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以寬容迴應威脅
夜獸入侵之後,「塔列克」的兩位書記官都意外死亡了。
按理來說,邊陲小鎮死了兩個書記官完全算不上大事。
在「斯普雷特王國」,城市和鎮子的區別是很明顯的。
無論是規模、人口還是收入都存在巨大的差異。
王國對於不同級別的城鎮當然也會派出不同等級的書記官。
他們既是王國光明正大的眼線,收集城鎮情報,處理各項契約。
同時也是王國的監稅官,負責審覈監督城鎮每年需要向王國繳納的稅金。
而像是「塔列克」這樣的地方,在王國行政等級中屬於毋庸置疑的末等。
僅好於那些還沒有被王國承認和登記的聚居村落。
會被“隨機分配”到這裏的書記官基本同時滿足了三個條件:沒有背景、在王國行政學院沒有拿得出手的成績、家裏沒有足夠的錢運作。
這樣的人物或許對貧民們來說還算得上大人物。
但哪怕只是富裕些的平民,都未見得會真正以恭敬的態度對待他們。
也正因爲如此,這些“三無”書記官們一到地方,往往會立馬向當地的教會靠攏。
既是爲了通過當地教會的權勢擡高自己的地位,也是爲了撈些外快。
王國對此未必不知情,但這層窗戶紙沒人會去捅破。
畢竟書記官們都是秩序之神的信徒,再怎麼離譜總是有根底線在的。
把他們給撤了,你是想讓主教大人的遠房侄子,還是祭司大人的孫女,抑或是牧師大人的二兒子去「塔列克」這種鬼地方?
同樣的道理,「塔列克」的書記官和譬如「貝爾斯塔德」這樣的大城的書記官雖然都叫“書記官”,但地位和重要性有着天壤之別。
像是「塔列克」這樣的小鎮,光是在北境就有上百個,以整個王國來算,這個數量更是要再翻好幾番。
王國的領土是如此之大,生活着數量衆多的超凡生物,也有諸多神明的光輝不能播撒到的角落。
小鎮書記官這樣的低級別官吏因爲各種各樣的意外死上幾個再正常不過了。
所以「貝爾斯塔德」當初派到「塔列克」的調查隊完全就是一副應付差事的姿態。
在「塔列克」這裏駐紮着的大地父親教會和天平教會牧師們的盛情款待下,調查隊更是在第二天就得出了兩位書記官是“意外死亡”的結論。
拿了些鎮子提供的紙質材料留做報備,就整隊離開了。
自那之後,「塔列克」就再也沒有了書記官。
從伊格的角度來說,這無疑是一件好事。
畢竟按照神明的旨意,黑衣之禮應該儘可能隱祕地發展。
而王國這邊一時半會派不出人選也正常。
如果只是接替上一個換班的人到王國邊陲去吹冷風,有些條件差的行政學院畢業生咬咬牙也就去了。
但現在可不僅僅是要去邊陲吹冷風,還是要接替死人去邊陲吹冷風。
那意義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北境本來就離「常綠之心」很遠,「塔列克」更是在北境的最北端。
冒着“意外死亡”的風險跑到天涯海角,哪怕是“三無”人士也承受不住啊。
被王國書記處分配到之後,有關係的可以託關係,沒關係的
總還能敲斷自己的腿嘛。
一般這樣的情況會持續到有一個消息不靈通或者被人排擠的蠢貨不知內情地接下差事爲止。
只是伊格沒想到,這一次來的會是一個牧師?
看着略有些緊張地盯着自己,想得到反饋的約克,伊格笑了笑:
“你說這個消息是找你的獄卒無意中說漏了嘴才被你知道的,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他是怎麼說漏嘴的?”
這個問題把約克問傻眼了。
他沒想到伊格既沒有先追問消息的內容,也沒有問關於那個獄卒的事情,而是問起了自己是怎麼從獄卒嘴裏套出消息的。
怎麼套出消息?
當然是那個獄卒直接告訴他的!
約克的大腦飛速轉動,有心想扯個謊,無奈牢獄生活的折磨已經讓他失去了曾經引以爲傲的口才,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來。
伊格冷哼一聲,猜出了真實的情況,接着問:
“那你告訴我,那個找你的獄卒還說了些什麼?”
“有提及過自己的身份嗎?”
總算是問到會的了,約克如搗蒜般點着頭:
“伊格大人,他跟我說,他是‘商會’的成員。”
“還說.”
