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見面
起始歷877年。
6月1日。
上午。
伊格站立在白霜微融的「六號墓穴」的墓碑前。
整個墳地堆籠罩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息。
風吹過時帶來了輕微的呻吟聲，彷彿是墓碑中埋葬者的靈魂在無盡痛苦中訴說着他們生前的往事。
這些聲響在伊格耳邊迴盪，未曾讓他動容。
雖然周圍瀰漫着死亡與恐懼的氣息，但他顯得遊刃有餘、淡定從容。
時間如細沙從指縫間溜走，在黑袍使徒等待的過程中悄然流逝。
太陽升至正空。
一陣令人猝不及防的可怕聲音兀地響起
這是石棒狠狠地敲擊着杉木發出的沉悶而兇猛的撞擊聲。
每一次敲擊都帶着一種不可抑制的威勢，彷彿在向整個世界宣告敲擊者的力量。
聲音如同魔鬼般惡劣，刺耳得讓人心頭一顫。
它既不溫和地迴響在空氣中，也不輕盈地穿過樹葉間。
相反，是那樣沉重、充滿了憤怒和恐怖。
每一次敲擊都帶來了樹木慘淡無比的呻吟聲。
它們在震動中斷裂，發出哀嚎。
敲擊聲愈發狂亂。
彷彿是來自地獄深淵中一隻惡獸發出的怒吼，在寂靜中迴盪。
懦弱者感到戰慄。
伊格卻不屑一顧。
他只是靜靜站着。
那給人以永不停歇之感的敲擊聲持續了很久。
最後以一顆杉木淒厲的倒落聲爲終結。
咚咚咚咚的腳步聲旋即響起。
四個小丘高的人形巨獸從樹林後走出。
他們寬厚而強壯的胸膛如同一座堅固的堡壘，刻滿了厚實有力的肌肉紋路。
強壯的四肢結實無比，肌肉如山石般堆疊在一起。
每一個屈伸間都展現出無與倫比的力量和爆發性。
伊格緩步上前，迎向到來的巨魔們：
“歡迎來到北方墳地。”
“瓜布拉克祭司和其他遵循禮儀之道的巨魔朋友們。”
“哦？”風塵僕僕趕來的瓜布拉克察覺到了一絲別樣的意味，用他一貫的嘹亮嗓音回答，“哈哈哈伊格祭司，感謝你的熱情。”
“不過我們本來就經常在這裏狩獵。”
“回北方墳地對「大棒氏族」來說就像回家一樣。”
“話說，剛剛我們的‘音樂’沒有嚇到你吧？”
“你知道的，我們之間的碰頭最好暫時別讓無關的人類知道。”
“所以我就想用這種辦法先叫他們離開。”
伊格的微笑保持不變：“你考慮的很周到，瓜布拉克祭司。”
“那麼，事不宜遲，我們來交接一下物資？”
“當然，當然。”瓜布拉克聞言，豪爽地笑了笑，對着身後的三個族人示意。
三個巨魔立馬將肩上託着的狼皮袋子放了下來。
袋子落到地面，發出短促的啪嗒聲。
透過沒有紮緊的袋口，伊格可以隱約看見離他最近的袋子裏層層疊疊堆滿了毛皮。
瓜布拉克的大嗓門再度響起：
“伊格祭司，這裏面大多數是我們「大棒氏族」以前留下來的老皮。”
“兔皮、狐皮、狼皮都有。”
“這些天打的新皮還沒來得及處理，下一次見面的時候再帶給你。”
伊格微微頷首：“感謝「大棒氏族」的付出。”
“我帶來了一些你們可能會喜歡的食物。”
說罷，轉身向後方墳地墓碑集中處走去。
不多時，推出了一輛板車。
上面堆着六個亞麻大袋子。
注意到巨魔們的目光被車上的東西吸引，伊格從容一笑：
“瓜布拉克祭司，這些都是我從「塔列克」買來的食物。”
“除了墳地羣這裏常見的兩種兔子的肉。”
“還有從「多克鎮」運來的鹿肉、羊肉和醃甘藍。”
巨魔們只知道兔肉，從沒聽說過什麼鹿肉羊肉，更別提醃甘藍了。
躍躍欲試的格羅克斯得到了兩位祭司的默許，上前把幾個麻袋全部打開。
頓時，肉香味飄散開來。
讓本就小半天沒進食的巨魔們蠢蠢欲動。
瓜布拉克看着手下們沒出息的樣子。
深感帶這麼多人出來是個錯誤。
他掃過幾個袋口，意外發現了一捆紮起來的葉子。
看來這就是伊格口中的醃甘藍了。
走近了點看。
