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月亮
顧約淮甚至失去呼吸。
其他感官完全消匿,只能感受到夏雲梨微涼的脣瓣。她無意識的摩挲,讓顧約淮整個人幾乎要剋制不住自己。
顧約淮掐緊掌心,疼痛彌散。
他睜開眼。
夏雲梨的五官清晰地映入眼簾。
她闔着雙眸。像終於破繭,蝴蝶振翅,睫羽顫巍巍。視線下滑,她的臉頰煙霞瀰漫,微涼的髮絲落在手臂,又糾纏於指尖。
極致的黑,襯着她瑩白的瓷肌,惹眼至極。
顧約淮面紅耳赤,不敢吭聲。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
又或者,不過須臾。
夏雲梨感受到他僵硬的身體,頓時回神。她慌張地拉起身子。
視線霎時膠着。
顧約淮的眸底似乎醞釀着一場風暴,暴烈地洶涌着。
心一跳,她別開眼。
下巴擱在顧約淮的肩膀上,低低地喘息。躲在他的懷裏,即使在昏暗裏,夏雲梨也有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他剛纔雖然沒反抗,但也沒回應。
迷路的理智開始回籠。夏雲梨後知後覺,害怕起來。餘光瞥到顧約淮的嘴巴動了動,像是要說話。
她退開身子,立刻打斷他,“你別兇我。”
顧約淮的神色一滯,沒想到她會是這樣理直氣壯的態度。
夏雲梨不敢擡眼,“是我剛纔見色起意。”
顧約淮:“……”
他的喉頭輕滑,“你要說的就是這個?”
夏雲梨揪着手指,“……不。你、你等我會。”
她很慌亂的樣子。
顧約淮沒敢猜,吐出一個“好”字。
他下意識覺得她會和以前一樣,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一縷髮絲散落在她的前額,顧約淮剋制住觸碰的衝動,安靜地等待着。
夏雲梨餘光偷瞄他。
他面無表情,似乎對剛纔沒有任何觸動的樣子。夏雲梨心裏一下沒了底。
她這是情動之下的反應。雖然之前打了直球,但也不該這個時候攤牌的。
夏雲梨本想等一切水到渠成,再找個好的節日,正式地和顧約淮表達心意。
而不是,在這樣隨意的場合中。
但……
夏雲梨的腦海閃過許多片段。
他的追逐,錯過的挽回,安排的重逢。
每一步都是,只有他在努力。
夏雲梨抿脣,心裏沒有任何底氣。
不知道他對她是否還抱着期望。
不知道短暫複合後,是不是又因爲不合適分手,變成徹底的陌生人。
但她始終想告訴他。
這麼多年,她也偷偷想着他。
不敢承認,不敢面對。
用“不合適”、“不能努力”這樣可笑的理由自欺欺人,將一切的想念和喜歡埋葬起來。
歸根結底,因爲父母的婚姻,她不相信感情,不相信他。
夏雲梨的指尖僵得發涼。
感情和考試畢竟不同。努力未必有用,但現在,她願意冒險一試。
“我……”夏雲梨的眼睛紅了,“本來不想那麼快的。”
這句話像某種預兆,顧約淮的眼皮動了動。
他的嗓音喑啞,“沒了?”
夏雲梨深吸一口氣,擡頭看他。
光線晦暗,灰塵亂舞。
周圍的一切像是虛化。她有限的視野裏,只能容下他的影子。畫面一閃,她想起那個夢境。
穿着白色毛衣的少年,捧着玻璃罐,靠窗等待着。
他的心情,是不是也和自己現在一樣。
忐忑不安。
理性明明叫囂着現在還不是時候,再等等,再等等。感性的版圖卻在瘋狂地淪喪。
心頭血灼熱地滾着。
它像一抹刺眼的紅,不顧一切地洶涌,奔向腦海。
夏雲梨驀地開口:“這個環境本來不太適合的。但我總覺得時候到了。我……最近的行爲可能在你看來很奇怪。行爲反反覆覆,就像神經病一樣。”
明明之前打了很久的腹稿,但是一對上他的眼,要說的全都忘了。
理智又開始逃跑。
她緊張得幾乎語不成句,“今天……我……我這是第一次,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你包涵下。如果我等會說的東西沒有邏輯,你就當我年紀還小吧。”
顧約淮的呼吸一亂。
靜得針落可聞。
她這話說得沒頭沒腦,邏輯不通。
顧約淮卻聽懂了。
他的聲音像摻了沙,“可不就是小孩。”
像是嘆息,帶了點寵溺,尾音惑人。
在這一瞬,彷彿看見了希望。夏雲梨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來。
“我、我最近倒追的方式其實有點蠢。我想問問你……”
夏雲梨閉上眼睛,唐突而笨拙地發問。
“——你願意和我重新在一起嗎?”