說到這裏,約克小心地瞥了眼伊格:
“還說只要把這些事情都告訴你,我就能保住自己的命。”
越到後面,約克的聲音越輕。
但在本就安靜的特殊囚犯區,在場的每個人都把約克說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伊格聽完,冷笑了一聲。
聲音讓約克的心裏又是一顫。
如果說羅德尼是祈日商會的人,那就說得通了。
雖然伊格現在對於這個所謂的“商會”瞭解並不算多,但他至少明白,這是一個實力強大的組織。
那把後來被他命名爲“手槍”的小槍交給城裏的幾個老鐵匠去研究,都說是相當頂級的科技成果。
這樣一個組織,能安排賈裏德在淨羽搞迷月草拍賣,自然也能安排羅德尼在城北監獄當間諜。
至於說這一次他暴露的目的,看來就有保住約克的命這一條。
不,說不定還要保住賈裏德的命。
伊格瞥了眼惴惴不安地看着自己的約克,已經明白了羅德尼爲什麼篤定這條“秩序之神牧師”的消息能夠保住這條商會走狗的命。
祈日商會分享消息,自然不是好心地提醒伊格。
相反,他們是在用這種手段威懾伊格,表明他們的情報能力。
那麼單單這條情報爲什麼能有威懾力呢?
恐怕就是因爲他們看出了黑衣之禮不想要在王國拋頭露面。
如果伊格放棄處死約克,那麼或許他就能像當初應對「貝爾斯塔德」的調查隊伍一樣,讓大地父親教會和天平教會應付住新的書記官。
這並不會有想象的那麼困難,因爲稍有常識的人都能明白,一位尊貴的秩序之神的牧師絕不可能在「塔列克」這麼個邊陲地方完成全部三年的書記官任期。
秩序之光的神職者遠沒有充沛到這個程度。
尤其是在還處於向南開拓尤格大陸的用兵時期。
所以這位牧師來「塔列克」,必然有別的任務。
如果本來這個任務就是針對「塔列克」的,那他了不瞭解黑衣之禮也區別不大,因爲他很有可能就是爲黑衣之禮而來的。
可要是人家並非是爲黑衣之禮而來,而是沿途有別的任務要完成,只是立個名目說要來做書記官,那他知不知道黑衣之禮,區別可就大了。
祈日教會顯然就是抓住了伊格的這種心理,等於在告訴他,如果他不放了約克,那這位新上任的書記官必然會由於種種“巧合”瞭解到「塔列克」的情況。
就算原本沒有興趣,只怕也會被他們用各種方式提醒得“激起興趣”。
當然,還有另外兩種可能。
一就是伊格想多了。
祈日商會單純是希望通過這條消息向伊格展現自身實力,同時傳達善意。
不過,他很懷疑這種先是販賣迷月草,再是派人殺他的組織到底存不存在“善意”的概念。
就算有,他也不需要。
二是這個消息乾脆就是假的。
不過這樣的謊言太容易被戳破了。
秩序之神的牧師不可能,也沒必要不進食、不清潔,像野人一樣不經過任何城鎮或驛站。
而只要經過,就必定能找到線索。
何況這個消息祈日商會能查到,怎麼也不可能是秩序之光的什麼絕密行動。
想到這裏,伊格緊緊皺起的眉頭舒展開來。
他沒有再理睬苦苦哀求的約克,跟着急於表現的典獄長和獄卒們繼續向前。
一路走到了賈裏德的牢房前。
賈裏德原本正匍匐在地上不知道喃喃自語些什麼,獄卒們的數盞油燈靠近,讓他的眼睛因爲不適應光亮而流出了淚水。
但他此刻的神情卻變得激動而亢奮。
還沒見到伊格,他就用盡全身力氣嘶吼道:
“哈哈哈哈哈哈!”
“你們都要死啦!”
“我死之後,就是你們啦!”
伊格看着數天前還一副但求一死的沉默模樣,現在卻爆發着歇斯底里的瘋狂的賈裏德,意識到羅德尼一定也來找過他了。
“怎麼,那個獄卒又告訴你什麼消息了?”
伊格並未被賈裏德的癲狂所嚇到,淡淡地問道。
賈裏德沒有從伊格的臉上看到他期待中的慌亂,先是一愣,然後笑了起來:
“看來,約克沒讓你意識到羅德尼到底在說什麼。”
“哦?那你告訴我,他想說什麼?”
