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6章 风光长向青山讨 芳草云章为表照 作者:慈莲笙 刘姣安摊上這样一個父亲固然是不幸的,只是事情闹大了,想掺合进来的人便多了,于是刘姣安便也幸运的逃過了以子告父的板子。 “姣安儿,为父养你吃喝,你竟是這样报答为父的么?勾结他人,构陷为父,陷害刘家于不义!”刘父能够在官场上摸爬滚打這许久,即便是当堂也沒有轻易失去方寸,甚至還能一如往常的质问起自家女儿。 “父亲,如今人证物证具在,父亲又何必抵死不认?父亲這些话不该同我来說,该同那数千灾民說,该同那洪水中的冤魂冤魂說,该同那无辜牵扯其中的朝廷命官說。” 三恒的背叛是为了生存,刘姣安对于后面又被三恒放走,谈不上感谢抵掉怨愤,却也给了自己一個彻底放下和三恒之间旧事恩怨的机会。 可清淼的死,才是真正意义上让刘姣安对父亲寒心,感受到父亲对旁人性命的冷血——人命也好、贫富也罢,未曾真正体会過的刘姣安原本对父亲的恨是浮于道德标准的,正是清淼的死,让這一切变成了切肤的痛。 就像是刘姣安說的,人证物证具在,這件事又因为有人有心扶植张殊文做自己的势力,轻而易举的上达天听。 于是刘青显早承认便是少受些苦。只可惜刘青显不算個聪明人,等意识到這個事实的时候,已经成了一干人犯当中最惨呃那一個,再次见到刘娇安的时候,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怎么?你以为你嫁出去了,抄家问斩便轮不到你了么?”牢中关的都是要秋后问斩的死囚,刘青显见到女儿进来,自然而然的想到后者也逃脱不了,“你嫁的那分明就是姓程的那個探花郎的义妹罢……你不想知道是谁告诉为父的么?” 刘姣安只是抬眸看着眼前的刘父刘青显,任由后者发泄,半晌沒有還口。 死到临头,刘父其实也沒有什么不得不說出口的恶心话說给自己女儿听,四周只剩下呻吟的时候,刘姣安张口戳破了前者维持了许久的伪善:“爹爹,你說你是为了母亲,为了我,为了刘家,可是父亲你可曾问過我們的意见?” “得了父亲你的荫蔽,自小不愁吃穿,所以我也有愧于那些死在你手底下的人……可是我今日不是来坐牢的,只是来看看我這位能将话大言不惭的說出来的父亲,到如今還有什么好說的。” 這一次沉默的是刘父。 “你不该這么聪明的。” “可恨你不是個男儿,不然若是有你這般聪明,如今的状元郎就该是我刘家的。” 因为不聪明,所以就要去找投机取巧的小聪明害人么?刘姣安听出了父亲言语背后那荒诞的逻辑。无非是用人生而不同,天道不公来掩盖自己肮脏的心…… “随便父亲怎样想罢,只是這估计是你我父女最后一面,问斩那一日,我不会来京城了。” 如今的彤彤是另外一個人,曾经偌大一個刘家,如今却也只剩下自己一個人。萧條冷清,或许在刘父看来,刘姣安靠着“大义灭亲”留了自己一條性命,狡诈而无情。 可其实生死对于此时的刘姣安,也沒有那么大的差异——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刘姣安的心,死在清淼倒在她怀裡的那一刻。 “你不后悔么?原本你定能锦衣玉食一辈子,如今還要自己去谋生存,你又有什么本事让自己活下去呢?” 刘父似乎忘了,刘姣安和管殷在小院生活的那段時間也能自给自足,至于那些不顺遂,還不是他刘青显为了同女婿较劲,自己给女儿找出来呃麻烦? “那便不劳刘大人费心了。”刘姣安方才說的最后一面,不只是不想再见,无缘再见,更多的是从那個时候开始,刘姣安彻彻底底的不再将眼前的人当做父亲。 “自从知道真相,我每日夜连觉都睡不安稳。” “我也想過为了偌大一個刘家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我也想過毁掉他们找到的证据,或者劝他们遮過此事……” 可是程勉的死,可是清淼的家人,都注定了刘姣安最后的選擇。 “刘大人,那是千千万万家,难道你梦裡就沒有梦见過他们么?” “那個年轻的程勉,沒有在你的梦裡念過自己的父亲么?” “你看见清淼的时候,有沒有看见本应该陪在她身边的两個人?” 如今的刘青显原本就因重刑变得虚弱不堪,刘姣安這几句话并不血腥,也沒有刻意夸大来恐吓刘青显,只是后者脑子裡绷着的那根弦轻而易举的被压断了。、 刘青显就這样跌坐在地,一双灰败的眼睛抬起来看向刘姣安的时候,却发现后者眼中的光甚至比自己的還微弱。 “刘大人好自为之罢。” 刘姣安如同来时一样轻飘飘的离开了,仿佛被判了秋后问斩的不是自己的族人,仿佛那些世人诟病的“以子告父,苟且贪生”都不是說自己的…… “你……” 刘姣安沒有停步,刘青显也沒有再把未尽的话說下去——某种程度上来讲,父女两個人总有些意想不到的相似。 “這刘青显作恶多端,却有刘姣安這样一個好女儿……若是做父亲的能够及时悬崖勒马,刘家又那至于走到今天這步田地?”张殊文那边替刘姣安传信回来,說是后者不日就要回转徽州府境,要程衡等人多照顾刘姣安呃情绪。 阖族抄斩,即便是毫无关系的人听說了,恐怕都要哆嗦上一阵子。更何况是与之血脉相连的刘姣安? “其实姣安和刘父還是很像的。” 见程衡向自己投来不解的目光,管殷不紧不慢的解释起来:“两個人做事都不留余地。” “那到确实。”程衡点了点头,顺着窗子旺见那黑白相接的墙,“只是刘姣安的不留余地是黑白分明的,可是刘父却更像是這扑火的飞蛾。” “一個是自私的,一個却是不在乎自己如何的。” 显然,任何一個人都不是這样短短两句话就能够說得清的,只是在为人這件事上,程衡和管殷更偏向于刘姣安罢了——至少,她能够放得下满园耳朵富贵,给无关的人讨一個公平。 “你难道不回京去了么?”管殷蓦地开口。 “或许等刘姣安回来,或许等着皇帝有心提拔……谁知道呢?” “那個从二品的京官不是有意……” “哦。”說着說着,管殷也就明白了這件事为何会這般顺利,看起来是背后有人做了利益交换。 “总归为一方百姓讨了個公道,到时候查一查河堤,好歹能避免当初那样的悲剧重演。”程衡不适合做官,做成了一件事,便不再去想什么下一步,更多步——他概念裡的为官之道,只有在戏本子裡才行得通。 只是這一次,程衡凑巧的遇上几個清官,遇上几個還沒有坏透呃官,于是才能把戏本子上才敢有的节奏和转折放到了现实中来。 其实有时候,管殷看着歷史书,也觉得這样那样的党争实际上幼稚的很。成败有时候并不在长久的布局之中,而就在這一念之差…… “如果能够不掺合进去就再好不過,只是不知道我們還能不能回去。” 程衡脑子不笨,只是与這些人打交道,哪怕是個清官,能够在官场上生存到现在,也有一套自己的逻辑——說实话,程衡觉得沒意思,觉得辛苦,觉得……還不如手机好玩。 两個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望出去:凌霄在外面逗弄那棵凌霄花呢。 “就這样回去的话,你难道沒有落差感么?” 不论是個梦,還是靠着原身程见微,好歹如今也是個新科探花郎。這对于一個编导来讲,也算是将国内大奖宝蓝之后才能比得上。 管殷可不觉得程衡回到现代,会沒有落差。 毕竟自己也想過——若不是在這裡不能把自己心中那些属于新时代的真理說给学生,這個尊师重道呃环境对于管殷来讲,总好過学校裡面,一点小問題都要被找到老师身上去。 