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聖人不死,大盜不止

作者:薛白杜五郎
滿唐華彩正文卷第297章聖人不死,大盜不止二月二,龍擡頭。

  聖人封禪西嶽的詔書已傳遍天下,距離十一月封禪還有九個月。

  華山頂上,西嶽祠已快建好了,正在鋪設木椽。工期雖趕,卻沒有人敢有所敷衍,木匠們還在精心雕刻着窗柩上的花紋。

  祭天台則相對難建一些,要把石料搬上陡峭的華山險道是件極費力的事。

  薛白親眼看了修築的過程,認爲祭天台內部即使是中空的也並不影響,能省下不少材料、還能加快工期。

  他初到華山,準備的第一件事是安插人手,接下來則得去打聽、接觸主持此事的陵臺丞,但接觸之後又如何讓其偷工省料?

  得耽誤工期。

  讓祭天台的工期來不及了,陵臺丞便會慌,那就有了被說服的可能,而一旦他偷工減料,薛白便能捏住他的把柄,試着逐步控制他。

  思路既定,便是找機會。

  是日,雨過天晴,薛白與李白遊玩華山。

  “我當年來,見此處有十數棵擎天大鬆,我起名爲‘鬆柱’,如今卻因建西嶽祠都砍了啊。”

  李白隨口說着,須臾,手一擡,指着一塊巨巖,又道:“好在這塊混元石他們敲不動。”

  薛白擡頭看去,只見有水流貼着巖壁而下,這是隻有雨後才能看到的小瀑布,水流雖少,在華山峭壁向下飛濺,竟相當有氣勢。

  “太白兄給華山上的一樹一石都起了名。”

  “並非我瞎起名。”李白笑道:“相傳,女媧採石補天,曾選中此石,然而它冥頑不化,無意補天,故名‘混元’,你去敲一敲,看這塊石頭有多硬。”

  薛白攀上巨巖眺望,只見下方的山道上有一座橋,勞工們正扛着輔料絡繹不絕地過橋,如螞蟻搬家一般,蔚爲壯觀。

  他遂在想,若趁夜毀了這座橋,次日,陵臺丞必會着急忙慌地親自過來。

  此事有了大概的思路,具體的細節與人手卻得斟酌,得與杜妗商議。

  恰此時,有人從山下趕來,向薛白低語道:“郎君,二孃到了。”

  過了一會,他們目光看去,只見有一隊人小心翼翼地跟在勞工們後面,走上了華山險道。

  李白眼力好,一眼便看出其中有幾名女子,打趣道:“我不知三郎成親了?”

  薛白不好否認,反問道:“太白兄呢?”

  李白嘆惜一聲,未答話,只是擡起手,比了四個指頭,示意算是成過四次親了。

  他很是識趣,既見薛白的家眷來了,自去尋鎮嶽宮的道人修行,讓薛白與娘子敘話。

  之所以如此,因李白其實已察覺到薛白並不願意對他提及身世、背景,他亦不強求,薛白不說,他便不主動打探。

  交友嘛,交的是個意趣。

  薛白迎向杜妗,站在那沒說話,伸出手,握住她的柔荑。

  “怎上來了?”

  “想見你。”

  兩人便牽着手攀上華山,繞過東峯,避開西嶽祠與祭天台,走到山崖邊一處地勢險峻登高遠望之處說話。

  “累嗎?”

  “嗯。”杜妗有些幽怨地看了薛白一眼,“腳疼死了。”

  “坐過來。”

  薛白用身上的大氅裹着她,倚着巖壁。

  動作間,他踢到了幾塊小石頭,便見那石頭滾着滾着,滾出巖壁,滾下了萬丈深淵。

  風吹動他們的衣袍,像是要把他們也吹下那深不見底的懸崖,粉身碎骨。

  “唔!”

  這場面看得杜妗心驚不已,抱緊了薛白。

  兩人心跳都極快,因被嚇得。

  “怕嗎?”

