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舒迎迎家這一支佔二,在族內叫老二房。她的爺爺在三個大支裏面序齒行次正好又行二,村裏同輩人一般都稱呼他舒老二。
舒爺爺膝下三個孩子,兩個兒子裏舒迎迎的父親舒正排行第二,頭上一個哥哥舒忠,目前已經分家過,舒爺爺和舒奶奶跟着大兒子生活。兩兄弟下面還有一個妹妹,嫁到了距離連灣村有一天路程的地方,偶爾纔回來一次。
當初分家是舒爺爺主張,他認爲人多了擠在一起容易生出矛盾導致家宅不寧。分家時舒爺爺不曾偏袒哪一個兒子,分家分得皆大歡喜。舒爹和舒大伯兄弟之間感情本就不錯,分家後舒大伯一家常幫忙照看舒迎迎,所以分家多年,兩家關係親密如昔。
兩家房屋距離近,走路用舒迎迎上輩子的時間算,用不到五分鐘。姐弟倆到的時候,舒大伯一家正在擺飯。
舒迎迎先叫了幾個長輩,一轉頭,便對上了三雙齊刷刷看着她的眼睛。
舒迎迎笑了一下,挨個叫人:“大堂兄,二堂兄,三堂兄。”
這三個是舒迎迎大伯的三個兒子:老大舒卓,老二舒傑,老三舒文。
三兄弟這幾日已經不知喫驚過幾回了,也不是第一次聽舒迎迎叫他們,可此番再看到好人樣兒的堂妹叫他們,心底還是忍不住又驚奇了一番。
雖然如此,對於舒迎迎的恢復舒家人接受得其實都非常快。
主要原因還是在過去的十二年裏,舒迎迎一直在嘗試控制自己的身體,試圖讓自己變得正常起來。許是隨着年月的增長,她的靈魂和自己的身體也沒有最開始那麼排斥,她所做的那些嘗試漸漸起了作用,在落水之前,她的“傻病”早已有所好轉。
她從最開始的沒反應沒表情,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動作,到後來渴的時候會舔嘴脣,餓的時候會摸肚子,困的時候會揉眼睛,不舒服的時候皺眉,要上廁所的時候會用跺腳來表示。除了反應很慢,不能說話,偶爾還能擠出一個笑來哄家人開心。
也正是因爲這些變化,讓家裏人堅信她總有一天會恢復正常。每每被人故意戳他們傷口提起舒迎迎這個小傻子時,他們都會將舒迎迎身上的一些好變化強調一遍。久而久之,村裏人也就都知道了,那個舒迎迎雖然還是個傻子,但卻是個已經在漸漸變好沒以前那麼傻的傻子了。
舒迎迎相信,不用一個下午,剛纔見過她的那些人便會將她真的變好了的消息傳遍整個村子。也相信他們會和家裏人一樣,震驚後亦會很快接受良好。
明明幾乎每天都見,但舒迎迎的到來還是讓舒大伯一家都很高興。
以前的舒迎迎雖是個小傻子,卻向來安靜乖巧,從不大吵大鬧,身上總是乾乾淨淨的。
她繼承了父母的優點,生着一張村中少見的漂亮臉龐。又因很少被帶出家門,養出一副雪白的好模樣。當她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略去身上的麻布衣裳,還以爲是哪家精心教養出的女郎。
這樣的傻子,只會讓人覺得遺憾惋惜,而不會讓人感到討厭。
不過再乖巧,也不如一個正常人好。
“三娘,這雞湯你帶回去自己喝,才落了水,還得好生補補。”舒伯孃不要舒迎迎的雞湯,還熱情地留舒迎迎和舒濤喫午飯。
農家人種田不易,糧食可貴,沒有什麼事一般不會在別人家蹭飯。更何況舒迎迎三個堂兄還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食量很大,舒迎迎更不可能帶着弟弟留下喫飯。
