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相见恨晚
“银票可都收好了?”
路上,梁铮再一次回头问。
“放心吧,少爷,都收着呢。”徐虎毕恭毕敬地答道。
虽然這已是一路上自家少爷第三次问這件事了,但這也难怪,要知道這一回采购锦帛,加上募兵、粮饷等等开销……梁家虽是殷实,但终究不像沈府,是什么富甲一方的豪商,這已经几乎掏了半個梁府的家底了……
能不紧张嘛。
“嗯……记得收好就是。”梁铮点点头,又交代了一句。
“這倒是沒問題。”徐虎笑道,“只是少爷,咱们這一去,人家肯定要追问婚期的事,您可想還了么?”
“這個……”
梁铮隐隐有些头疼。
对于封建社会這种万恶的婚约制度,說实话他挺反感的……
男女双方连面都沒见過,话都沒說上一句,更不知道彼此性格合不合得来,却要马上就睡在一起,這……
他原以为自己穿越過来的时候,老父已经過世,那么总算可以避過這一节,将来就算婚配,也能自己精心挑选一個满意的。沒想到這位便宜父亲临死前還是坑了自己一把,不但把婚事给定下了,而且定的還是最要命的“指腹为婚”……
人家女方還在娘的肚子裡就已经做了你老婆,不要說性格,就连模样也沒人见過——等到见到了也晚了,亲事已经定了。
這种婚姻就像买彩票,中500万大奖的几率几乎是零。
所以在从苏清和的嘴裡听到這個惊人的消息以后,他的潜意识裡一直避免去想這個問題。
既然老爹都拖了那么久,那么自己干脆也鸵鸟好了……
“咱们来河南是采买团练的军服,先把正经事办了,其他的以后再說。”他只能這么說道,“如果对方实在问起,你就說……就說……嗯……”
“就說……?”
“唔……”
“少爷?”
“罢了!”梁铮一咬牙,“就說我有隐疾。”
“哈?”徐虎张大了嘴,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儿幻听。
“這种话我自己自然不好說起,這样也能解释为什么家父一直拖着不办婚事,两全其美,最好沈家主动退了亲。”
“呃。”
“嗯?”见对方半天沒反应,梁铮眉峰一挑,“怎么?我都不介意你還怕什么?”
“沒,沒什么。”
※※※
沈府位于景上门南,玉贞观东,這一带都是达官显贵的聚居地,用现在的话說那就是北京的二环内,首尔的江南区,一條长长的大街上排满了河南府的德宿耆老,士绅名门的府邸,一间比一间气派,一处比一处气派豪绰。
梁铮带着徐虎,风尘仆仆地在一间虎头铺首的红漆大门前停了下来,左右两個石狮子,正门之上抬着蓝底泥金的大匾,大书“内寓户部金司郎中沈”几個大字。
梁铮略一沉思,便着徐虎上前叩着铺首敲门,谁知敲了半天,竟然一点儿反应也沒有,徐虎忍不住笑骂道:
“真他娘的奇了怪,這么大個府宅,连個应门的都沒有算怎么個事儿,若不是這青天白日的,還当见鬼了呢?”
“许是天太闷,守门的小厮都躲懒去了吧。”梁铮一边擦了把汗,一边摇着扇子取凉儿,“再喊两声,实在沒人就算了吧,明儿天凉快了我們再来,也不急在這一时半会。”
两人正說着,便听得内裡脚步橐橐,跟着那门“吱”地开了半边,走出来一個年轻姑娘,一袭轻纱般的白衣,长身玉立,修挺如竹,明眸皓齿,斜眉入鬓,犹似身在烟中雾裡,只是脸上却显然带着几分埋怨与不耐:
“谁……呀~~!”
最后一個尾音,在见到梁铮的瞬间,拖长出了讶异到极点的惊叹。
而那张被精致的五官组合出瓜子脸儿,也在同一時間凝固了表情。
梁铮也在這一瞬间呆住,不由自主地想走上前,又陡地站住了脚,已是形同木偶!
眼前這位能够让人呼吸为之一窒的美女,可不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友李真真么?
不過很快地,他又冷静了下来。
她不可能是李真真,只不過凑巧长得像罢了。
因为刚刚……从她银铃般动听的嗓音中,甚至从她发出第一個音节开始,就认出了对方——她是跟着自己同行了一路的那位小姐。
她怎么会在這裡?
两個人就這么傻傻地看着对方,任凭沉默有如实质一般在二人之间的世界裡毫无节制地扩散,把本就沉闷到压抑的空气变得更加令人难以喘息。直愣了半晌,梁铮才仿佛恢复语言功能般地說了句:
“這是沈府么?烦請通报一声,就說永宁梁铮来……”
结果他那最后一個“访”字還沒来得及說完,那姑娘原本十分白皙的皮肤就刷地一下变得通红:
“阿弥陀佛!”
留下了這句让梁铮再次懵逼的佛号,沈晚月双手捂脸地扭头就跑。
“少,少爷,這是……?”
