寡人還要想念得很……”

  “胡言!”

  莫驚春忍不住道。

  可正始帝卻是不依不饒,捉着莫驚春不放,結果墨痕他們在院外,直到一二個時辰後,那屋裏才叫了水。

  不只是水,還有姍姍來遲的飯食。

  起初,確實是莫驚春的欲.望難填。

  他不是個貪.欲的人。

  莫驚春只是想借由着這一回,讓自己清楚地意識到,正始帝還活着這個事實。

  自從正始帝出事以來,那些無形的壓力除了朝政帶來外,還有帝王當真可能死去的後怕。

  莫驚春畏懼着帝王的死亡。

  這份畏懼,一開始,只是爲了任務,是爲了朝政,也是爲了天下太平。可時日漸久,卻已再說不清楚,那複雜的情感中,究竟混雜着多少東西。不管是愛也好,是恨也罷,莫驚春再也無法將自己獨自抽離在外。

  或許是從他意識到,自己當真愛上正始帝開始。

  他清醒地知道,這是個錯誤的決定。

  不只是正始帝的身份,也因着他的瘋狂。

  這是個徹頭徹尾的錯誤。

  有多少次,莫驚春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心裏唾罵,訓斥着自己的愚蠢。

  愚蠢。

  他倦怠地閉上眼,忍不住嘆息。

  非常,非常愚蠢。

  “夫子在想什麼?”

  正始帝正坐在他的身後,有點不太熟練地給莫驚春洗頭。

  他調和着水的溫度,慢慢澆溼在莫驚春的頭髮上,“再胡思亂想,寡人可要不留情了。”

  莫驚春下意識顫了顫,“還能,不留情到哪裏去?”

  他都快要被正始帝逼瘋了。

  正始帝慢悠悠說道:“夫子這樣可不好,是你自己招惹的,怎可半途而廢?”

  莫驚春:“……”什麼叫半途而廢?

  做到後半夜?

  那怕不是得直接死了。

  莫驚春閉着眼,讓陛下一點點清洗,意識就有些模糊了。

  等他猛地醒來,便是出了湯泉,往正院走的時候。莫驚春愣神了一會,掙扎着想要下來,“您身上的傷勢……”

  剛纔來湯泉,好歹是莫驚春自己過來的。

  正始帝淡淡說道:“別動。”他的掌心漫不經意地拍在莫驚春的臀上,順手還掐了掐,“快到了。”

  莫驚春羞憤欲死。

  這突如其來的情緒,倒是讓莫驚春清醒了些,到了正院,他還是連忙下來,免得再折.騰自己,也折.騰陛下。他原本還想着去檢查陛下的情況,卻見正始帝不緊不慢地走到牀邊,在那掛着的衣物裏掏了一會,最後掏出來一隻小小人偶。

  莫驚春就覺得自己的腰突然被掐了一下。

  然後,正始帝就拿着這小人放在莫驚春的懷裏,“夫子有覺得,他變得更逼真了嗎?”

  莫驚春微訝,擡起手打量着這小人,手指慢慢摸上那小臉蛋。

  “……好像,有了些溫度?”

  莫驚春遲疑地說道。

  【解鎖進度:1/4】

  精怪猛地跳出來一個提示,讓莫驚春驚訝了一下,“解鎖什麼?”他打量着這小人偶的模樣,難道是要讓人偶活過來?

  【這半身本就是和宿主息息相關,某種程度上也擁有活性。當您與它的聯繫完全恢復時,懲罰將結束】

  莫驚春蹙眉,完全恢復?

  他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對正始帝說道,“陛下,您再摸摸這小人偶如何?”正始帝瞥了他一眼,在莫驚春的身旁坐下,然後捏了捏小人偶的手。

  莫驚春感受了一下,搖頭說道:“不夠,陛下,您再換一種刺激的方式。”

  正始帝:“……”

  他慢吞吞地、將手指挪到了小人偶的後脖頸,一下又一下地磨.蹭,那動作的幅度不算大,卻已經遍及了脖頸處所有的敏.感點。莫驚春冷不丁打了個寒顫,右手猛地捂住後脖頸,那古怪瘙.癢的感覺異常微妙。

  但,確實是比之前更密切了些。

  具體表現在,莫驚春和這小人偶的共感,或者說通感,更強烈。

  莫驚春長出了口氣。

  找到解決的辦法自然是好事,可是這解決的辦法也不簡單。

  …………

  他閉了閉眼,沒再想下去。

  折.騰了這麼久,莫驚春早就困了。左不過心裏的那些想法不能說出來,而且事關懲罰,若是說的太多,讓陛下更上心,事後就更麻煩了。

  畢竟那些年的任務懲罰下來,已經足夠駭人聽聞。

  這系統任務讓人沒有辦法,已經逐漸習以爲常。

  他潦草地扯過這個話題,不願讓陛下知道這其中的關聯。藉着頻頻打哈欠這個由頭,早早上了牀,眼不見爲淨。

  正始帝將小人摸了一遍,再放回去衣裳內,這才踱步上了牀,躺在莫驚春的身旁,“睡吧。”