  “怕。”杜妗道,“但我喜歡。”

  她把手伸進薛白懷裏,低聲道:“你看,我手心都溼了,但伱居然在這麼高的地方,還像塊石頭一樣。”

  “我前幾日常來這裏坐着想事情。”薛白道,“我給這裏起了名字,叫‘思過崖’。”

  “想什麼事?”杜妗道,“以往每一次,我都知道你要做什麼,但唯獨這次,我不知你爲何來華山。”

  薛白沒有回答,默默看着山川,眼神堅決。

  杜妗道:“李隆基要封禪西嶽,說是‘兆庶皆安、邊疆寧靜’,那麼,南詔若叛,他也必定不會承認了。你來,是想阻止他封禪嗎?”

  薛白依舊沒有回答。

  杜妗道:“還有九個月,阻止得了,你不該親自來的。”

  “讓他來。”薛白道:“我們在此殺了他。”

  杜妗一愣,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懸崖邊,頓覺腳軟,渾身無力。

  她極少有如此心虛的時候,嚇得沒了力氣,也就沒了底氣與勇氣。

  “只怕……不行的。”

  “爲何不行?”

  “我們何必弒君?”杜妗道:“我們的敵人是東宮,李隆基活着,我們纔有更多時間易儲。”

  “安祿山要叛、南詔要叛,到了岌岌可危之地步,昏君猶不肯醒悟……我喊不醒這個裝睡的人,殺他,是阻止變亂最後的機會。”

  薛白看向天地山川的眼神很堅決。

  他知道弒君很難,但這兩年的經歷讓他確信,李隆基不死,那安史之亂註定沒有辦法避免。

  事實上,他心裏隱隱覺得,哪怕換一個皇帝也未必能阻止得了安史之亂。但至少,不會像李隆基那樣驕固、自私,信任安祿山到不可動搖的地步。

  若說大唐是一輛馬車,正被帶着撞向懸崖,李隆基是一匹領頭的瘋馬。當怎麼拖都拖不住這輛馬車時,薛白已決意,不論如何,先斬了這匹瘋馬。

  當世,卻還沒有人能理解他的心情,這次連杜妗都感到這計劃太過瘋狂。

  但她的第一反應不是勸阻薛白,而是環抱着他,吻了上去。

  臨着萬丈深淵,兩人就這樣吻了很久。

  末了,杜妗低聲道:“我也想像你一樣瘋,可這次做不成的。”

  “我知道。”薛白道:“至少試試。”

  “可我覺得局勢還沒到一定要弒君的地步。”

  “信我就夠了。”薛白笑了笑,道:“聖人不死,大盜不止。”

  次日清晨,杜妗早早便醒了過來。

  昨夜睡的牀榻於她而言,實在是太硬了,加之心中藏着擔憂,實在難以入眠。

  轉頭看去,薛白還在沉睡,仰面躺着,眉宇英氣十足。

  她感到渾身痠疼得厲害,於是心想,也只有自己才肯爲了薛白而答應一起弒君了,因男色所惑做的決定,只怕是辦不成的……大不了一起死罷了。

  但等到薛白醒來,那一雙眼裏透露出的竟還是篤定。

  “即使對心腹,我們也只說,南詔必叛,邊境不寧,故而得儘快阻止聖人封禪西嶽。”

  “是。”

  “找一個擅於修橋的工匠來,再派人趁夜拆毀上方橋。等陵臺丞到,讓我們的工匠接近他,替他解圍。”

  “此事容易辦。”杜妗問道:“你打算在祭天台動手腳?”

  “不錯,但還得等首陽山李遐周的消息。”

  “還有九個月,細節你我商議無妨。但若是……若是真成了,怎麼辦?”

  “張垍。”薛白道,“一旦事成,我會以支持他任相的名義與他單獨相見,派人制住他,逼他指證李亨爲幕後主使,他與李亨交好,所言可信。如此,我們聯合哥奴,以有備擊無備,廢李亨,扶李琮登基。待時機到時,使張垍翻供,指罪哥奴、安祿山勾結弒君……”

  “我們沒有足夠的武力。”

  “陳玄禮必隨駕封禪,而華山一夫當關,以緝捕弒者之名義,五十人全副武裝,足可困陳玄禮於華山頂上,拉攏郭千里,可試着說服陳玄禮支持李琮。”

  “還有個問題,李琮若登基,會翻臉嗎?”

