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帶着幾分渴望盯着自己手裏的水囊,喉嚨還一動一動的,往下嚥着幹唾液。沈木蘭目光落到她乾裂的嘴脣上,猜她一定很渴,但是就算這樣,她也沒有開口說她想要喝水,不僅如此,反而在沈木蘭的視線落到她嘴脣上時,低下了頭,露一個頭頂給她。
沈木蘭雖然救了對方,但是之前和她素不相識,不過從眼前女子剛纔的動作,她還是能夠稍微看出一點對方的個性,她笑了一下,將手裏的水囊遞了過去:“喏,喝點水吧。”
“謝謝。”嗓子乾渴的幾乎要冒煙的女子接過水囊,啞着嗓子低聲向她道謝,然後開始喝起水來,因爲喝得太急,不小心嗆到了,忍不住咳了起來。
看到她捂着嘴咳嗽,眼中泛起淚花的狼狽模樣,想到她之前還端着架子,明明口渴的不得了,卻硬撐着不肯開口的樣子,沈木蘭忍不住失笑,掏出一塊帕子遞了過去:“給,擦擦吧。”
那女子默不作聲的將帕子接了過去。在她擦去臉上的髒污,露出真容的時候,儘管沈木蘭身爲女子也都看呆了過去。
沈木蘭知道自己生的不錯,在西驫鶻的時候她被譽爲“草原上會走的花”,是草原上最美的一顆明珠。但是看到對面這個年紀和自己相仿的女子,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比不上對方,而且輸得心服口服。原本她覺得自己的容貌當得起“明豔”兩個字,但是現在她卻不敢這麼認爲了。或者她的容貌可以說一聲是明豔動人,但是對面的女子則是麗色逼人,明豔絕世。看到她豔極無雙的容貌,沈木蘭才明白什麼是“國色天香”,什麼是“傾城傾國”。
看傻了的沈木蘭在對方將水囊和手帕還回來的時候,呆了一呆纔回過神來。她將東西接過,好奇的問道:“你從哪來?到哪去?怎麼會掉進流沙裏的?只有你一個人嗎?你的同伴呢?”
那女子一面將背在身後裹得嚴嚴實實的一個長條包袱摘了下來,打開察看,一面答道:“我們是從西域回中原的一支旅隊,前天夜裏我們的隊伍遇到狼羣,當時情況混亂,我身下的馬受了驚,帶着我衝了出來,因而和同伴失散。途中,我被從馬背上被甩了下來,在我沿着馬蹄來的方向往回走,尋找同伴的時候,一不小心陷進流沙裏。”包袱打開,露出裏面的古琴,她從頭到尾,前前後後仔細的察看了一番,然後鬆了一口氣,嘆道:“幸好,沒有損壞。”
看了她手裏的古琴一眼,沈木蘭看着眼前的女子若有所思。西域各國的音樂和舞蹈和中原的風格大爲不同,別具特色,雙方猶如春蘭秋菊,各有擅場,說不清孰高孰低。琴,乃是中原的樂器,她千里迢迢的帶着一架古琴去西域,應該不是因爲愛惜她的琴,一時一刻都捨不得分離;可是如果是帶着琴到西域去學藝的話,似乎又說不過去。
啊!沈木蘭忽然想到一種可能,看向眼前女子的目光帶着一絲震驚,如果真像她所想,那麼眼前這個女子的琴藝出衆絕對堪稱一代大家。只是這和自己又有什麼關係,自己又不會彈琴。沈木蘭想到眼前這女子說他們的隊伍是前天晚上遇到的狼羣,這兩天一夜她應該沒喫一點東西,所以從身上翻出一塊肉乾遞了過去:“餓了吧,喫點東西吧。”
那女子將肉乾接了過去,低聲說道:“謝謝。”將肉乾放入嘴中咬了一口,慢慢的咀嚼着,又說道:“還有,你剛纔救了我,我還沒有道謝,謝謝你。”
沈木蘭笑了笑,不以爲意的說道:“不用謝。這根本算不了什麼,你不用放在心上。其實也是你的幸運,你是陷進了慢流沙之中,所以還有的救。若是快流沙,人一旦身陷其中,根本來不及掙扎,頃刻間就會被沙子吞噬,就算是你當時身邊有同伴,恐怕都來不及救援,更不要說還有時間呼救以及等人來救你。”
“對了,你現在打算怎麼辦?”沈木蘭雖然救了對方,但是她卻沒有幫着對方找同伴的意思,可是就這麼丟下人就走,她又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所以遲疑了一下,問道。見對方沒有回答,她試探着問道:“你從隊伍裏跑出來都這麼長時間了,你的同伴會不會以爲你出了意外,就這麼丟下你離開,上路了?”
對方慢慢的嚼着肉乾,不假思索,語氣非常堅定的說道:“不會。隊伍裏還有我的幾位哥哥,就算其他人不肯來找我,他們也一定會來找我的。只是大漠這麼大,當時又那麼混亂,我騎着的馬又是四處亂跑,他們想找到我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過現在他們肯定正在四處找我,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見她沒有絲毫猶豫,堅信她的哥哥們正在找她,沈木蘭想了一下,正要開口說什麼,忽然聽到遠處隱隱約約傳來喊聲。
“妹妹!”
“阿蘿!”
……
沈木蘭指着傳來聲音的方向,問道:“那邊有人聲,你聽聽,是不是在喊你?”
那女子凝神細細聽了一陣,站了起來,向那個方向張望了一番,然後把雙手攏在嘴邊,大聲喊道:“哥哥,是你們嗎?”跳着腳,使勁揮着手,喊道:“這裏!這裏!我在這裏!”