  他輕聲安撫。

  帝王是知道自己本性。

  他是鐵定睡不着。

  正始帝一點點,將莫驚春給哄睡後,側過頭去,睜着一雙漆黑幽涼的眼眸,目不轉睛地盯着身旁的人。

  如果莫驚春醒來看到的話,他或許會覺得正始帝瘋了。

  哪有人大半夜不睡覺,夜半深沉地盯着人看?

  莫驚春沉穩的呼吸聲,落在正始帝的耳中,就像是無聲的安撫。

  遠比什麼都好使。

  倏地,那張平靜森然的面孔,突兀地露出一個微彎的弧度。

  那是一個無聲無息的笑意。

  ——“皇帝,你此番險些喪命,難道便不會後悔?”

  ——“此番,只要寡人不死,這便是此生做過,最值當的買賣。”

  他終究是徹底得到了莫驚春。

  夫子此人,太過束縛漠然,想要讓他徹底流露情緒,那幾乎不可能。然,這另闢蹊徑的法門,卻是有的。

  正始帝救人,乃是心甘情願。

  可這帶給他的,是無與倫比的回報。

  沉重的,將死的,無法掙扎的愧疚,將會徹底籠罩住莫驚春。不論正始帝將來如何,不管未來天下如何議論,即便莫家不願憤怒……莫驚春都不會離開。

  因爲,莫驚春就是這樣的人。

  莫驚春的心中有着太多太多的人,莫家,張千釗,袁鶴鳴……他的家人,他的朋友,儘管不會凌駕於正始帝之上,卻也頂多並列。

  莫驚春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們。

  這個“他們”裏,當然也包括正始帝。

  可……這也意味着,正始帝在莫驚春的心中,並非特殊。

  對於情愛而言,正始帝當然是唯一一人。

  可除此之外呢?

  他連最重要的都算不上。

  正始帝確實動過一些不爲人知的念頭。

  莫驚春的預兆、他的抗拒,從一開始,就沒有錯。

  他早早就預料到了帝王是個怎樣的人……

  然帝王到底沒做。

  這並不是正始帝良心發現,而是因爲莫驚春。

  不管是哪一個,若是正始帝真的動手,那會給他們兩人的關係帶來翻天覆地的變故。即便莫驚春還留着情.愛之慾,卻也絕對不會留下來。

  正始帝無比清楚這一點。

  可再是清楚,對於欲.望無止境,貪婪又殘暴的惡獸來說,又怎可能止步於這一點呢?

  在正始帝的眼中,唯獨“家人”是最值得在意的。

  從前,是永寧帝和太后,構成這個獨特詞語下的穩固。而在永寧帝逝去後,這坍塌了一腳的存在,卻也是正始帝確鑿無比的支架。

  莫驚春一腳踩了進來,讓帝王意識到,“家人”這個存在,尚且不夠。

  於是,帝王又給莫驚春開闢了一個小小的角落。

  說小,卻也在莫驚春出現的那一瞬,便徹底塞滿了。

  這個角落就只有這麼多,也只能容納下這麼多,除了莫驚春之外,就再無別人。

  可莫驚春不是如此。

  對於貪得無厭的正始帝來說,他終究是個霸道又自私的人。

  他一點點做到今日這步,直到他意外險些喪命,直到他醒來,看到莫驚春失控倉皇而來的模樣,看着他軟倒跪下去,看着眼底赤.裸裸的柔.軟和情感……

  正始帝心頭盤踞的兇獸早就樂不可支。

  正始帝此人,想要的事情,想要得到的人,便是千瘡百孔,挖肉掘骨,也定要勉強爲之。

  如此,可謂功德圓滿。

  …

  莫驚春驟然驚醒。

  他連連喘氣,那模樣就像是被人夢中追捕一般,活生生嚇醒了過來,睜着一雙黑漆漆的眼眸,一時間居然還有點嚇人。

  身旁的左侍郎給他嚇了一跳,驚駭地說道:“尚書,您這是?”他看着莫驚春額頭的薄汗,心裏不免擔憂。

  如今這寒冬臘月的,這屋內雖有地暖,可莫驚春也沒用啊!就靠着那膝蓋上的暖手爐,能暖和成這樣?

  難道是出了什麼事?

