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月亮
心上像懸着滾滾巨石，壓得她喘不過氣。
“我剛給汪季棠打電話，她說今天沒和你見過。”
夏雲梨抿脣：“媽，我是真有事。”
“你能有什麼事？”李清茉厲聲道：“趕緊給我滾回家來。”
夏雲梨看向客廳。
顧約淮睡得安詳，她心下搖擺。
他燒還沒退，粥又沒煮好。現在撂挑子走，和開車半途丟人下車有什麼區別。
她閉了閉眼，“媽，再給我半小時。半小時就好。”
時間彷彿被按下暫停鍵。
電話那端一片死寂。
在煎熬的等待中，她的心情越發忐忑。
半晌。
李清茉怒極反笑：“好啊，真好啊！翅膀硬了，現在都不聽我的話了。”
沉默兩秒。
李清茉下達指令：“如果你現在不回來，以後也不必回來了。”
心臟一緊。
夏雲梨緊握手機，指骨因爲用力而泛起一片青白。
她深吸一口氣，：“媽，我25歲了。我……”
李清茉粗暴地打斷她，“不論你幾歲，我永遠都擁有管教你的權利。”
心底有火在燒，負面情緒在不安地瘋長、翻涌。
她就像鳥。
被關在籠中，永遠無法飛往她的山。
她偶爾。
也想看看寧謐春夜，也想感受盛夏雷雨、秋風落葉和雪虐風饕。
夏雲梨眸中隱隱閃過一絲水色，說出了一直不敢說出的話。
“媽，我現在做事自有分寸，你不必操心。”
沉默片刻。
李清茉再說話時，語氣平靜：“好。以後我不會管你。我的事也不需要你管。”
“我就算死在外面，也不必你來收屍。”
扔下最後一句，她利落地掛斷電話。
夏雲梨的腦子一片空白。
她僵了一會，將手機放回流理臺，手撐在島臺凸起的邊緣。
思緒漸漸空茫。
又說這種讓人傷心的氣話了。
她知道李清茉以前工作忙碌，沒有多餘的精力管教她。又因爲擔心她學壞，擔心她被騙，很多方面就乾脆一刀切。
她一直能理解。
夏雲梨一直認爲等她長大，她會變得自由。
事與願違。
某種程度上，李清茉的管控反而只增不減。
夏雲梨動作遲緩，繼續備菜。
彷彿是練習了千萬遍般熟稔，她平靜地按捺所有的情緒。就像，沒有受過傷一樣。
她將食材都放進電燉盅，按下啓動鍵。
手機顫動，是汪季棠發來的信息。
汪季棠：【姐妹，你媽剛給我打電話。問你是不是在我這。我看她很着急，怕你出事的樣子，就實話實說了。】
汪季棠：【後來細想不太對勁。她是不是查崗啊？】
汪季棠：【她要真問你，你要不說和我在一起。我感覺她是來套我話的。】
目光落在“着急”的字眼上，夏雲梨胸口的澀意頓時散了不少。
她不自覺愧疚起來。
猶豫了一會，給她李清茉發了句：【媽，對不起。我錯了。】
一個紅色歎號頓時映入眼簾。
【茉莉開啓了好友驗證。您還不是他（她）的朋友。請先發送朋友驗證請求，對方驗證通過後，才能聊天。】
夏雲梨：“……”
又來這招，總和小孩一樣。
她簡短地回覆了汪季棠，然後縮在沙發的角落，小憩一會。
半小時後。
廚房的粥也煮得差不多了。她用勺子攪拌一會，合上蓋子。
她走到沙發旁，準備叫醒顧約淮。
他睡得很沉。
厚厚的被褥將他的臉蒸得緋紅，額間佈滿細密的汗，將發燒打溼，緊貼在退燒貼上。
他睡着的樣子和平時大相徑庭。
平時看似對一切漫不經心，實則鋒芒畢露，冷漠得讓人心驚。閉着眼睛倒是顯出幾分可愛來。
夏雲梨俯身，手背碰上他的臉頰，略帶溼意，但溫度倒是降了些許。
心裏鬆了口氣。
她正準備收回手，指尖一頓，忍不住從他的面頰劃過。
這人的皮膚真好。
視線順勢上挪。
目光一一掠過他微凸的喉結，下顎、嘴脣、鼻子、以及鴉青的睫羽。
夏雲梨的眼神忍不住駐足。
玫紅色的眼尾，眼梢的淚痣染着水光，顯出惑人的豔色。
她看得失神了。
忽然間，男人薄薄的眼皮動了動。
下一秒。
他惺忪地睜開雙眼，迷茫地掃了眼周圍，像是在反應眼前的情況。
意識很快回籠。他看到了眼前的夏雲梨。冰涼的指尖還停留在自己的面頰。
神情一看就是在魂遊太空。
“你在幹什麼？”他散漫道：“看我看傻了？”
男人玩味的話喚回夏雲梨的思緒。
她羽睫微擡。
兩人的視線相撞。
畫面定格。
兩秒後。
她後知後覺收回自己的手，狀似平靜地道：“看看你的溫度降下來沒有。”
他笑了下：“醫生，請問結果如何？”
這一覺讓他恢復了些許的精力，又開始插科打諢。
“死不了。”
她無語地瞥他一眼。果然睜眼就不可愛了。
見他伸手要揭下退燒貼，夏雲梨阻止了他，“繼續貼着。”
顧約淮：“……我想洗澡。”
出了一身的汗，人確實是舒服一些。就是衣衫汗溼，緊貼肌膚的感覺實在難受。
夏雲梨兇他：“不行！閉汗不久，毛孔還在擴張，不能洗澡。”
