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月亮
沈以冬晃了晃手機,“我們總得加回微信吧？”
當年夏雲梨不辭而別，身邊的人怎麼聯繫她，都聯繫不上。發微信也是從來沒回過,朋友圈更不曾有過動態。過了一段時間後,他將這個殭屍號刪掉了。
夏雲梨笑道：“好。”
兩人交換了微信。她將禮物送到,就如釋重負地離開了。
瞥了眼手上的禮盒,沈以冬沒忍住當場拆開，這實在有違一位紳士的修養。
他垂眼一看。
是一個卷軸,中間繫着寶藍色的蝴蝶結，應該是現代哪位名家的作品。
沈以冬暗想，他緩緩拉開,是一副色彩豔麗的油畫。
兩個少年繫着紅領巾，站領獎臺上,滿臉青澀，又是那樣的意氣風發。
沈以冬一怔。
是高中時期的自己和顧約淮。
兩人當年代表學校,參加全國奧數比賽榮獲一二等獎。他還記得,這張照片曾經被貼在榮譽宣傳欄。從筆觸上看，是比較久遠的作品了。
想起之前自己亂七八糟的猜測，沈以冬的心頭上沒由來地涌上一股愧疚。
她倒像是沒變過。
冷不防被人拍了拍肩膀，沈以冬嚇了一跳。他擡頭一看,顧約淮正站在他面前。
沈以冬罵道：“不出聲的,你有病？”
看見顧約淮的樣子,他像是有些不可思議，湊近一看。
顧約淮的領口有些鬆,衣衫凌亂，上面帶着幾絲皺褶，看上去竟然是難得的狼狽。
顧約淮問：“她呢？”
他的視線順勢落在沈以冬手上的畫,俱是一愣。
沈以冬指了指門口，“剛走。”
顧約淮微蹙眉，長腿一邁，也往大門走。沈以冬收好畫卷，搖頭嘆了口氣。
怕是剪不斷，理還亂了。
顧約淮走出大門。
瞥見那抹纖細的身影，顧約淮停下腳步。
夏雲梨站在庭院門口，乖巧地等着司機將車開過來。他站在樹的後面，眼底有莫名的情緒在翻涌。
身後驀地傳來輕柔的聲音：“你還想着她嗎？”
顧約淮的背影僵住一秒。
他微微側頭，撞入了一道視線。
對方身穿一襲純白長裙，模樣清純可人，臉上猶帶着紅暈。她看上去似乎有些侷促，爲了掩飾些什麼，刻意提了提自己肩上的lv包。
顧約淮霎時恢復古井無波的神情。
看向來人的眼神不帶絲毫溫度，甚至帶着審視的意味。實在沒有從回憶的片段中復現來人的印象。
他淡聲問：“你是誰？”
對方的手顫了顫，這個冷漠的問題幾乎讓她失語。一時半會，竟然想不出如何接話。
顧約淮也不關心一個陌生人的想法。
他轉過頭去，目光重新落在夏雲梨身上。她百無聊賴地踱步，眉宇上均是疲倦。
顧約淮的心臟泛起焦灼。
來人躊躇了一秒，走到他身邊，與他並肩。
這女人極自來熟，“你忘了也正常，我們當時也不在一個班級。”
顧約淮毫無興趣。
她似乎不再尷尬，笑了笑，右手將自己微散的髮絲撩到耳後，“倒是你和小梨一直同班。”
顧約淮動了。
他側頭看她，“你認識她？”
“我是冉思瑩，我們當年都在雅正高中一起上學。”她靦腆地笑了笑，卻帶着一絲嫵媚，“你可能忘了。當年四個人一起出去玩，她還讓你來接過我。”
顧約淮若有所思，“想起來了。”
對方的這番話確實讓他想起了一些片段。印象中，這個女人和夏雲梨在高中時期極好，幾乎就是她的小尾巴。
只是他與她的接觸並不算多。在後續長久的時光中，他對她的印象消散無幾。
他淡淡瞥她一眼，“我記得，你們關係不錯。”
“小梨很照顧我。這幾年也多虧了她。”
顧約淮的睫羽顫了顫。
喉結輕滑，他輕聲問：“她……過得好嗎？”
冉思瑩愣了愣，道：“很好啊。”
濃重的情緒被桎梏在褐色的瞳仁裏，顧約淮神情莫測地點頭，不再作聲。
冉思瑩岔開話題，聲如蚊吶：“她一直挺好的。很優秀，也很多人追。不像我，一直跟在她後頭跑。”
她扇了扇睫毛，神情顯得沮喪無比。
顧約淮嘴角微勾，“她長得美。男人追人不積極，腦子有問題。”
