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自從三年前西驫鶻政變之後,雖然沈木蘭當時成功的逃離了越頓皋啜的追捕,但是那是付出了非常慘痛的代價換來的結果,她的親人和朋友全都慘死其中。之後,越頓皋啜派出追兵在草原上四處搜索,她不僅要躲避追兵,還要戒備在草原上遇到的各色人。
一個容貌生得不錯的姑娘,就算有雪豹在身邊保護,想要在草原裏活下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幺姑雖然和她生活在一起,但是在崇尚武力,以強者爲尊,習慣弱肉強食的草原,她只能在精神上給予支持,做做後勤保障的工作,大多數是幫不上忙的。
曾經有一段時間,沈木蘭覺得她遇到的人都不是好人,皆對她心懷惡意。不過她是個報喜不報憂的性子,不管沈木蘭在外面遇到多少困難,回去後都不曾向幺姑吐露半分。幺姑雖然有所猜測,但是並不是很清楚。就這樣幺姑還總張羅回中原呢,要是知道她受的苦,恐怕一刻都不肯在草原上呆了。
曾喫過大虧,特殊的生活經歷,讓沈木蘭的戒備心很高,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立刻就如同驚弓之鳥一般,所以在聽到年輕人的話之後,哪怕知道這一夥人可能未必如她所想的那樣,依然選擇對其出手,寧枉勿縱。
如今事情說開,知道是自己誤會了對方,看着年輕人脖子上醒目而又刺眼的勒痕,沈木蘭覺得很是過意不去。既然敢做,就敢當,知道自己錯了,她收起鞭子後向對方道歉:“對不起,剛纔是我的錯。我誤會你了,我給你賠禮道歉。”將剛纔收起的蓯蓉又拿了出來,再加上一朵雪蓮花,遞了過去:“這是我的賠禮。”
推輪椅的男子冷哼了一聲說道:“誰稀罕這個,當人沒見過是的,把你的東西拿回去。你弄傷了我們少主,就輕飄飄的說一聲對不起,送些東西就行了?你……”
“姑娘的歉意我收下了。事情就此揭過,誰也不許再提。”年輕人出聲打斷他,示意黑衣大漢把蓯蓉和雪蓮花收起來,對着沈木蘭溫和的笑笑,說道:“其實這事說起來我也有錯處,是我過於冒失,才造成了誤會。如今說開了也就沒事了。”
黑衣大漢大聲附和道:“就是,就是,不過一個誤會而已,說開了就好了。”一面伸手從沈木蘭手裏將東西接過,一面笑着對她說道:“不過我家莊主說的沒錯,姑娘你還是應該和人羣在一起,與一隻畜生爲伍算什麼事……”
沈木蘭神色不悅,語氣粗暴的打斷他:“小白纔不是什麼畜生,它是我的同伴和家人!”對方以“畜生”來稱呼雪豹,並沒有什麼錯處,世人皆是這般稱呼,她視其爲“同伴家人”反倒是其中的另類。不能用自己的標準來要求別人,而且對方其實是一片好意,因此話一出口,她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忙轉換語氣說道:“不過還是謝謝你的關心。”將蓯蓉和雪蓮花遞給了黑衣大漢。
雖然年輕人接受了她的道歉,並且發話這事就此揭過,但是除了黑衣大漢和年輕人,其他人對她的神色並不友好,沈木蘭覺得自己再留在這裏也是尷尬,因此對年輕人施了一禮,招呼雪豹離去。
黑衣大漢見沈木蘭就這麼離開,對着她的背影大聲喊道:“喂,姑娘,好歹相識一場,你就這麼走了,還不知道怎麼稱呼你呢?”
