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遇上
肉聯廠食堂的丁大廚笑呵呵的走到李翠桃身旁坐下,給正美滋滋喝着骨頭湯的小徒弟塞了個紅包。
李翠桃開心的收下紅包,回說:“師傅,新年好。”
丁大廚拿了根油條遞給了李翠桃,關心道:“餓壞了吧?”
“師傅,剁肉可真累人。你啥時候教我燒菜顛勺啊?”
這話師徒倆上班時,李翠桃每天都會唉聲嘆氣的問上一遍。丁大廚每回都說:“快了,快了。”今兒也不例外,丁大廚回她:“快了。”
李翠桃心有不甘的喫着油條,嘟嚷着說:“師傅,您又哄我。”
“師傅啥時候哄過你?”
丁大廚有些無語的瞪着李翠桃問。
“呵呵……”
食堂裏這麼多師傅在,李翠桃給她師傅丁大廚留些面兒,笑笑不說話。
丁大廚到肉聯廠食堂時八點左右,這個點是工人同志們上班時間,食堂裏坐着三三兩兩的工人,剩下的都是食堂的師傅們。
大傢伙聚在一起喫着早飯嘮嗑,說說笑笑半個多鐘頭,便要開始忙着準備午飯。
九點左右的時候,丁大廚吩咐兩個令李翠桃羨慕的顛勺師傅處理着今日送來的食材。在李翠桃眼裏做顛勺師傅能睡到七點多,除了炒中飯,晚飯的菜外,下午六點不到便能下班走人才是她想要的工作。
當初她爺和丁大廚就是用顛勺師傅的工作哄着她進的肉聯廠食堂。
她本就人懶又貪嘴,當時聽到有這麼好的工作高興了好幾天,等她到了食堂才知道她師父,她爺都是大騙子。
要是知道每日早上四點半得起牀上班,她當時打死都不答應來肉聯廠食堂上班。
還是她媽李春聰明,跟他爺學了開車,在肉聯廠做一名令人羨慕的運輸工。小時候李翠桃可期盼她媽回家的日子了,每次她媽回來都給她帶好喫和好玩的東西。
“翠桃,你過來幫忙把這些豬肝切成薄片。“
在李翠桃胡思亂想發呆的時候,丁大廚的聲音從廚房的另一端傳來。
“好嘞。”
李翠桃答的利索,身體卻心不甘情不願的抗議着。周師傅看着她可憐巴巴的模樣,笑着哄她說:“翠桃啊,丁大廚也是爲了讓你練手藝,今兒你切上了豬肝,明兒說不準他就讓你上竈顛勺了呢。”
“周師傅,我盼着那一天,都盼了好幾年了。”
李翠桃無精打采的回周師傅話說。
等她到了丁大廚身前,認命的瞪大圓溜的眼睛看着丁大廚如何把豬肝切成薄片,在她身旁的還有一位顛勺的師傅正飛快的切着豬肺。
“翠桃,看清楚了吧?你就按着我教你的切。”
丁大廚拿着自己切好的豬肝薄片在李翠桃的眼睛晃了一下,認真交代說。
“師傅啊,是不是我切不出您手裏的豬肝薄片,就得一直切下去啊?”
李翠桃望着丁大廚手裏的豬肝薄片,沉默了會兒纔開口問。
“喲,今兒咱們翠桃開竅了啊,我還以爲你一直悶着口氣打算蠻幹到底呢。”
丁大廚笑着打趣說。
“師傅,我哪裏有蠻幹?我都有認認真真的好好幹活兒,好不好?”
