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當那抹綠色的身影映入君不羈的眼簾時,騎在馬上的他只覺得心撲通,撲通的狂跳了起來,越接近,心跳的越急,越快,幾乎要從嗓子眼蹦出來一般。明明他之前根本沒有見過對方的容貌,只是從半空中的美景中浮光掠影那麼驚鴻一瞥,只知道她穿的是件西域樣式的綠色衣裳,若是藉此認人的話,還不知道要錯認多少,但是當看到沈木蘭這個人之後,君不羈的心裏不知道從哪裏升起來一股篤定,確定就是她,渾身上下都在向他叫囂,就是她,就是她。
在沒有見到沈木蘭之前,君不羈曾經在心裏偷偷設想過他們見面之後的情形。因爲昆都的話,他根本沒想到他會這麼容易,而且這麼快就和沈木蘭相遇,讓他生出一種這是不是在夢中的想法來。當撥動他心湖的那名女子真實的站在他的眼前,君不羈的心裏卻升起一股“近鄉情怯”的感覺,騎在馬上癡癡的看着對方,不知該如何是好。
君不羈本身就是個不耐煩和人打交道,尤其是說話中帶着彎彎繞的那種。他們此行扮的是商人,像商人那種八面討好,最好什麼人都不得罪的圓滑性子他也裝扮不來,所以他就把隊伍裏對外交際應酬的事都交給文叔來做。
不僅僅是因爲文叔是他最信任的人,更是因爲文叔飽經世情,而且又天生長着一張讓人親近的“彌陀佛”似的團團笑臉,是隊伍裏公認的最適合擔任這一職位的人。因此此刻君不羈騎在馬上不動,並沒有上前去和沈木蘭打招呼,他的手下還以爲他在等文叔過來,並沒有看出他的異樣。
君不羈的這幫手下雖然也生活在長安這個繁華之地,但是到底不比他見多識廣,還是第一次見到像沈木蘭這般美貌的女子,一時之間只覺得眼珠子都不會轉了,看呆了過去。
郭圖托住快要掉落的下巴,將其扶了上去,使因爲喫驚而張大的嘴巴合攏起來,虛抹了一把嘴邊不存在的涎水,小聲嘟囔道:“乖乖,都說‘美若天仙’,‘美若天仙’,但是這天仙到底生就個什麼模樣誰也沒見過,今天老郭我可算是見識到了。”看了一下空曠的四野,嘆道:“這究竟是人還是仙女呀?”他這話說出了每個人的心底話,大家一致點頭表示贊同。
作爲這幫人中讀書最多的文襄,難得賣弄起一次文采來:“昔日讀《洛神賦》的時候,看到裏面對洛神的描寫,說‘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迴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心中一直存疑,今日一見,子建先生大才,誠不欺我,還是我等見識太少呀!”
“噓!”他的話引來一衆噓聲,大家對他怒目而視,“不過就比我們多識了幾個字,用得着你在這顯擺嗎?”
聽到手下的議論,雖然是讚美,但是在君不羈看來,則是對沈木蘭的褻瀆,此刻他心裏突然涌出一個念頭,想將沈木蘭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到她,免得她被人這麼品頭論足。
“噠噠……”隨着馬蹄聲響,落在後面的文叔和昆都追了上來。黃沙漫天,驕陽如火,穿着一襲綠衣的沈木蘭是這片蒼勁廣闊大地上最耀眼的一抹亮色,根本不需要其他人指引,他們一眼就看到了她。
昆都見到沈木蘭之後,凝神看了一會兒,然後連滾帶爬的從馬上下來,跑到她面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五體投地,臉上帶着十二分的虔誠,用拜祭長生天時的參拜大禮拜她,並說道:“神女呀,請你幫幫我們吧。我們要是再不找路,找不到水源,就要死了,求神女你救救我們吧。”
文叔和昆都一起趕到之後,他上下掃了一眼沈木蘭,打馬來到君不羈面前,向四周看了看,問道:“少爺,附近只有這麼一個女子嗎?”
君不羈點了點頭,“唔”了一聲。文叔不放心的說道:“雖然沒有埋伏,但是少爺,依然不能掉以輕心,這麼一個穿着西域服飾的美貌少女孤身一人出現在這裏,你不覺得奇怪嗎?我們還是要小心爲上。”
一旁的郭圖插嘴說道:“放心吧,文叔,我們過來之前,將周邊都查探了一番,沒有埋伏,也沒有陷阱。雖然眼前這位小女子比較詭異,不知道是敵還是友,但是我們這麼些大男人難道還怕一個小女子不成?就算動手,也不至於這麼些人都打不過她吧?就算打不過,不是還可以跑呢嘛。我們有馬,我就不信,她兩條腿,難道還能跑得過我們四條腿去?”
文叔瞥了他一眼,張嘴正要說什麼,郭圖搶在前面說道:“好了,文叔,你先別忙着教訓我。我們這一幫人裏,你年紀最大,又見多識廣,少爺和我們可是都在等你過來主持大局呢。你還是說說要怎麼去和這個女子打交道……”
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因爲郭圖眼角看到昆都跑過去,不僅對沈木蘭大禮參拜,並稱呼她爲“神女”,頓時愣住了,忍不住詫異道:“啊?神女?”