一片片潔白透亮的甘藍葉子緊密地疊放在一起，形成了一個飽滿而堅固的整體。
外觀誘人，色澤亮麗。
也沒詢問伊格，瓜布拉克就在其他巨魔眼巴巴的注視下，撕了一大片甘藍葉放進嘴裏。
首先感受到的是它獨特的香氣。
那種微酸而清新的味道撲面而來。
咬下第一口，外層略微有些嚼勁，但並不難咀嚼。
內部則柔軟多汁。
每一口都能感受到那種微妙而協調的味覺體驗——
既有舌尖生津的味蕾刺激，又有微酸與清爽之感。
看來伊格確實拿了點好貨色。
瓜布拉克於是又扯了一小把醃甘藍分給其他三個巨魔。
巨魔們圍上來的動作一個比一個快。
抓到手吞嚥下去。
臉上紛紛露出滿足的神色：
“頭兒，這玩意可比兔肉好喫多了。”
“難以置信！世上竟然還有這麼爽口的好東西。”
瓜布拉克已經懶得去管手下巨魔們的大驚小怪。
反而思考起了醃甘藍的重要性。
巨魔們在大雪山生活這麼多年。
食物來源主要就是獸肉。
再準確點，就是兔肉、狐肉和狼肉。
除了兔肉的味道還說得過去，後兩個的味道完全一言難盡。
無非是大多數時候，巨魔們根本沒得選。
只要肚子足夠餓，喫什麼都是香的。
餓急了，毛皮，地蘚統統都啃上了。
有肉喫就算是不錯的年景。
自然沒人去提味道的事情。
但是自從信仰了禮儀之神。
巢穴裏連雪暴熊肉都有了儲備。
現在還能通過伊格和人類進行交易。
食物短缺的陰霾暫時散去。
巨魔們便有了改善飲食的資格。
這些天氏族還算成功的北進固然讓瓜布拉克高興。
巢穴內也因爲氏族勇士們成功獵殺雪暴熊而沉浸在一片喜意之中。
但身爲被父親帶在身邊栽培多年的巨魔首領，瓜布拉克深知一個道理：
氏族的發展和勝利必須能反饋到每一個成員的生活上。
狩獵有收穫，得給大家分肉。
就是這麼簡單直接。
這一次的北進能得到氏族成員們的認同，與開拓隊帶回了雪暴熊肉是密不可分的。
擊殺雪暴熊這件事本身雖然確實能激起氏族的榮耀感。
但這種刺激是無法長久的。
等到大家習慣了這件事之後，能真正讓所有人依然支持北進的，還是肉食的收穫。
然而，誰能保證每一次北進都能帶回來肉食呢？
真要是向北走這麼有油水的話，「大棒氏族」早就出發開拓去了。
實際上，從第五峯開始的每座雪山。
除了冰雪和石頭外就再沒有別的東西。
如果不是開拓隊恰巧先後殺死了兩隻遊蕩到第八峯的雪暴熊的話。
這一次的北進，隊伍想不捱餓都幾乎不可能。
哪怕在出發之前將巢穴附近搜刮得乾乾淨淨，存在儲物區的食物動用大半。
開拓隊成員們帶上了自認爲相當充足的食物。
但最後隊伍還是在消耗完自備的食物後，爲了充飢，將一整隻雪暴熊的血肉和臟器喫得乾乾淨淨。
固然這裏面有食物相對充足，所以開拓隊員們喫飯的時候不太剋制的原因。
可毫無疑問，穿越半個大雪山羣的北進對於肉食的消耗是很驚人的。
開拓隊不可能每一次都把希望寄託在碰到正巧遊蕩的落單雪暴熊身上。
萬一下一次前往「熊血洞穴」，沒有雪暴熊在第八峯附近閒逛。
或者更極端一點，恰好雪暴熊成羣結隊地在第八峯附近集結。
那開拓隊就很有可能面臨無獵可打的境地。
到時候別說是往巢穴帶回肉。
能不把這一次在兩個臨時據點裏存儲的少量肉乾消耗完就算是很不錯了。
作爲氏族的首領和開拓隊的隊長，瓜布拉克必須提前考慮到這種可能的情況。
因此他很重視和伊格的交易。
通過與人類進行物資交換，瓜布拉克現在可以拿對巨魔們價值不高的毛皮去換取氏族長期急需的食物，擴大食譜。
這樣一來他就能靠維持，甚至是提高「大棒氏族」的生活水平來降低氏族對於北進背後的大量消耗的牴觸。
整個「大棒氏族」上上下下都知道向北開拓是來自神明的指令。
故而哪怕真因此多承擔了生活上的壓力，也依舊會爲北進計劃付出。
但心不甘情不願的付出和全心全意的付出自然是不一樣的。
有了屬於頂級美味的的醃製甘藍。
