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豬不化龍
破風聲不停響起,安祿山眼睛雖瞎,戰力卻似乎更強了,手裏的刀舞作一團,防止旁人近身。
在他想像中,唐軍們想要上前,被他一個個逼退。
“誰能殺我?誰?!”
可事實上,薛白與他的部下們只是安靜地站在那兒看着,像在欣賞一段不停歇的胡旋舞。
終於,隨着最後一個大燕國皇帝的忠誠侍衛被砍倒在了龍椅前,薛白開口道:“這裏沒有人想殺你,哦,除了李豬兒。而我們想的是活捉你。”
“你不是薛白。”安祿山哇哇大叫,道:“我已經瞎了,你沒辦法對我證明你是薛白,哈哈哈。”
“薛白已入主紫微宮,府君被他擒獲,投降了。”
李白說“危樓高百尺”,而明堂高二百九十四尺,雖說是三層,換作普通樓屋卻足夠建三十層。
有反應快的士卒拉住了安祿山的另一條腿,也有更多的士卒們撲上前,拼命拽住他們。
在他眼裏,安祿山所謂的皇帝十分可笑,然而,嘴角才揚起,他轉頭間看到了那張擺在明堂正中的龍椅。
但隨着戰事的進行,竟然是紫微宮那邊卻先傳來了壞消息。
他認爲阿史那承慶是在調整陣列,不停鼓勵着士卒們再堅持一下。
眼皮緩緩合上,卻又睜開,因爲看到朝陽已經升起,灑在了人間。
“說正事。”薛白道,“你帶了炸藥隨顏春卿入城,炸藥呢?”
又是一聲響,安祿山以爲自己要被砸成爛泥了,可他卻感到身上的瘡癤被砸得巨痛。
這一下極重,換作是旁人必要被砸得骨折,安祿山皮肉厚,雖未骨折,卻也是疼得握不住手裏的刀。
阿史那承慶先是下了命令,要親自率三千騎兵先鋒擊敵,同時大喝道:“阿史那從禮!你從西門入城,求見聖人。”
胡來水嚇得一顆心都要跳出來,發現自己沒有摔死,當即大叫了好幾聲。
安祿山竟真有些勇猛,以相撲的姿勢撲倒了胡來水。
忽然,遠處陡然響起了號角聲。
“將軍,敵軍到了。”
然而,爛了腳、瞎了眼的安祿山並不再試圖站立奔逃,而是四肢着地爬行,亂衝起來,同時用手摸尋着,想要撿一把刀。
唐軍士卒們一齊擁上,硬生生地拉住了肥碩的安祿山。
“你說什麼?!”阿史那承慶喝道。
“我沒忘了我也是賤奴出身。”薛白道。
只要阿史那承慶衝鋒過來,他們便可殲滅不可一世的隴右名將王難得。
“阿史那承慶到了!”
一條俯衝的龍突然泄了力,軟趴趴地掛在了高高的樓牆上。
“阿兄。”卻是阿史那從禮道:“我覺得他說的有些道理,府君被捉了,大家該爲前程做考慮……”
“薛太守已攻入明堂,可以退兵了。”有將領建議道。
“不急坐。”薛白道。
田乾真無法忍受自己的妙計到頭來全害在了自己隊伍身上,勃然大怒,不管不顧衝下城頭與唐軍拼命。
千里鏡移開,能看到阿史那承慶已在城北安營下寨,既沒有選擇攻城,也沒有選擇投降,那就是要談條件了。
有一點積雪堆在了千里鏡的鏡筒之上,薛白的眉毛上也染着霜雪。
他們披上盔甲,各自換乘了隨行的戰馬,繫緊馬鞍,一手舉着長槊,另一隻手捉緊鞍環,準備着衝殺。
“我馬上要病死了,你活捉不了我!我是個出身卑賤的雜胡,一身的爛病,你們敢沾我?哈哈哈,我如此卑賤,我當了皇帝!”
“眼下再說這些已經無用了,敗亡已成定局。”安守忠遙望了含嘉倉城,道:“田乾真是罪魁禍首,你救援他無用。倒不如歸順朝廷,謀一個好出身?”
明堂第三層是二十四邊形,象徵着二十四節氣,安祿山撞破了其中的“清明”,於是,一個巨大的身影衝出了明堂,躍向了夜色中的天空。
安祿山嘴上不認,可看到是嚴莊帶隊,其實已知道來的正是薛白了。而薛白若要的不是他的命,那就是想要他的十餘萬邊軍驍騎了。
薛白的視線方向,含嘉倉城中已着了大火,他是有些擔心炸藥落到了叛軍手裏,王難得有危險,既問明瞭情況便放心下來。
“然後呢?”
“拉住他們!”
安守忠站在那發了會呆,才反應過來,薛白是要讓他出城問話。雖然心中不情願,但還是道:“是,我去問問他。”
哨馬趕到了阿史那承慶面前,稟道:“發現洛陽城北面火光大作,唐軍似乎攻入城中了。”
阿史那承慶皺着眉,目光一轉,見安守忠沒有披甲,穿的是家中的常服,喝問道:“出了何事?!”