  莫驚春擡手一抹,滿頭大汗。

  他原本是午後想要歇息一會,但沒想到假寐卻真的睡着了。

  莫驚春從懷裏取出帕子,擦拭着額頭說道:“無礙,只是做了個夢。你有何事?”說是做夢,或許有些太過牽強。

  他壓根想不起來自己做了什麼夢。

  但回想起來,那情緒上的壓抑和緊張,卻是抹煞不去的。

  左侍郎抿脣,輕聲說道:“您之前吩咐屬下查的東西,已經有了眉目。”

  莫驚春挑眉,“這麼快?”

  左侍郎苦笑着說道:“但唯獨一點不好,右侍郎怕是有些覺察。”

  莫驚春不緊不慢地說道:“他會覺察到,也是正常。必要的時候,可以透露出是我的意思。”

  “是。”

  左侍郎又說了幾句話,這才悄悄退了下去。

  莫驚春按下左侍郎遞來的文書,並沒有立刻查看。

  他凝神細思着自己之前的種種行爲,確定沒有偏差後,這才隨手將左侍郎的文書打開來看,片刻後,莫驚春長出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他將這份文書收了起來,就壓在最底下,帶鎖的匣子裏。

  等到下了值,莫驚春揹着手緩悠悠出去,路上遇到了右侍郎,還跟他說了幾句話。

  閽室處,馬車已經在等着了。

  莫驚春上了馬車,對衛壹說道:“先去西街轉轉。”

  “是。”

  衛壹笑着應下,“這西街對您熟悉得不得了。”

  這話可是沒錯。

  不是莫驚春熟悉西街,而是西街上的人,都熟悉了莫驚春。

  莫驚春淡笑着說道:“這不是正好?老主顧了,總不會挨宰。”他看着窗外過去的風景,卻在路上,看到了一個有些眼熟的少年。

  他的身旁,立着一個女郎,看起來身子有些嬌弱。

  莫驚春想了想,這應該是那一次在西街上,朝着他的馬車丟石頭的那個少年。當時的場面,莫驚春只在墨痕帶着少年離開前,看了一眼,勉強記住了那少年的輪廓。如今這過去的時間不長,他能出來,看來正如莫驚春之前的猜測,犯下的過錯並不大。

  莫驚春將窗簾放下,並沒有放在心上。

  馬車路過那一對姐弟,那少年猛地擡起頭,下意識左顧右盼了一下,然後猛地盯着莫府馬車不放。等到那輛馬車消失在坊市盡頭,他才慢慢轉回頭來,渾身炸開的寒毛平復下來。

  少年姐姐敏銳地覺察出少年的狀態不對,奇怪地說道:“這是怎麼了?難道方纔有人在盯着我們?”她是清楚自家兄弟的敏銳,但這可在京城腳下,不像是他們之前在那些偏僻之地,應該不會再……

  少年幽幽地說道:“剛纔看我們的人,應該是過去那輛馬車上的人。”

  少年姐姐往回看,只看到了空無一馬車的街道,“那是誰?”

  “莫家,莫驚春。”少年抿着嘴,半晌,不情不願地說道,“贖我出來的錢,是他家奴給的。”

  少年姐姐蹙眉,柔弱的模樣卻透着幾分倔強,“你和他是怎麼扯上關係的?”

  他們一路上爲了到京城,確實也曾做了不少擦.邊的事情。譬如逃難的時候偷了別人家的衣服,爲了活下來而小偷小摸,這些都是少年做下的,而過錯需要懲罰,所以姐姐替着兄弟進去的時候,心裏甚是平靜。

  畢竟他們是在京城腳下,爲了能夠堅持下來,他們不得不如此。

  他們兩人也不是不能找其他的事情掙錢,可是他們半點都不敢露頭。即便這裏是京城,他們也害怕泄露了往日的本領,就會引來殺身之禍。

  少年聽了姐姐的話,囁嚅地說道:“我那日擔心你的身體……氣惱之下,去西街蹲守,見着莫家的馬車,就砸了石頭過去……”

  他的話還沒說完,自家姐姐就一個巴掌抽在他的臉上,氣惱地說道:“你分明知道,活着纔是最重要的事情,你爲何還要去做這樣的事!”那可是莫驚春!他接連幾次受襲,身旁的人必定比之前還要多,明裏暗裏的視線,再加上少年這突兀的舉動……

  她的臉色逐漸蒼白,“不,我們要立刻換地方。”

  少年捂着臉擡頭,詫異地說道:“何須如此?”

