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烈日當空,蟬鳴不已,風塵僕僕的年輕人一行在一座看起來和一般富商的宅院沒什麼不同,水磨磚牆,青瓦花堵,門匾上簡單的刻着“徐府”兩個字的宅邸前面停下。黑衣大漢下了馬,上前敲門,並大聲嚷道:“開門,快開門,莊主回來了。”
大門吱呀一聲從裏面打開,一名家丁探出腦袋往外看了過來,目光落到坐在輪椅的年輕人身上,忙回頭喊道:“趕緊往裏面稟報,莊主回來了。”然後跑出來開門。其實根本不用他說,有那機靈的家丁在看到年輕人一行時,早已經一溜煙跑進去往裏面送消息去了。
跑出來開門的家丁吭哧吭哧,費了好大氣力才推開兩扇黑漆大門。原來外表看起來普通之極的黑漆大門,並不是尋常的木門,也不是銅包木的刷漆門,整個門全都是由生鐵鑄造,又重又堅固,哪怕是用攻城的器械——檑木來砸門,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把門打開的。若非門後裝有機關,尋常大漢根本推不動,就算如此,也夠喫力的。
大門打開,一行人邁步往裏走。走了沒多遠,以一名年約二十,淡眉細眼,削肩細腰,渾身透着一股入骨的溫柔,婦人打扮的女子爲首的人從裏面迎了出來。
看到年輕人之後,那婦人上下仔細打量了他一番,見他除了因爲趕路神色有些疲累之外,其他方面看起來安好,自從年輕人離開長安一直擔着的心終於放了下來,笑盈盈的上前和他打着招呼:“表哥,旅途辛苦,這一路可還順利?”
年輕人點了點頭,神色淡淡的說道:“還好。”那婦人還要開口說話,跟在她身後,一位鬍子花白,年逾不惑的老頭搶在前面說道:“表姑娘,這裏不是說話之地,少主一路奔波勞累,還是先請少主先到裏面洗去征塵,換過衣服,……有什麼話等會兒再說也不遲。”
被老頭這麼一說,年輕人的表妹,名爲曲瀠的婦人臉色一紅,語氣歉疚,急急的說道:“看我,因爲看到表哥平安歸來心中歡喜,急着和表哥說話,竟然沒有顧及表哥身體不好,不耐久曬,讓表哥頂着這麼大的日頭在外面呆了這麼久,多虧孫伯提醒。”側過身體,將道路讓開,並說道:“表哥,快進屋,洗澡水和熱飯菜我都已經吩咐人準備好了,這就讓他們馬上送過來。”
年輕人洗完澡,換了乾淨的衣服,喫過飯,服侍的僕役端茶上來。孫伯還有幾名男子從外面走了進來,其中就有跟着年輕人一起回來,稱他爲“少主”的灰衣大漢。
衆人分主次落座,年輕人端起茶盞,拿起手中的茶蓋在茶杯上面輕颳了幾下,好整以暇的輕啜一口,放下茶盞,問道:“孫伯,我不在長安的這段日子沒發生什麼事吧?”
孫伯環顧左右,先其他人開口說道:“就算公子不問,我也正要和公子彙報呢。前兩天鄭範鄭將軍被人蔘奏,很可能性命不保……”
灰衣大漢一聽急了,急急的插言道:“怎麼回事?我們在回來的路上聽說東驫鶻犯邊被鄭將軍率軍將其擊退,解了邊患。這仗不是打贏了嘛,怎麼還會被問罪?難道是皇帝老兒發現他是我們這邊的人了?”
