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餘燼

作者:薛白杜五郎
大火燒了兩天兩夜,終於漸漸熄滅了。

  疲憊的禁軍們撤出秦嶺,駐紮於陳倉城外休整,感受着山林中傳來的熱浪。

  城中縣牢已關滿了人,多是以謀逆之名被拿下的。

  “冤枉啊!李亨排除異己……”

  偶爾傳來類似這般的呼喊,很快,喊冤的官員便被亂棒打殺,屍體被拖出去,給旁人騰出了地方。

  之後又有官員自稱是與楊黨虛與委蛇,頌讚忠王纔是社稷棟樑,得以被安全地請走。

  而在牢房深處,最黑暗之處,有一條大漢始終盤腿而坐,沉默不語。

  入夜,牢門外隱約傳來了爭吵聲。

  “你們不能進去。”

  “這是陳倉令薛景仙的批條,讓開……”

  “那你爲何以弓弩對着陳玄禮?”

  “我姓李,行六,旁人都稱我爲‘六郎’。”

  “大膽,榮王當面,你還不行禮!”

  “帶走!”

  李琬再問道:“是誰命你出手呢?”

  他妙巧地避開了救出聖人之後去哪裏的問題。

  張小敬一愣,道:“我不知甚六郎,我要見忠王。”

  “帶走!”來人呼喝一聲,要典獄開鎖。

  張小敬這才意識到,這位李六郎往上數,除了忠王,其餘兄弟不是謀逆就是已死了。

  一隊人突然闖了進來,大步邁過幽暗的走道,直向最深處。

  “不是。”

  “張小敬?!”

  “我沒有,我只是給將軍看,證明我弩上的箭還在。”張小敬道:“那支箭是別人放的。”

  “你是不肯與我說實話啊。”李琬不信,微嘆了一口氣,道:“我行六,你可知我的五個兄長分別是誰?”

  兩人大步過去,拿了條披風兜着張小敬,摁着他的腦袋便押着他走,一直到了城樓之上。

  “下去。”

  他把兄長們數了一遍又問同樣的問題,似乎如此一來事情就有了很大的不同,可張小敬的回答卻還是一樣。

  張小敬將要被重新帶下去之際,終於道:“我若說實話,榮王會秉公而判嗎?若錯怪了忠王,如何?”

  “六郎,此人危險,聖人被劫持時都敢放箭……”

  張小敬反問道:“小人斗膽,敢問若忠王有不軌之心,榮王欲如何行事?”

  “沒人指使。”

  “知道我是誰嗎?”

  “不。”張小敬忽然反應過來,驚疑道:“榮王這是要陷害忠王不成?”

  這問題,李琬想了想纔給出了回答,正色道:“我當救出聖人,掃除奸佞,勸聖人整頓邊軍,收復兩京,再造盛世。”

  “若能打消疑慮,我自然是擁護二兄至河朔整軍,收復兩京,興復大唐!”李琬久在十王宅,勢力弱小,眼見張小敬是個人才,起了籠絡之心,直直盯着他問道:“可若是李亨果真有不軌,你又如何?”

  “小人只是個無名小卒,不知道這些。”

  李琬娓娓道:“我長兄李琮,也就是當今太子,意圖宮變,將聖人逼出了長安;二兄李瑛,乃廢太子,因三庶人案而死;三兄李亨,亦曾是太子,主動退爲忠王;四兄李琰,因朝見時鞋底藏有符咒,被囚禁宮中,憂懼而死;五兄李瑤,則是三庶人案中一同被處死的鄂王。”

  “叮”的一聲響,刀劈在了鎖鏈上,閃出火星,嚇得典獄連忙開門。

  他不再問,招過下屬,吩咐道:“他既不開口,只當是李亨指使,帶下去吧。”

  “是李亨?”

  “我再問伱。”李琬道:“是何人命令你冒然出手去救聖人?”

  張小敬猶豫了一下,道:“沒旁人,是我立功心切,想救聖人。”

  “不知。”

  待周圍再無旁人了,李琬問道:“我問你,薛白劫持聖人時,那一箭是你放的嗎?”

  “不行,這是死囚,他放箭差點……”

  城樓之中,許多官員正來回忙碌着,一名華袍中年男子正站在箭窗前遠眺着秦嶺。

  此人相貌俊朗,風度翩翩,舉止優雅,眉宇間透着思慮之色,見張小敬被押來了,轉過身來。

  聞言,張小敬回過頭來,抿着嘴,不吭聲。

  “不必了。”李琬擡手止住了手下的喝叱,道:“我有話問他,都下去吧。”

  “你不肯招,以爲瞞得了我嗎?”李琬嘆息道:“我二兄是否故意要害陛下,你我說了不算,得查清真相才知。”

  燈籠的光掠過那些披着各色官服之人,紅的、綠的、青的,最後照在一個披着黑色軍袍的寬厚背影上。

  張小敬問道:“敢問榮王,可知我的那些同袍去了何處?”

  聽得這一句話,李琬像是把握住了籠絡張小敬的關鍵,道:“有幾人當夜竄入山林,不知所蹤了。但也有幾人與你一樣被扣押下來,李亨以置聖人於險地的名義將他們軍法處置了。”

  張小敬臉色一白,問道:“死了?”