  她搖了搖頭,思忖着他們還剩下多少錢,咬牙說道:“莫驚春是個有章法的人。你無緣無故丟他石頭,他卻反倒是讓人去了解前因後果,還將你我換了出來,又幫着給錢,他確實是個君子。可他是君子,他身旁的人,未必會是。”

  而眼下,他們身上的祕密,卻是誰也不能得知!

  不然,怕是要重演殺身之禍!

  這對姐弟匆匆離開,一眨眼,身影便消失在了暗處。

  …

  莫驚春從西街回來的時候,買了不少奶香糕。順帶,還給安娘買了幾個可樂的玩具,現在安娘大了一些,見着他的時候,會笑呵呵地叫着小叔叔。

  奶奶的,軟軟的,就像個小娃娃。

  有時候看着安娘,莫驚春都會有些後悔錯過了桃娘那些年的童趣。

  等他回到莫府的時候,天色已經灰黑下來。

  這冬日的夜晚,總是來得如此急促。

  莫驚春緩步入了正院,讓人將糕點送去女眷處,再將玩具送給徐素梅那裏後,這纔回了自己屋。

  剛進屋,便能看到原本擺在明堂處的架子撤掉了,如今擺在那裏的是一面異常恢弘漂亮的屏風。說是屏風,卻也不完全,認真細看,那其實是純粹雕刻出來的工藝,整座屏風,都做成了海浪拍打的模樣,遠遠瞧來,如栩如生,仿若當真如此。

  這是正始帝送來的生辰禮。

  當初莫驚春在東府“討要”的禮物,不過是其中之一。

  正始帝可沒忘記。

  譬如莫驚春眼前這塊屏風,想要雕刻出這樣的模樣,花費的時間和功夫,何止小几個月?自然是早早就命人準備的。

  而這,也不過是正始帝準備的最不起眼,至少能擺在明面上的東西。

  莫驚春想起那一日正始帝的賞賜,就忍不住頭疼。

  如流水般的東西搬入了莫府,在庭院都擺不開,最後從外頭蜿蜒看去,還能看到擺得滿滿當當的箱籠。

  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哪家在嫁娶,這樣熱鬧的陣仗,卻也是少有。

  正始帝明面上說是賞賜,可是在朝臣看來,這無疑是在打他們的臉面。

  帝王不許在朝堂上議論先前莫驚春攝政的事情,可是自古以來,越是不允許的事情,在私底下,便越是要說。

  正始帝總不可能連他們私下的對話都控制吧?

  而在此時,陛下不年不節,毫無緣由,就賞賜了這麼一大批東西,好些都是從私庫裏直接擡出來的珍寶,這如何不將他們氣得跳腳?

  莫驚春只要稍微一想,都是無奈。

  甚至有些時候,莫驚春在懷疑,陛下是故意的。

  莫驚春若有所思地看着這面海浪屏風,這種新奇的東西未必珍貴,卻是圖個有趣。至少莫驚春很喜歡,他伸手摸了摸上面的痕跡,輕聲說道:“那陛下,又想做什麼呢?”一切不合邏輯的事情,總歸是藏有脈絡。

  正如莫驚春之前感覺到了陛下躍躍欲試的召喚,卻是不去皇宮,而是去了東府。乃是因爲皇宮的所在,對莫驚春來說便是一種束縛。

  而恰恰那時候,莫驚春想要的是毫無顧忌的發.泄。

  他藉着那一場酣.暢.淋.漓的情.事,在宣泄着心中的恐慌。那無止境的索求,也讓那時候的莫驚春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

  可這是有跡可循的。

  莫驚春一直擔憂記掛着陛下的傷情,可在朝政不穩,諸事不平的時候,他根本不可能在面上流露太多,只能深藏心底。然出事至今的壓力,又怎可能伴隨着陛下醒來就無聲無息地消逝?

  存在的東西,便難以抹除。

  那陛下明知道強壓不得,卻還是用這樣雷霆手段的原因,又是爲何呢?

  莫驚春垂下眼眸,不再看這屏風,轉身入了內屋。

  假的東西,到底還是假的。

  永遠都變不得真。

  …

  “你說什麼?”

  大晚上的,本該是歇息的時候,可是袁鶴鳴還是睜着一對滿是黑眼圈的眼睛,站在一處狹窄的密道,手指不斷揉.捏着額頭的位置,幾乎要戳爛了。

  “人跑了,那就去查啊!”

  什麼叫人跑了?

  目標長了腳,難道他們這羣人就沒長腳嗎?