“那倒不是。”孫伯趕忙否認:“我們和鄭將軍的往來可是非常小心隱祕,並沒有被皇上察覺。若是他知道鄭將軍是我們的人,恐怕就不是移交尚書檯和門下省對其論罪,而是直接處死了。”
灰衣大漢納悶道:“那是因爲什麼?”旋即說道:“哈哈,不管這皇帝老兒是犯了糊塗還是因爲什麼,這種情況對我們倒是有利。臣子有功不僅不賞,反而問罪,不免寒了下面臣子的心。這種事情有一就有二,屆時君臣離心,少主這邊……”
面對灰衣大漢所說的“笑話”,年輕人無語的輕搖一下頭,打斷他:“別想美事了。我這位叔父不可能犯這種簡單的錯誤。”看向孫伯,問道:“鄭大人入罪的罪名是什麼?確實嗎?”
孫伯長嘆了一口氣答道:“罪名是不仁和殺良冒功。事情一出來,我就派人和鄭將軍本人取得了聯繫,並且四處打探情況,鄭將軍也承認了,卻有其事,而且證據確鑿,不容辯駁。”
聽孫伯將其罪名說了出來,室內一片沉默。過了好半晌,一名名爲邢雨的手下開口道:“少主,無論如何我們也得想辦法保下鄭將軍。當初,主公就是因爲在軍中的勢力弱於今上,所以才被他奪了皇位。今上登位之後,對主公的勢力大開殺戒,很是殺了一批人。好不容易倖存的忠臣義士這些年也被今上貶得貶,殺得殺,……所剩無幾。”
“我們在軍中雖然並不是只有鄭將軍一人,但是像鄭將軍這般手裏有兵,身居高位的可只有他,其他人都不過是低級小官,於我們的大計沒什麼大用。若是鄭將軍就這麼被今上處置了,那我們手裏可就沒有了能帶兵的人,還談什麼將皇位從今上手裏搶回來,重新正位。”
不用邢風說,年輕人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得失,而且他看得比對方還遠。只是想要幫鄭將軍脫罪,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非常棘手,皺着眉頭,久久不語。
“媽的!”灰衣大漢罵了一聲,恨恨的說道:“這算什麼了不得的大事,邊關帶兵的將領哪個沒這樣做過,只不過沒被揪出來而已。我就不信政事堂的那些老狐狸會不知道這其中的‘貓膩’,怎麼偏到鄭將軍這裏就丁是丁,卯是卯的了呢。”轉頭對年輕人說道:“反正大家的屁股底下都不乾淨,少主,要不然我們就把這事鬧大,將其他人扯進來,到時皇帝老兒總不能將他手下所有的將軍都砍了吧,‘法不責衆’,這事不就過去了。”
他這個辦法一說出來,還真贏得了在場的人中的好幾位贊同。聽到他們說這個主意不錯,具有可行性的時候,孫伯沒好氣的說道:“好什麼好。這個主意簡直糟透了。”
跟着對年輕人說道:“少主,你可別聽邢風的在這瞎說。且不說短時間內我們根本沒有辦法收集到朝中衆位將軍的類似事件的證據,就算能,也萬萬不能這麼做,這麼大的動作,不僅會引起今上的注意,更會引起朝臣們的注意,一旦他們把目光聚集過來,到時就糟糕了。這麼大的一股力量,全都落在我們身上。我們這些年所做的,可經不起這麼多的勢力查探,畢竟不管我們行事怎麼隱祕,都會有一點蛛絲馬跡露留下,屆時……”
孫伯沒有往下說,但是在場的人全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孫伯又道:“少主若是這麼做,等於是於朝中的諸位將軍爲敵。我們之所以想要保下鄭將軍,就是爲了保存我們在軍中的勢力。可是公子這麼做,卻幾乎是得罪了所有的武將,就算保下了鄭將軍,恐怕到時鄭將軍在軍中也沒有了立足之地,而公子再也不要想着能拉攏到一個武將,從而插手于軍中的勢力,增強在軍中的影響力。”
原本邢風對孫伯否定自己的主意心裏還很不服氣,但是聽他分析完利弊,頓時心服口服,無話可說。但是一想到自家少主的軍中的勢力將被拔除,邢風心有不甘的嚷嚷道:“可是我們也不能眼睜睜的看着鄭將軍被問罪吧?”
