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月亮
夏雲梨又想哭了。
把人一通拒絕之後，又打電話過來，真不知道是什麼操作。
難不成他是後悔了？
夏雲梨甩了甩頭。
怎麼可能？那可是驕傲得不可一世,永遠不可能吃回頭草的顧約淮。
夏雲梨剛被拒絕,當然不可能又巴巴地湊上去。她乾脆沒理,也沒掛斷。就等他自己主動放棄。
很快地。
手機停止了震動。
夏雲梨往摩天輪的上升入口走。
手機又開始震動起來。顧約淮一而再再而三地打,連打了八個。
夏雲梨實在煩了，按下接通。
她的聲音還猶帶鼻音,“顧約淮！大半夜你發什麼神經？”
雖然料到她會哭，但顧約淮還說安靜了一瞬。
他的聲線是金屬般的沉冷，透過電話傳了過來,“哭什麼？不就失戀？”
冰冷的語氣讓夏雲梨眼底一熱，她沒忍住,“你是特地……嗚嗚……是特地來嘲笑我的嗎？”
她抽噎得很可憐。
顧約淮：“……”
沒想到她會哭起來，顧約淮喉嚨發緊,啞聲問：“你在哪？”
夏雲梨：“你管我？”
顧約淮加重語氣：“在哪？”
夏雲梨繼續抽抽噎噎：“男朋友纔有資格管我。”
顧約淮：“……”
電話那端的顧約淮無端地陷入了沉默,拒絕她的意思很明顯。
一天之內拒絕了她兩次，簡直是慘無人道。
夏雲梨哽咽：“我要掛了。”
顧約淮：“事不過三。”
他的意思明確，不要再讓他問第三遍。
顧約淮的語氣雖然平淡，卻夾着難以忽視的壓迫感。即使隔着手機,也讓人忍不住膽顫。
這人好凶喔。
夏雲梨哭得更大聲了,“落……落日公園,摩天輪旁。”
說完，她立刻掛了電話。
夏雲梨哭得梨花帶雨,低頭，從包裏掏出紙巾，慢吞吞地擦拭下眼角。
小屋裏的姑娘探出頭來,“你沒事吧”
夏雲梨勉強止住淚意，“沒事。謝謝。”
她不好意思地背過身去，迅速擦乾整張臉的淚痕。腦子還在思索顧約淮剛纔那通電話的意思。
難不成真的是是要過來找自己嗎？不可能吧……他那種冰塊，事情說清楚就算兩清。他從來不拖泥帶水的。
夏雲梨產生了深深的疑惑。
或許是對他還抱着一絲期望，夏雲梨在小屋外的純白長椅坐着。她看了看錶，決定等十分鐘。
如果十分鐘顧約淮還沒來，她就去坐摩天輪。
月色如水，輕巧地澆在地板上。落日公園匍匐在這清冷月光之下。
四圍悄寂。
長椅前種了一圈花圃，各色的月季正凌寒開放。遠遠望去，像是一圈彩色玉帶緩緩流動。
花圃前有一條林間小道，逐漸隱沒於黑暗中。它直通公園正門。
月季的幽香縈繞在鼻尖，夏雲梨吸了吸鼻子，感覺心情稍微平靜了些。
回想起剛纔的場景，她又覺得尷尬起來。
在顧約淮面前哭，會不會讓他以爲，自己是故意賣慘，好博取同情吧？
夏雲梨嘆了口氣。
顧約淮還沒來。
睏意逐漸襲上眼皮。夏雲梨等着等着，頭歪向右邊，忍不住閉上眼睛。
時間漸漸流逝。
夏雲梨做了個夢。
她夢到顧約淮從米國回來，開車帶她去看海。下了車，她靠在顧約淮的懷裏，等待黎明。
夜空藍幽幽的，像是水母在海洋晃動的光亮，伶仃的晨星閃閃。黑暗慢慢塌陷，羣青的天空變成魚肚白，水天一色。