冉思瑩：“……”
她微笑：“也是。她之前的幾任都對她很好，搞得我怪羨慕的。”
顧約淮眼眸微黯，脣抿得死緊，卻還是說：“有些事是羨慕不來的。”
冉思瑩：“……”
身邊的女人還在喋喋不休，顧約淮沒能聽下去，余光中看見黎家的司機已經開到她的面前。
夏雲梨上了車的後座。眼神沒有焦距，像是在愣神。
下一秒。
夏雲梨的頭靠在車窗上，雙手搭在膝蓋上，緩緩蜷起了身子。很是彷徨無助。
顧約淮的心揪了一下，連帶着連呼吸都困難起來。
車子的發動機啓動。
他的心口一跳，鞋尖下意識動了。一句話丟在空氣中：“抱歉，失陪。”
顧約淮長腿邁了幾步，就趕到自家車的旁邊。
駕駛座的司機正在呼呼大睡。他沉着臉，敲了敲車窗的玻璃。司機睜開眼，頓時一個激靈，嚇出一身的冷汗。
司機神色慌張：“老闆，有什麼需要？”
沒空追究司機的懈怠，顧約淮指了指那輛即將拐彎的邁巴赫，利落道：“跟上去。”
“好的，老闆。”
顧約淮彎腰上了後排，繫好安全帶。
勞斯萊斯甩出漂亮的曲線，緊跟着前面那輛豪車。
冉思瑩一直低頭站在原地，沒有動。直到聞到了尾氣刺鼻的味道，她才從丟臉中回過神來。
她將嘴脣咬得死緊，心中又妒又恨。
手機瘋狂地響了起來。
看到屏幕上“青蛙”的備註，臉上閃過一絲厭煩。她深吸一口氣，按捺住胸中的不耐和妒忌。
冉思瑩接通了電話，柔聲道：“喂，爸爸。”
“你在哪鬼混？老子找你半天找不到？是不是進了今天這個名利場，你就樂得找不着北了？”
對方一通劈頭蓋臉的辱罵，握着手機的指尖僵了僵。
冉思瑩硬是擠出一個笑臉，“我去上廁所了，現在就回去。”
“快給老子滾回來！”
“好的好的。”
對方掐了電話。
冉思瑩手握得死緊，精緻漂亮的指甲嵌入掌心，臉上的忿恨昭然若揭。
今天藉着金士的光參加宴會，驚喜地看見了幾個以前的老同學。然而沒有任何人認出她，連東家沈以冬都從她身邊擦肩而過，卻和夏雲梨有說有笑的。
當她看見夏雲梨時，還想上前打招呼。轉念想了想自己今天是怎麼混進來的，又是按捺下去。
但是，怎麼會呢？
和她一樣貧窮的夏雲梨怎麼會搖身一變爲黎家小姐。
這讓她怎麼相信？
夏雲梨從未說過。她一直表現得和普通上班族沒什麼兩樣。甚至有個那樣英俊，寵愛她的哥哥。
還有顧約淮，想到這個名字，她心中又是一酸。
真是命運。
那兩個人終究是又有了糾纏。
——羨慕不來。
冉思瑩譏笑出聲。
好一個黎家大小姐。
原來她一直在騙自己。
她真的好恨。
司機開得很穩，不疾不徐地跟着那輛車，卻沒讓對方發現任何異樣。顧約淮凝視着窗外的夜景，時不時地轉頭向前看，怕跟丟那輛車。
腦海裏的思緒翻涌，他淺色的瞳仁漸漸轉沉。
“她之前的幾任都對她很好。”
心針扎似的鈍痛，顧約淮按了下胸口，有點茫然。
這麼多年，她不是一個人啊。原來，她和自己是真的不一樣的。
是啊。
一個毅然決然抽身而去的人，又怎麼會對舊人有丁點的念想？
一直以來，不過是自己，異想天開罷了。
顧約淮閉了閉眼。
很快。
車子停在黎家別墅不遠的地方，顧約淮緘默地拉下車窗。
夏雲梨散漫地下車。她似是覺得累了，彎腰將高跟鞋脫下，拎在手上，往大門走去。
步伐輕慢，一副天真的模樣。司機俯身，急切地想接過她的鞋，被她擺手拒絕了。
就像倦鳥知返，她飛回籠子。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見，周圍也沒有出現任何可疑的人。
顧約淮這才拉上車窗，神情淡淡：“回家。”
“好的，老闆。”
夏雲梨不知道外頭髮生的一切。她到家就趕緊進浴室，洗去一身的疲憊。
她今天受到了不少的衝擊。尤其是，總會忍不住想到顧約淮和李欣悅身上。