顧約淮緊盯着她,有些恍然。
重新在一起。
不是“複合”的字眼。
他一直沒說話。
緊張得手心出汗,夏雲梨蹭了蹭裙角。
她不自然地補了一句:“不急。你可以……仔細考慮考慮。”
她的心上像壓着滾滾巨石,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沉默愈久,她越來越沒底。
半晌。
顧約淮沒點頭,也沒搖頭。
他只是撿起手電筒,淡聲:“先出去吧。”
夏雲梨的心一空,“……好。”
接下來的兩個關卡,兩人幾乎沒有對話。
夏雲梨毫無心思。
害怕是自作多情。
害怕被拒絕。
害怕兩人變成陌路。
亂七八糟的想法一一涌上心頭。
夏雲梨慌張地偷瞄顧約淮的神色。
他的神色疏淡,毫無任何的情緒。他仍然認真地尋找解密,只是速度比原先快許多。
就像是,想快點結束和她待在一起的時間。
想到這,夏雲梨的呼吸一滯。
大約過了十分鐘,終於結束了密室。
在夏雲梨的眼裏,卻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在工作人員們曖昧的眼神中,顧約淮和夏雲梨前後走出店鋪。
風情街熙熙攘攘,人聲鼎沸。燈柱掛在樹上,閃爍着晶瑩的亮光。
夏雲梨慢他一步,跟在身後。她攏了攏手,發現顧約淮的外套還披在肩上。
夏雲梨腳步微頓,“顧約淮。”
顧約淮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夏雲梨脫下外套,她脣角逼出一抹笑,“給你。我不冷。”
顧約淮上下打量她一眼,接過外套。
他的脣動了動,“關於剛纔的問題……”
他的語氣聽着似乎有些勉強,夏雲梨的心中突然有了不妙的預感。
她截住他的話語:“不急的!你可以……考慮很長很長的時間。”
顧約淮的神色微愣。
像是完全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卑微的話語。
眼眶一紅,夏雲梨迅速低眼,“我、我可以等。”
不過須臾。
熙攘的街道像是不斷在後退,隔絕出一個完全寂靜的世界。像是回到那個晚星消隱的夜晚。
她和他在情人坡對峙。
或許一切都還來得及。
或許她還能爲這份感情再努努力。
夏雲梨捏着裙角,一遍一遍地祈求着。
空氣凝滯。
下一秒。
顧約淮微啞的聲音砸得她頭暈眼花。
“夏雲梨,你太自信了。”
“……”
顧約淮將她送回了家。
她完全分不清一路是怎麼走回來的。夏雲梨木着臉,推動門把。
顧約淮的臉在門縫中變得越來越窄。他緊盯着她,眸裏有不知名的情緒浮浮沉沉。
夏雲梨看不懂,她的眼皮動了動。
“呵噠——”
門關上的瞬間,她的眼淚砸在地上。頭抵着門板,無力地滑坐在地上。手機滾落在腳邊。
心臟像缺了一塊,痛到震顫。
在這個死寂的須臾,她反覆地生來死去。
不想讓顧約淮聽見,夏雲梨捂着嘴,不讓哽咽泄露分毫。
地板上的手機瘋狂地震動起來。夏雲梨本來不想接,瞥到屏幕上的名字。
她伸長手摸過手機,接通。
“喂,棠棠。”
電話那頭聽見她帶鼻音的聲音,頭皮都炸了,“你哭了?發生什麼了?”
夏雲梨喉嚨中溢出一絲哽咽,“我失戀了。”
“你怎麼突然就失戀了?”汪季棠不停發問:“誰?你上次說的那個小奶狗嗎?”
她哭得抽抽噎噎,“顧約淮。”
汪季棠驚叫:“什麼?!”