“不過一個過客而已,偶然相遇,轉眼分離,何必稱呼!”遠遠的,沈木蘭的聲音飄了過來:“浮萍飄泊本無根,天涯遊子君莫問。”
哪怕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也面不改色,從頭到尾都透着一股從容不迫的年輕人聽到她後一句話,不覺怔了,口裏低聲念道:“浮萍漂泊本無根,天涯遊子君莫問。”神色略顯惆悵。
推着輪椅扥男子看着年輕人脖子上的勒痕,問道:“公子,你的傷沒事吧?”不等年輕人回答,他又恨恨說道:“公子不僅將我們帶來的藥全都送給了她,還好心提點她。她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頂多不聽公子的話就是了,沒想到竟然還不識好歹傷了公子。公子你不和她計較,就這麼輕易的放過了她,也太大度了吧。”
聞言年輕人輕搖了一下頭,輕笑一聲不語。灰衣大漢看了一眼漸行漸遠的一人一獸,心有不甘的問道:“少主,就這麼放她走了?未免太便宜她了!”
年輕人掃了他一眼,神色淡淡的說道:“我之前已經說了,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誰也不許再提,難道你沒聽到嗎?”他這話不僅是警告灰衣大漢,也是說給其他人聽的。衆人相互看了一眼,閉上了嘴巴。
黑衣大漢跟着數落道:“你說你們一個大男人和一個小姑娘計較什麼?這心胸也未免太狹窄了吧?再說人家之前還救了我和莊主,幫我們解了蛇毒,而且她已經賠禮道歉了,你們怎麼只記得人家的錯處,記不住人家的好處呢。”
接着小聲嘀咕道:“雖然大家相處的時間雖然不長,可是也經了不少事,怎麼在她的眼裏我們還是‘過客’,連個姓名都不肯留下,難怪人家說‘唯女子和小人難養也’,古人誠不欺我。搞不懂她的腦子裏想的是什麼……”
“大哥。”聽到他的抱怨,年輕人輕蹙着眉,輕聲打斷他,嘆了一句“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然後吩咐道:“好了,大家趕緊埋鍋做飯,喫過飯,我們就啓程,加緊趕路。我們必須在規定的日期裏趕回長安,已經沒有時間可以耽擱了。”
聽到年輕人說要加快速度趕回長安,在場的人神色一凜,忙不迭的去忙了。對比其他人忙碌的身影,年輕人則閒坐在輪椅上,心裏反覆的念着那句“浮萍飄泊本無根,天涯遊子君莫問。”對着潭水難得的發起呆來。
走遠了的沈木蘭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話在年輕人的心裏掀起了波瀾。因爲身上帶的雪蓮花和蓯蓉被她拿來和年輕人他們換了藥和作了賠禮,雖然家裏的食物和鹽還能支撐幾天,但是出來一趟,不想空手回去的她則打起了雪豹的主意,和它商量,兩人通力合作,抓只活的,類似岩羊、麂子這樣的大型獵物,拿去和牧民換東西。
對雪豹來說,抓只獵物回來並不難,難的是讓它抓只活蹦亂跳的回來。沒辦法,找牧民換東西不是隨隨便便遇到一個就能和他進行交易的。草原上這個季節,這個溫度下,死掉的獵物放上幾天,肉很快就會壞掉。她不可能拿壞掉的肉去和人家交換,對方又不是傻子。
只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雪豹在抓到獵物後,爲了防止捉到的獵物逃走,第一時間的反應就是將獵物殺死,這已經是刻到它們血液骨髓裏代代傳承下來的記憶,哪是那麼容易改變的。哪怕沈木蘭訓練它三年多,依然改變不了它捉到獵物後一口將其咬死的本能。無奈之下,她只好在雪豹找到獵物的蹤跡之後,一人一獸,對獵物進行圍追堵截,協同合作,趕在雪豹將獵物咬死之前將其活捉。
沈木蘭將手搭在額前,迎着陽光往遠處看去,四處尋覓小白的蹤跡,四處張望一番,沒看到它的影子,忍不住搖頭,心裏暗歎,就知道這傢伙不靠譜,明明說好一起捕獵的,可是這會兒它卻不知道跑哪玩去了。