還有光靠聞味道就知道相當不錯的鹿肉和羊肉。
瓜布拉克對於完成神諭的指示更加有信心了。
伊格見瓜布拉克陷入思索，眉頭一挑，問道：
“瓜布拉克祭司，你對我帶來的東西還滿意嗎？”
“當然滿意，伊格祭司。”
“感謝你的食物！”
瓜布拉克豪邁的聲音在空曠的墳地迴盪，聽起來情真意切。
“只不過，下次能不能再多帶一些食物來。”
“你也知道的，我們巨魔的食量比人類要大的多。”
聽見瓜布拉克的請求，伊格沉吟片刻，答應了下來：
“完全沒問題，瓜布拉克祭司。”
伊格有點不確定，瓜布拉克提出這個要求，是不是因爲他意識到在人類王國，他提供的那些毛皮的價值遠超伊格給的這些食物。
這其實也不值得奇怪。
巨魔們和人類打了上百年交道，對人類社會的貨幣價值有一些大致的瞭解合情合理。
伊格這次準備的物資看起來很多，其實總共也就花了不到9銀幣。
別說是和這一次巨魔們帶來的毛皮比。
就算只看上一次他從巨魔巢穴拿走的那十幾張雪地狐皮。
他也是佔了天大的便宜。
不過，帳不是這樣算的。
目前，伊格只能隻身一人來和巨魔交接物資。
畢竟嚴格來說，現在整個黑衣之禮教會也就他一個人。
能帶的東西就這麼多。
當初神明既然在神諭提到的是讓他帶食物給瓜布拉克。
那他必然要毫不偏移地執行神明的命令。
況且，食物纔是巨魔們最需要的物資。
如果只按照人類社會的價值來算，那爲了和巨魔們給的毛皮等值。
伊格大可以去買點奇珍異石什麼的。
只是在巨魔眼裏，一百顆奇石的價值恐怕都比不上一塊肉。
也正因如此，伊格本來是想要多跑幾趟，給巨魔們多送點肉的。
無奈整個「塔列克」的肉交易市場就這麼大。
買太早又沒有保存的條件。
饒是伊格提前開始準備。
最後也就是攢了一板車的量。
等到黑衣之禮教會壯大了，他就有由頭去找肉商遊商們談大批量預定的事情。
到時候自然能給巨魔們提供更多的肉。
所以他剛纔的遲疑其實不是關於瓜布拉克多送肉的要求。
而是在想到時候是不是要帶譬如瑪俐這樣新加入教會的人一起來。
現階段，黑衣之禮和巨魔們的關係還是個祕密。
但這個祕密顯然不可能永遠地保持下去。
作爲禮儀之神的使徒，伊格認爲自己教會的神職者也應當接納，或者至少理解，禮儀之神的巨魔信徒們的存在。
這不僅僅是因爲共同信仰帶來的天然向心力。
也是基於伊格的現實需求。
目前他和巨魔們定下兩個月一碰頭的頻率是因爲大家都還在起步階段。
等到發展起來了，碰頭的頻率理所當然是要提升的。
同樣的，物資交換量也必定提升。
伊格作爲使徒，親力親爲參與到每一次的交接似乎意義不大。
最終總是要讓階位更低的神職者來負責這類事務的。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伊格見巨魔們已經手腳麻利地把食物從板車上卸下，又把裝有毛皮的三個袋子放上去。
覺得時機差不多，從長袍的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物件遞給巨魔首領：
“瓜布拉克祭司，這是我代表我們黑衣之禮教會送給你的禮物。”
“希望你在走前能收下。”
“嗯？”瓜布拉克眼神一動，接過了一個精緻的懷錶。
錶盤採用典雅的黑色，銀色指針在清晰可辨的數字刻度間走動。
錶盤四周鑲嵌着亮銀色鏤空長方形花紋，使整個懷錶顯得頗爲奢華。
上下看了看懷錶，瓜布拉克嘴角上揚，露出了在巨魔身上難以見到的細膩表情：
“謝謝你的禮物，伊格祭司。”
“我們大棒之禮的回禮會在下次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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