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茅房
“紅姨,人看着其實還挺討厭的,瘦不啦嘰的也不好看,他的性子還挺倔。我爺說倔性子的人能成大事,我瞧上他也是這一點。”
李翠桃坐在吳家的爐火旁雙手託着下巴,想了會兒才緩緩開口說。林書文和她相親的其他對象很不一樣,他看不上她,不願當她的上門女婿半點沒瞞她。
她也不笨,林書文昨兒能同意和她相親,其實在他心裏面已經接受給人當上門女婿這件事兒。後來抗拒不願意,只是不願給她當上門女婿罷了。
相互看不上最好,到了離婚時才能痛快的一拍兩散。
吳大媽是聽出來了,李翠桃是真看上了那位男同志。想勸勸她再考慮考慮的話到了嘴邊,看着手裏的布,換了句:“翠桃,你這都給人家男同志做衣服了,是不是日子也快定下了?”
“嗯,初八去領證。”
“什麼?!翠桃,你這孩子咋能胡來呢?你明兒還要上班,這結婚怎麼能一點準備都沒?”
吳大媽這回可真的有些生氣了,她要是不問,估摸得等到李翠桃把人領回家才曉得她和人結婚了。
“紅姨,我爺過世不到百日,又是招女婿,還是簡單點好。初八那天我打算找我師傅過來燒一桌好菜,請院子裏的大傢伙坐下喝杯喜酒高興高興便好。”
吳大媽瞪了李翠桃一眼,說:“結婚可是一輩子的大事兒,再簡單,該有的東西也要有啊。”
“紅姨,結婚,結婚那些能用得到的東西我爺都有給我準備的,家裏連‘喜’字的窗花都存了不少。”
李翠桃想到她爺,眼眶便溼答答的不爭氣。
吳大媽輕拍着李翠桃的背,心裏頭也不是滋味。
“紅姨,這衣服你看着做吧,我先回去了。”
大過年的在別人家裏哭,李翠桃心裏很過意不去。雖然吳大媽不會說什麼,可她也不能裝什麼無知不懂。
出了吳家的屋子,李翠桃碰上了從外面回來,全身髒兮兮的姜明國,“明國,你這背了什麼東西?”
“煤渣,我聽同學說城東的化肥廠那可以撿,就去碰了碰運氣。”姜明國說着把背上撿到的大半袋子煤渣打開給李翠桃瞧。
這大半袋子煤渣能燒個兩三天,要是運氣好撿得夠多,一月塊八毛的煤錢是能省下的。
李翠桃掃了眼姜明國黑乎乎的手皺了下眉,問:“明國,你怎麼不戴手套去撿?”
“翠桃姐,戴手套撿煤渣不得勁兒。”
姜明國把煤渣提到了自家的牆角,回李翠桃話說。
李翠桃輕嘆了聲,曉得姜明國是爲了省錢。回家翻找出她爺單位以前發的勞保手套,舊的,新的,一共讓她找出了三副,又把五斗櫥櫃裏的大半瓶麥乳精抱在懷裏去了姜家。
“翠桃姐,你怎麼來了?”
姜明紅迎着李翠桃進了屋,在飯桌上正糊着火柴盒的明秀,明美和明亮也高興的和她打了招呼,而後又低頭認真的糊火柴盒。
糊火柴盒是陳大媽接的臨工,李翠桃聽說糊一萬個火柴盒能掙六塊錢,要想一月掙這六塊錢,每天至少糊三百多個火柴盒。
“明紅,明國和明軍不在家啊?”
李翠桃掃了眼屋子,沒見姜明國和姜明軍兩兄弟,問姜明紅。
“明軍在鋼鐵廠那撿煤渣,大哥接他去了。翠桃姐找他們倆有什麼事兒嗎?”
姜明紅望着李翠桃問。
李翠桃把懷裏的麥乳精和三副棉手套給了姜明紅,搖着頭回:“沒事兒,剛纔我在院子裏碰見了明國,就奇怪他怎麼不在屋裏呢。”
“翠桃姐,這些東西我不能收,我們能養活自己的。”
“明紅,這三副手套是你李爺爺留下的,我用不上。你大哥和明軍要出門撿煤渣,有手套戴着也能護着點手,我可聽說有不少人爲了搶煤渣被燙傷了手。至於這半罐麥乳精,我是給明秀她們三個喝的,你不收,我喊他們去我家喝也一樣的。”
姜明紅這姑娘急性子,今年也才十三歲,被李翠桃說的一愣一愣的,憋了半天才說:“翠桃姐,你不能這麼手撒,還過不過日子了?”
“你這妮子,我就給你們拿了半罐子麥乳精怎麼就成手撒,不過日子了?再說這麥乳精是你李爺爺生病時他們廠領導來家裏看望時給的,我也沒花錢。你是嫌棄這些東西是李爺爺留下的?還是不想你哥哥弟弟妹妹過好點啊?”