通話時間並沒有很長。夏雲梨實在沒心思解釋來龍去脈,她掛斷電話。
哭了好一會,眼睛很酸澀。夏雲梨揉了揉眼皮。
她擡頭,望向窗外。
窗戶蓄滿寒氣,像罩上一層霧濛濛的濾鏡,只能隱約地窺見外面的世界。
夜幕低垂,火樹銀花。
風情街旁的落日公園,摩天輪的霓虹閃爍,徹夜不眠。隔絕着朦朧的玻璃,它像一顆浩大的星星,閃耀着斑斕的光芒。
夏雲梨的心裏一動。
她記得,她大一在一本雜誌上看到關於摩天輪的傳說。
當摩天輪到達最高點時,如果與戀人親吻,便能永遠在一起。
那時候,她還和顧約淮約定,等他從米國回來後,兩人一起遊樂園玩。顧約淮還捏着她的臉頰,笑她幼稚。
結果,一切還沒實現,兩人便各分兩地。
或許是真的吧。
也許當年去了摩天輪,兩人的結局都會不一樣了。
意識到自己這個想法,夏雲梨啼笑皆非。果然是失戀受刺激了,竟然有這麼天真的想法。
她記得,落日公園一直有工作人員守着,摩天輪是整日開放的。
也正是如此,很多情侶深夜也會特地過去坐摩天輪。聽說生意是很好的。
夏雲梨失落地起身。既然都是睡不着,那就不如,自己一個人去吧。
一月的北城。
雪飄如絮,白霜鋪地。世界像被洗濯一清,粉妝玉砌,天穹之間皓然一色。
這幾天冷空氣登陸,寒流滾滾,冷意襲人。
夏雲梨體涼,向來怕冷。鼻子被凍得通紅,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夏雲梨吸了口氣,冷氣襲入鼻腔,又漫入五臟六腑。
這天是比她現在的心還冷。她裹緊身上的外套,後悔出門沒添件厚外套了。
或許是天氣太冷了,今晚落日公園一個人影也沒。
四周蟲鳴斷絕,萬籟俱靜。只有伶仃的路燈如燭火,幽幽綻放着。
夏雲梨其實有點怕黑。
她擡頭,看着那座摩天輪。它像一艘巨輪,橫亙在她的頭頂。
它就這樣,永遠待在這個疆域,一夜一夜沉默地看着這個城市。
寂寞而安靜。
或許,就和自己現在的心情一般。
摩天輪的腳下,有一個小屋,外頭擺着幾張純白長椅,幾乎融入雪景。
小屋的窗戶緊閉,點着暖燈。看上去,像是一隻晦暗海潮中悠悠亮光的斑斕水母。
夏雲梨走上前,敲了敲窗戶,“……你好。”
窗戶被拉開,一位年輕的女孩探出頭來,“來坐摩天輪嗎?”
女孩圓臉圓眼睛,扎着雙馬尾,套着一件米白色的外套,看上去很是和藹可親。
夏雲梨點頭。
女孩的眸中劃過一絲驚豔。旋即左右打量下週圍,見她只有一個人,有些喫驚,“就你自己?”
“不行嗎?”
“當然可以。”
夏雲梨勉強一笑,“很少人一個人坐嗎?”
“倒不是。很多人會一個人來坐的。大多都是來坐過摩天輪的情侶,隔了很久時間後,又突然自己一個人來坐。”
夏雲梨:“分手了?”
“應該是吧。”
夏雲梨的心一緊,“倒也正常。”
能一直走下去,或是複合,都是概率極低的事情。更何況是她和顧約淮久別重逢這種情況。
說好聽點,叫舊情人。說難聽點,也不過是陌路人。
她嘆了口氣,好像更喪了。
女孩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夏雲梨微紅的眼尾,“不過呢,再隔一段時間,那些分過手的人,又會帶來新對象來坐摩天輪呢。不是有句話說得好嗎?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夏雲梨一愣。
女孩朝她俏皮地眨了下眼睛。夏雲梨心一暖,明白她這是在安慰自己,“謝謝。”
這個寒意襲人的夜晚,似乎也沒想象中難過了。
夏雲梨買了門票。
正準備去入口時,兜裏的手機顫動起來。
都半夜了,誰還會打電話來?
夏雲梨掏出手機,垂眼一看。
——是顧約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