  袁鶴鳴自從開始栽在正始帝這坑裏後,沒日沒夜都想着能爬出去,他一個疲懶的人,活生生熬成了勞模,這實在是可歌可泣。

  “屬下懷疑,這兩人的身份還有蹊蹺。此番前來,是請您准許屬下帶人離京,去沿途追查他們來京的蹤跡。”

  要在京城找到他們,確實不難。

  袁鶴鳴所負責的這一套人手,本來就是靠這喫飯的。可要抓到人容易,要挖出來他們的情報,可就不是那麼簡單。

  袁鶴鳴摸了摸下巴,沒有着急應允,“你將情況說一說。”

  那人欠身,也不在乎這狹窄的地方如此逼仄,“他們從入京後,每隔十來天半月,都會換一處地方。而且換的地方特別稀奇,從北到南,從東邊到西邊,毫無一個固定的地點。如此三個月後,才總算安穩下來。但今日,他們又匆忙換了落腳點。屬下原本以爲,是有什麼額外的變數惹了他們,結果仔細一查,今日唯一一樁可以算得意外的,便是他們撞見了莫尚書的馬車。”

  聽到“莫尚書”這三個字,袁鶴鳴的態度變得嚴肅了些。

  他斜睨了一眼這下屬。

  當然也不排除這羣兔崽子知道他們幾個的情誼,特意在這等着他。不過張千釗便罷了,莫驚春……他們還沒有這個膽子編排和他有關的東西。

  不如說,最開始之所以會盯上這對姐弟,就是因爲西街的事情。

  “去吧,行事隱蔽些,不要鬧出亂子。”袁鶴鳴咬着帶子,總算從懷裏掏出了火摺子,“然後,你們幾個,跟着我下去。”

  袁鶴鳴一邊捂着鼻子咳嗽,一邊繼續往這石道的深處走。

  …

  三日後,沉寂了許久的竇氏藏書,又有了新的進展。

  而這一回,找出來的藏書數量,居然有全部丟失的竇氏藏書的二分之一。

  尋到這批新的竇氏藏書的人,卻是一個令誰都想不到的人。

  ——袁鶴鳴。

  莫驚春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便覺得陛下肯定要打着什麼壞主意。

  但最可憐的人,卻是張千釗。

  京兆府非常愉悅地帶了人,將那好多車卷宗全部都運到了翰林院。這一批的數量遠比之前的還要多上不少,再加上之前《雲生集》的事情,竇氏早早就派人過來,生怕再出現這樣的禍事。

  張千釗在心裏大罵袁鶴鳴這崽子坑人,面上卻還是得強笑顏歡地將東西送進去。

  然後再與京兆府的人一一覈對。

  原本這覈對的數量只是大概,約莫是多少車,多少東西,多少個箱子,再有估計的數量等等,總不會真的一一排查。但有了《雲生集》在前,竇氏督促着京兆府的人認真觀察細究,花費了半個多月的時間,才勉強在翰林院的幫忙下,將書目清點得差不多。

  而皇天不負有心人,這裏頭確實還有幾本可以媲美《雲生集》的珍寶。

  這消息一出,登時就引起了四方的注意。

  即便是之前都將心神都放在朝政不穩上的官員,都有些忍不住分散心神去關注此事。好在不管是翰林院還是竇氏,經過了先前那一波都有了長足的準備,不至於跟先前那樣手忙腳亂。

  再兩日,衆人矚目的皇帝遇襲案,判決總算是下來了。

  特事特辦,尤其是牽扯到了皇帝陛下,不管是哪個部門的官員都不敢怠慢。陛下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剛醒來就頻頻過問進度,這無疑是想要個答案。而薛青在嚴苛準守了律法的同時,也確實是從他們的口中挖出來不少東西。

  可這些都不能擺在明面上,多少因着他們的謹慎,沒有留下太多的證據。

  沒有證據的東西,就不能擺在明面上說,可這對薛青來說,卻已經是足夠。曹劉的身份,意味着他的口供,有着十足的可信。而那些供述出自己罪行的世家官宦子弟,也在自己的口供上簽字畫押,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證據。

  而結合貝可等人的口供和證詞,也能證明此事不僅是這些年輕子弟的聯手,更是和明春叛軍有關,兩相結合下,即便沒有足夠的物證,卻已經足夠定罪。

  所有參與其中的犯人,全部都處以死刑。

  不管是哪一方的人。

  即便是曹劉,也是如此。

  榮熙公主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直接就暈了過去。可再醒來的時候,即便她壓抑不住嚎啕大哭,卻也不得不稱讚陛下仁慈。

