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9章 陷害

作者:薛白杜五郎
裴行禮時很板正,顯出一個敢言直諫之臣的風骨來。

  “平身。”薛白打量了他一眼,問道:“你與故太子少傅裴寬是何關係?”

  “回聖人,他是臣的族叔。”

  “河東裴氏。”薛白點點頭,道:“裴寬曾任范陽節度使,當年李峴舉薦你到范陽任行軍司馬,可是有此考慮啊?”

  裴正色道:“裴公離開范陽已久,並無故舊。臣也並未攀附李使君,乃因政績遷至范陽。”

  因上元三年的宮變,李峴已被罷相,出任亳州刺史。不論裴是否依附李峴,在朝中都已沒有靠山,這種情況下還敢彈劾顏杲卿,至少頗顯膽色。

  薛白再次點點頭,道:“說說范陽的情形。”

  裴心想,這麼多官員聖人都沒問,先問自己,顯然是因爲旁人要麼是降臣,要麼是元從的功臣,都太多顧忌了,唯獨自己由朝廷遠調而來,沒有利害關係在其中,值得相信。

  他遂說了他的看法,認爲范陽還是有叛亂的隱患,比如一些當地的將領跋扈,比如其複雜的情形容易造成主官軍政一把抓,滋生不臣之心。

  說到這裏,他偷瞥了一眼薛白的臉色,可惜什麼都沒看出來。

  只略作猶豫,他還是下了決心,賭聖人也許已對顏家起了猜忌之心,遂將顏季明勾結叛賊餘孽之事說了。

  “有證據嗎?”薛白聽了,也是公事公辦的語氣。

  “有。”

  “顏季明爲何這麼做?”

  “臣斗膽猜測,或者是顏公授意他收買叛賊餘孽,以樹立在范陽的威望。”

  “查實再稟,入城。”

  這次小小的奏對,薛白雖然是公事公辦的態度,但裴認爲這就是傾向於他。

  因爲他的彈劾是事實,求的是聖人的公允,顏杲卿靠的纔是天子的舊情,公事公辦就是不講舊情,當然對他有利。

  或許,顏杲卿也是這麼認爲的,見天子與裴交談的情形,臉上又浮起憂慮之色。

  顏季明並沒有與別的叛賊關在一起,因他身份特殊,還是得到了裴的禮遇,有一個素淨的廂房待着。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有兵士進來道:“顏季明,提審了。”

  顏季明老老實實站起,跟着對方往外走去,卻是被帶出了衙署。

  不多時,他便見到了薛白。

  兩人有多年未見了,他嘴脣哆嗦了兩步,有些不習慣地道:“聖,聖人……”

  “我是以朋友的身份來見你的。”

  薛白穿的是一身普通的袍,且還擺了酒菜,擡手道:“坐着聊聊吧,敘敘舊。”

  顏季明道:“可臣是落罪之身。”

  “你的案子,還輪不到朕親自查。”薛白話風一轉,道:“當皇帝也得有下班的時候,現在我下班了,來見見你而已。”

  “那臣就放肆了。”

  顏季明當即坐下,拿起一個雞腿便啃。

  啃了一口,擡眼偷瞄了薛白反應,見到一個久違的笑容,他便放下心來,大口大口地咬。

  “被關了這麼久,真是餓死我了。”

  薛白在他對面坐下,道:“都說你與叛賊廝混,大逆不道。我是該信你,還是信他們?”

  顏季明道:“其實那叛賊,說的是史朝英。”

  “猜到了。”

  “果然瞞不過陛下。”顏季明道:“但我與她是清白的,我也是這麼大的人了,有家有室有知己,不敢招惹她,之所以幫她,是出於以往的義氣。”

  薛白道:“我信。”

  “真的。”顏季明道:“史思明父子死時,她還在太原當俘虜。朝廷念在她並未參與叛亂,且曾答應招安史思明的份上便赦免了她,但她日子不好過,總被當成叛賊,便打算往北去投奔回紇的移地健,與大唐對着幹。”

  “她怎知移地健會接納她?”

  “史思明覆滅後,有一部分史氏族人部將就往北逃了,先是逃到奚人部落,後來回紇內亂,移地健侵擾奚人,那些史氏的族人部將便跟了移地健。”

  薛白道:“你怎知此事?”

  顏季明道:“我原本是不知的,但她回范陽蒐羅舊部時被我捉到了。我便勸她,與其到回紇受風霜之苦,不如爲大唐立功。”

  “她答應了?”

  “說了好久,好不容易纔說服她。”顏季明道:“我讓她設法與身在回紇的部將聯絡,爲大唐內應。到時我再讓阿爺伺機出兵,滅回紇,獻移地健至長安闕下。”

  “想得倒好,能做成嗎?”