羣鷗展翅滄海，鷗鳴不歇。魚肚白漸漸染成粉色，堆雲積海，恰似霧靄，變幻多端。
夢裏的夏雲梨很緊張，憋出一句：“要天亮了。”
顧約淮沒吭聲，只是攬了攬她的肩膀。
羣鷗兜了一圈，遽然撞向天空。鳥鳴劃破天空，彷彿在迎接破曉。
驀地。
東邊的海面躍出一輪紅日，晴曛四射，將雲層重重地染成玫瑰色。
日光滂沱，水光瀲灩。
多適合接吻的時機。
夏雲梨悄悄踮腳，顧約淮心照不宣，摟緊她的腰，吻向她。
瀚海波濤洶涌，浪潮堆着花，前仆後繼，涌向他們的腳邊。
聲息喑啞間，日升的金光來回兜轉在他們的舌尖。
在夏雲梨的記憶中，顧約淮永遠吻得溫柔。
畫面驀然一閃，陷入無邊的黑暗。
夏雲梨不適地蹙起眉，她漸漸醒來。她惺忪地睜開眼睛，本能地左右掃了下週圍的環境。
視線一片混沌。
有點睏倦。她一邊揉着眼睛，一邊思索。
好危險，怎麼能在外面睡着？可能是太晚了，實在有點熬不住了。顧約淮這個混蛋，該不會是故意耍自己吧？
夏雲梨心裏不滿地咕噥。
耳畔突然隱約地傳來年輕女孩的聲音，“帥哥，來接女朋友嗎？”
夏雲梨以爲自己幻聽了，她低頭，攏了攏自己身上的薄外套。
然而。
小屋售票處似乎，以及一些對話的聲音。
夏雲梨一愣，偏頭看過去。
她空茫的視線中，只能容納着那一抹秀拔天骨的身影。
男人側對着她。
他的裏襯是雪白的高領毛衣，烏青的髮梢落在領子上，修長的脖頸隱沒其中。他披着黑色的柴斯特外套，清癯玉立，像胎仙般優雅。
他似乎剛買好一張門票。
……顧約淮居然真的來了。
這個瞬間。
夏雲梨的心怦然一動。
她聽見自己似乎冒出一句：“你……”
男人望向她。
兩人的視線不期而遇，空氣開始瀰漫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
整個世界都慢了下來。
像是一層朦朧的濾鏡升騰，猛地隔絕了周遭的一切。
顧約淮朝她走來。
畫面一閃，腦海莫名浮現舊日的場景。
顧約淮剛下飛機。無名的花開了一路，沿着情人坡，他步伐慵懶地走向情人亭。
就如今天一般的情形。
——走向她。
夏雲梨屏住呼吸。
顧約淮的眉宇間清韻有度，下顎似刀裁，眸光如海底烏黑無垠，眼角妖痣卻熠熠生輝。
他的五官是極致的耀眼。即使是瑩白的月光，也要匍匐在他的光輝之下。
小屋的年輕姑娘揮手，喊了聲：“帥哥，別再讓她傷心啦。”
顧約淮的步伐一滯，卻沒吭聲。
見人已經站在自己面前，夏雲梨緊張地舔了舔脣，“你……真來了啊。”
顧約淮垂眸：“來找你說件正事。”
這過於正經的語句讓夏雲梨更緊張了。
她沒敢往好的地方想，“和我還能有什麼正事可說。難不成還要再發來一張好人卡？”
顧約淮沒回答她，揚了揚下巴，“上去嗎？”
夏雲梨順着望去，摩天輪徹夜不眠，閃耀着比月光更瑰麗的色彩。
她猶豫一瞬，點了點頭。
即使就算迎來結束，也在最美的場景下落幕吧。就當……最後一次的約會了。
她在心裏這樣催眠自己。
兩人沉默走進一截車廂。
摩天輪慢慢地升空，他們並肩站着。
空間不算太大，夏雲梨還談不上害怕。她意識到顧約淮有話要說，但她的心裏沒底。腦子在胡思亂想。
顧約淮驀地出聲：“很傷心？”