  因爲正始帝並沒有牽連這些犯人的家族。

  當然,該敲打的敲打,該責罵的責罵,但最終被處以死刑的,只有關押在天牢裏的人。

  正始帝認可了這份判決,便也意味着三日後,這些人全部要送上斷頭臺。

  本來犯了死罪的犯人是有着固定的時間處斬,但是看着陛下的意思,是要趕在年前將一切的事情處置完畢,所以這日期,也定在了小年。

  一個看着喜慶,卻是充滿了肅殺之氣的日子。

  莫驚春在那一日去了菜市場。

  但凡是這樣的事情,彷彿不擺在最明面上來震懾,就不足以宣揚其中的危害。莫驚春站在人羣中,聽着百姓的竊竊私語,看着曹劉被害怕地拖出去囚車,然後被壓在第一個位置上。

  他聽到了榮熙公主的哭泣。

  他看到了陳文秀僞裝後的身影。

  他看到了一臉平靜跪了下去的林歡。

  他看不到任何一個世家子弟出現在這裏。

  彷彿這一切,不過是一場極其普通的刑罰。

  莫驚春駐足看了許久,等到人羣都散去的時候,他才帶着墨痕不緊不慢地朝外走。陳文秀也沒走,她戴着面.具,看不出來她的神情如何,但從微蹙的眉頭和焦躁的肢體中,多少看得出來她的情緒。

  “女郎是在這裏特特等我?”

  莫驚春請她上了馬車,墨痕和柳紅都跪坐在馬車門口的位置,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外面。

  陳文秀遲疑地說道:“林歡,真的被殺了?”

  莫驚春:“林歡真的死了。”

  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他心裏也對陳文秀之所以出現在這裏有了判斷,看來是爲了林歡而來,“女郎與他,是怎麼認識的?”

  陳文秀和莫驚春打交道的次數不多,但也知道,他說話很是坦誠,即便謹慎,卻也不會拐彎抹角,有什麼說什麼,這給她感覺更加信服。

  她將自己之前和林歡的偶然相遇,還有自己的打算一一說了出來。

  “……我已經辭掉那些先生,打算再另外找先生了。”

  莫驚春頷首,平靜地說道:“女郎說得極是。”

  陳文秀心裏原本惴惴不安,但得了莫驚春這話,便笑了笑,“其實我之前也在猶豫,畢竟這些老師的水準都很不錯,但是對於女子書院來說,他們的態度卻不配合。如果強留下來,卻是浪費了孟懷姐姐的錢財。”

  莫驚春:“女郎做得很好,在其位謀其政,若是無心辦事,自然是要驅逐。”

  陳文秀心裏高興,但想起林歡的遭遇,便又低沉了下來。

  她抓了抓頭髮,毫無半點貴女的姿態。但是莫驚春卻從她這散漫的動作中,感覺出她更爲自在從容。對比起從前陳文秀強撐着一副貴族女郎的模樣,眼下的她更加恣意鮮活。

  莫驚春若有所思,陛下一直較真的差別,便在這裏?

  陳文秀那邊,卻是將糾結的事情想得差不多,猛地說道:“尚書,我有一事不解,想請尚書解惑。”

  莫驚春淡笑着說道:“女郎請講。”

  陳文秀遲疑地說道:“贔屓這一次處決了這一批人,雖然數量有點多,而且也讓人肉痛,但爲什麼不徹查下去呢?”

  莫驚春:“您很敏銳。”

  陳文秀連連擺手,搖頭說道:“我不是敏銳,我只是覺得,這好像跟陛下平時的行爲有些……不太相符。”

  莫驚春忍不住眉眼微彎,笑着說道:“那平日裏,陛下在女郎的心中,應該是什麼模樣?”

  “不說株連九族這種兇殘的舉動,但是牽連三族,罷官回家,也是該有的事吧?”陳文秀說出這話,絕不是因爲自己支持這樣的行爲。

  可是奇怪的地方,畢竟是奇怪。

  莫驚春緩緩說道:“女郎猜得不錯,這只是陛下和世家權貴的一場心知肚明的交易。”

  陳文秀緊蹙眉頭,“交易?”

  莫驚春頷首:“是交易不假。”

  可莫驚春也只能點到爲止,不再說下去。

  陳文秀下了馬車的時候,人還是迷迷糊糊,她看着眼前的匾額,她已經回到了女子書院。她站在門口出神了片刻,看着身邊的柳紅說道:“我是不是很笨?”

  她感覺到莫驚春已經提示了她,可是陳文秀還是猜不出來。

  柳紅欠身說道:“女郎這話,便是自謙了。只是您甚少經歷這些勾心鬥角的事情,一時間覺察不出罷了。尚書的意思是,陛下拿‘不追究’的事情,換取了那些狼子野心的世家安心,彼此相安無事罷了。”

  陳文秀眉頭微動,忽而說道:“是不是那種……當事情塵埃落定的時候,可總有些大臣從前是跟敵人私相授受的,而皇帝選擇了將所有的書信付之一炬,便是擺明了不再追究的意思?而那些原本擔驚受怕的朝臣,反倒會因此而感激陛下?”