昆都的言行把衆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雖然他們對眼前這名被昆都認作“神女”的女子身份存疑,但是腦海中又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一個聲音,說服他們相信這就是真的,因爲只有“神女”這個說法才說得通爲什麼這女子生的這般美貌,又是這麼詭異的,一個人孤身出現在大漠深處。
君不羈他們擔心沈木蘭是敵非友,沈木蘭又何嘗沒有這種擔心。自從君不羈他們露面,她就一直在默默的打量着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的這支小型商隊,思量着他們的來意。不是她不想離開,但是正如郭圖所說,她兩條腿,如果要跑的話,怎麼也跑不過對方的四條腿。
至於原本跟沈木蘭在一起的駱駝,在將她甩落在地之後,就如同離弦之箭一般,丟下她,一溜煙的跑了。讓沈木蘭很是喫驚,因爲在她的記憶力裏,駱駝本來是以“穩”和“耐力”而著稱,並不擅長速度,可是它的表現卻刷新了她的認知。
將衆人一一打量之後,沈木蘭關注的重點落到了爲首的君不羈身上。這是一個年紀看起來和她相仿的少年,目如朗星,眉如墨畫,神清骨秀,透着一份溫潤,但是這份溫潤中卻帶着硬——一份金石之堅的淵凝朗硬。
身姿挺拔,宛如白楊青松,整個人坐在馬上看起來好像一頭在陽光下曬太陽的雪豹般慵懶隨意,可是沈木蘭清楚的知道,看似無害的雪豹在捕獵時爆發時那恐怖的速度、力量和氣勢,不敢小覷。又好像搏擊長空的雄鷹,眉梢眼角中不經意裏透出一股清傲,在天地間不懼風雨,展翅任意遨遊,一副彷彿世間沒有什麼事能難住他似的神情。
這個渾身上下透着勃勃生氣,似乎有着無窮無盡活力,帶着銳利鋒芒的少年,不管怎麼看,沈木蘭都無法將他和商人聯繫到一起。不是說商人不好,她也知道這世上有儒商,有俠商,有義商,……但是不管哪一種,和眼前的少年都聯繫不到一起。不僅如此,就是他的這些同伴,雖然不像眼前少年看起來這麼嚴重的違和,可是渾身上下也透着那麼一股不對勁。
這是一種讓沈木蘭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好像在哪裏見過。就在她在腦海裏搜尋記憶,想找出這種感覺是什麼的時候,昆都跑到她面前,一跪一拜,打斷了她的思索。
聽到他稱自己爲“神女”,沈木蘭忍俊不禁,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這一笑,宛若春水融冰,她身上那種給人仰之彌高,望之彌遠的感覺消失不見,整個人鮮活了起來,從一位高高屹立在九天之上的瑤池仙子變成了落入萬丈紅塵,沾染了俗世間富貴氣象,擁有煙火氣息的女子。
其實在大漠裏的人遇到困境,跑不過就是那麼幾個問題,就算昆都不說,沈木蘭也能猜出一二。在她仔細觀察過衆人之後,他們乾裂的嘴脣,更是證實了她的猜想。
笑過之後的沈木蘭趕緊否認:“這位大叔,你認錯人了,我可不是什麼神女。”彎腰一面扶起昆都,一面問道:“不過你們若是迷路了的話,我倒是可以給你們指一下方向。只是不知道你們要去哪裏?”
在昆都和沈木蘭說話的時候,文叔下了馬,走近兩人,正好聽到她的問話,忙道:“姑娘,我們是從西域回來的商隊,正準備回長安,原本是想從龍勒的陽關或玉門關,這兩個關口進關的,不想中途迷了路。……”
他們這次出門花了不少時間,而且中間又出了這麼個岔子,差點把所有人的性命都留在這裏,所以這會兒文叔已經顧不得要收集什麼大漠各方面的信息了,只想着在最短的時間內,安全的返回長安。因此說道:“現在是在哪裏我們也不清楚,不知道姑娘能不能給我們指一條從這裏返回中原的近路?”
聽了文叔的話,沈木蘭在腦海裏將他們要去的方向和現在的位置對照了一下,失笑嘆道:“你們這路迷得可夠遠的。”沉吟了一下,指着東南方說道:“沿着這個方向一直走,前面就是賀蘭山,過了賀蘭山之後,再往前就是雍朝的地界——北地郡了。”
文叔順着沈木蘭指的方向看過去,除了一片黃沙,什麼都沒看到,他想了一下,問道:“姑娘,從這裏到賀蘭山大約要走多久才能到?”
沈木蘭被問愣了,她還從來沒有這麼直接走過,一直都是邊玩邊走,中間還有可能會繞個大圈子,因此在心裏估算了一番才答道:“嗯,可能要小半月的時間,我也不是很確定。”
郭圖聽了她的回答,驚歎出聲,插言道:“啊?竟然要小半個月的時間?這裏離賀蘭山竟然這麼遠呀?”
“還好吧。”沈木蘭解釋道:“我沒有像你們這樣趕路似的直接走過,只是粗略的估計,可能不太準確,而且我說的是我的速度,你們有馬,應該用不了十幾天,大概四五天就能到了。”
雖然說騎馬能省下三分之二的時間,但是文叔覺得哪怕有昆都在,他們就這麼沿着沈木蘭指的方向上路的話,感覺不是很靠譜。他看了君不羈一眼,兩人交換一下眼神,然後說道:“實不相瞞,姑娘,我們在遇到姑娘之前就已經斷了水,乾糧倒還能支持個五六天,所以能不能麻煩姑娘先帶我們去找一下水源,然後再領我們去賀蘭山,好嗎?”
站在旁邊的昆都對君不羈他們請求沈木蘭加入隊伍沒有絲毫不滿,反而也跟着出聲央求道:“求神女幫忙。”看到他又要跪拜,沈木蘭趕緊將他攔了下來,然後看了衆人一眼,見他們眼巴巴,充滿期待的望着她,想了一下,點頭答應了下來。
文叔大喜,小臂交錯,雙手搭肩,彎腰,鄭重的向她施了一個西域的大禮,說道:“那我就先在這裏謝謝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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