  “事在人爲嘛,如此一來既能幫史朝英一把,又能爲大唐安定邊塞。若能平定了回紇,河北形勢也能好不少。”

  薛白打量了顏季明一眼,發現這些年他看着沒太多變化,還是很簡單,熱血、赤誠,也可以說是沒什麼長進。

  但這是他的真實樣貌嗎?

  “此事,爲何不與顏公說?”

  “我阿爺定然是不同意的。”顏季明道,“他首先便不會讓我與史朝英來往,覺得她是粗莽的胡女。可若沒有我一直勸着,史朝英也不願爲大唐立功。再者,阿爺身邊人多嘴雜,若是泄露了風聲,事未做成,先將史朝英與她的部族害死了。”

  說到這裏,爲證明顏杲卿身邊人多嘴雜容易泄露風聲,他又補了一句。

  “我之所以被捉現形,便是因阿爺派人跟着我。我出門時倒是沒被盯上,但阿爺派的人在街上找我,倒叫有心人察覺了。”

  薛白問道:“你是說,裴故意陷害你?”

  “那當然,他是小人。”

  “說說,他如何陷害你的?”

  顏季明說不出來,只道:“裴便是藉着有人祭祀安祿山攬權,原本只是一些拜火教衆,他非要大張聲勢,便是爲了以此對付我阿爺。”

  “他官位不如你阿爺,在朝中又無靠山,出於何種目的要對付你阿爺?”

  顏季明道:“這等小人,嫉妒報復、有利可圖、受人指使,自有其見不得人的目的。”

  薛白道:“你說的這些,有證據嗎?”

  “沒有。”顏季明問道:“陛下信我嗎?”

  其實,薛白聽說有人祭祀安祿山之時,也感到十分的焦慮。這件事會讓他覺得河北人心不在大唐,那會不會是他這些年的治理出了問題。

  若千辛萬苦卻終究與李亨、李父子沒太大差別,這是他難以接受的。而朝廷派來范陽的官員幾乎也都是這種情緒,都是第一時間緊急彈壓。

  這種情況下,顏季明跑到那個被封掉的祆神祠去,某些方面上來看,確實是犯了大忌諱。

  有過那麼一瞬間,薛白也想過,或者有一種可能,顏杲卿、顏季明父子真的另有所圖。

  他一直對他們有種既定印象,覺得他們是忠烈。可忠烈是舊的歷史對那個壯烈死在安史之亂中的顏氏父子的評價,如今一切都改變了,如何還能以既定印象看問題。

  而人是會變的,尤其容易被權力改變。

  “你不覺得一切太巧了嗎?”薛白道。

  顏季明頓時沒了胃口,放下手中的食物,嘆道:“是啊,我也知自己難以洗清了。”

  薛白道:“所以,我信你說的,你被人陷害了。”

  腦海中那一瞬間的懷疑掠過之後,他依舊相信顏季明。

  雖然人容易被改變,可總有那些始終堅定的人。

  巨大的災難會讓這些人磐石般的品質被呈現出來,所謂“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而災難若沒發生,人依然還是那個人。

  “陛下信我便好。”顏季明笑道。

  “但我雖是皇帝,卻也不能說一句話就把你放出來,除非能證明史朝英不是叛賊。”薛白道,“另外,裴是個外來的官員,他沒有能夠陷害你的能量,此事背後必然還有旁人指使,且涉及到更大的利益。”

  這些,薛白從洛陽出發之前就知道。

  他到范陽來,本就是查這件事的。

  對於裴對付顏杲卿父子之事,薛白有三個猜測,一是裴就是一個敢言直諫之人,但事情發生得太巧了;二是裴代表的是像河東裴氏這樣的世族對變法的態度,通過彈劾支持天子變化的顏家,以示不滿,這是最有可能的;三則,是河北當地的舊勢力,對朝廷不斷加強管制的反抗,但裴畢竟沒有與這部分勢力有利益瓜葛。

  到了范陽的數日間,薛白並沒有馬上做些什麼,沒有插手軍屯,也沒有督促各項變革,只是派人暗中調查范陽文武官員之前的利益關係。

  他常常召見杜甫,詢問關於文教之事,偶爾能從那些武將子弟的軼事當中感受到降將們的態度。

  直到數日過去,終於有了進展。

  “屬下查到裴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公正不阿,他有些怪癖……他私下裏喜歡蒐集新羅婢。”

  “什麼?”

  “裴暗中在范陽城外置了個大宅院,收羅了一百餘新羅婢。”

  “他做販賣奴婢的生意?”

  “恐怕不是,他似乎是自己享用。”

  薛白有些詫異,但原本的一些疑惑也就此消除,喃喃道:“怪不得他能捉到顏季明,果然是故意的了。”

  如此,他的三個猜測也就有了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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