  “不錯,若非我救你,李亨難道就不殺你滅口嗎?你竟還嘴硬,爲他隱瞞?被人賣了還爲人數錢!”李琬搖頭不已,心知像這種無知小卒,初次面對如此錯綜複雜的局勢,頭腦一定是不清醒的,搞不懂狀況,“也不想想,韋堅案、杜有鄰案,他哪次爲旁人出過頭?含冤入獄,同袍身死,你還不醒悟嗎?!”

  張小敬低頭不語。

  許久,他啞着聲音緩緩道:“是李輔國讓我出手的。”

  “果然。”李琬道:“與我的猜測差不多。”

  “但箭真不是我放的。”

  “放箭者纔是李亨真正的心腹,至於你,一開始便被當成了替罪羊,明白嗎?”

  李琬見這一番談話收買了張小敬之心,拍了拍他的肩,道:“走,帶你去見幾個人。”

  城外,禁軍營地。

  一頂大帳中,陳玄禮憂心忡忡地踱着步,終於聽到有人掀簾進來,轉頭一看,是韋見素。

  “如何?”

  “據不少禁軍士卒們所說,山火是由於薛白幾次引爆炸藥引起的。”

  “真的嗎?”陳玄禮對此有所懷疑,“他把自己燒死了,有何好處?”

  韋見素嘆道:“薛白或許也未料到如此結果吧。”

  “我懷疑山火乃旁人所爲。”

  “噓。”韋見素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低聲道:“凡事講證據,如今忠王深得人心,大部分禁軍將領已表態隨他西去,你我該小心些。”

  陳玄禮道:“正是連我也控制不了禁軍了,可見忠王……”

  恰此時,李琬帶着張小敬過來,一進帳便道:“有人證了,果然是李亨指使。”

  陳玄禮、韋見素二人聽了張小敬的陳詞,對視一眼,眼神中的憂慮就更深了。

  若真是薛白弒君,他們死心塌地,之後隨着忠王西向也就罷了。可既知是李亨故意趁亂害了聖人,那如何還能再擁戴忠王?

  再加上李琮亦謀逆,如此一來,他們這些忠於陛下之臣就唯有支持榮王李琬了。

  陳玄禮面色如鐵,思慮許久,忽開口道:“張小敬。”

  “在!”

  “你還是不是我的兵?!”

  聽聞這話,張小敬不由羞愧。

  他心裏也覺得聖人老糊塗了,對聖人有怨氣,所以廣平王、建寧王一呼,他就響應,跑去射殺楊國忠。但,多年禁軍生涯,他對陳玄禮有着天然的敬畏。

  “是!”

  “任你爲龍武軍中郎將,持此牌符,召集兵馬,營救陛下。”

  張小敬不由愣住了,心道自己最多隻帶過十二個兵,如何能突然遷爲中郎將,又去何處營救陛下?

  陳玄禮之所以這麼做,實是無可奈何了。自兵變以來,禁軍士卒被挑唆着逼聖人殺楊氏,自知犯了大罪,已紛紛倒向李亨,再加上聖人失蹤,他已無把握能掌控禁軍。

  其實,張小敬在龍武軍中雖無將職,卻是從安西軍中篩選回來的,騎射了得、爲人仗義,陳玄禮這個大將軍也是知曉的,只是往日裏要提攜的世家子弟多,輪不到這個平民出身的。

  如今不同了,真遇到了亂局,陳玄禮麾下竟是一個堪用的將領都沒有。

  另一方面,李亨本就要殺張小敬滅口,用這樣一個人,萬一出了事,直接殺了便是,當作是爲李亨滅口。既不是自己的人,便不至於撕破臉。

  “薛白手下有數百騎如今駐紮在渭水對岸的周塬。”陳玄禮招張小敬到了地圖前,指點着,道:“我要你帶一隊人躲過他們的哨馬,伏至附近,倘若遇到薛白,則營救陛下!”

  “將軍,周塬地勢高,且隔着渭水,薛逆麾下皆有千里鏡,小人如何能避過……”

  “軍令如山。”陳玄禮喝道:“能不能做到?!”

  “喏!”

  張小敬雙手接過牌符,一抱拳,匆匆而去。

  李琬好不容易籠絡一個可用之才,結果就這樣跑去送死,不由問道:“陳將軍,這……能行嗎?”

  陳玄禮根本就對自己的辦法毫無信心,搖了搖頭。

  “死馬當作活馬醫吧。”

  “可他是人證。”

  “若不能找回聖人,證給誰看?”

  兩個士卒提起一桶冰水,從頭到腳向赤身的張小敬澆了上去。

  “嘶。”

  張小敬打了個哆嗦,擦拭了身上的血跡,換上了一身乾淨的軍袍,披上了一身屬於龍武軍中郎將的盔甲。

  他還是第一次當將軍,有些新奇地摸了摸胸前的護心鏡,嘟囔道:“還真是不一樣。”

  腋下的鐵片有些硌,胳膊得略略擡高、打開一些,走路時的氣勢反而由此更高了點。

  他挑選了一匹最俊的戰馬,走到馬側時,那馬不願被生人騎,原本還想撅蹄子,見他一身盔甲威風凜凜,老實低下了脖子。

  “嘿,這畜牲也懂得看人下菜。”

  張小敬輕笑一聲,踢馬便向輜重營,人還未到,遠遠便喊向正在埋谷造飯的伙伕們喊道:“毛十六,給我蒸一百斤餅來,還要肉!”

  “呀,我當是哪個瘟神,竟是你。怎地?撿了將軍的盔甲?小心被行了軍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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