賈裏德瘋狂的神色不減,他如一頭瀕死的兇獸般瞪着伊格。
哪怕是伴隨在伊格左右的獄卒們都在無形中感受到了莫名的壓力。
伊格卻不爲所動,只是靜靜地等待着賈裏德的回答。
瘋子,他見得多了。
半晌,好似是發現自己無法動搖伊格,賈裏德咧嘴一笑,露出了因長時間沒有洗漱而發黃發臭的牙齒:
“商會一定會在我死之後把塔列克的情報帶給那個牧師的。”
“斯普雷特王國從來就沒有過叫‘黑衣之禮’的教會。”
“你們根本就是個見不得光的組織。”
“到時候,你們所有人都會給我陪葬!”
他的聲音並不響亮,卻像是一個惡毒的詛咒,聽得在場的人發寒。
伊格這下明白,自己先前的分析並沒有錯。
祈日商會就是在威脅自己。
明白了敵人的用意,他此刻反而不急了: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殺了你?”
賈裏德猛盯着輕描淡寫的伊格,只覺得自己在最後的時刻,也要展現出氣度和智慧。
要讓面前的伊格知道,他先前能捉住自己,不過是運氣好,得到了別人的支援罷了。
要不是時運不濟,他賈裏德本該成爲驚天動地的大人物!
念及至此,賈裏德譏諷地對着黑袍祭司一笑,語氣輕蔑:
“你們的手段這麼低劣,做事也沒有多隱蔽。”
“肯定是還有倚仗。”
“只憑這種程度的消息,嚇不住你和你背後的邪神。”
賈裏德的話音剛落,就感覺氣氛陡然一變。
靜!
場面靜了下來!
在幽暗的地牢,這本不值得奇怪。
但連呼吸聲都停滯了下來。
不正常!
賈裏德的心臟不知道什麼緣故,砰砰直跳。
好像是在身體不知名角落存在的生物本能在警告他。
危險!
他的身體猛地緊縮,神情變得僵硬,掃視着面前的衆人。
無論是獄卒還是典獄長,都用一種莫名的眼神看着自己。
眼神中有憐憫、恐懼、還有很多別的什麼。
賈裏德不知道。
他本能地想要避開視野中央的那個人。
因爲那股彷彿要將他剝皮抽髓的氣勢正是從那裏傳出的。
汗水不受控制地從皮膚沁出。
賈裏德承受不住,像是個僵硬的木偶,一點一點地將目光向中央聚焦。
那個叫伊格的男人。
他此刻的表情驀地似哭似笑,血管像是異物般從皮膚暴起。
他的呼吸忽而急促,忽而停滯,無比異常。
最可怕的是眼睛。
那是一雙擇人而噬的猩紅雙眸!
眼白和瞳孔的界限變得混沌而模糊。
血絲如蛛網般佈滿整個表面。
這雙可怕的眼睛並不包含惡意。
它,就是惡意本身!
賈裏德看着這雙眼睛的主人,僵立的身體被極度的恐懼激活,開始止不住地顫抖。
口中原本沙啞而歇斯底里的語氣也突兀地變得驚懼謙卑:
“伊伊格大人。”
“我我說錯話了。”
“我不是不是這個意思。”
伊格沒有回答他。
此時此刻,他的思緒極度純粹。
“邪神”二字如同鋼針般刺激着他的神經,並讓他的腦海中再也容不下別的念頭。
血液在膨脹。
在沸騰!
他的喉嚨不自然地發出嘶吼。
雙手搭上了牢房的鐵柵欄。
在那並不算粗壯的手臂上,一道銀白色的光芒閃過。
吱——
伴隨着令人牙酸的聲音。
特意用精鐵打製的柵欄就好像是麻布一樣柔軟,被伊格輕而易舉地拉開。
他一步步地走向賈裏德。
撲通——
賈裏德此時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他坐倒在地,雙手扶着地面,一個勁地向後方挪動,尋求那一絲安全感。
伊格走近了這個棕發的囚犯。
嘴巴微微張開:
“你想要怎麼死?”
他的聲音低沉而含混。
就像是剛剛學會說話的野獸。
賈裏德此時已經退到牆角。
他的眼淚和鼻涕都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終於明白。
這世上存在比死亡更可怕的東西。
潮水般的悔意沖刷着他的心靈。
他張開嘴,想要說話,卻發現嘴巴乾澀得什麼也說不出來。
伊格等待。
等待。
然後,扭曲的臉上露出了人性化的惋惜:
“時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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