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廿二章
“哼!”郭圖從鼻子裏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聲,說道:“我說姑娘,幸好我們知道你和那幫沙盜不是一夥的,不然聽你這麼處處幫着他們說話,絕對以爲你和他們有什麼關係呢。你用不着這麼誇他們吧,他們的實力到底怎麼樣,我們又不是不知道。你也未免言過其實了,不過如此而已。他們的實力若有你說的那麼強悍的話,就不會被我們全殲了,並且我們這邊還沒有人員損失。”
瞥了洋洋自得的郭圖一眼,沈木蘭說道:“你們能殲滅一陣風,並不代表他們弱,而是說明你們比他們強。當然,你們也足夠幸運,遇到的是一陣風,而不是別的沙盜。一陣風所使用的武器中並沒有弓箭,不然,縱使你們的實力再強,也不可能沒有人員損傷。”
讓沈木蘭這麼一說,郭圖恍然大悟,充滿疑惑的問道:“對呀,不是說草原上的人,人人都會騎馬,人人都會射箭嗎,怎麼這幫沙盜的武器裏卻沒有弓箭,這是怎麼回事?”
沈木蘭奇怪的看了郭圖一眼,說道:“誰說草原上的人就一定會騎馬射箭的?你怎麼會有這樣的誤解?草原上的人因爲放馬牧羊的緣故,因此不會騎馬的人不多,但是箭法那是戰士纔會的。縱使說驫鶻可以全民皆兵,也不意味着人人都會射箭。”
“培養出一個出色的弓箭手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其中的花費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承擔的起的。之所以給你們留下草原人人人會射箭的印象,只能說驫鶻人在學習射箭這方面的天賦比中原人強。再說,打仗又不是隻靠射箭就能贏的,不是應該分很多兵種的嗎?比如說中原的軍隊不是有輜輔兵,刀手,長矛手,弓箭手,盾牌手等多種兵種劃分的嗎?”
不曾參與他們之間的談話,一直在篝火前忙個不停的君不羈聽到沈木蘭的後一句話,飛快的瞟了她一眼。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雖然一樣聽到了這句話,但卻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
沈木蘭向他們講述一陣風武器配備裏沒有弓箭的原因:“一陣風的人員組成並不全是草原人。一陣風在劫掠的時候,如非必要,剛開始他們並不會傷及太多人命,相反,他們還會盡可能的留下更多人的性命。他們這樣做並不是因爲他們良心發現,仁慈,而是因爲他們會從中挑選人補充到他們的隊伍裏。”
“如果你能打敗排名第八十一名甚至排名在往上的沙盜,你就可以活命。就是因爲這樣不斷有新的人員補充進來,優勝劣汰,所以一陣風的實力纔會越來越強。就算不能打敗沙盜也沒關係,對一陣風來說,活着的人總比死了的值錢,物盡其用,都被他們販賣到各個地方做奴隸去了。”
“因爲這個緣故,他們對弓箭手的需求並不大,所以一陣風成員組成一直沒有出色的弓箭手。他們也不覺得這是什麼缺陷,並不以爲意,雖然不斷的更新武器,但是卻沒有配置弓箭。結果,遇到了你們。若是有弓箭在手,哪怕你們功夫再強,他們在死之前怎麼也得把你們的人留下一兩個。”
文襄對沈木蘭所說的一陣風補充人手的做法很感興趣,於是問道:“賀蘭姑娘,你剛纔說,這幫沙盜是從劫掠的人中挑選人手補充到他們的隊伍裏,可若是被挑中的人不答應呢?”
沈木蘭神色淡淡的答道:“他們總會想辦法讓你答應的。如果真死犟着不答應,那就沒辦法了,只能留下來做肥料了。”
見她將如此血腥的生死大事這麼一副輕描淡寫的態度說出來,衆人皆爲之側目,對上她嬌美的容顏,心中不由得生出“人不可貌相”的念頭。
雖然事後知道沈木蘭和沙盜並不是一夥,但是看着她如數家珍一般將一陣風的底細說出來,再一想到她這般年紀,殺人毫不手軟,言談舉止中對這些血腥殺戮之事更是沒有絲毫懼怕,談究起來,態度好像是隔壁家殺了一隻雞那般不痛不癢。文叔看向她的目光中忌憚之意越發濃重。
君不羈看着一副雲淡風輕的沈木蘭,不由得一陣心疼,感嘆不知道是經歷了什麼樣,讓一個本該被父母捧在手心裏的妙齡少女變成了這副模樣。
看了坐在一邊沉默不語的君不羈一眼,沈木蘭又道:“其實你們能夠這麼輕鬆的消滅沙盜,固然是有那麼一點點運氣在裏面,但是不得不承認你們確實有實力,不過功勞大多是你家少爺的。這和大漠裏狼羣的強大與否完全取決了頭狼一樣。差不多超過三分之一的沙盜是死於你家少爺之手,是他打亂了沙盜的陣腳,滅了沙盜的氣勢,又吸引了衆多沙盜的攻擊,幫你們減緩了壓力,所以你們纔會沒有什麼損失,這麼輕鬆的殲滅了他們。”
面對沈木蘭的誇獎,君不羈置若罔聞,靜靜坐在篝火旁烤着一塊幹饃,目光專注,彷彿天地間他只剩下這麼一件事可以做了似的。
郭圖不服氣的辯道:“是,能殲滅沙盜,我家少爺佔了大部分功勞,這一點我承認。但是你說草原上的勢力拿這股沙盜沒辦法我不相信,他們就算再強大,難道還會比驫鶻的軍隊還強不成?”