說话的是徐虎,他显然還沒从刚刚意外的邂逅裡回過神来。
然而梁铮却已经是彻底明白了。
一路上的点点滴滴,仿佛电影似的在他的脑海中闪過:
住在河南,随身有丫鬟、仆役服侍,又在沈府之中出现……原来和自己同行了一路的,就是自己沒過门的妻子沈晚月啊。
這一路上她一直戴着浅露,总也窥不见庐山真面目,虽然从身形判断应该是個美人胚子,但梁铮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本人居然漂亮到這种程度。
更重要的……
她竟然和自己的女友李真真长得一模一样!
记得苏清和曾经和自己說過:沈举人膝下无子,只有這個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還能帮着父亲料理生意,分忧解劳……
难怪她弹得一手好琴,难怪她会随行带着那么多的货箱,甚至因此引起了强盗的注意。
還真是“百年修得同船渡”了……
居然真的开出了500万大奖!
“是什么都好。”梁铮简直有些乐得合不拢嘴了,赶紧咳了几声掩過去,旋即淡淡地笑笑,“既然门开了,咱们就进去吧。”
※※※
尽管重新被撂在了门口,然而尴尬并沒有持续很长的時間。沈晚月才跑开了沒多久,就有一個小厮从后面的假山裡转了出来,一個劲儿地打躬赔笑:
“实在不知姑爷来了,刚刚姑娘让……呸,刚刚老爷让小的請姑爷到书房叙话。”
梁铮微微一笑,沒计较他的口误,由着他领着钻過一道月洞门,绕過两侧的抄手游廊,绕进后门,曲曲折折的走了好一会,来到一座雕梁画栋的大屋跟前,刚打起帘笼,便听见裡面传来一阵浑厚爽利的大笑:
“我的老天爷,可算见着人了!”
說着迎出来一位形相清癯,萧疏轩举的中年文士,拉着梁铮,仿佛捡到了一块宝似的,不住地上下打量:
“记得上回见到你的时候,才只有我膝盖头這么高,如今出落得……我都不敢认了——老将军可好?”
沈铭臣是打心眼儿裡高兴。
他是书香门第,读過书的人,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想当年自己名落孙山,走投无路,若不是梁远智的资助,恐怕如今骨头都化成灰了。又哪有现在的显赫富贵?
何况于理来說,婚契既在,女儿就是人家的妻子,即便对方穷到要饭了,万万不能变节改嫁,何况亲家還是一手提携自己,在最困难的时候帮過自己的大恩公。
但眼见得女儿渐渐长成,而亲家那边对婚事却始终支支吾吾,做为父亲,他是心急如焚。
說心裡话,沈铭臣也曾怀疑過亲家是不是嫌弃自己,毕竟自己如今虽是皇商,但到底沾了個“商”字……然而梁远智给出的答复却是否定的,但理由却始终不肯說,自己追问了几次,干脆索性连人也不见了,由管事的苏清和代为接待,自己空跑了几次,也就沒好意思再上门催促。
如今女儿一天大似一天,都快望门守寡了,沈铭臣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沒想到今天对方终于找上门来了,他能不高兴嘛。
不想他本是随口一问,梁铮却幽然叹了口气:“家父已经亡故了。”
“這……此话当真?”沈铭臣吃了一惊,头“嗡”地一声,脸色顿时煞白。
這才几年不见,怎么梁将军就谢世了?!
“千真万确,就是前年的事……”
徐虎上前帮腔,一边把梁远智临终的嘱托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对方。听得沈铭臣唏嘘不已,想起当年二人结伴进京,同榻抵足,喝酒谈诗,针砭时政,痛斥阉党……何等的畅快淋漓?
這一切仿佛就在昨天,想不到這才几年不见,竟已阴阳两隔,不禁泪如泉涌,亏得众人慢慢解劝,這才渐渐住了,把梁铮迎进了房中,两人慢慢叙话。
沈铭臣见女婿言谈举止不俗,相貌模样也算拔尖儿,心中已是喜不自胜,待知道他如今有了功名,又做了官,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听闻梁铮此来還要采购锦帛,当场就沒口子地答应了下来:
“贤婿只管放心,些许小事包在我身上,少则三日,多则五日定然备齐,派人给你送去。”
“如此多谢了。”梁铮赶紧拜谢,一边把购帛的银票奉上。
這边交割清楚,二人又說了一会子话,沈铭臣便把话题转到了自己最关心的地方:“对了,關於婚期的事……”
来了!
终于来了!
想不到河南之行如此顺利,不但解决了军服的锦帛問題,還顺便娶回家一位如花似玉的妻子。
梁铮一合折扇,猛地站了起来……
然而他還沒来得及开口,却赫然发现自己眼前又多了一個高大的人影,并且直接凑到了沈铭臣的耳边:
徐虎:“启禀沈老爷,這件事本不该让府外的人知道,但事情到了這個份儿上,我也不得不說了,我家少爷有隐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