他眼梢垂下，嘆了口氣。
莫名有點委屈。
夏雲梨發過燒，知道悶出一身汗究竟有多難受。這是一種總會縈繞心頭的焦躁感。
她拿起桌上備着的溼毛巾，“擦一下？”
顧約淮還沒來得說話，她盯着他蒼白的脣，皺了下眉，“算了。我來吧。”
顧約淮及時吞下“我沒力氣”這句話，察覺到脣角的弧度，他剋制地拉直脣線。
夏雲梨從他的脖頸開始擦，溫涼的感覺讓顧約淮忍不住嘆息一聲。
她又說：“等會喝點粥。”
顧約淮一頓：“你煮的？”
他這才聞到客廳縈繞的香氣。饞蟲的驅使下，胃在大聲敲鼓，瘋狂傳遞着餓的指令給大腦。
她有點埋怨：“不喫飯怎麼吃藥？”
毛巾一路順着上移，劃過他的喉嚨。不可抑制的，顧約淮的喉結上下滾了滾。
指尖一燙，夏雲梨突然感覺臉有點紅。
再不敢停留，她迅速垂下眼，毛巾劃過鎖骨，路過脣，最後停留在他的眼睛。
顧約淮本能地閉上眼。
夏雲梨：“……”
這脆弱病態的樣子，真的很容易讓人獸性大發。
思緒開始狂飄。
夏雲梨潦草地擦了下，就把慌亂地把毛巾丟到桌上，折身進了廚房。
再出來時，她盛了兩碗粥，碗壁滾燙。
她快速地放在桌上，指腹輕捏耳垂。以前聽老人說過，這樣可以緩解燙意。
她自然地朝顧約淮招了招手。
他眉梢微挑，“你不覺得這麼招呼有問題？”
“沒問題啊？”她故作疑惑：“招狗不都這個動作？”
顧約淮：“……”
夏雲梨笑着去廚房拿勺子。
顧約淮順手拿起遙控器，開了電視。當□□手的聲音瀰漫，沉默的大廳頓時熱鬧起來。
胃酸翻騰，再不喫點東西人就要過去了。
他落座，垂眼。
眼前的粥色澤瑩潤，白瓷般的粥面上點綴着玉米青菜和胡蘿蔔，仔細看還有些肉糜夾雜其中。
乍一看上去，花紅柳綠，賣相十足。
夏雲梨將勺子放進他的碗裏，“試一下呀。”
顧約淮遲疑了一下，舀一勺，溫吞地放進嘴裏。
肉味濃郁，入口即化。
回味清甜，色味雙美。
他的眼皮一擡，有些驚訝看向夏雲梨。
夏雲梨看他這眼神，“怎麼？被我的廚藝驚豔了？”
“知道你會做飯，沒想到做這麼好。”
顧約淮連喝幾口。感覺胃裏發熱，不適被一一熨平。空落落的心似乎也瞬間被填滿。
身體舒服了些。顧約淮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覷了眼夏雲梨，“你這麼晚還沒回去，那男人沒意見？”
“誰？”
他沉默幾秒，含糊道：“就超市那個。”
夏雲梨咬了咬勺子，“有意見吧。”
她哥要知道她大半夜來男人家，還是來做苦力。沒意見就怪了，估計還會嘲諷她腦子壞了。
顧約淮的目光驀地變得深沉。他將勺子甩在碗壁，“咣”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壓下火氣：“有意見你還來。”
夏雲梨眼皮一擡，發現他眼底黝黑，脣線拉直。好像有點生氣，但又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五年沒見，氣性真是越來越大。
她照顧他老半天，還被自己親媽罵得狗血淋頭。他倒好，一句謝謝沒有。
怎麼還有沖人發火的道理？
“我爲什麼來？”夏雲梨也有點來氣了，“你怎麼不問你自己？”
顧約淮又冷不丁地想起黎渡和別的女人挽手的畫面。
他蹙眉看她一眼，又把這事嚥了回去，但是心裏又憋着火，“你不哄他嗎？”
她哥一個大老爺們，有什麼可哄的？
夏雲梨莫名其妙，“這會估計他都睡着了。況且他又不知道我來這。我哄他幹嗎？”
顧約淮：“……”
五年不見，變這麼渣了。
還是其實她根本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在乎那個男人？
這麼想着，顧約淮心底微鬆。他按捺下心思，不吭聲了。
兩人安靜地喝着粥。
液晶電視正在放着《歌手新生代》這檔綜藝節目，比賽選手的歌聲悠揚，縈繞在他們的周圍。
夏雲梨難以想象。
她竟然能和顧約淮一起用餐，像是彼此之間毫無芥蒂。甚至，感受到了久違的自由。
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漸漸浮上心頭。
夏雲梨放下勺子，碗裏的粥還散發着滾滾熱氣。
她輕喚一聲：“顧約淮。”
舀粥的手停在半空中，他眼皮掀了掀，“喫飽了？”
她看着他，很認真地說，“我今晚住你家，可以嗎？”
她今晚，突然就不想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