“是。我認輸。顧約淮，我又一次栽你身上了。”夏雲梨無奈地頷首，“想笑就笑吧。”
“笑？”顧約淮瞥她，下顎微微收緊，“你和我分手的那天，我挽回你那一次，你沒有來，我的心情和你現在如出一轍。”
沒想到他居然會直白地提起過往，夏雲梨的眼底一熱，“……我知道。”
她微頓，“你有什麼想說的，今天一次性說出來吧。”
她的態度很坦然。
顧約淮轉頭看她一眼，眸光浮沉，“你走之後，我有一段時間，走不出來。經常會做噩夢，也會夢見你的離開。”
場面僵滯。
夏雲梨的神色僵住。
顧約淮似乎不想聊天，只是自顧自把一直憋着的話全部說完。
“我有一段時間，很憎惡自己。”他的聲音喑啞：“你臨時退學，肯定有其他理由。畢竟，你曾經那樣希望考上清北。但我總在想，一定是我哪裏做得不夠，才讓你這樣不信任我。”
夏雲梨垂眸，“……對不起。”
顧約淮：“你連讓我改進的機會，都不曾給我。”
夏雲梨掐住手掌，“對不起。”
她現在好像除了這句話，什麼都說不出。
顧約淮從來沒有一次性說過這麼多的話。他的樣子，看上去特別像在畫一個句號。
或許，直到今日的局面，他終於甘心了吧。
夏雲梨覺得。
今天這一面後，不管是愛，恨，抑或是怨言，兩人之間所橫亙的一切真的就是。
——煙消雲散。
她拼命忍淚的樣子真是可憐兮兮。
顧約淮看她，眸光漸漸溫柔下來。夏雲梨卻根本不敢看他的神色。
她努力地控制情緒，再度開口：“以前……以前是我的問題。你很好，是我……”
顧約淮撫了撫眼瞼下的皮膚。夏雲梨還在磕磕巴巴，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崩。
看着有些可愛。
只是那通紅的鼻子和眼眶，着實是可憐些。
像是從沒見過這般笨拙的人，顧約淮驀地輕聲嘆息：“你看，就連欺負你，我都狠不下心。”
夏雲梨沒有聽懂，一看思緒就是飄遠了。
顧約淮轉身，掰正她的身子。夏雲梨回神，遲鈍地擡眼看他。
就像一個慢鏡頭。
在他有限的視野中，夏雲梨眉宇微斂，眼尾暈紅。鴉黑的睫羽盛着霓光，抖落的每個頻次，都讓人神馳目眩。
他輕喚：“夏雲梨。”
夏雲梨無助地“嗯”了一聲。
“你這人脾氣不好，對我也差。現在這話由我來說，喫虧得很。”顧約淮目光灼灼，眼尾的淚痣也像是染了光，“但……只要是爲了你，也不是不可以。”
像是看破某種預兆，她緊張地抿脣。
夏雲梨捉緊裙襬，“聽……聽不懂。”
“夏雲梨。”顧約淮的聲線是極致的喑啞：“……你昨天告白的話，還算數嗎？”
夏雲梨倏地擡眸，“你昨天不是……”
摩天輪不斷地上升，夏雲梨的視線一動不動。她的視野只能看見，眼前的男人，眸似星辰，脣角含笑。
“笨得很。”顧約淮摸了下她的頭，精緻的眉宇是絲絲縷縷的溫柔，“我是說，你願不願意——”
摩天輪彷彿在極速地上升。
一瞬間。
周遭的風景像是虛化。這世界，除了他，再無人能入眼。
夏雲梨仿若失重，只聽見他含沙的聲線敲落在空氣。
“再給我一次改進的機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