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章 窗照影重烛泪坠 隔夜凌霄休低垂 作者:慈莲笙 官道上就這样接连的死了两個人。 杀人的本就抱着必死的心,在一击不成,眼看着就要被人抓住之前,匕首朝着自己喉咙一捅,死的倒是痛快。 可清淼這边就沒有那么好過了。 “清淼?”清淼就這么直直的倒在了自己怀裡,刘姣安哪裡经历過這种阵仗?甚至连血都不怎么见,少不了方寸大乱。 刘姣安就這样顺着清淼靠下来的力道,坐在了一旁的长椅上。直到旁边有人传来声音,說刺伤了清淼的人已经自尽,還沒有回過神来。 “你先别急,已经有人去請大夫了。” 程衡也沒亲眼见過旁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样子,此时心裡“咚咚”的跳得狠了,竟然也觉得有些心慌头晕,强撑着站在刘姣安对面,自顾不暇,却不得不撑起场面。 其实谁都看得出,清淼的状态很不好,此时人已经因为失血過多昏了過去。 等来大夫的时候,清淼這條命還能不能保得住,是谁也不敢轻易下定论的。 一直沉默着的刘姣安终于還是因为清淼的伤从原本麻木而亢奋的情绪中拔脱出来:“是我害了清淼,我又害了她……” 程衡不知道眼前人为什么說起這個“又”字?也不知清淼的身世。 “我父亲惹出那天灾人祸,已经害了清淼的一家人的幸福,到头来,难道我又要害了清淼?”刘姣安口中不住的喃喃,猛得抬起头来盯着眼前的程衡,“他该死不是么?他实在是该死。” 一時間,程衡眉目之间皆是错愕。回過神来的时候明白刘姣安口中的那個“他”分明就是刘父刘青显。 “该不该死,一切要由官府来断,你当下歷史要保重自己才好。” 刘姣安和清淼能成如今這般模样,不用猜也知道是从刘府中逃出来的,凑巧遇到了程衡——是幸也是不幸。 看得出来,刚才這人的目标分明是程衡,刘青显知道這当中谁才是能撬动這桩旧案的核心,至于两個姑娘家,即便到了京城去,還会有人诟病刘姣安以女告父…… 此番回来,程衡原便知道绝对会有变故贴上身,却不想還未见到此行要见的人,刚才进了徽州府的地界,就能遇上這般棘手的事情。 “她,她不呼吸了。” 程衡正思忖着,被刘姣安這一声颤抖着却又无比清晰的话击得心跳似乎都断了一拍。 “死了?”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刚才被卷起的情绪,又因为周遭的混乱被搅了個稀乱,程衡就這样呆呆的盯着眼前的两人,不敢乱动清淼,自己同样不敢乱动。 大夫這手一搭上清淼的脉,眉头便皱得难看,伸手又去探人的鼻息,沉默了片刻:“你们這裡谁能做主?這姑娘分明已经救不得了,倒不如趁着身子還沒凉好搬运动时候,尽早送到衙门去,仵作也好断案。” 大夫的话看似冷血,可在场的人也明白是個正理。以清淼這般伤势,就算是拿到后世,遇上血库能及时调血的时候,只怕也是九死一生。 刘姣安已经說不出别的话来,只能一句一句地念着清淼的名字,或许心中有后悔,后悔为什么要让清淼掺和进来。 又或许更多的是,一切就要云开天霁,见到真相的机会之前……等了這么多年的人却死了。 “清淼,清淼。” “清淼。” 衙门的人不一会儿也来了,凶手、死者、证人、报案的,全数都還在现场,店老板吓得狠了,甚至沒想起来打扫打扫,于是這现场保存的也是异常完好。 甚至不需要仵作动手,案子便能结了。 “這位是……” 新科的探花郎,衙门裡的人還是能认出来的。 “诸位大人,這凶犯本是来袭击我的,幸有這姑娘相救,却不曾想害了她性命。”程衡也沒见過死人,可此时此刻却不得不冷静下来,处理好這桩事。 