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方
李翠桃靠近陳大媽的耳邊小聲的猜測說。
陳大媽微瞪了李翠桃一眼,壓低嗓子提醒說:“翠桃,這話你吞肚子裏去,可不準往外說。”
“陳姨,我曉得厲害的。”
“你曉得就好。對了,我差點給忘了剛剛紅豆她媽還拉着我念叨家裏人多住不下,向我打聽咱們院子有沒有空的房間出租,要是有人問你租屋子,你千萬別答應了。”
陳大媽的年紀比李翠桃她爺小七八歲,算起來讓李翠桃喊她一聲陳奶奶也是成的,她可不想看着李翠桃被人忽悠把房子給租了出去。
這人一搬進來,想再趕出去怕是沒多大可能的。肉聯廠家屬區大多數人家十幾口人擠一間屋子,讓人把好不容易喫進嘴裏的肥肉給吐出來,咋可能呢。
當年肉聯廠分配房子,李翠桃家分配到了這院子裏最大的兩間屋子。她家,吳家,姜家都是一大一小的兩間,如今她家和吳家的孩子們都已成家先後搬了出去,姜家住着六個孩子,李翠桃一人住着兩間大屋,別人不眼紅惦記着纔怪。
“陳姨,這怎麼可能?外面不都傳咱們院子不好麼?”
“咱們院子不好?在肉聯廠這片家屬區沒有比咱們這更清淨寬敞的院子了。那些喫不到葡萄的人說的酸話你隨便聽聽,怎麼還當真了呢?”
李翠桃乖乖的點頭附和了陳大媽兩句,同時也給她一顆定心丸:“陳姨放心,我家屋子不出租的。您看我這年紀也老大不小的,說不準哪天就領個對象回來,哪有空屋子租給別人去住。”
陳大媽跺了跺有些凍僵的腳,準備回屋去,“翠桃,你這樣想就對了。外頭天冷,你趕緊提水回屋收拾收拾喫飯,我也要回去忙糊火柴盒了。”
“陳姨,那我回了。”
李翠桃凍得手腳冰冰涼的,也不願繼續站在院子裏挨凍受罪,拎着桶快步往家裏走。
進屋後坐在爐火邊烤了好一會兒身體才暖和起來。
家裏如今就剩她一人,洗簌喫飯再也沒人催促着喊她抓緊。李翠桃慢吞吞的喫着熱好的玉米窩窩頭,渴了便喝一口熱水,一頓早飯硬是讓她磨蹭了半個多鐘頭。
填飽了肚子,李翠桃坐在爐火旁聽了會兒收音機裏的廣播,才起身慢悠悠的收拾起家裏的衛生。事情也不多,洗洗碗筷,抹抹桌子,掃掃地,再把這幾天攢下的髒衣服給洗了。
明兒她便開始上班,髒衣服今兒不洗,又得攢上幾天。
她從來不是什麼勤快人,但必須要做的事情,再不喜歡也一點點磨嘰着做完了。
等李翠桃把家裏收拾乾淨,已經是下午一點半。
隔壁住着的吳大媽端着兩剛出鍋的野菜窩頭敲門進了屋,笑着把盤子放在李翠桃家的飯桌上,說:“翠桃,這是紅姨剛做的野菜窩窩,裏面放了油渣,香着呢,你趁熱趕緊吃了。”
“紅姨,我都說幾回了,別再給我送喫的了。您家裏糧食也不富裕,我老這麼喫您做的東西,心裏不得勁兒。”
“你這姑娘,我給你送點喫的還送出毛病了?窩窩頭裏的野菜還是去年夏天你吳叔和你爺一起在山裏摘回來的,我曬了多少菜乾你也曉得的。油渣是你年前給我的那兩斤肥肉熬出來的,我蒸了一鍋野菜窩窩,玉米麪也就用了一碗。再說姜家和陳家那兒我也送了,就你小心思多,還心裏不得勁兒呢?你往我們家送肥肉的時候咋不問問我心裏得不得勁兒呢?”
吳大媽今兒做野菜窩窩頭,也是有心想還昨兒在姜家喫餃子的人情,一個院子住着,也不能厚此薄彼單獨給姜家送去,落下另外兩家吧。
李翠桃把兩野菜窩窩頭放到自家碗裏,拿着吳大媽家的碗兒到放糧食的屋裏裝了一顆醃好的酸菜出來。
京市的冬天,沒啥新鮮的蔬菜喫,家家戶戶都是土豆蘿蔔白菜,這些菜供銷社時常還會斷供,很多人口多的家庭要麼省着喫等供應菜,要麼花高價去黑市買着喫。
黑市的東西比供銷社貴上幾倍,有多少人家能買的起?
這顆酸菜回吳大媽端來的野菜窩窩頭的人情,足夠了。
吳大媽見李翠桃端着顆酸菜出來雙眼發亮,很是訝異的問:“翠桃,你家酸菜咋還有啊?”
