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放下屠刀

作者:薛白杜五郎
雨還在下,雨水澆在香積寺鐘樓的屋檐上,順着滴水瓦淌下。

  遠處的樹林在雨中愈顯青翠,山色空濛,若非叛軍還駐紮在此地、生火烤肉,香積寺彷彿已回到了過去的寧靜當中。

  “報!元帥,唐軍遣使來了。”

  崔乾佑聽得稟報,擡起頭來,一雙佈滿了血絲的眼睛顯得十分空洞,已失了往日的銳氣。

  他原是想決一死戰的,結果天不遂人願,一場大雨耽誤了戰機。這幾日士卒們或逃竄、或叛投,眼下已是軍心散亂,隨時有崩散的可能。

  事實證明,再兇狠的人,被逼到沒辦法了也有妥協的可能。崔乾佑偏了偏頭,道:“帶到天王殿來見我。”

  天王殿,一尊彌勒佛正笑呵呵地居中而坐,八大金剛分列於兩側怒目而視。

  崔乾佑走進殿內時,只見一名身披紅色官袍的中年官員燒了三柱香,正在敬佛。

  “敬佛有用?”崔乾佑譏誚道。

  “信則有,不信則無。”

  中年官員不慌不忙地把香插好,回過身來,一絲不苟地叉手行禮,幸道:“大唐御史中丞、戶部郎中、度支副使、京畿道轉運使,元載,幸會。”

  說話間,有叛軍士卒搬上了兩個案几,就在這佛殿內擺開,並端上了酒肉。

  崔乾佑徑直在主位坐下,哈哈大笑道:“元中丞,請吧!”

  “恭敬不如從命。”

  元載心中爲難,但還是坐下,目光看去,只見盤中擺着兩塊烤得半生不熟的肉,上面還沁着血,杯子裏擺着鮮紅色的葡萄酒。

  崔乾佑用手捉起肉便喫,喫得嘴邊都沾了血色。之後,見元載不喫,他抹着嘴回頭看了一眼,問道:“可是在佛祖面前,你不敢喫肉?”

  元載臉色親切,道:“我有好消息想先與崔將軍說。”

  “我認識一個得道高僧。”崔乾佑自顧自道:“他法號覺懷,與我說了一個他師父勸屠夫成佛的故事,你聽過嗎?”

  “高宗皇帝永隆二年,香積寺的善導禪師勸長安百姓喫素。當時有個姓京的屠夫,眼看肉日漸難賣,頓生忿恨,提刀闖到香積寺,欲殺善導禪師。”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啊。”崔乾佑感慨道。

  元載起身,在殿中站定,道:“就在你我此時所在的天王殿,京屠進來,揚刀便要殺善導禪師,猛一擡眼,卻見到一副慈悲莊嚴的德相,攝人心魄。京屠猛然心頭一震,兇戾之心如冰遇日,手中刀落地,跪倒頂禮。善導禪師擡手一指西方,空中立現極樂淨土之景象,告訴京屠,他多年來賣肉殺生無數,造罪無窮,死後當墮地獄,唯有唸佛才能往生淨土。”

  他回身一指,指向殿外一棵高高的柳樹,道:“京屠慚愧不已,當即發願往生。遂爬上那棵柳樹,合掌,高聲唱佛,墮地往生。此事,後來便成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佳話。”

  “哈哈哈哈。”崔乾佑拍手大笑,道:“元中丞很會說故事,同樣的故事,你說得比覺懷生動多了。以後留在我軍中爲我逗悶吧?”

  元載頓時露出苦笑之色,不敢應聲。

  崔乾佑有意嚇他,看他難堪,得意地笑了笑,道:“與你說笑,坐下,喝酒喫肉。”

  元載無奈,只好再次落座,端起酒杯淺嘗了一口,意外地發現這酒還不錯。

  他遂拿起一塊肉,說道:“朝廷深知崔將軍是被迫跟着安祿山,實屬無奈,打算赦免將軍。”

  “覺懷也是這麼勸我的。”崔乾佑道:“他說,仗再打下去,得害死多少生靈啊,不如歸順朝廷,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這是讓我也像京屠一樣去死啊。”

  元載忙道:“不同的。”

  “那便問問覺懷和尚。”崔乾佑道:“你知他在何處嗎?”

  元載問道:“何處?”

  崔乾佑擡手一指他手裏的那塊肉,咧着嘴,笑道:“不就在你嘴邊嗎?”

  元載大驚,手中的肉落在案几上,他臉色慘白,連忙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至此,崔乾佑的氣勢完全壓過元載,臉上浮起了瘋狂之態。

  “哈哈哈,元中丞,敢問你還有什麼話想與我說嗎?!”

  這意思是,上一個勸崔乾佑的覺懷已經成了盤中餐,元載若是還敢繼續勸,崔乾佑就要把他烤得與覺懷一樣半生不熟。

  “殿下很快要登基了。”元載低着頭,以微顫的聲音道:“崔將軍,難道就不想當元從之臣嗎?”

  其實,他是故意裝作害怕的樣子,他早都聽說過叛軍最近在喫和尚了,因這事,李光弼還杖責了一個亂說話的將領。但是,由此可見叛軍已經沒糧了,更有被說服的可能。

  “登基?”