  柳紅:“道理是差不多的。您是從哪裏聽來的這個故事?”

  這還頗有道理。

  陳文秀頓了頓,一時間也沒想起來。

  就是在聽到柳紅說的時候,陳文秀驀然想起了這個典故。

  “……但這個故事裏,被燒掉的是證據確鑿的書信,而現實中被殺的,卻是一條條活生生的人命。”陳文秀嘆息着說道。

  柳紅平靜地說道:“他們本就該死。”

  參與謀反忤逆的大罪,本就逃脫不了死罪。

  陳文秀笑道:“我知道,我只是感慨他們家族的心狠。既然會有這些人蔘與其中,那必定不可能是他們自己的行爲,而是家族的暗示。可一旦出事,他們便是卒子,是棋子,可以隨便拋棄。”

  說到這裏,陳文秀略有好奇地說道:“那,陛下如何相信,這些人不會反咬一口呢?”

  柳紅微微一笑,“這便是陛下的能耐,婢子怎會知道?”

  陳文秀努了努嘴,覺得柳紅肯定知道。

  她總覺得,柳紅所表露出來的才學,未必只是個普通的婢子。

  而正始帝……

  陳文秀只要一想到他,就有些膽顫心驚,自然避免了不去想。

  朝上的事情,暫且與她無關。

  只要此事能銷聲匿跡,那也便罷了。

  不過到底因爲林歡出事的消息,陳文秀心中鬱郁,有些不甚美麗。等到她回到女子書院中,被一堆學生簇擁到一塊,這才逐漸將這件事忘卻。

  柳紅立在不遠處,心裏鬆了口氣。

  朝上這些人如此憤怒,如此敢於指責莫驚春,除了一部分人是真心實意爲陛下着想,爲朝政着想,又有多少人其實心裏更是擔驚受怕,表露得異常過激?

  他們不止害怕莫驚春,更害怕陛下追查。

  看似十拿九穩的事情,從焦家被逐個擊破,他們心中如何能安?

  而謀反,是可以株連九族的大罪。

  他們越是將主辦的莫驚春罵到泥.潭裏,就越是表露了自己的心虛。他們爲何不去責罵經手的薛青呢?

  不正是清楚,罵刀,何不如罵持刀的人。

  而這,也正是他們擔憂的。

  那些拋棄的卒子,於他們而言,是刀。

  而他們,也恰恰是持刀者。

  柳紅垂下頭,慢慢露出一絲微笑。

  而威脅,恐嚇,露出兇殘的一面……

  這正是正始帝最擅長的事情。

  朝臣們怕是已經許久再想不起當初太子那還算可親的模樣,那記憶中的面容,一點點被如今的正始帝所覆蓋。

  若是他當真發瘋,那也還能有迴旋之地。

  可偏生正始帝卻是瘋得有理有據,理智猶在,出格時嚇得人半死,老奸巨猾時,卻又颳得他們連連求饒。

  帝王耗得起,願意拉着世家一起陪葬,可他們不僅不是光腳的,更是穿鞋的,富貴的,哪個敢和正始帝賭?

  這世上的事情便是這般,誰更不捨得,誰更怕死……誰就落了下成。

  而那廂和陳文秀分開來的莫驚春,卻是沒回到吏部,而是一路往皇城去。

  再有兩日,便是除夕,到時候朝臣休假,有些事情,就容易掩蓋了痕跡。他閉着眼嘆息,手指一下一下敲擊着膝蓋,沉默了片刻後,“墨痕。”

  “在。”

  他招呼了墨痕過來,低聲說了幾句。

  墨痕頷首,立刻下了馬車。

  而後,這輛馬車才慢悠悠地入了宮門。

  …

  “咔嚓——”

  太后正在看着自己修剪的紅梅。

  這插花,也是一種磨練心性的事,她在這剪了半個時辰,才堪堪剪出了一個模樣,卻也是心滿意足,心裏歡喜。

  閒來沒事的時候,也不得不如此。

  畢竟這宮內,能和她說說話的人,也沒幾個。

  之前那幾個太妃,要麼出事,要麼和她本來就有仇,別說見面,想想都覺得晦氣,還有的,但是跟着兒子去封地住了,也算是好事。若是從前,她還能和家裏人說說話,自從張家犯事後,一干女眷全都在寺廟裏過活,太后雖然逢年過節會讓人送去東西,每年也會去探望幾次老母親,可到底是有了隔閡。

  如今一年到頭,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也無怪乎太后會將大皇子看成寶。

  “大皇子在作甚?”

