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 夢非夢

作者:薛白杜五郎
傍晚,大雨滂沱。

  武功縣城頭上的譙樓殘破,因田承嗣攻武功時以投石器在樓頂上砸了個洞,士卒們稍做了修補,卻還在不停漏水。終於,屋頂轟然塌了下去,裏面響起了兵士的抱怨。

  “啖狗腸。”

  “罷了,不破不立,再蓋就是了。”

  從譙樓探出頭的士卒往外望去,遠遠見到雨幕中有數騎狂奔而來。在這樣的天氣趕來,必然是有十分緊要之事了。

  於雨中放下吊籃,覈驗了令符,來人驚動了駐紮在武功縣的援軍主將高適,甚至,高適還立即傳信扶風、宜壽諸城,請嚴武、田神功等一應將領親自過來。

  “快,先去燒些熱水來……北平王,這邊。”

  高適領着渾身溼透的薛白入城,道:“今日下午,杜五郎已帶着貴妃與高將軍一行入城了。北平王可是爲此而來?”

  到了這裏,薛白反而不急了,擺擺手,道:“先不必驚動他們,我有話與你談。”

  高適一愣,眼中流露出了憂慮之色,問道:“北平王親自來,可是出了變故?”

  “大局無妨,關中的叛軍馬上就撐不住了。唯有些細節你們需做調整。”

  很快,高適讓人燃起火爐,兩人在乾燥的堂上對坐而談。

  薛白依舊不提正事,先是說起高適早年間那首《燕歌行》,又吟了那句“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感慨世事十數年來從未變過。

  之後聊起了在徵南詔時的舊事,高適如今的官職地位,都是因南詔之戰而來,這也是他與薛白之間的恩義。

  “北平王需我做什麼?儘管開口。”

  薛白語氣隨意,問道:“倘若聖人下旨要殺殿下與我,高三十五兄如何做?”

  高適訝然,起身往外看了兩眼,不見有旁人在,方纔回來小聲問道:“可是有奸臣蠱惑聖人?”

  “哪有奸臣?都是順着聖意行事的佞臣罷了。”薛白道,“到了兔死狗烹的時候了,如今你可擒了我交到蜀郡,必可封侯拜相。”

  說罷,薛白閉上眼,等着高適的決斷。只要高適有想要效忠李隆基、李亨父子的打算,此時是最適合的立大功業的時機。

  恰如原本歷史上他平定永王之亂。

  可若是高適錯過了,這就是他的沉沒成本。以後再有人勸他,他便會想到今日尚且沒有擒拿薛白,爲何還要找更難的時機呢?

  當然,薛白之所以敢如此,出於他對高適的瞭解,高適有功業心,一心想恢復祖上的榮光,而要立功業難免要投機。何況,他相信高適的忠心是對整個大唐社稷,而非對李隆基一人。

  “殿下與北平王守長安,平叛亂,而聖人南幸川蜀,忠王出奔靈武,宗社神器當屬何人,我豈有不辨之理?!”

  沉默了一會之後,高適作出了他的選擇。

  薛白睜開眼,看着眼前高適那滄桑的面容,道:“今日,我更讀懂了高三十五兄的詩意。”

  表了態,接下來便該說如何做了。

  長安都是疲兵,且糧草不足,面對李亨的二十萬兵馬,自是不好抵禦。薛白並不寄望於高適能守住長安西邊這幾個小城。

  可薛白卻道:“先喫飯,吃了再談。”

  晚飯很潦草,只有些乾糧,兩人默默嚼着,聽着外面的大雨聲,直到嚴武、田神功等人匆匆趕來。

  嚴武一進城就感受到了隱隱的不對。

  他帶來的人手被安排到別處去更衣、進食,而高適也以讓他換身乾淨衣裳的理由,卸掉了他的甲冑、武器,邀他到衙署商談。

  過了大門,他聽得馬蹄聲,回過頭去,只見田神功、田神玉兄弟趕來,卻還是披甲帶刀的。

  嚴武眼中閃過些許思索之色,站在那等了等田氏兄弟,一併入內去見薛白。

  待看到堂中並無外人,且氣氛肅穆,嚴武就確定了心中的猜測,他二話不說,一抱拳,便拜倒在薛白麪前。

  “北平王,聖人厭勤大位,南幸蜀郡。今殿下掃平寇逆,當順天意人願。臣願與北平王以死請諫,勸殿下登基!”

  高適大爲詫異,瞪着嚴武那冷峻的面容,訝道:“你如何……有此一言?”

  嚴武道:“北平王此來,莫非不是爲了此事?”

  此事其實並不難猜,不久前,薛白纔派人傳遞命令要他嚴防叛軍逃竄,說明平叛局勢大好。結果沒隔幾天薛白便親自趕來,最有可能就是朝中政變。另外,田氏兄弟是薛白暗中栽培的將領,讓這二人陪着他入內,必是爲了商談祕事。

  薛白上前扶起他,道:“不瞞你,確實如此。”

  不同於高適的憂慮,嚴武第一反應是興奮,眼中精光閃動,道:“北平王有何吩咐?”