見郭圖似乎跟自己槓上了,一副非要將自己駁倒的模樣,沈木蘭無奈的笑笑,說道:“這要看你怎麼比?單對單,他們的實力絕對不輸驫鶻的精兵。據說他們的首領曾經在驫鶻任職,並且做到了百騎長這個職位,只不過因爲是一個普通的牧民出身,而且又得罪了驫鶻當權的貴族,立了軍功不僅不得升遷,反而差點把性命給丟了,所以他在逃出生天之後就跑去做沙盜去了。”
“做了沙盜之後,他和他的手下曾擊敗過幾倍於他們人數的驫鶻人,總的來說,和驫鶻人交手的結果是勝多敗少。一陣風不僅劫掠過往的商人和行旅,也對草原上的牧民下手。東、西驫鶻上層對一陣風也很頭疼,派的人少,會被一陣風給吃了。派的人多,一陣風就逃了,而且還不是在大漠找個地方藏起來,而是遠遠的逃到西域那邊的國家躲起來。總不能真的出動大軍來剿滅他們吧?且不說爲這麼點人,浪費巨大的人力物力不值得,更何況,只怕大軍未動,一陣風早已經聞風而逃了。”
“驫鶻雖然是草原上的霸主,但是對這些劫掠成性的沙盜也沒有辦法。東、西驫鶻都有對草原上沙盜的懸賞,其中關於一陣風的好像是如果剿滅了他們,賞黃金百兩,牛羊各一百頭,女奴十名,還有一個千騎長的職位。若是殺了他們的首領,除了沒有千騎長的職位之外,其餘的懸賞都一樣,而且西驫鶻那裏一陣風的首領得罪的貴族似乎還有單獨的賞賜。剿滅一陣風后,打掃戰場時我把這事給忘了,不過現在想起來也不算晚,你要不要去驫鶻領一下賞?升官發財盡在眼前。”
“我?”郭圖用手指着自己,看着笑意盈盈的沈木蘭,偷瞄一眼一旁的君不羈,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說道:“不要,我纔不要。我說姑娘你可別害我,我雍朝人做的好好的,腦子糊塗了才跑來做什麼驫鶻人。升官發財又不是隻能在驫鶻,在中原又不是不可以。這個鬼地方,如非必要,我絕不再來。”
看着郭圖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沈木蘭笑了,繼續講道:“能在驫鶻人的勢力範圍內生存下來,並活得好好的,還混出名頭來的沙盜都有一套獨特的生存本領。他們被稱爲‘一陣風’,並不僅僅是因爲他們行蹤難測,還因爲他們的馬夠快。大宛國出產的汗血寶馬你們都聽說過吧?”
“怎麼,難道他們騎的馬還是來自大宛國的汗血寶馬不成?”一旁傾聽的文襄聞言再次插話道。
沈木蘭搖搖頭:“那倒不是。”頓了一下說道:“汗血寶馬因爲肋如插翅,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被稱爲‘天馬’。相傳大宛國的貳師城附近有一座高山,山上生有野馬,奔躍如飛,無法捕捉。大宛國人於是就在春天晚上將五色母馬放在山下,野馬和母馬交/媾後,生下的就是汗血寶馬。”
“一陣風中排名第三的沙盜有一手卓絕的育馬術,他根據汗血寶馬由來的傳說,挑選母馬和草原上神駿的野馬交/配,生下的馬駒養大後,再經過優化育種,最後挑出其中最優秀的作爲他們的坐騎。他們的馬雖比不上汗血寶馬優異,但也是草原上,數一數二的良駒,很少有馬能追得上它們……”
“哎呀,這事鬧的!”文叔聽了這話,知道雍朝缺少良馬的他拍着大腿嘆道:“打掃戰場時沙盜所騎的馬走丟了幾匹,我當時心急趕路,想着不過幾匹馬,沒當一回事,也就沒有派人去找。早知道這馬這麼好,無論如何也不能放過。”
“老馬識途,走失的這幾匹馬如果半途沒被人捕捉的話,說不定會跑回沙盜的老巢去。一陣風這些年劫掠來的財富除了添置武器和良馬之外,剩下的應該全都藏在他們的老巢中……”沈木蘭提起沙盜的寶藏,但是在場的人沒有一個在意,除了君不羈依然在那裏一聲不響的烤着他的幹饃,其他人全都在嘆息沒能把走失的幾匹馬給抓回來。
見他們因爲錯失幾匹馬而扼腕嘆息,卻對擺在眼前的沙盜財富視而不見,想到剛纔自己提到驫鶻對一陣風的懸賞,這些人也不爲所動的模樣,沈木蘭心裏再一次升起對他們這一行身份的懷疑。
商人重利,可是他們的表現卻正好與之相反。初見的時候,他們給她的印象就不像是普通的商隊,反而給她一種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沈木蘭當時沒能一下子想起來,但是經過和沙盜的戰鬥,還有這段時間的接觸,她終於想起她在哪裏見到給她類似感覺的人了。是在西驫鶻,西驫鶻的驕兵悍將身上有着和他們一樣的一股氣勢。雖然君不羈一行極力掩飾,但是他們舉手投足中,不經意間還是會帶出軍隊裏有令必行,令行禁止的架勢。