因爲邢風的話,室內又是一片沉默。年輕人想了一下問道:“是隻有鄭將軍一個人被問罪,還是還有人跟他一起?”
孫伯忙道:“還有他的兩名副將跟他一起。怎麼,難道少主是想……”不等年輕人說話,他苦笑着說道:“其實我也想到了這個法子,並且和鄭將軍說了,但是鄭將軍死活不肯,說什麼都不願意把罪名推到他的副將身上去,還說什麼他身爲主將,出了事本就該負全責。其實不僅我有這個想法,我聽說鄭將軍的家裏爲了救他出來,也曾經向他提出過這個辦法,但是鄭將軍就是不同意,並且還把罪責全都攬在了身上,要不然事情也不會變得這麼棘手。”
年輕人感慨萬千的嘆道:“鄭將軍爲人忠正耿直,自然不會同意,若非他這個脾氣秉性,也不會在叔父登基多年之後依然忠心於我們這一脈。”
聽了他的話,在場的人皆心生感觸。當初,今上從他們的主公手裏奪得皇位之後,主公這邊的臣子有些當即就投靠了今上,有些當時倒是保持了氣節,選擇效忠主公留下的孩子,輔佐少主奪回皇位。可是這麼些年下來,當時留下的人中仍然留在少主身邊的,忠心於他的,所剩無幾。
微不可查的嘆了一口氣,年輕人說道:“鄭將軍愛護手下,無可厚非,但是事情並不是他把罪責全都攬在身上就能幫他的副將脫罪的。這麼大的事,我不相信他的副將會不知情,相反,我覺得說不定他們纔是執行者,鄭將軍反而是事後才知道。他只不過是作爲主將,沒有約束好手下而已。”
孫伯聽了他的話,臉上露出一個會意的笑容,說道:“我明白了少主你的意思了。我這就派人去操作,就算不是,我也會讓它變成是。只是這樣一來,鄭將軍還是會落得一個知情不報,帶兵散漫的罪名。死罪可免,但是官職可就未必能保得住了。”
年輕人不以爲意的說道:“官場上起起伏伏實屬正常。只要人還在,還發愁沒有官復原職的那一天?鄭將軍是有真本事的,家族數代爲將,而且他在邊關和驫鶻交戰多年,經驗豐富,如今朝廷和驫鶻的戰事頻頻,有的仗打呢。屆時戰事一起,就算不用我們出手,鄭家朝中的姻親也會在皇上面前提起他。以他的能力,皇上是絕對會重新啓用他的。就現在我朝和驫鶻的情況來看,鄭將軍就算丟了官職也不會閒置太久的,放心吧,就算被罷職,他也很快就會回到朝堂上。”
聞言孫伯滿臉堆笑的說道:“若是真如少主所言,那我們倒真的是不用擔心了。回頭我就把事情吩咐下去,讓他們着手辦理。”
年輕人沉默一下,開口:“孫伯,你吩咐辦事的人,看看能不能幫着鄭將軍的副將減免罪責,儘量保住他們的性命,如果不能的話,那麼就把他們的家人都安置好,讓他們走得沒有後顧之憂。”
“是,我知道了。”孫伯神情儼整,忙不迭的點頭答應。不等年輕人開口,宛如年輕人肚子裏的蛔蟲的他,搶先一步把年輕人要叮囑他的話說了出來:“我會把事做的滴水不漏,不管是幫着鄭將軍脫罪,還是安頓其副將的家屬我都做的不會讓人發現是我們在背後動的手。”
年輕人滿意的點了點頭,問道:“除了鄭將軍的事,還有什麼事嗎?”聽到他的問話,坐在下面的邢雨輕咳一聲,正想要說什麼的時候,聽到外面守門的小廝稟報說表姑娘來了,他對着邢雨做了一個手勢,示意邢雨先不要說話,然後開口讓曲瀠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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