  崔乾佑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李琮要登基,便意味着與李隆基撕破臉了,那麼短期內必然要倚仗他來對付李隆基、李亨,那必然不會對他下手,還會給他一定的權力。

  元載道:“崔將軍,伱猜,是誰讓我來當說客的?”

  “不是李氏那個失散多年的孫子?”

  “名義上是北平王派我來的。”元載道:“實則,殿下有祕旨給崔將軍。”

  崔乾佑眼睛一亮,終於是來了興趣,他接過元載遞來的祕信看了一眼,思忖着。

  李琮在信上說想要封他爲歸義王,鎮守范陽,可惜目前李琮還沒有實權,且暫時還得靠薛白,深盼他能來投,先攻李亨、再除薛白,往後君臣共享富貴。

  崔乾佑還留意到,李琮在信上的稱呼是“薛白”而非“李倩”。

  “崔將軍。”元載不安地往殿外看了一眼,道:“此事萬不可讓北平王得知。”

  崔乾佑譏笑一聲,把信放進酒水裏,用手指揉碎,仰頭便一口吞入肚中,道:“這條件,我答應了。”

  元載反而爲難起來,沉吟道:“殿下的許諾必然兌現,只是……北平王的條件有些苛刻。”

  “是嗎?”

  “他要崔將軍歸降之後,歸他調遣。”

  崔乾佑面露怒色,道:“你若早這般說,此時已在我肚中。”

  “崔將軍若願意談,明日在樊川桃溪,與北平王一晤,如何?”

  元載說了,又連忙補充道:“放心,北平王必不會帶太多人到。且他一定不敢對將軍動手,否則范陽將士們豈不認爲他並無招降的誠意?”

  崔乾佑並不怕薛白,道:“那便見他一面。”

  元載大喜,長揖一禮退出去。田承嗣從鐘樓下來,親自送他離開。

  連日的大雨之後,連旁的野花也都被打落了。

  崔乾佑派哨馬打探過,確認了薛白並未在桃溪設伏,遂親自前往赴約。

  他心中已打定主意,可以歸順於李琮,卻絕不能歸順於薛白。今日相談,暫時不封王可以,至少要讓他獨領一軍。這是底線,也是他往後自成藩鎮、不受朝廷約束的前提,不容任何退讓。

  大雨影響了視線,直到近處,才能看到薛白領着寥寥幾人正等在一間村舍前。

  桃溪原有一個美麗的村落,如今已然荒廢了,因爲村民全都被叛軍們殺光了。一場大雨之後,殘留的血液與骸骨也隨着落花一起被溪水帶走。

  “潼關一戰後,我本想與北平王一晤!不想,北平王棄洛陽而去,未曾交手,引爲憾事!”

  隨着這狂傲的聲音,崔乾佑到了薛白麪前,翻身下馬,大步走去,頗顯豪壯。

  薛白道:“長安城下,你我已交過手了。”

  “不夠。”崔乾佑大笑道:“還未分出勝負。”

  “將軍撤逃,不是自認爲敗了嗎?”

  “你若如此以爲,何不在香積寺擺開陣仗痛痛快快廝殺一場?!”

  崔乾佑篤定了薛白想招降他。

  在他看來,元載自以爲聰明,其實已經泄露了唐軍的不利形勢,也就是皇室內部的矛盾,這反而成了他佔據談判主動權的籌碼。薛白敢決戰嗎?就算能贏,還有多少兵力再對付李隆基、李亨?

  然而,薛白並沒有如他預想的那般笑臉相迎,而是沉聲道:“崔乾佑,我最後給你一個機會!”

  “什麼?”

  “你若誠心懺悔,拜在我面前俯首聽命,往昔的罪過,我便既往不咎!”

  “又一個只會耍嘴皮子的蠢貨。”

  崔乾佑毫不猶豫翻了臉,看向了薛白身後的元載。元載與李琮還有祕密在他肚子裏,他一開口就能要了元載的命,那麼,元載必然是在場最害怕談崩的人,馬上就該急吼吼地出來說好話了。

  可是,元載似乎走了神沒聽到,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雙手籠在袖子裏。

  崔乾佑不悅,叱道:“拿出你的條件來,若無誠意招撫,戰便是。”

  薛白道:“條件我已說過,交出兵權,俯首聽命。”

  崔乾佑突然間感到了強烈的殺機。

  他眯起眼,在大雨中掃視着,沒有看到更多的伏兵,只看到幾間村舍中有人站在了窗口。顯然,薛白不講信用,想要伏殺他。

  但無妨,事前他已打探過,唐軍不可能有更多的騎兵過來。那以他的驍勇,就不可能有人能攔得住他。反過來,他卻非常有把握殺了薛白,他帶了二十餘騎,且人人披甲執銳,何事不能做成?

  “殺了他!”

  崔乾佑當即踢了馬肚子,向前驅馬,揚起了刀,他的親兵驍騎們也在雨幕中衝刺起來。

  大雨中用不了弓箭,他懶得射殺薛白,乾脆近前,也不害怕唐軍有弩箭手。

  “殺!”

  薛白下了令,向後退去,避入那村舍。

  幾個唐軍將領當即攔在門口,舉起了幾根笨重的長筒,一個面帶刀疤的將領呼喝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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