一邊泡澡，思緒又飄了好久。夏雲梨心底不舒服的原因歸咎於人性上。
人都貪心。
畢竟是初戀，又是舊情人，心裏一點漣漪都沒那是不可能的。
她應該原諒自己的貪心。
夏雲梨赤腳走出浴室，臉頰被霧靄蒸得通紅。她的眼尾稍豔，像暮色天邊最濃的夕暈。
她解下頭上的毛巾，濃密的頭髮披散在白皙的肩頸。水滴順着精緻的鎖骨流下，她用浴巾拭去，又擡頭去擦拭溼發。
手機響了幾下，她拿起解鎖。
汪季棠：【寶貝，發佈會的款項打到你賬上了。】
她看了下賬戶明細，“嘖”了一聲。指尖在鍵盤上來來回回。
夏雲梨：【這麼點錢，我真是做慈善了。】
汪季棠：【謝謝寶貝。你和甲方老總相處得還好嗎？】
夏雲梨神色微頓。
夏雲梨：【一言難盡。】
視線落在凳子上掛着的西裝外套，上一件外套還沒來得及還他，又拿回一件。
顧約淮說她費外套，好像也屬實。
算了。
今晚將外套洗好烘乾，直播那天拿給他好了。
夏雲梨放下手機。又打開吹風機，準備將溼發吹乾。吹到一半時，隱約聽見敲門聲。她關掉吹風機，這才聽見是李清茉在門外叫她。
她打開房門。李清茉站在門口，神色擔憂。
“怎麼了？媽？”
夏雲梨有些緊張，握着門鎖的手緊了緊。
哥這傢伙，應該沒把不該說的也說了吧？她完全不想謝俞這件事被李清茉知道，免得讓李清茉想起不好的回憶。
李清茉視線上下逡巡，發現她什麼受傷的痕跡，鬆了一口氣。她道：“我剛聽小渡說了。今天你被人不小心淋了一身酒。”
夏雲梨見李清茉臉色確實沒什麼異樣，繃緊的神經微鬆。
她撒嬌地扯了扯她的手腕，“媽，我沒事啦。”
李清茉踏進房門，見她頭髮還溼着。她責備道：“不吹乾，年紀大了容易痛風的。”
將夏雲梨拉到凳子上坐着，開始給她吹頭髮。
夏雲梨背側靠着她的肩膀，很是乖巧。
李清茉笑得溫柔，“這麼大個人了，還吹不好頭髮。”
由於吹風機嘈雜的聲音，母女倆加大的說話的音量。
“媽，是你突然進來好吧？”
李清茉冷不丁看到那件黑色西裝外套，她好奇地問：“今晚有認識到新朋友嗎？”
“沒有耶。”夏雲梨搖了搖頭，“被那酒攪了心情。累得很，換完就回來了。”
李清茉挑眉，“那這外套？難不成是你哥的？”
夏雲梨哼唧一聲：“有人見我狼狽，好心送的。”
王子救公士啊，倒是好戲碼。
也算是不錯的開端。
李清茉笑眯眯，“沈家那小子的嗎？”
夏雲梨搖頭，“不是啊。”
“沈以冬，你感覺怎麼樣？”
夏雲梨眨了眨眼。
什麼感覺？只有老同學重逢，百感交集的感覺。
“沒感覺。”
“那就算了。媽再給你物色一個。前陣子看到個……”
“媽。晚點吧。”夏雲梨垂下眼，神色柔軟，“女兒還想多陪你幾年呢。”
李清茉的眼底微熱。
她不再說話，默默地動作着。頭髮很快就吹乾了，李清茉拿起氣墊梳給夏雲梨順頭髮。
夏雲梨的頭髮保養地很好，烏黑茂密，柔軟蓬鬆。她精緻得就像一個易碎的洋娃娃。
李清茉心底犯愁。
“寶貝，你一定要挑個好男人，好好對你。這樣結婚後你纔會幸福。”李清茉攏了攏她的髮絲，神色有些哀愁，“不要像媽媽一樣，找了你爸這樣的男人。苦了大半輩子。”
夏雲梨背對着她，用力地抿脣，滿腔無奈。
這些話她從小聽到大，已經能倒背如流了。
老實說，從這樣的家庭長大，她對婚姻沒有憧憬。只是她的媽媽不知道爲什麼很執着地要挑一個乘龍快婿。
自由。
好像遠比自己想得還要難。
作者有話要說：顧約淮：不會讓任何一個女人有機可乘。
夏雲梨：……
完了。
新文到現在才寫了一萬多字，父子局我感覺我要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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