沈木蘭只能確定他們絕非普通的商隊,但是到底是不是軍士,卻不敢肯定。因爲她以前曾經聽父親提過,說中原有些大的門閥世家,家中的部曲並不比軍隊差,甚至有過之而不及。對這幫人的身份雖然她有所猜測,卻無意去刺探他們到底是什麼人。畢竟他們究竟是什麼身份和她又沒有什麼關係,她又何必去做這種惹人猜疑的事。本來君不羈一行對她頗多忌諱了,幹嘛還要再添一重。
“文叔,肉烤好了,可以喫飯了。”另一堆篝火旁的人在獐子烤好之後,大聲招呼文叔他們喫飯的聲音打斷了沈木蘭的遐想。
在文叔的招呼下,她跟着衆人來到另一個篝火旁喫晚飯。看着架在篝火上烤着的獐子,嗅着濃濃的肉香氣,聽着衆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聲,沈木蘭並沒有上前去和衆人爭搶,而是在一邊先撿了塊地方坐下。
“這個給你!”剛剛坐下的沈木蘭手裏被君不羈塞過來一個盤子。盤子裝得滿滿的,一邊放着兩塊外面烤得焦黃,裏面發軟的麪餅,麪餅中間被人用刀子給剖開,裏面夾着烤得噴香的獐子肉。另一邊切得薄厚均勻的獐子腿肉佔了小半個盤子。
沈木蘭看着盤子裏的夾了肉的麪餅,認出這個是君不羈在火堆前烤了半天的幹饃。原本她以爲他是嫌棄幹饃乾硬,沒想到他在篝火面前忙了半天,竟然是烤了給自己的,不由得擡頭看了君不羈一眼,心中升起一絲感激,低聲說了句謝謝,然後拿起麪餅吃了起來。幹饃被烤得滾燙,外酥裏嫩,裏面夾的獐子肉取得是獐子身上最好的肉,肥而不膩,瘦而無渣,喫起來,膠糯香滑,餅酥肉香,滿口留香。
“喝點水,或者你喜歡大漠的酪漿?”君不羈遞給她一個水囊,見沈木蘭接過去之後並沒有喝,而是放到了一邊,又將從沙盜手裏繳獲的裝着酪漿的水囊遞了過來。
沈木蘭將裝着酪漿的水囊也接了過來,擡頭看着他,說道:“我無所謂,都可以。你別忙着招呼我了,你自己也喫去吧。”她早從這幫人的口中得知他們斷水的這幾天,只能啃硬幹糧。這會兒好不容易喫上熱食,而是又是新鮮的獐子肉,他們一個個眼冒綠光,如同瘋了一般,手快有,手慢無。因此她說道:“你動作若再慢點,我看那肉都被他們給搶光了。”
君不羈側頭看了瘋搶的同伴一眼,並沒有急着去喫飯,而是轉過頭來問她:“這些可還夠?要是不夠的話……”不等他說完,沈木蘭忙打斷他,端着盤子示意給他看,說道:“夠了,夠了,這些已經足夠我喫的了。你還是趕緊喫你的去吧。”
見君不羈加入搶肉大軍的隊伍,沈木蘭神色有點複雜的盯着他背影發愣,對上感覺到她的視線,回過頭來對她微笑的君不羈目光,她忙慌亂的轉移視線,不肯和他對視,低下頭,盯着手中盤子裏的肉和烤好的幹饃,心中涌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君不羈給沈木蘭留下的印象十分混亂,讓她根本無法簡單的用一個詞或者一句話來評價他。當你覺得他人還不錯的時候,他突然做出些事把之前留下來的好印象全部都破壞掉了,而且對此他全然不以爲意,似乎並不在乎自己在別人那裏的印象如何,但是當你覺得他差勁的時候,他又忽然變得很體貼,行爲變得很暖心。真不知道讓人該怎麼說他纔好。
雖然在隊伍裏,貌似她和文叔,還有郭圖、文襄他們說的話比較多,甚至說得熱火朝天的,但是沈木蘭能感覺的到,其實在這支隊伍裏,反而是和她沒多少交談的君不羈對她信任度最高。或許是因爲兩人曾經很有默契,並肩作戰,一起殺沙盜的緣故?可是沈木蘭又覺得不是這個理由。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因爲什麼,沈木蘭輕嘆了一口氣,暗道,反正帶着他們翻過賀蘭山之後,大家就會分別,從此天涯海角各在一方,未必有再見的時候,她又何必去想那麼多呢。這麼一想,她就把心裏的疑惑放下,不費那個腦子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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