田乾真身先士卒,衝在最前方,手中大刀翻飛,連殺了幾名唐軍。漸漸地,他已能清晰地聽到援軍的馬蹄聲。
卻說田乾真眼看着薛白的旗幟進了城中,正準備要甕中捉鱉,然而唐軍一入城,很快便引爆了炸藥。
與他預想中不同的是,唐軍並非是想炸穿城門攻入洛陽,而是直接殺上城頭,炸塌了城門樓,於是半片角樓坍塌,叛軍的令將、大鼓等物滾滾墜落。
安守忠沒有說實話。
薛白沒有被阿史那承慶的態度激怒,相反,他早有準備。
“沒有用!”
“貧道還以爲,郎君會坐在那裏。”李遐週一指龍椅,半開玩笑地說道。
活捉安祿山,他可以更好地完成他想要做成之事。
又過了好一陣子,漫天的雪花蓋住了乾元門廣場上的屍體與血泊,像是把叛亂的影響也掩蓋下去。
“噗。”
他更加瘋狂起來,想要揚起刀再劈,然而這一刀太大力,卡在了對方的肩胛上。
作爲安祿山的謀主,他對大局還是有所瞭解的,因此能看到薛白的處境有些隱憂。
歷史上,安史之亂後大唐逐漸形成了藩鎮割據的局面,在他看來,李亨父子是有不可推諉的責任,但從另一方面而言,對於這些歸附武將的處置,遠比殺一個安祿山要複雜得多,也重要得多。
首先,薛白就不能在這些人面前怯場,眼睛中自然而然地閃過一些輕蔑之色,悠然問道:“他帶了多少糧草,或者說陝州還有多少糧草,敢發這樣的狂言?”
之後是幾句咒罵。
安守忠樣貌威武,卻顯得有些怯懦,隨着嚴莊有樣學樣地對薛白行禮。他不是一直就這麼懦弱,而是越富貴,想保留的越多,越豁不出去,膽氣就越小。
他感到雙手劇烈的痠痛,一條腿也被拉扯得像是斷掉一般。
“唐軍殺入宮城了!”
“不。”薛白堅決搖了頭,認爲嚴莊的做法雖解決了眼前,卻會在往後造成更大的問題,甚至大到難以彌補,“不可被這些軍頭扯的虎皮嚇到,安祿山在我們手上,事實上他們主將心虛、軍心動搖,卻猶貪得無厭,賊心不死,此例若開,後患無窮。”
那夜薛白得了地圖,方知李遐周的計劃並非是要炸燬明堂,而是希望能引他殺入宮城。之後收到了安守忠從城中射出的信,薛白意識到李遐周的頻繁聯絡恐怕要使之暴露,遂遣使遞了一句話給李豬兒。
胡來水遂立即用哨棒壓住安祿山,要立下擒賊首的大功勞,也出一口惡氣。
垂死之際,田乾真才意識到活着真好。
“啊!啊!啊!”
安祿山被關在了一片黑暗當中,忽聽到號角聲,不由豎起耳朵。
“是嗎?”
“阿史那承慶說他可以歸順,但朝廷得封他爲范陽節度使,並讓他率兵北歸。”
這是好事,嚴莊經歷了安祿山之後,願意選擇輔佐一個有身份與能力的可靠人選。畢竟,嚴莊之所以造反是想成爲權貴,而不是推翻權貴,故而一直在學着世家門閥的風範。
薛白目光一凝,心裏涌起一股想要過去坐一坐的衝動。
今夜,唐軍主力都隨薛白進入洛陽去控制局面了,他則只率了八百人佯攻含嘉倉城。
他絕不肯給!
“嘭。”
他依舊站着,但失血過多,身體已毫無力氣,反而是倚着那槍桿站着。
事實是,他被嚴莊賺走了將印,而薛白正是利用他的將印從西城門進入洛陽皇宮。當時守城的主帥安慶和還只顧盯着含嘉倉城沒有防備。
他覺得自己真的要化爲豬龍了,翱翔於天際……
田乾真心中暗道中了薛白的調虎離山之計,不由甚是擔憂安祿山的安危。
但在此時,阿史那從禮回來了,徑直驅馬到陣前,稟道:“阿兄,安守忠到了!”
與此同時,胡來水兔起鶻落地上前,手持哨棒,重重砸在安祿山的手上。
到處都是這樣的叫喊,終於傳到了田乾真的耳朵裏,他頓時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即回師先救安祿山。
“不可!”王難得喝道,“局勢尚未完全控制住,若讓叛軍精兵殺入洛陽,猶有變故。”
“報!”
“用力!”
“嘭。”
可皇宮中很快傳來了求救的鼓聲,明堂上方,安慶和的旗令不停搖晃。
嚴莊目送着安祿山離開,向薛白道:“可知我爲何會擁立他?”
嚴莊笑了笑,心中不置可否,暗忖薛白爲人太過謹慎了。
當糧窖的蓋子被燒塌,顯出下面空空如也的倉窖,薛白嘆息一聲。能想象到安祿山的鬱悶,更能體會到失去了儲備糧的河南百姓的艱辛。
“讓安守忠與你說吧。”
薛白轉頭示意了一眼,胡來水會意,從地上提起一個受傷的叛軍士卒,推向安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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