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旁的君不羈聞言問道:“你是雍朝人?”沈木蘭歪頭,看了突然插話進來的君不羈一眼,躊躇了一下,她是嗎?中原現在是嬴雍當政,按道理,她是雍朝人,沒錯。但是她的父親生前一直以縉朝人自居,視嬴氏爲謀朝篡位的亂臣賊子,其所建立的雍朝更是被視作“僞朝”。作爲父親的女兒,她應該跟着父親的腳步走的纔對,因此答道:“我是中原人。”
草原上的人對長城之內地區的稱呼,原本全都是用朝代來稱呼的,但是經過中原陸沉之事,那個時候九州之上數個國家並立,而且其中還有他們胡人建立的國家,所以在對神州大地的稱呼上,又多了一種以“中原”這兩個字來稱呼的。沈木蘭的回答雖然對她來說,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意思,但是君不羈他們聽在耳中,不知道她身世的他們並沒有意識到這其中的差別。
君不羈目光炯炯的看着她,又問道:“姑娘,我們來自長安,姑娘你的長安官話說的這麼好,不僅不比我們這些長安來的說的差,而且一點外地口音都沒有,不知道姑娘是從哪裏來?”
沈木蘭知道身着華貴服飾,孤身出沒在大漠深處,並自稱是中原人的自己在他人眼中,身份可疑,所以對方想要探究一二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是君不羈從露面就目光灼灼後的一直盯着她看,雖然目光中不含淫/邪之色,但是一名陌生男子目不轉睛的一直看着一名陌生女子,哪怕是在不講究什麼男女大防這些禮法的大漠,他的行爲也不是很恰當。偏偏沈木蘭還不好就此說些什麼。
在君不羈不錯眼珠的注視下,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的沈木蘭斜掃了他一眼,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戴好面紗,轉身,避開他的目光,對文叔說道:“你們不是缺水嗎,我知道這附近哪裏有水,你們跟我來。”
“啊?”文叔怔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笑道:“那就謝謝姑娘了。只是不知道姑娘所說的水源離這裏有多遠?”沈木蘭想了一下,答道:“還是很近的,如果是騎馬的話,用不了半個時辰就能到了。”
衆人聞言滿臉歡喜。在準備上路之前,見文叔指揮着衆人,讓他們勻出一匹馬來給她,沈木蘭趕在他們倒騰之前說到:“不用那麼麻煩了,我不會騎馬。”
衆人聞言全都沉默的看着她,心裏默默地吐槽:他們勻一匹馬出來不算麻煩,她不會騎馬纔是麻煩。因爲這意味着讓她領路,就要有人和她合乘一騎,可是他們這一幫全是男子,偏偏她又是一個年輕的姑娘。陌生男女共用一驥,哪怕是在男女關係開放的大漠,也比較罕見,更何況他們來自長安,這姑娘還自稱是中原人。
文叔聞言愣了一下,就在他要開口說話的時候,君不羈再次插話進來,語氣不容辯駁:“不會騎馬,那就和我騎同一匹馬吧。”他話一出口,把其他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過去。他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木蘭,然後把目光落到文叔和昆都的身上。
如果沈木蘭要和人合騎的話,應該是隊伍裏年紀最大,足以做她父親的文叔最合適,其次是將視爲“神女”的昆都。不過,對君不羈開口邀沈木蘭和他共驥,他們並沒有多想,以爲他是不放心沈木蘭,擔心文叔看不住她,所以將其放到身邊,親自看管。
至於昆都,這個僱來的異族嚮導,他們對他並不是十分信任。如果他真把沈木蘭當作神女的話,恐怕會對其言聽計從,讓她和他在一起,更不能讓他們放心了。只是雖如此,但是看看君不羈,再看看沈木蘭,他們的心裏還是不免升起一絲怪異之感。
文叔則是單純的以爲君不羈是在擔心他,不過讓沈木蘭和君不羈同乘,反而讓他更不放心,若是沈木蘭沒有惡意則罷,若是心懷歹意,豈不將君不羈置身於危險之中。只是文叔雖然有這層擔心,但是卻不好開口將君不羈的話給駁回去。