“這雞湯是孝敬阿爺和阿奶的,伯孃不喝,二老總得喝。”舒迎迎笑盈盈且不容拒絕地把籃子放下,“還要麻煩伯孃拿個湯碗出來。”
舒伯孃只好回頭去看舒爺爺和舒奶奶。
舒奶奶笑吟吟道:“荷娘燉湯的手藝一向不錯,老婆子我也確實好久沒喝了。”
“去拿碗吧。”一家之主的舒爺爺也道。
舒伯孃無奈中帶着笑意去廚房裏拿碗,出來時手裏抓着幾顆雞蛋,讓舒迎迎帶回去。
前幾天他們家已經分了一隻雞,今天這罐雞湯說是孝敬她公婆的,可同桌喫飯,最後肯定也還是要有一些進他們肚子裏。莊稼人的飯桌上一年見不了幾回肉,有這樣大方的妯娌和侄女,舒伯孃也吝嗇不起來。
舒迎迎也不多打擾他們,很快便帶着空瓦罐以及幾顆雞蛋和舒濤回家去。
到家門,正好遇上剛從田裏回來的舒正和舒湛。
“阿爹,阿兄。”
舒迎迎眼睛一亮,快步上前。
舒正雖然已經有三個孩子,不過這時的人成婚都早,他如今也才三十出頭,正值壯年。
聽到舒迎迎叫他,舒正未語先笑,自己揹着揹簍,手上還扛着鋤頭,空着的那隻手便已伸過來拿走舒迎迎的籃子,“去你大伯家了?”
“嗯。”舒迎迎把送雞湯的事兒說了下,話剛落,頭上已經多了一頂柳枝編就的草環,上面插着幾朵野花。
舒迎迎轉頭,眼睛彎了彎:“謝謝阿兄。”
舒湛比舒迎迎大兩歲,今年正好十四,平日在鎮上書塾讀書,每十天回來一次,最近正在放田假。他和村裏別的讀書人不一樣,他只要閒暇,就會幫家裏分擔農活,沒有那種讀了書便高人一等的想法。
舒濤三歲之前,舒迎迎一般是舒湛在照看,可以說兄妹倆是全家相處時間最多的。
舒迎迎一向知道她這個兄長的骨子裏有點浪漫文藝的細胞,出門瞧見什麼好看的野花野草都會帶回來。像這種一聲不吭就拿出一個花環來哄人開心的舉動,即便以前舒迎迎還傻着,他也是常做。
父子倆頂着烈日在田裏勞作了大半天,一臉的汗。舒迎迎搶過舒濤手裏的木盆給兩人打了水洗臉,又倒出早就涼好的開水給兩人喝,然後又幫着擺飯。
舒正坐在桌邊看着女兒忙碌,忽然開口:“三娘,叫聲阿爹來聽聽。”
舒迎迎抿嘴一笑,“阿爹。”
“還有我還有我!”拿着筷子的舒濤在旁邊蹦蹦跳跳。
舒湛也微擡下巴,期待地看着舒迎迎。
舒迎迎笑出聲來,於是連着把剛端着湯進來的金荷也一起叫了一遍。
一家子其樂融融,雖是粗茶淡飯,卻分外滿足。
喫罷午飯,舒正和舒湛沒有多休息,扛着鋤頭便又要出去。
舒迎迎家裏共有十五畝的田,少部分種着桑、麻和豆類作物,大部分種了水稻。忙碌的芒種剛過去,此時地裏的作物都正處於生長期,算不得多忙。但田裏雜草生長快,將所有農田清理一遍,最開始的農田雜草已經又冒頭。爲了不讓雜草分去作物的養分,莊稼人永遠有幹不完的活兒。
除了這些,平日大家還要抽時間去汲水灌稻田,真是一刻不得歇。
將裝好涼水的竹筒放進兩人的揹簍,舒迎迎送父親與兄長出門。待他們走遠,舒迎迎去了自己和阿兄還有阿弟同住的房間。
除了種田,其實舒正還有一門木工手藝,不然單憑種田是供養不起一個讀書人的。讀書花費不小,也是因此,家裏經濟並不寬裕,他們家這棟黃泥房正兒八經能住人的房間就兩個。舒正夫妻一間,半間住人,半間充作儲糧的雜物房;舒迎迎三兄妹住一間,中間用布簾隔開,舒迎迎單獨住一邊。
舒迎迎從舒湛的書桌桌盒裏取出一張空白紙。