李翠桃不樂意的回嘴。
“我是那個意思嗎?你趕緊把這些豬肝給切了,一會兒我要上竈炒。”
丁大廚敲了下李翠桃的腦袋,催促說。
“知道啦。”
李翠桃拿起自己的專屬菜刀,認真的模仿剛纔丁大廚切豬肝的手法切起了豬肝。切的太厚,她也不泄氣,繼續切。
她隔壁切着豬肺的金師傅看不下去,停下手裏的活兒又手把手的教她了兩回,才讓李翠桃找到了些門道。
“謝謝金師傅。”
李翠桃切了兩片讓自己滿意的豬肝薄片後,高興的和金師傅道謝。
“謝啥,等你把豬肝練習好了,我這裏的豬肺還等着你忙活呢。”
金師傅笑着回李翠桃說。
金師傅和陸師傅在李翠桃來的時候便開始上竈炒菜,這幾年下來他們燒出的菜和她師父丁大廚還是差上一大截。
她爺告訴她,她師傅是有真本事的人,讓她好好學,別偷懶。
她師傅有真本事,李翠桃當然曉得。她最喜歡喫師傅燒的菜了,一會兒炒豬肝她要多向師傅要點配饅頭喫。
當初李翠桃剛進食堂時,金師傅和陸師傅都很有危機感,食堂裏的其他師傅也議論紛紛。擔心丁大廚爲了小徒弟把他們其中一人顛勺師傅的位置給搶了。
誰都想不到,丁大廚讓李翠桃做了快六年的麪點師傅,時間久到顛勺的兩個師傅都有些同情李翠桃了。
李翠桃切好豬肝,跑到了正檢查油鹽醬醋和配料的丁大廚跟前,小聲說:“師傅,我初八那天領證,您老人家去我家幫忙燒桌菜唄。”
“你這妮子相到了對象,咋都沒跟我講一聲?”
丁大廚生氣的甩了李翠桃一記眼刀子。
“師傅,我初三相的親,昨兒王立華才登門告訴我對方同意給我當上門女婿,我這不一得空就跟您說了嘛。”
李翠桃笑嘻嘻的回丁大廚。
大年三十的那天,丁大廚讓大孫子過來喊李翠桃去他家喫年夜飯,李翠桃沒同意。
她爺年前剛去世,她身上有孝跑去人家喫年夜飯,丁大廚老倆口不會說什麼,可他們的兒媳孫媳會不會說什麼就不一定了。
李翠桃是知分寸的,給丁大廚送的年禮都是直接拿到了肉聯廠的食堂送的。
“對方是什麼人?家裏都有哪些人啊?你今晚和那個同志說一聲,明兒下班後我想見見他……”
丁大廚像是李老頭附體,嘴裏碎念個不停。
“師傅,那個同志是下鄉的知青,我打算把我爺在鋼鐵廠的工作給他。您明兒想見他也行,但您不能把人給嚇唬走了?我找一個合心意的對象可不容易。”
“呵,要是對方不是啥好東西,你再合心意我也不同意。”
李老頭死前把李翠桃託付給他這個老友,他可不能看着她被人哄騙了去。
“人還不錯的。”
李翠桃小聲的替林書文反駁了句。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這妮子才認識人家幾天,就替人家說話?還人不錯,你從哪裏瞭解到人不錯的?不會是王立華的那張忽悠人的嘴吧?”
丁大廚沒好氣的說了一堆話,然後指着一筐洗好的蘿蔔和李翠桃說:“滾刀切,燉湯的申師傅等着呢。”
“喔。”
李翠桃老實的去切蘿蔔,不敢再去惹她師傅了,他老人家一不高興,自己便要忙個不停。
好不容易熬到了丁大廚下班,他特意跑過來提醒李翠桃別忘了和林書文說,他要見他。
林書文家住哪兒?李翠桃是不知道的。初三那天她和林書文相親,聽王立華說是在林書媛的婆家。
下班後,李翠桃去了趟王立華家,告訴她明晚七點在國營飯店,她師傅要見林書文。
“翠桃啊,這你結婚還需要你師傅同意啊?”
王立華一想到丁大廚的性子,怕是看不上林書文這樣彆扭的人。
“嗯。”
李翠桃沒多做解釋,點頭應是。
“成吧,那我現在去找林書文同志說一聲,讓他好好準備準備。”
王立華輕嘆了聲,回李翠桃說。
李翠桃從王立華家出來,坐着公交汽車回家,在半道上碰上了林書文和一位女同志上車。
兩人對視一眼,點了下頭。
“書文,那個女同志你認識啊?”