不過和她做同伴,是小白的不幸。雪豹具有夜行性,習慣晝伏夜出,每日清晨及黃昏爲捕食、活動的高峯,白天很少出來,因爲跟了她,被迫改了不少生活習性,頻繁捕獵不說,更沒少在青天白日裏四處亂跑。
看了一下四周,沈木蘭隨便撿了一個方向往前走去。雖然不知道小白往哪個方向跑了,但是她並不擔心自己這麼亂走,回頭它會找不到她。
不知道走了多久,看了空曠的四野一眼,有些疲累的沈木蘭將腰間的水囊摘了下來,喝了幾口,搖了搖,見還有大半袋,倒出一些撲到被炙熱的太陽曬得有些發紅的臉。
皮膚接觸到水後,她微仰着頭,閉上眼睛,發出一聲舒服的嘆息,忽然恍惚聽到前方似乎有人用漢話在大聲求救。她愣了一下,凝神細聽,斷斷續續的女子呼救聲從遠處傳來。
沈木蘭飛快的向着傳來聲音的方向跑去,隨着她的接近,那女子喊救命的聲音卻變得虛弱無力,變得越來越低,漸漸不可聞,但是她還沒有看到呼救的人。對方是無力求救了還是因爲看不到有人來救援而放棄了,又或者死亡了?沈木蘭一面急急的往前跑,一面用漢話大聲喊道:“前面有人嗎?誰在喊救命?”
原本消失的聲音又重新響起,聲嘶力竭的大喊道:“這裏,這裏!我在這裏!救命!……”一開始可能是因爲聽到有人過來,所以呼救的人振奮起精神,聲音變大了起來,不過似乎因爲呼喊的時間太長,有些嘶啞,到了後面甚至破音了。
沈木蘭又跑了一段距離,終於看到了呼救的人。遠遠的就看到地上冒出半截身子,一隻手使勁的揮舞着。
看到眼前的景象,她下意識的放慢了腳步。她很清楚這種情況應該是碰到沙漠裏的流沙了。沈木蘭看了看被流沙困住的女子四周,雖然看起來和普通的沙漠沒什麼區別,但是很有可能暗藏殺機。流沙的範圍絕不僅僅是求救的女子掉進去的那一小塊,不能貿貿然的靠近,不然,很有可能救人不成反而把自己搭進去。
看到沈木蘭,掉進流沙之中,身體還在慢慢往下陷的女子一面奮力掙扎,一面哀聲向她求救:“姑娘,姑娘,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沈木蘭忙安撫道:“好,好,我現在就想辦法救你,不過你要聽我的話,趕緊停止掙扎。”見對方聽了她的話,流露出懷疑的目光,她趕緊解釋:“草原上的人都知道,陷入流沙中,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不要在流沙中掙扎,不然越是拼命掙扎,陷落的速度越快,最終被流沙淹沒。”
那女子聽了她的話,半信半疑,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信了她的話,停止掙扎,果然,陷落的速度慢了下來。
因爲怕自己也陷進去,沈木蘭不敢再向女子周圍靠近。因爲流沙形成的壓力,受困者根本使不上力,要從流沙裏將人拉出來,即使大力士也很難一下子把人從流沙中拖出來。一個不好,救人不成,反而被受困者拉進流沙中。
沈木蘭想了一下,將身上的外袍脫了下來,撕成一條條的,接了起來。接好之後,她又試了一下接頭處的牢固,然後將繩子的一頭丟給對方,另一頭握着自己手中。
在那女子撿起繩子時,她說道:“你稍等一下,我先查探一下週邊的環境。”說完,拿出鞭子,捲起周邊的石頭,一塊塊的向女子的周圍拋去,從而來判斷哪是流沙,哪是實地,確定腳下使力之處。
很幸運,流沙的範圍並不大。判斷出流沙的範圍之後,沈木蘭這纔開始救人,將握在手裏的繩子纏到腰間,開始使勁往外拉人,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人給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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