  “你們曾在蜀郡爲官。”薛白道:“我打算讓你們去迎回鑾輿,可敢?”

  這個計劃,他之前並沒有告訴高適,所以,高適現在聽到的第一反應是驚訝、爲難。

  說是迎回鑾輿,但既然在討論讓李琮強行登基,那就是與造反無異了,其實說是去擄回聖人更爲確切。這件事當然極爲重要,可同時,也極難辦到。

  他們是曾經征討南詔並留在蜀郡任官,可他們的那點威望根本無法與聖人相提並論。到時又能說動多少兵士冒着殺頭的風險去強行劫走聖人?

  嚴武的反應與高適截然相反,聞言,毫不猶豫應道:“敢!”

  他當然敢,他年輕時就敢劫走京城中一名大將軍的女兒,在被追捕之後又殺人毀屍,可以說是相當的膽大妄爲、冷靜果斷。

  這次要劫回李隆基,還真是隻有他有可能做到。

  “季鷹。”高適道:“你……”

  “有何猶豫?”

  嚴武喝斷了高適的話,轉頭看向田氏兄弟,意思是,若高適再多嘴,大可直接讓田氏兄弟將其斬殺了。

  他可不管薛白與高適之間的情誼,做大事,豈能連這點私人小義都放不下?

  田神玉一開始沒聽懂他們在說什麼,此時尚在發愣。田神功則聽懂了,遂向高適抱拳道:“高長史,做吧。”

  兄弟二人微末時就受薛白大恩,自是沒什麼好說的。

  “好。”

  薛白道:“我原打算讓高力士緩緩入蜀,如今情況有變。我需伱等帶他火速南下,至蜀郡迎回鑾輿,並留人鎮守蜀郡……”

  同一個夜裏,同一個城中,高力士正站在驛館的窗邊望着雨幕,忽然聽得細微的敲門聲響起。

  他打開門,目光看去見是一個未到三十歲的年輕男子,不由疑惑,覺得來人長相十分面熟。他最擅長記人,偏不記得曾在何處見過對方。

  “嚴武見過高將軍。”

  “原來是嚴挺之的兒子。”高力士道:“怪不得。”

  “阿爺常說,早年在朝中多受高將軍恩惠。”嚴武徑直進了屋,壓低聲音道:“今日我趁夜來,乃有要事與高將軍言。”

  “何事?”

  嚴武低聲道:“太子與北平王欲反,以召我商議之名試探我。我假意答應,脫身來見高將軍。願與高將軍一同稟奏陛下。”

  高力士不信,問道:“殿下既守住長安,衆望所歸,何必造反?”

  “高將軍安知陛下願意傳位?”

  高力士默然。

  他其實最瞭解聖人的性格,說什麼“安享晚年”,那只是他自己老了,鬧不動了。

  嚴武道:“高將軍隨我走吧,儘快去稟報聖人。”

  “此時便走?”

  “是,我們脫離隊伍,星夜兼程……”

  杜五郎睡得正香,感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臉,睜眼一看,卻見是薛白。

  他以爲是夢,翻了個身準備繼續睡,卻聽薛白道:“準備一下,與我一道回長安吧。”

  “要是真的就好了,可惜是夢。”杜五郎嘟囔道,“好想長安。”

  薛白只好又拍了拍他的臉。

  “好痛。”

  杜五郎這才清醒了些,問道:“你怎會在這裏?”

  “出了些意外,但解決了,你不必去蜀郡。”

  “那我又是什麼都沒做成,太沒用了。”杜五郎感慨了一聲,卻也沒有很失落,道:“可是貴妃好像生病了,明日走得了嗎?”

  “什麼病?”

  “我哪知道,許是淋了雨吧。”

  “那你們在此多待幾日。”薛白道:“我明日先走。”

  “好。”

  杜五郎困得厲害,倒頭又睡了過去。

  等他再醒過來,已是次日的清晨,窗外還在下着大雨,正是最好眠的時候。他原本還打算再睡個回籠覺,忽然想到了昨夜好像見過薛白來着。

  “是夢嗎?”

  杜五郎遂起身,揉着眼出門,尋外面的守衛問道:“昨夜可是北平王來過了?”

  連着問了兩個人之後,他一轉頭,恰見張雲容正站在那兒。

  薛白歇了一夜,才醒來便吩咐人備馬。

  “郎君,雨太大了,等雨停了再走吧?”

  “先備馬,待雨小些再出發。”

  薛白說罷繼續歇息,等着準備妥當。之後,聽到外面有對話聲傳來,他便道:“讓她進來。”

  之後,便見楊玉環撐着一把油紙傘入內。

  她確是有些病態,怏怏的樣子,站在那端詳了薛白一會兒,問道:“你還是追來了?”

  薛白想到了那個綺夢,感到她的相貌太美會讓自己分心,乾脆閉眼不看她,道:“你說有重要的事要告訴我,是什麼?”

  “你是個渾蛋。”

  她確實是被驕縱慣了的,總喜歡胡攪蠻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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