人都說:入土为安。可此时程衡却不能让清淼和這凶犯入了土——還有后面那個人,后面那個刘青显。 如果只是手上的证据還不能让刘青显得到应有的报应,刺杀新科探花,怎么不算罪上加罪? “虽然程某自认未曾得罪過什么人,可那歹人的目标异常明确,背后自然有人指点。還請诸位将這一具男尸、一具女尸带回府衙,暂且停尸几日……” “那是自然。” 原本苦主就是清淼個死者,如今新科探花一口咬定:歹人原本是想刺杀于他的。 這件事府衙便不得不管,只是无人能想到,這管来管去,倒管到了本地的官员身上。 刘姣安身上有血,如此行走大道之间,自是不便,在小店换了衣裳,又得程衡问明了缘由,二人转道去往教坊,送信寻人。 程衡此行并非只身,无论是他那個从二品的京官老师,還是张殊文那边,都雇了人保护程衡。 一群人行走不便,程衡尽管知道這进了徽州府的地界自然少不了麻烦,一来是沒想到刘青显已经将矛头对准了自己,二来也是沒想到刘青显动作如此之快,還是下了马车,一匹快马先走了一步。 谁料想便在這短短一顿饭的功夫裡出了变故……程衡心裡也是悔恨的,只觉得清淼的死,正是因为自己的轻敌。 安慰得了刘姣安,程衡却哄骗不了自己的心。 如今护送的队伍到了,刘姣安同程衡一路畅通无阻到了教坊,后者便更难走出自责。 “好久沒见。”看到管殷的那一刻,程衡有万千想要倾诉的话,如今倒被清淼的死抢了最先。 “姣安,在刘府這段時間当真是辛苦你了。” “嗯。”刘姣安轻声回了一句,便坐下来不再言语。 管殷知道這显然是不对的。 无论是程衡還是刘娇安,都不应该是這样少言寡语的样子。 “你们二人是如何遇见?此行過来又可曾遇上什么麻烦?” “你是替张殊文回来送信的,那……那张殊文为何不直接回来见凌霄?” “這些证据是张殊文给你的,他为何要帮你?若是替凌霄送個信便值得這么多,那他张殊文何苦不自己回来?” “姣安,三恒怎么沒与你在一起?” 管殷的問題很多,可眼前两個刚见過生死的人,能够跋涉至此,已经实属不易,更何况要回答管殷這一串挑起伤心事的话? “這位姑娘,我們是受张先生之托,送程先生回来的,程先生早些时候先行一步,遇上了些……事,這才同刘姑娘一起来寻了姑娘。” “你可知是什么事?” “好像是死了人。” “死了人?”這当中少了的便只有三恒一個,管殷不知有清淼,能想到的便只有三恒死了。 “谁?三恒?” “是個姑娘家。”护送的队伍毕竟是后到的,对這事情的前因后果了解的也不甚清晰,“姑娘不如让程先生先休歇片刻,姑娘再亲自问程先生好了。” 今科探花郎回乡探望是来探望义妹的,不只是护送的人知道,听闻了探花郎为了给义妹家族当年旧事寻個公道拒了婚的人,也知道徽州府来的探花郎有個义妹在故乡。 因而這群人也不是傻的,早便猜出了管殷的身份,言语之间,对管殷沒少了尊重。 凌霄在拆张殊文亲笔写的信。 只是管殷的话,刘姣安的木讷,程衡的不语——都让凌霄沒有办法旁若无人的继续沉浸在自己与张殊文的绵绵情意之中。 “你们有正事還是早些說的好,拖着、耗着也就成了愁。” 压抑的气氛让凌霄有些烦躁,哪怕知道现下裡开口便是众矢之的,還是顶着三個人各样的目光,把自己要說的话說了下去。 “既然如今有了证据,便先莫谈论那些生生死死的,拿了证据讨了公道,那些故去之人方能瞑目,不是么?” 同那大夫一样,凌霄并非冷血。只是置身事外时,反倒拎得清孰先孰后。 清淼是为了什么死的? 清淼是为了有人能够让這一桩桩,一件件的旧案,让曾经那一條條鲜活人命故去背后的始作俑者,能得到应有的报应。 因为她知道程衡和刘姣安才是有能力去做這件事的人,于是她用自己的生命守卫了可能。 只有真相才是对得起水裡亡灵、刀下芳魂的答案。 “在這裡哀天动地也换不来死而复生,总有人讲那些道士、方士、法师、和尚的,嘴裡念念有词,不過是装神弄鬼,可好歹为活人换来一片心安。” “你们坐在這裡,自责的自责,悔恨的悔恨,也不知是在自责些什么,悔恨些什么?消磨的时光方才对不起你们想做的事。” 這一次张口的不是凌霄。教坊妈妈已经在门口听了许久,也正是因为前者方才那几句话,要教坊妈妈终于肯给凌霄一個眼神——不再是冰冷冷的,一点也不想搭理凌霄的样子。 三個人悉悉索索的想要說什么,抬起头来看向对方的时候,却又重新把话咽了回去。 谁也不想再主动开口,做那個承担一切情绪的人。 风将窗子吹的摇摆,三個人的目光穿過窗口,看到了一片苍翠的树冠,勃勃的生机与屋内的死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姑娘是我回到刘府之后遇到的,是個极好的姑娘,家中因为那场水患……死的死,伤的伤,否则清淼也不会来到刘府做事。” 一场天灾人祸的水患,幸得了此地物产丰盈,才免去了民生凋敝。在加之历代清官,重义富商,耕读传家,徽州府恢复到往日的欣欣向荣并沒有耗费多少时日。 不過也正因如此,才让這些背后的老虎、苍蝇,本应该活在阴沟裡的东西,依旧明晃晃的生存于世间。 “我是为张殊文来送信的,也是回来寻你们二人进京去为這桩旧案作证的。” 相比之下,程衡倒比刘姣安的胆量更小一些。或许是现实的安稳做对比,让一個人死在面前的惊惧与愧疚被放大了无数倍,刘姣安說的差不多了,程衡才真正开了口。 “我只先行了几步,谁料想刚进了徽州府的地界,便遇着了刘青显,当然或许不只是他……派来刺杀我的人。” “清淼与我素不相识,却救了我一命,還是我太不警惕了,不然清淼不会死,這件事過错在我,我……我本该想到的。” 其实谁又能做得了预言呢?哪怕是钦天监裡占星卜象的,又何曾能够事无巨细的做出预言? 可在座的人也能明白程衡内心的愧疚——怎么事情就偏偏发生在了护卫不在的那一顿饭的時間裡? 殊不知,往往所有事情,就偏爱一個“巧合”。 三個人将這段時間的事情一一說過,凌霄早为他们沏好了一壶茶,而后四個人便围着圆桌坐到了暮色四合。 “或许這当真是個牡丹亭的故事也說不定……” “哪裡有那么多的负心人。” 趁着凌霄出去,程衡张口說出来的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若他不负心,那为何如今不来找凌霄?”管殷向来对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嗤之以鼻,“小时候见家裡人听戏,也无非是那苏三起解,百般磨难之后两人相见,便也沒什么后续了。” “最后两個人拜了堂,成了亲的。這部分演的少,却不是沒有。” “哦,那你也知道那是戏台子上演给旁人看,是教那些读书人的道理,教那些寻常百姓的道理。” “就像是我們教书,我讲了,我說了,我做了,难道学生便一定能学着我口中好人的模样做個好人了?” 管殷的话說的有理,程衡一時間有些争辩不過:“此番的证据還是他提供的,那婚也是他拒的,不回来见凌霄也是京城有的忙……” 說话间凌霄回来了,两個人的对话便這样戛然而止。 “喏,茶续好了,你们收拾收拾早些休息,都是远道而来……有什么事明日再說也還来得及。” 茶壶安稳的落在了桌子上,半开的窗子也紧接着被凌霄关好,尚未点起蜡烛的屋子裡实在有些昏暗,便重新点起了每個人各自的思绪。 直到翌日清晨,有马蹄声叩响了教坊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