“嗯。”
“你認識,那咱們坐她邊上好了,你倆還能敘敘舊。”
女同志似是沒看到林書文搖頭拒絕般,扯着他的胳膊,兩人一起坐到了李翠桃的身旁。
“同志你好,我是書文的朋友,柳紅玉。”
柳紅玉?李翠桃擡眸打量着坐在自己邊上熱情朝着自己伸手的女同志。
玩味的掃了眼低頭不吭聲的林書文,笑着回:“你好,柳紅玉同志,我是書文的對象李翠桃,很高興認識你。”
“呀?李翠桃同志,你是書文的對象?”
柳紅玉被驚的張大了嘴巴,很不可思議的望着李翠桃。
“是啊,柳紅玉同志你和書文這是去哪兒?”
“我和書文跟一起下鄉的知青們聚了聚,我倆家住的近,便一起坐了車。”
柳紅玉連忙解釋說。
“這樣子啊,你們感情可真好。柳紅玉同志,你今年多大?在鄉下幹活累不累?”
“李翠桃同志,我今年二十三了。幹活肯定是累的,幹習慣了還好。但你對象書文可比我們遭罪多了,他這人愛乾淨,在鄉下整天髒兮兮的幹農活,他都快被折磨瘋了。我們剛到鄉下的時候趕上農忙,老鄉挑過來的水不太乾淨,書文一口沒喝,結果後來他中暑在衛生所躺了三天……”
柳紅玉說着在鄉下的知青生活滔滔不絕,李翠桃好笑的注意到了林書文的耳尖竟然紅了。
他這是羞的?還是惱的?
“柳紅玉同志,你處對象沒有?”
李翠桃純屬好奇,柳紅玉這方世界的女主,到底會找什麼樣的男同志當對象。
“還沒呢。本來我覺得書文人挺不錯,想追求試試看的,誰知讓李翠桃同志給捷足先登了。”
柳紅玉貼在李翠桃的耳邊小聲說,在李翠桃的錯愕眼神中捂嘴笑個不停。
“柳紅玉同志可真會打趣我,你和書文在鄉下呆了兩年多,你要真有心,也沒我啥事兒了。”
李翠桃笑着回說。
“李翠桃同志,我喜歡你這個性子。在鄉下的時候,我和追着書文跑的女同志說這話的時候,她們罵我罵的可難聽了。”
柳紅玉嫌棄的看了林書文一眼,和李翠桃小聲低語說。
“啊?他這模樣,竟然有很多女同志追着他跑嗎?”
李翠桃說話的聲音不小,肯定確保林書文一字不落的全聽進耳朵裏。
“李翠桃同志,你別看書文現在又瘦又黑,以前他可好看了,我們呆的那個村子裏的大姑娘小媳婦都喜歡往他身邊湊……”
柳紅玉怕林書文聽見惱火,又和李翠桃咬起了耳朵。
“紅玉,你到站了。”
柳紅玉話說到一半,林書文清冷的聲音傳進了兩人的耳朵裏。
“知道啦,書文你個小氣鬼,我不就和你對象多說幾句話嘛。”
柳紅玉不高興的側身瞪了林書文一眼,而後站起身和李翠桃揮手告別。
等柳紅玉下車後,李翠桃挪了位置坐到林書文的身旁,“你喜歡人家?”
林書文詫異的擡眸望向李翠桃。
“你喜歡人家多久了?你們在鄉下朝夕相處兩年多,你竟然一點沒付出行動?”
李翠桃剛從林書文眼眸裏看到了一點點驚慌,她能察覺得到,李翠桃不信柳紅玉察覺不出來?