因爲看着君不羈長大的他,深知君不羈一旦拿定了主意,那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別人怎麼勸說都沒用。更何況,雖然君不羈尊敬他,輕易不會駁回他的話,但是文叔一直謹守主僕之分,但凡君不羈所說的,皆不打一點折扣的去做。
再則,雖然他們在心底猜疑沈木蘭,沈木蘭心裏可能也明白這一點,但是這事並不能攤到明面上來說。因此文叔神色遲疑,看了一下君不羈,然後把目光落到沈木蘭身上,希望由她來出言拒絕。
在君不羈說出提議之後,沈木蘭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眼睛,看向君不羈,見他一臉坦然,彷彿不知道自己剛纔說了什麼似的,不由得心中暗嘲一聲,這人臉皮真厚,又把目光落到文叔身上,不等沈木蘭開口,君不羈對着她伸出手來,催促道:“快上馬,我們還要抓緊趕路呢。”
“呃——”看到君不羈的表現,文叔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有些無措的看着沈木蘭。原本他還希望她開口拒絕,但是現在似乎,只剩下沈木蘭和君不羈共驥這一條路了。只是文叔到底是不放心,因而說道:“既然這樣,那姑娘就坐到少爺前面好了,這樣也方便你給我們指路。”
面對君不羈伸出來的手,原本沈木蘭有些猶豫,但是一想,這些人全都是陌生男子,對她來說,不管和哪個共驥都沒什麼差別。正要走過去的時候,聽到文叔的話,她想要邁出的腳步頓時又停了下來,難以置信的看着文叔。
開什麼玩笑,坐前面和坐後面可是有很大差別的。坐在前面等於是坐在君不羈的懷裏,這也太親密了吧?哪怕是情侶,也不好意思在大庭廣衆之下這麼做。衆目睽睽之下,讓她坐在君不羈的前面,縱使文叔以方便指路爲由,也絕對不可以。當她是什麼?
沈木蘭不由得心頭火起,懶得再理會這幫人的死活,正想拂袖而去之時,君不羈又出聲:“就算要指路,也不需要坐到前面,坐到我後面就行了。”夾了下馬腹,驅馬來到沈木蘭面前,再次衝她伸出了手。
對上他坦蕩而又真摯的眼神,沈木蘭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選擇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握住君不羈的手,沈木蘭有些喫驚,這是一雙和主人的外表非常不相符的手。
君不羈的皮膚雖然並不像文人雅士一般那麼白皙,但是還是很細膩的,能看得出他的生活就算並非養尊處優,但是也沒有經過太多的風霜。可是這雙手卻正好相反,甚至比她看過的驫鶻積年做粗活奴隸的手還要粗糙。從手上繭結的位置來看,這應該是一雙習武多年,常年握繮繩,拿兵刃,練弓箭的手。
將沈木蘭一隻纖纖玉手握在手中,君不羈只覺得手下搭着的肌膚細滑綿軟,柔弱無骨,讓他徹底的感覺了一次什麼叫做膚如凝脂。垂眼看去,只見那翠綠金絲如意雲頭邊紋束袖中伸出一段豐腕,上面帶着一串大概有七八隻連在一起的金鐲,在綠色和金色的映襯下,更映得肌膚欺霜賽雪。對方的手並不大,被他完全的攏在手掌之中還綽綽有餘,古銅包裹着雪白,顏色分明,看起來卻又是那麼的和諧。
沈木蘭的手看起來是那麼的精緻脆弱,以至君不羈都不敢使太大的力氣,擔心一旦氣力過大,就會把只有自己手掌一半大小的沈木蘭的手給攥壞了。
從小在宮廷里長大,見慣了高門貴女們在肌膚保養上下的功夫,許家又是從寒微之家崛起,所以關於女子容貌方面的事,君不羈還是知道一點的。
小戶人家的女子哪怕五官生的出色,但是因爲辛苦做活和飲食方面的原因,皮膚好的並不多。在這方面先天重要,後天的保養也是必不可缺。
大漠的風沙大,太陽毒,對女子肌膚的傷害更大,而沈木蘭這一身如白玉一般柔嫩細膩的肌膚似乎並不是僅僅能用一個“天生麗質”就能解釋的了的……。君不羈的心思一時岔了開來:難怪文叔擔心,實在是越和沈木蘭接觸,她身上的疑點越多。偏她雖自稱是中原人,卻又說不出來歷,實在讓人不得不懷疑,因而對其加以提防。
看到君不羈將沈木蘭拉上了馬,並讓其坐在了他的身後。文叔猶不死心,擔心的喊了一聲:“少爺——”對上君不羈掃過來的眼神,低頭,無奈的輕嘆一口氣,嚥下了後面的話。
見文叔這麼執着的坐在前面和坐在後面的問題,沈木蘭心中不由得泛起了疑惑,文叔這是擔心自己對君不羈不利嗎?可是,據她所知,不是隻有兵士還有獵人這兩種人纔不會輕易的將後背展露給陌生人嗎,什麼時候,一介商人也這麼謹慎了?