看到遠處映入眼簾中往這邊靠近的黑點,沈木蘭站在那女子身後向她道別:“看來你的哥哥來找你了,你在這裏等他們吧,我先走了。”說完不等對方開口,就轉身離去。
和對方分別後,沈木蘭又在沙漠裏遊蕩了有一個時辰,玩夠了的雪豹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和她匯合,一人一獸合力抓了三隻活的岩羊。由雪豹在旁威懾,她拿繩子把三隻岩羊綁了起來,牽着它們在草原上尋找落單的牧人。
揹着換來的鹽、奶渣和茶磚,沈木蘭和雪豹回到居住的地方。目送雪豹回了它自己的巢穴後,沈木蘭這才進了山洞。
幺姑看到她回來,忙迎了上來,關切的問道:“怎麼樣,還順利嗎?”沈木蘭把東西放到鋪着獸皮的石桌上,拿起陶罐給自己倒了一碗水,說道:“你就放心吧,有小白在身邊,我能遇到什麼危險。倒是你,小白不在,你這邊沒遇到什麼事吧?”
“我這邊也很好。”幺姑神色帶着一點無奈的答道。她怎麼可能放得下心,雪豹雖然厲害,但是草原上的危險並不僅限於野獸,更何況,比雪豹還厲害的野獸也不是沒有。
只是這些話她已經說了很多遍了,再說一次,也不過是舊話重提,就算沈木蘭不嫌煩,她也覺得膩了。只不過沈木蘭剛回來,心情看起來很好,這會兒她要是再沒有眼色說什麼掃興的話,可真是討人嫌了,因此輕嘆了一口氣,走到石桌前收拾東西去了。
將沈木蘭帶回來的鹽、奶渣和茶磚一一放好,石桌上還剩下一個湖青色的包袱。幺姑好奇的把它拿起來,問道:“這裏面裝的是什麼?”
沈木蘭忙忙的將包袱從幺姑的手裏搶過來,說道:“哎呀,我怎麼把它給忘了。這套衣裙我可是喜歡的緊。”解開包袱,裏面西域式樣的女子衣裙露了出來。
將整套衣服攤開,沈木蘭這才知道在年輕人面前所見不過是冰山一角。這套衣裙以翠綠滾黛綠邊半月水波腰封爲界,分爲兩部分。上衣、頭紗和遮面絲巾顏色相同,清新自然,綠得彷彿能滴出水來。
頭紗曳地,邊緣繡有萬字曲水紋的同時鑲嵌着各色綠色寶石,邊角處是米粒大小的小碎珠串成的呈“Y”字型的流蘇,每個流蘇不過就穿了五顆珠子,最下面的那一顆比上面兩個枝椏的要大上一圈。金線絞紋璉如同抹額一般垂落在沈木蘭飽滿光潔額頭上,一粒粒綠色的石榴石圍繞着中間的橢圓翡翠珠,有衆星拱月之勢。
衣袖寬大,帶有幾分中原氅衣的模樣,並打了幾道褶皺,袖口處用翠綠金絲如意雲頭邊紋束袖收緊,乾淨利落。裙子則是漸變色的,腰間是淺得不能再淺的一層綠色,“草色遙看近卻無”非常生動的描繪了這種情形。然後逐漸加深,等到了裙底變成了近乎於黑色的墨綠色。裙子底部和頭紗邊緣一樣,都繡有萬字曲水紋。若非裙子上還用金銀綵線繡出來的一道道形如孔雀羽翎上圓形彩紋,不細看根本不會發覺上面還用同色絲線繡了孔雀羽翎。
衣裙剪裁之精巧,做工之細緻,讓人爲之驚歎不已。這樣精緻華美的衣服,穿在身上,一不小心就會奪走主人的風采,然而沈木蘭穿在了身上,卻顯得她身姿曼妙,美得不可方物。
滿室華彩,整個山洞都因爲她而變得明亮了起來,沈木蘭穿着這一身站在簡陋的山洞裏非常好的詮釋了什麼叫做“蓬蓽生輝”。幺姑滿眼讚歎之色,說道:“都說‘人靠衣裝’,這話果然不假。”
山洞裏沒有鏡子,正對着水盆左顧右盼,端詳不已的沈木蘭聽了她的話,有些不願意聽了,小小的反駁道:“雖然‘人是衣裳馬是鞍’,但是我本來也不錯好不好?”
幺姑附和道:“那是自然。阿珠你五官明豔,眉目如畫,語笑嫣然,帶着‘一笑傾城,再笑傾國,三笑傾心’”的神韻,稱得上是風華絕代……”
如果沒有遇到那個陷進流沙中的女子,沈木蘭還能大大方方的把幺姑的稱讚之語收下,如今再聽她這麼說,就覺得心虛了。
她從水盆前走開,說道:“我有自知之明,也就是生得不錯而已。幺姑,你可別再這麼誇我了,我當不起。我知道你誇我,不過是因爲自家的孩子好,可是我讓你誇的,井底之蛙坐久了,忘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差點都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重了。幸好,我這次出去見識到真正的絕色佳人,看到人家,才知道什麼叫做‘沉魚落雁,閉月羞花’。與之相比,我照人家差遠了,自愧不如。”
幺姑有些不相信,挑眉道:“什麼,你竟然還遇到了這樣的美人?竟然還有人比你生的還美?哪怕你是中原人,驫鶻王庭中所有的人還不是不得不承認你纔是‘草原第一美人’。這個女子應該不是草原上的人吧,你是怎麼碰到她的?”頓了一下,又問道:“還有,你身上的這套衣裙是和西域過來的人換的嗎?你怎麼突然想起去換衣裙來了?”
“這事說來話長,讓我慢慢講給你聽……”沈木蘭在鋪着皮毛的石凳上坐下,緩緩的將她這次出去後精彩的經歷講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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