李翠桃狠狠的瞪了姜明紅一眼,嚇唬她說。
“我,我沒有。翠桃姐,這東西我先收着。等大哥回來我問問,大哥要是不同意,我再給你送回去。”
姜明紅說不過李翠桃,可這東西收了她心裏也很不安。
“明紅,你們一天能糊多少火柴盒啊?”
李翠桃湊到正認真糊火柴盒的三姐弟跟前,問收拾東西的姜明紅。
“今兒早飯後,陳奶奶喊我過去教我糊火柴盒的,我回來又教了弟弟妹妹。我們還不怎麼熟練,到現在糊了不到一百個。要是以後能和陳奶奶一樣熟練,每天能糊上千八百個火柴盒,那我們一月也能掙個十幾二十塊錢。”
姜明紅高興的和李翠桃分享說。
“明紅啊,你和弟弟妹妹年紀還小,還是要好好學習知識,不能把全部心思全撲在糊火柴盒上。”
李翠桃擔心姜家六個娃被糊火柴盒掙的錢給迷了眼睛,顧不上學習,那就得不償失了。
“翠桃姐,我爺昨兒夜裏和大哥講了要我們好好讀書,有文化才能進好廠。我大哥說我們人多,等以後都糊火柴盒熟練了,每人一天糊個一兩百個火柴盒,用不了多少時間的。”
姜明紅嘴裏說着話,走到妹妹姜明秀的身旁坐下,熟練的糊起火柴盒。李翠桃瞅着五歲大的姜明美和姜明亮,倆人邊鬥嘴邊糊着火柴盒,揚起嘴角笑了。
她想,再困難的日子,只要有人願意伸把手幫襯一下,一家人齊心協力,日子總會變好的。
“明紅,你們忙,翠桃姐先回去了。”
李翠桃從姜家出來,回到了自己冷冷清清的家,她打開屋門喃喃自語:“爺,您說的沒錯,一人活着沒啥意思。”
閒來無事,李翠桃拿了兩個紅薯出來放在爐火邊烤着,自己回屋看了會兒書便睡了過去。
等她醒來,已經是晚上八點半。
李翠桃穿好衣服,拿着鐵皮手電筒出門上茅房。他們肉聯廠家屬區一共三個地方有茅房,但住的人多,上茅房大多時候需要排隊。
爲了不被屎尿憋出毛病來,住在這的家家戶戶都備有尿壺。李翠桃家裏也有,但她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碰尿壺的。那東西放在屋裏有味兒不說,每天還得早起去茅房倒掉。
她雖是懶人,但也有一丟丟小小的潔癖,怕臭。
鐵皮手電筒的光亮開出了一條道,李翠桃小心的避過坑坑窪窪的地方,朝着茅房走着。可能是因爲外頭太冷或是天黑漆漆的路不好走,一路上她沒碰見一個人。
到了茅房,李翠桃舉着鐵皮手電筒掃了圈,裏面竟一個人也沒。
李翠桃佔了個最偏的坑位後,便把鐵皮手電筒的給關了。過了大約有五分鐘的樣子,有兩個女同志打着鐵皮手電筒也走了進來,佔了茅房的倆中間坑位。
“東梅,你剛纔說今兒看電影碰見了許紅豆和她對象吵架,然後呢?”
“沒什麼然後,許紅豆她瞧見我,便不吱聲了。娟兒,剛纔我喊你出來的時候,你們院子怎麼又吵吵嚷嚷的?”
“唉,昨兒虎子不是被人套麻袋給打斷了條腿嘛,今兒他們一大家子跑到了被虎子撞的人家裏鬧,結果人家也不是好惹的,找了幾個公安同志過去。一大家子沒討的了好,回來後便吵個不停,也不知道啥時候纔算完。”
“明兒要上班,今晚應該不會吵太久的吧?”
“誰知道呢,我可煩死我們院子了,今兒這家吵,明兒那家鬧的,沒幾天安生的日子過。”
“哪個院子不是這樣啊?哪一天不吵不鬧的,我還覺得奇怪呢。”
“許紅豆家隔壁的院子就挺好,裏面住的還沒我家人多,院子又大又寬敞。我媽可羨慕住在那個院子裏的人了,她聽說住在那院子裏的李翠桃正相親招女婿,最近天天在我三哥的耳邊叨叨個沒完。”
“娟兒,李翠桃可挑了,你三哥她,她可能看不上。”
“我三哥是長得有點磕磣,可模樣好的男同志有幾個願意給人當上門女婿的?再說那個李翠桃胖得跟大冬瓜似的,她一個頂我們倆,喫的說不定也是我倆合起來的飯量。要不是圖她家的兩間大屋子,哪個男同志願意給她挑挑揀揀的……”
李翠桃聽不下去了,連“哼”了三聲,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走到低頭裝死的兩女同志面前。
鐵皮手電筒的光亮照在她們的臉上,“嘖嘖嘖,我當是誰背後說我呢。我胖我飯量大,喫你們家飯了?你們倆在家有沒有好好的照過鏡子啊?一個麻子臉,一個綠豆大的小眼,相了三年親了吧,啥時候能把自己嫁出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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