  太后問道。

  秀林欠身說道:“鄭師傅正在教導大皇子。”

  上午是跟着鄭明春學習,下午則是去鍛鍊武藝。

  正始帝在這面上沒虧待大皇子。

  太后沉吟,“鄭家,我記得是出了事吧?”

  “是,這一次鄭家也牽連其中。顧大儒昨兒還跟陛下請辭,卻又被陛下拒絕了。”秀林慢慢說來。

  太后笑了,“許伯衡都還留着,顧柳芳又怎可能給走?倒是黃正合留不了多久了,他能撐到現在,倒是讓哀家喫驚。”

  她修剪了下比較多的一邊,搖着頭,“禮部光鮮亮麗,但插手的事情算不得多。留個黃正合放在那裏倚老賣老,倒也還行。”提到黃正合,太后便想起之前的吏部尚書王振明,還有和他有關的林氏……

  林氏的宗子林德明那些人,今兒,怕是已經跟着上路。

  這些人在入京前,命運就已經決定了。

  爲何那些世家會老實,會蟄伏,會毫不猶豫地按下所有的心思……乃是因爲,林家已經徹底覆滅了。

  一個在十來年前,還是天下皆知的潁川林氏,在正始帝登基的這些年頭裏,就這麼去了……即便在面上是有着各種緣由,可這足以看得出來帝王真要決斷時,是從不顧及這些。

  林家會衰落,那其他的世家,便不會嗎?

  而這些人裏頭,又有多少是真的毫無私心,能夠力往一處使的?只要有一個人害怕,只要有一個被分化,這結盟,就再結不起來。

  “太后娘娘,魏王求見。”

  “咔嚓——”

  太后聽得這話,懊惱地低頭,果不其然,這下意識的一剪子,直接將這一枝給剪壞了。她將這一朵給抽了出來,隨手放在邊上,“讓他進來罷。”

  唉,太后有些頭疼。

  魏王來找她,能有什麼事?

  不外乎那兩三件事罷了。

  太后被秀林扶着,慢悠悠往外殿走,那腳底下鋪着的毯子厚實,走路悄無聲息。整個宮殿都通了地暖,讓得太后這宮中暖呼呼的,半點都沒有外面風吹雪打的冰涼。

  魏王剛進來,便鼻頭和臉頰都通紅,不過這個矮老頭倒是硬朗,這兩年都活蹦亂跳的。自家封地有長子在看顧,他倒是半點都不上心,連着兩年都在京城待着。

  魏王恭恭敬敬地行禮,“見過太后娘娘。”

  太后無奈地說道:“魏王不必如此多禮,還不快快坐下。”他的歲數可比太后大多了,這顫巍巍起來的樣子,多少有些令人擔憂。

  魏王得了太后的話,這才落座。

  他的雙手交握到一處,這個動作一擺出來,太后的眼神微頓,輕笑着說道:“今兒外頭風雪蕭蕭,您可莫要凍壞了。”

  魏王搖了搖頭,“臣這一次來,是有要事和太后商量。”

  太后心裏一動,面上不顯,“能勞得您如此興師動衆,怕是和皇帝有關?”

  “正是。”

  太后斂眉,美目微動,端起茶盞,“魏王便莫要賣關子了,快說說,究竟是何事?”那保養得當的柔美面孔流露出疑惑的神色。

  魏王沉着臉色,一字一頓地說道:“陛下和莫驚春的私情!”

  此話一出,卻是擲地有聲。

  太后沉默,卻是沒想到魏王特地入宮,居然是爲了這事。

  這傳聞,又是從哪兒來的?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無盡的昏迷過後,時宇猛地從牀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節內容,請下載愛閱小說app,無廣告免費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網站已經不更新最新章節內容,已經愛閱小說APP更新最新章節內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

  迷茫、不解,各種情緒涌上心頭。

  這是哪?

  隨後,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然後更茫然了。

  一個單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現在也應該在病房纔對。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麼會一點傷也沒有。

  帶着疑惑,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牀頭的一面鏡子上。

  鏡子照出他現在的模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齡,外貌很帥。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下載愛閱小說app,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現在,這相貌怎麼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

  這個變化,讓時宇發愣很久。

  千萬別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身體、面貌都變了,這根本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了,而是仙術。

  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牀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水不好的鏡子,時宇還在旁邊發現了三本書。

  時宇拿起一看,書名瞬間讓他沉默。

  《新手飼養員必備育獸手冊》

  《寵獸產後的護理》

  《異種族獸耳娘評鑑指南》

  時宇:???

  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後一本你是怎麼回事?

  “咳。”

  時宇目光一肅,伸出手來,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時,他的大腦猛地一陣刺痛,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現。

  冰原市。

  寵獸飼養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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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獸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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