“還有小半缸呢,我一人也吃不了多少東西。”
酸菜是李翠桃她爺醃製的,後來她爺過世,家裏的糧食她基本沒怎麼動過。
她喫飯大多都在肉聯廠的食堂,嘴巴饞了便去國營飯店打打牙祭。
也就這幾天過年,李翠桃才自己動手做菜燒飯。
“那紅姨也不跟你客氣了,我家現在就剩下一根蘿蔔和野菜乾了,也不知道啥時候纔有菜供應。”
吳大媽和李翠桃感嘆完,端着碗兒樂呵呵的回去了。
兩個野菜窩窩頭下肚,李翠桃卻感覺肚子好像更餓了。
家裏五斗櫥櫃裏還有年三十燉的雞,裏面放着幹菇子,燉的越久,味兒越香。
李翠桃把放燉雞的飯盒取了出來,放在爐火上熱着,又拿了四個玉米窩窩頭放在爐火邊烤着。
“扣扣扣……”
門沒閂,敲門卻沒有直接走進屋,這人肯定不是院子裏的鄰居。
“誰啊?”
李翠桃拿起洗簌架上的毛巾擦了擦手,而後朝着堂屋門走去。
“翠桃,是我,你王姨。”
王立華的嗓音從門外傳了進來,李翠桃打開屋門把人迎進了屋。
“王姨,您這滿臉歡喜的,是路上撿着錢了?”
李翠桃心知肚明王立華在樂什麼,嘴裏說出的話卻拐着彎的打趣她。
“和撿着錢差不錯吧。翠桃,你王姨我把你的事兒給辦成了,今兒林書文同志去我家了,他不僅同意和你結婚,還給了我十塊錢和布票,讓我帶着你做件新衣服呢。”
王立華解開襖子,從貼身的衣服口袋裏掏出一張大團結和五張布票放在了李翠桃家的飯桌上。
李翠桃瞅了眼飯桌上的錢和票,想到林書文身上破破爛爛的襖子,冷笑說:“王姨,這林書文同志傢什麼情況你比我更清楚,咋的還打腫臉充起了胖子?”
“翠桃啊,話不能這麼說。林書文同志是來你家當上門女婿的,按老規矩該是你給人家做身新衣服的。你這不領情就算了,怎麼還能說人家打腫臉充胖子呢?”
王立華歡天喜地的跑過來,進屋便被李翠桃潑了盆冷水,心裏也有些沒底這李翠桃是不是又變卦了。
林書文昨兒夜裏來找她借錢的事兒,李翠桃是沒法子和王立華說的。
伸手把飯桌上的錢和票收了起來,“王姨,林書文同志的那身新衣服我會置辦的,兩天後你來我家取給他送過去。”
“翠桃,那這事兒可就定下了。我跟你說林書文同志人真的很不錯,王姨看人準的……”
李翠桃低眉聽着王立華不停的誇着林書文,心裏琢磨着等會兒出門去供銷社買布,讓隔壁的吳大媽幫忙給林書文做身衣服。
至於她自己,箱子裏有好幾身新做的衣服,不用再特意去置辦一身浪費錢和票。
“王姨,你午飯吃了沒?”
李翠桃聽着爐火上飯盒裏傳來的咕嚕聲,打斷王立華的滔滔不絕誇林書文的聲音。
“吃了。林書文同志請我去的國營飯店喫的麪條,你王姨沾上你的光了。”
王立華笑呵呵的挺了挺微微凸起的肚子給李翠桃看。
“是嘛?那這個林書文同志可真是大方。”
最後“大方”兩個字,李翠桃是咬着後槽牙說的,窮大方,窮大方,越窮越愛裝大方,這話可一點也沒說錯。
幸虧她不是看上林書文這個人,不然就衝他這個品行,誰嫁他誰倒黴。
“翠桃,林書文同志那是感謝我給他找了個好對象才請的客。要不是看重你,他怎麼會搭理我這個牽線搭橋的人?”
王立華有些心累的解釋着,心裏暗罵自己多嘴,說了不該說的。
“王姨,林書文同志家是發生什麼事兒嗎?他明明很抗拒做上門女婿的,怎麼突然又積極的想和我結婚了?”
李翠桃想了解林書文到底是爲誰丟了骨氣,放下了自尊上門求自己的。
“唉,這個……這個不知道從哪裏說起。”王立華說話吞吞吐吐的,似乎不知道該說還是不該說。
她要是說了,把李翠桃給嚇跑不和林書文結婚,那她這不是作孽麼。
吃了人家的白麪條,還有李翠桃那兒快到手的五塊錢。
“王姨,我李翠桃說話算話的,不會反悔變卦的。”
李翠桃說着從口袋裏掏出兩塊錢放到王立華的手裏。
剛開始找王立華給她介紹對象的時候給了兩塊,這回她又給了兩塊讓王立華安心,餘下的一塊留着等她和林書文領證了再給。
有了兩塊錢的承諾,王立華也不再藏掖着,把林書文昨兒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李翠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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