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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薄林伸手要抓,他把瓶子收回去,一個起身轉向江水,從兜裏掏手機:“我先給你看樣東西。”
費薄林怎麼可能等着他,剛要過去搶瓶子,身邊的孟煜和鄒琦就把他兩隻胳膊抓住。
“找到了!”興許是今天心情不錯,許威始終維持着一副佯裝天真的笑,從包裏拿出一個非常舊的智能手機,費薄林一眼就看出來,那是林遠宜的物品。
他不顧一切地想要掙脫禁錮去拿,反倒被孟煜一腳踹到膝窩,跪倒下去。
江邊的岩石被炙烤得滾燙非常,費薄林的膝蓋撞上地面,隔着薄薄的藍色滌綸校褲,發出“砰”的一聲。
手機屏幕被舉到他眼前。
江風吹亂了費薄林的頭髮,在雜亂拂動的碎髮間,他看見屏幕裏的畫面。
這是一段監控,一段即便壓縮過時間和調整了倍速也很漫長的監控。
監控記錄下了躺在病牀上的林遠宜:從初到國外進入病房,到每一次配合治療能叫出護工與醫生的名字,從勉強清醒到渾渾噩噩,再到無數個夜晚因爲疼痛而在牀上輾轉反側,最後陷入長時間的昏迷與搶救。
最後那幾天,沒人再去病房看她了。
林遠宜像被整個世界遺忘了一樣靜靜地躺在牀上等待死神降臨,許威他們根本不像自己所說的那樣全力對林遠宜進行救治,沒有一個許家和費家的人進過那間病房,費薄林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母親像一截乾瘦的槁木,反覆被病痛折磨着,意識不清時只能用掌心拍打牀邊的鐵欄杆以示呼救。
費薄林的呼吸在此刻頓止。
他看見在監控裏的最後一個夜晚,病房靜得出奇,林遠宜睜大了雙眼,在落針可聞的病房裏喊“媽媽”。
林遠宜在喊自己的媽媽。
細微、清晰、一聲又一聲。
一陣江風把費薄林淌到下頜角的淚吹走了,他在寂靜的岩石灘上迸發出淒厲的嘶吼:“媽!媽!”
鄒琦和孟煜死死攥着他的胳膊,費薄林往前掙扎着,幾乎快把頭撞進屏幕裏去。
他擡頭睜大了眼望向許威,雙目前所未有地發紅,繼續用那種嘶啞的吼叫一遍遍喊:“給我!”
“急什麼。”許威收了手機,擡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離考試結束還有一個半小時。
“你聽我解釋嘛,薄林。”
他手裏顛着那個裝滿骨灰的礦泉水瓶子,面向江風吹來的方向慢悠悠地說:“我也不想這麼磋磨你,更不想這麼磋磨你媽。可你記住了,做着一切的人不是我,更不是許家,是你那個當甩手掌櫃的爹——是他不讓我們治療林遠宜,他讓我們把她撂着別管,他恨林遠宜,這筆帳,你可別記在我們許家的頭上!”
費薄林不說話,只盯着他手裏的手機。剛要掙扎,就被孟煜往後扯住頭髮:“再動就把你媽的骨灰丟江裏!”
費薄林渾身不自覺地繃緊了,瞪着許威的手,瞪了許久,終於垂下眼不動了。
“可是你說你爹是不是有毛病?我看你們費家的一家人都有毛病!”許威沿着岩石岸走了幾步,“他都那麼恨她了,還要找她的兒子回去繼承家業!這不是擺明了不把我許家當人看?”
許威說着就狠狠朝費薄林啐了一口:“他x的,他不僅不把我當人,還把我當狗呢!他竟然打發我來找你,要我點頭哈腰地請你回去!請你回去做什麼?給他送死!送完了接着讓我們姓許的伺候你們姓費的!我呸!”
費薄林被他踹了一腳,像渾身卸力一般不做反抗。
他雙目低低的,望着地面,兩眼放空,木頭一樣安靜地等待許威發泄完。
“我沒辦法啊,我只有毀了你。”許威的語氣平和下來,故作思考道,“可我怎麼毀你呢?費大公子。讓你恨他?這怎麼夠,這不消我來做,林遠宜已經夠恨他了。林遠宜恨他,你費薄林又會差到哪去?不過林遠宜死得好啊,林遠宜一死,從今以後你更恨他了。但我還是覺得不夠,那怎麼辦呢?”
許威圍着費薄林轉了一圈,最後停在費薄林面前,輕快地自問自答道:“心氣兒!”
他指着費薄林的鼻尖:“尤其是像你和林遠宜這種,靠心氣兒活着的人。”
費薄林沒應他,眼皮都沒擡一下。
“這要毀掉一個人啊,不是靠傷害他的身體,而是要滅掉他的志氣。”許威正說到興頭上,自顧自地講着道理似的對費薄林解說,“志氣沒了,人也就廢了。”
他擡起腳,用鞋尖揚起費薄林的下巴:“就像你變成現在這副死樣,我就很滿意啦!”
費薄林還是沒反應,任由他怎麼說都沒反應。
許威突然覺得無趣了。
他一把撤開了腳,示意鄒琦和孟煜放開費薄林,把手裏的礦泉水瓶和舊手機像扔垃圾一樣往費薄林跟前一丟,轉身就走:“我還得趕飛機。費大公子——趕緊給你媽收骨灰吧——”
許威的身影遠了,鄒琦和孟煜也放開了他,隨後快速地跑到車上,生怕費薄林變成瘋狗追上他們似的。
費薄林跪在原地紋絲未動,直到許威的車消失在路上,他像才注意到地上的手機和骨灰一般,面無表情地,慢慢地挨個挨個把它們撿起來。
他先把塑料水瓶和手機貼着胸口抱在懷裏,偏着頭,把耳朵湊到塑料水瓶上方,彷彿這樣就能聽到林遠宜的心跳,這樣就能聽見林遠宜臨死前喊的一聲又一聲“媽媽”。
等到不知是他的體溫還是太陽把手機和塑料瓶都捂得發熱,費薄林才伸手去夠不遠處那個骨灰盒。
他緩慢而小心地把塑料瓶擰開,試着一點一點把裏面的骨灰倒進盒子裏。
可江水不聽話,涌動起一陣陣風來。費薄林每倒一點骨灰,風就把它們吹到空中拂散了。
他無奈地把瓶蓋擰回去,連同手機和骨灰盒一起,抱着它們起身,漫無目的地走着,終於走到一棵可以擋風的樹下,費薄林靠着樹幹滑坐到地面,再次擰開塑料瓶,把骨灰倒進盒子裏。
倒了一半,忽然有一抹骨灰無風而起,飄着拂過他的臉頰。
費薄林微怔,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臉溼潤了。有一滴淚已經滴進了盒子裏。
他平靜的眉目間終於起了一點波瀾。
“是你嗎?”他對着瓶子裏的骨灰問。
那一抹拂過他臉頰的骨灰網上飄散着,像一縷煙,消逝在空中。
費薄林望着它們消逝的方向,怔忡着呢喃:“媽……是你嗎?”
沒人回答。
最後一點骨灰倒進盒子裏時,一江之隔的學校裏響起考試結束的鈴聲。
費薄林擡頭看了看天。
此刻陽光燦爛。
英語結束了。
高中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