“林書文同志,你說我這個見你沒幾次面的人都瞧出來你喜歡柳紅玉同志,你說她瞧沒瞧出來?我呢,不在乎林書文同志你心裏裝着誰?但是我們領證後請你尊重一下我,和這位柳紅玉同志保持距離。”
她懶,不喜歡和人說話都拐彎抹角的含沙射影,柳紅玉這樣的人,她不想在生活中再碰到。
“李翠桃同志,我,我沒你想的那麼不堪。”
林書文被李翠桃的話給氣黑了臉,他從來都知道柳紅玉的野心,也知道他們之間的不可能。
“你被一個女同志耍的團團轉,我好意提醒你一下別犯錯怎麼了?你這個人傻乎乎的,誰知道會不會被人家迷暈乎做出對不起我的事情來。”
李翠桃上班累了一天,也沒啥耐心和林書文委婉的轉達自己的意思。
“你……”
“我哪句說錯了嗎?在你和我結婚期間,你林書文,整個人都是我李翠桃的。離婚後你愛幹嘛幹嘛,沒人約束你。”
李翠桃很認真的板起臉,看向快被她給氣炸的林書文說。
林書文捏緊拳頭,青筋暴起,此刻的他有些可怕。
李翠桃掃了他一眼,“哼”了聲,她的身板比林書文寬了一倍,林書文的拳頭有沒有她硬,這事兒還真說不準。
“師傅,下車。”
林書文突然朝着開車的師傅大喊了句。
“你家到了?”
李翠桃不知道林書文家住哪兒,聽他喊下車,便朝着窗外望去。
“到了。”
等師傅停了公交汽車,林書文怒氣衝衝的吐出了兩個字,然後快速下了車。
突然李翠桃想到了她師傅丁大廚要見林書文一面的事情,站起身急匆匆的也跟着下車,追着前面怒氣暴走的林書文喊:“林書文,你站住,我還有事兒沒說呢。”
林書文聽到她的喊聲,走的更快了些。
李翠桃關了照在林書文身上的鐵皮手電筒,在滑溜不平又四處黑漆漆的路上追趕着。
“叮叮叮……”
在李翠桃的身後駛來了輛速度極快的自行車,朝着前方飛馳而去。
突然“噗通”一聲重物倒地的聲音傳進了李翠桃的耳朵裏,而後她又聽到一聲,“他奶奶的,你黑燈瞎火的走什麼大道。”
“林書文?!”
李翠桃打開鐵皮手電筒朝離自己不遠處照過去,騎自行車的人見後面有光亮,嚇得趕緊騎車跑了。
“林書文,你啞巴了嗎?說話啊?你剛纔被撞哪裏了?”
“我沒事兒。”
“沒事兒?你額頭都磕出血了,怎麼可能會沒事兒。”
李翠桃沒好氣的反駁說。
“這點傷口,對我這條爛命來說算不得什麼的。”
林書文用手抹了下額頭的鮮血,躺在路邊的雪地上輕喃着。
“林書文,你的命再爛,現在都是我李翠桃的,你不能這麼對待自己的身體。”
李翠桃被林書文的話給氣壞了,她有一瞬覺得剛纔林書文是故意撞上自行車的。
他似乎不太想活。
“李翠桃同志,我知道爲何我厭惡你嗎?王立華同志說你從小被家裏寵愛着長大,性子好,脾氣好,只是可惜你媽和你爺都死了,你爸又娶了新人。我答應和你相親,是以爲你和我是同一類人,大家都一樣是被拋棄的可憐蟲。但當我見你第一眼的時候,便明白你不是。我厭惡你高高在上的姿態,厭惡你和我說話時的盛氣凌人,討厭你說我醜,從小到大,你是唯一一個說我醜的人……”
“呃……林書文同志,你是喝酒了嗎?”
李翠桃鼻尖嗅到了濃郁的酒味,怪不得在大巴汽車上這個傢伙惜字如金不怎麼開口呢。
“我都二十了,喝酒怎麼了?”
林書文氣呼呼的從雪地上坐了起來,瞪着李翠桃吼說。
“沒怎麼?我就問問。”
“哼!你還不是我媳婦呢,就管東管西的煩人。”
林書文不滿的話又吐了句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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