今天是调個座位,明天是因材施教,后天是各种活动的站位……老师做了太多不应该是主业的事情,太多该用在教书育人上面的精力,都被用在了应付一些特殊家长和领导上面了! “反正做官也是为了老百姓,为了有個可以发出自己声音的地方,那我們写剧本、做导演,又有什么区别?還能多沉浸在几個不同的人生裡,好反思反思自己,什么地方做的不像是個‘人’。”程衡耸了耸肩。 “那如果再有像是那天桥头上那种事呢?” 在這裡,无论是一封信写给张殊文,還是张口求一求那位从二品京官,处理起来都不過是二人一句话的事。 “又不是处处都是那样的无良商家。” “更何况,我不是遇上了你们?” “而且……他们自己违约的话,景区应该也对他们有对策。” 景区、商家……被两個人从口中相继吐出来之后,又一次默契无比的收回目光的二人,后知后觉的有些脊背发凉。 這些本应该无比熟悉的词汇,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变得這般陌生。 “如果可以,我恨不得现在就回去。” 青山還是那個青山,远远看去,完全可以忽略那些后世才有缆车、步道,黄山依旧是黄山,只是古今数百年,物是人非…… “回去,回去把你们那個剧看完,這次我倒是更有兴趣了。”管殷点点头,认可了程衡的话。 至于有兴趣的是什么,显然不只是剧,也是写出這個剧的人。 长云缠上青山,来去又复返。鸟鸣阵阵,唤起炊烟袅袅——這样的静谧,待一时尚且觉得趣味无限,可是時間久了,便又觉得孤寂的可怕。 因为青山能够坚守数百年的不变,往往是人做不到的。多少人见异思迁,今天做的是“人”,明天就渴望成为“鸟”,甚至只想躺在阳光下,做邻家那條看上去无比悠闲的大黄狗的人,也不是沒有。 “凌霄花又快开到时候了。”门外的美人可比凌霄花美,管殷记得上一次看到這样的场景,身侧陪着自己的還是刘姣安,“你說那张殊文当真……” “当真不当真,至少她当下也還算是幸福。” 程衡写多了美好的设想,于是便更知道现实的不如意。张殊文心裡、眼裡是有凌霄的,這毋庸置疑。 可就像是刘姣安說過的,父亲原本不是這样的,小时候她也曾听着父亲在祠堂中立下誓言:为官必然不敢草菅人命,为商人必然不敢唯利是图,为学必然不敢荒废时光,为人必然不敢为非作歹。 但现如今看看。 刘青显暗地裡的生意,哪一個不是捞尽了油水? 刘青显当年在私塾裡学到的东西,早都进到了狗肚子裡,才成了如今這样的黑心。 做官沒做好,做人便更不用提……终于,刘青显最对不起的是当初站在祠堂裡的自己。 “或许会,也或许不会。” 晴空朗朗,甚至程衡也只能照见如今的自己,三年后、五年后,回得去、回不去,到时候的程衡又会成为怎样的程衡?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可惜人能做成山水的又有几個?” 窗外的凌霄花开的实在是艳丽,闹怕太阳高升,垂头的凌霄花依旧是橙红橙红的,和水墨般的近景,青蓝无际的远山都显得格格不入。 “你们不出来走走么?” 其实管殷知道,自己和程衡是应该出去走走的,尤其是去看看程勉家人。 只是,即便刘青显一干人犯就要秋后问斩,也换不回那個活生生的程勉了。做父亲的,真得能够放過同样把儿子逼上绝路的自己么? “我看那边有一户农家,刚才那位夫人见了我好是热情,你们应当是认识的罢?” 原来凌霄已经走远又走回来了一趟,原来凌霄已经遇见那对夫妇了。 管殷和程衡明白自己二人想躲也躲不开了。 “他们還請我有時間去坐坐……我和他们說,你们還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