“坐好,抓緊,小心別跌下去,我要打馬前行了。”君不羈在縱馬之前叮囑身後抓着他衣服兩側的沈木蘭。君不羈帶着沈木蘭策馬直奔,跟昆都一左一右走在最前面,衆人跟在後面,往沈木蘭所說的水源方向弛去。
跑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君不羈突然放慢了速度,後面的人也跟着減緩了速度。文叔打馬過來,問道:“少爺,怎麼了?”昆都指着前方,搶着答道:“前方有馬蹄聲。”
一語未了,對面原本還不可聞的馬蹄聲漸漸變大,跟着地面都震動了起來。一支約有百人的小隊突然出現在大家的眼前,馬蹄沉重地擊打在漫漫黃沙上,滾滾黃塵遮蔽了大半的天空。
昆都看清出現在眼簾中對方映着陽光的白色身影,大驚失色,神色惶恐,顫抖着嘴脣,因爲驚恐,說出的話都不成聲了,斷斷續續的道:“是,是……沙盜,是……沙盜——,天呀,我們碰到了沙盜!”拍馬轉身就跑,一面跑,一面大聲對衆人喊道:“大家快跑呀,沙盜來了!快跑!再不趕緊逃,就沒命了!”聲音因爲過度害怕變得尖利而又刺耳。
其實不用昆都說,衆人已經看出對面向他們衝過來的這一幫人神色不善,不懷好意。在昆都喊出“沙盜”並提醒他們逃跑的時候,這些人沒有一個人有動作,而且把目光投向君不羈。
沈木蘭還注意到,他們在看君不羈的同時,同時也掃了她一眼,眼中滿滿都是懷疑,懷疑她是這幫沙盜的同夥。他們勾結在一起來,由沈木蘭這個孤身的弱女子做誘餌,來引人上鉤,然後沈木蘭通過不知名的方式向沙盜通風報信,告訴他們所要打劫對象所在的方向和位置,以此來打劫大漠上的牧民,旅人和過往的商隊。
因爲坐在君不羈的身後,所以沈木蘭看不到他的神情,但是在她想來,他應該和他的同伴一樣,同樣是懷疑她的吧?只是不知道他打算怎麼處置她這個沙盜的同夥呢?
沈木蘭沒有打算解釋,不僅僅是因爲沙盜馬上來襲,沒有時間解釋,而且因爲她知道就算她解釋了,這幫人也不一定會信。本來她身份就可疑,他們走的方向又是她指引的,偏偏這麼巧這個方向又有沙盜殺了過來,要說他們沒有勾結在一起,若非沈木蘭清楚的知道自己是清白的,恐怕說給她聽,她都不相信。
不過在他們沒有對她出手之前,沈木蘭不會先出手。她鬆開了抓住君不羈衣衫的手,挺直了背脊,一臉戒慎的看着君不羈的背影和衆人,暗中做好了被甩下馬和被攻擊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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