  “平定南詔之前他不敢,他需要我與老師的聲望。”

  乍聞此事,杜妗依舊心亂。

  直到她開始不去想封禪西嶽時的場面,把心思放回目前該做的準備上,才漸漸沒那麼焦慮。

  對付一個小小的陵臺丞,於她而言並不難,到了二月初九,她便安排了三人接近了對方,同時,時不時地出手,給修築祭天台之事添麻煩,拖延其工期。

  到了二月中旬,他們收買了三個官吏,開始供應西嶽祠所需要的一切銅器。

  因爲原來說定的那個銅器商因爲私鑄錢幣被人檢舉,不敢再接手此事了。

  事情很難,只能說“千里之行,始於足下”。

  “好一個‘仗劍去國,辭親遠遊’!”

  華陰縣內,一輛鈿車當中,有一名三旬美婦聽了僕役的稟報,不滿地嘟噥道:“說是到長安謀官,卻跑到華山來遊山玩水。”

  “娘子息怒,阿郎雖是……其實掛念着娘子,在客舍留信,說娘子若到了,讓你不必往長安,在華陰等他下山。”

  “登山。”

  鈿車中的美婦看起來嬌生慣養,行事卻極有主見,當即讓鈿車調頭向南,往華山行去。

  到了華山腳下,她下了車登,擡眼看向眼前高聳入雲的險峻山峯,卻是殊無懼意,吩咐隨行僕婢準備登山。

  不遠處的仙宮觀中有幾名女冠出來,其中一人正安排人打聽消息,往這邊看了一眼,卻是走了過來。

  “可是……多君?”

  美婦回過頭來,不由訝道:“小仙?你怎麼在此?”

  “騰空子,這位是?”

  “與你引見,宗多君,是我大舅的孫女,比我小一輩,還有,她是李太白的妻子;這是我的同門師姐,季蘭子,詩情絕佳呢。”

  李季蘭不由驚喜,上前行禮道:“見過娘子,久仰詩仙盛名。”

  宗多君忙道:“季蘭子不必多禮,說來,我比小仙還晚一輩,往常皆是平輩相交。”

  三個女子很快便拉着手敘話,甚是開心,宗多君連要去找夫君的事都忘了。

  “對了,你怎會到華山來?”

  “還不是那李太白。”宗多君道,“我們本要到廬山隱居,他得了友人信件,便一心往長安謀官。到了宋州,在我孃家才住了十多日他便待不慣了,非要獨自先行,自去長安,我只好追來。”

  “那他現在?”

  “就在華山之上。”

  李騰空與李季蘭對視一眼,方知薛白沒與李白分開,大概是藉着李白交遊廣闊,竟是在華山上還找到了住處。

  “那我們與你一道登華山吧?”

  “這山又高又險,你們兩個小娘子如何登得了?”

  “無妨的,我們是修道之人,合該登名山,尋訪仙人。”

  如此,三人遂一道登上華山。

  李季蘭看着宗多君,好生佩服,道:“多君爲了太白先生,願千里奔波,真是了得。”

  “豈是爲了他。”宗多君道,“我亦喜歡遊覽名川大山罷了。”

  李騰空不由笑着搖了搖頭。

  宗多君便嗔她道:“你笑什麼?”

  “不敢笑你,是佩服你,還想起你那‘千金買壁’之事。”

  李季蘭不由大爲好奇,連忙催促李騰空說。

  “你可知多君是如何嫁給李太白的?”

  “快說,快說。”李季蘭最喜聽這些姻緣之事,連華山道路之險都忘了在意。

  “那該是天寶三載吧?李太白經洛陽,至梁州、宋州,與友人在梁園遊玩,酒過三巡,於粉壁上題詩一首。之後不久,多君看到了這首詩。”

  “是。”

  宗多君並不害臊,大大方方地吟道:“我浮黃河去京闕,掛席欲進波連山……”

  這是《梁園吟》,詩很長,難爲宗多君竟能一字不差地背出來。

  “那年,他剛剛從翰林被賜金放還,心中苦悶。我初看他這首詩,先是看到了一片消沉頹然,想來也是,誰遇到那般之事也要鬱氣沉沉。可這李太白,偏就不同,他寫到後來,偏是愈寫愈激昂,在荒廢的梁園裏,他也要縱酒當歌,要像謝安一樣東山再起。”

  宗多君說着,臉上不覺泛起了笑意。

  “我當時就在想,這人真是個……狂生。但這狂生,心裏有一團不滅的火呢。”

  李騰空看着她的笑容,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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