因家貧,舒湛用不起好紙,這紙質地粗糙,顏色暗沉,一些地方還殘留有纖維碎片,筆尖一落上去,暈染十分嚴重。
舒迎迎面色不動,待一筆暈染停下後再繼續下一筆。
舒湛最初開蒙時,拜的是村裏一位老童生爲夫子。田裏一年四季離不了人,舒迎迎也是如此。所幸她很安靜,於是在徵得夫子同意後,舒湛每日便將舒迎迎帶去夫子家。他在旁邊聽課,舒迎迎便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一直持續到舒湛去鎮上讀書才停止。
就這樣,舒迎迎也有幸跟着讀了幾年書,對所處世界和文字有了更深的瞭解和認識。
舒迎迎投生的這個世界很神奇,它最初應該是個和她前世所知古代相似的平行時空,但在某個歷史節點上,本該登位的人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本該滅亡的朝代因此延續,歷史就此轉了個彎。
那段歷史離舒迎迎現在的時間還挺近,就是才滅亡了十七年的前朝。前朝最後那任君王在位三十五年,發明造紙術、雕版印刷,並開科舉制度,提前打通了河西走廊……
一些在舒迎迎記憶中本不該在同一個時期出現的發明和改革舉措,都在那三十五年裏先後出現。
因此舒迎迎推測,那位君王應該和她一樣,是個穿越者。
這位穿越先輩應當是雄心勃勃想要開創一個盛世,奈何人的壽命有限,他在五十五歲那年突發疾病去世了。
那時河西走廊邊境貿易往來纔剛剛開始不到三年,先輩猝然崩逝,平靜的中原隨之大亂,西域諸國也趁機脫離控制,或伺機反撲,或互相吞併。
中原內亂持續了五年時間,之後政權重新建立。現任皇帝稱帝前爲前朝瑞州刺史,新朝國號便爲“瑞”,年號永昊,現在是永昊十二年。
穿越先輩延續的那三十五年之於現在的瑞朝,在某些方面有點像隋朝之於唐。事實上,先輩也好像的確在將自己的國家當成一個翻版唐朝在經營,無論是從穿衣風格還是舒迎迎後來瞭解到的官僚制度,都類似唐朝。也是因此,舒迎迎在穿越之初一直以爲自己穿到了唐朝。等到她開始有所瞭解後,才知道哪個朝代都不是。
大瑞政權建立後,便沿襲了前朝舊制。不過大瑞如今的疆域圖可比盛唐小多了,和舒迎迎前世歷史裏打通河西走廊之前的西漢初期疆域圖相似,匈奴依舊是最大的外部敵人,但蜀地還處於割據狀態。
總之,舒迎迎現在身處的世界,就是一個大雜燴,發展進程被穿越先輩的蝴蝶翅膀一扇,和她所知的歷史已經徹底不一樣。
當初穿越先輩可能是怕步子太大扯着胯,在發展上有點循序漸進的意思。而且一個人的精力是有側重且有限的,於是這就導致這個世界某些方面很先進,比如十分完善的科舉制和造紙術等在這個時空提前出現。但在某些方面它又依舊落後,比如農業科技上,還處於她前世的秦漢時期。
舒迎迎所在的連灣村地處南方,這邊水系發達,習慣種水稻。但水系發達不代表水利工程也很發達,至少連灣村裏很多時候都需要靠人力汲水灌溉。
村裏常用的汲水工具還是桔槔,在水源邊架一根竹竿,一頭綁重物,一頭系提水工具。桔槔利用槓桿原理,雖能省一定人力,但依舊很累。
此時的舒迎迎並沒有在寫字,而是在畫圖,畫的是利用水力帶動的可自行汲水灌溉的筒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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