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站在金荷身後的舒小姑握緊雙拳,眼眶在漸濃的夜色中泛着紅。
舒奶奶輕拍她的胳膊,略作安撫,雙眼憤恨地看向舒老三。
“憑何不能留?”
舒爺爺在衆人的憤怒中語氣平緩地開口,“她已經和離,除了孃家她還能去哪?”
“你也知道她是和離女子!”舒老三說,“舒氏此前從未出過和離女子,如今她這一和離,一下便害了全族年輕人。有她在,族中女郎如何嫁人,兒郎們又如何娶親!”
舒爺爺並不苟同,“若因此而介意,便說明雙方此生過不到一處去,這樣的親事不說也罷。”
“說得輕巧,莫非叫孩子們孤苦一生?”舒老三語氣激烈,“二哥,這事你做得太不妥當,怎能如此放任!”
“有何不妥?”舒爺爺淡定道,“青娘是我女兒,我作爲父親,只要她未做傷天害理之事,自當護她周全。緣何只因她和離了,便要落個有家歸不得?”
“二哥,我也不想這般咄咄逼人。”舒老三無奈嘆息,“青娘也是我看着長大的,她遇人不淑,我這個做叔叔的也甚爲心痛。可我既作爲族長,便要爲全族人的聲譽着想。”
“不過……此事也不是沒有兩全之法。”舒老三話鋒忽的就是一轉,“拿人手短,喫人嘴軟。二哥只需把三娘做出來的東西都歸公於族產,讓族人都分得好處,這樣便能堵住大家的嘴,讓他們不再對青娘和離回族一事說什麼。”
靜靜聽着的舒迎迎暗自嘖聲。
剛纔舒迎迎就覺得奇怪,明明舒小姑和離已經回來好幾天了,之前沒有任何反應的舒老三今日卻突然上門。恐怕還是老二房最近打石磨、修水磨坊的動靜鬧太大了,舒老三看出其中有利可圖,才又起了心思,便欲借舒小姑和離一事來拿捏老二房。
舒老三這話,要的可不止是舒迎迎已經琢磨出來的水車、石磨等東西,他一個“都”字,便貪婪地將日後所有出自舒迎迎之手的東西都包含了進去。若舒爺爺妥協答應,那麼以後舒迎迎就是舒老三這一房的錢簍子。
在場人因舒老三這番提議變得更加安靜,只餘一些意動之人激動的呼吸聲。
“絕無可能。”
舒爺爺一口否決,“老三,這纔是你威逼上門的目的罷。”
“我本是好心,卻不想二哥如此揣測於我。”舒老三語氣屈枉,“那便由你,但青娘,舒氏也絕對容不下她!”
舒爺爺依舊是那副淡定的模樣,“老三,你非要趕青娘走,只因她是和離之身。我且問你,你依的是哪條族規,族規可有說和離女子不能歸家?
“你要說族規,是,是沒有和離女子不能歸家這條。”舒老三氣狠了直接放話,“那我便現加一條,如何?我是族長,有這個權力!”
舒爺爺定定看他兩眼,“那便分宗罷。分了宗,你我雖依舊同姓舒,可此後便是兩族人,由得你寫再多族規,我等也無須遵守。”
舒爺爺的話一出,滿座皆驚。
只有舒迎迎一個人很激動,她老早之前就想過分宗的事,可並不好辦。她原想着等自己再多做一些東西,慢慢增加自己在老二房的話語權,再尋個合適的時機向舒爺爺提出。
這個時候的人對宗族有很強的歸屬感,就像死後不能埋進祖墳,那是等同於天塌下來一般,所以舒迎迎其實並沒有多大把握能勸動舒爺爺。
可舒爺爺在她眼裏是很不同的,這位老人身上有旁人少見的豁達包容,還有跨過無數生活困苦的堅韌睿智。
爲了勸動舒爺爺,舒迎迎把腹稿都早早打好了,卻沒想到還沒用她開口,舒爺爺便像知道她心事一般,自己先提出了。
“二哥,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舒老三一雙渾濁老目瞪得老大,震驚地看着舒爺爺。
“我說分宗,把我們老二房這一支分出去。”舒爺爺說完,環視老二房的人,“你們可有意見?”
“沒有!”
老二房的人回道。
一直旁聽的舒老四和舒老六都忍不住了。
“你這是不孝!”
“如此違忤族規,舒老二你對得起列祖列宗麼!”
兩人站起來便直直呵斥舒爺爺。
舒氏有族規,其中一條是望族人相互扶持,將族羣發揚光大。
但以舒迎迎理解,舒氏一族就是一羣底層平民相互幫襯,抱團求生罷了。人多力量大,生機才更顯,那條族規不過是不想後輩離散,再於世道孤苦求生,艱難以存。
那是先輩對後輩的護愛之意,而不是用來束縛後輩的。
經過數代發展,如今舒氏一族的人的確越來越多,也算是在發揚光大。但所謂的相互扶持,至少在老二房和老三房之間,已是不存在了。
非要說違忤族規,也是老三房在前。
今日舒老三可以因利益威逼和離女子,他日若有人喪夫,或是家中無子,是否又會因貪心而侵佔家財、喫絕戶。
一個村中小族,發展還沒有怎麼樣呢,舒老三這個族長卻已將腐臭的架子高高擡起。
舒爺爺對舒老四等人的厲斥聽而不聞,堅持要分宗。
舒老三氣極,但更讓他憤怒的事情發生了。
一直沒過聲的舒老大忽然也出聲道:“我們也要分宗。”
要說舒氏三支,最沒存在感的就是老大房。
作爲老大房的領頭羊,舒老大脾氣溫吞,這就導致一整房都十分好欺負。舒爺爺那般強硬舒老三也敢帶人欺負,對舒老大這一房的人欺負得只會更厲害。
以往都是舒老三說什麼舒老大便是什麼,就算有所不滿與質疑向來也只能忍氣吞聲,卻沒想到此刻居然也敢站出來,表示分宗。
“分宗,不可能!”
舒老三震怒,眼見老二房與老大房因聯手,舒老三不得不尋求外援。
他首先看向了一直沉默旁聽的林夫子:“林公,我可有錯?村裏有和離女子在,影響的不止舒氏。這件事情若傳出去,外人還道我們連灣村風氣不好,村中待嫁待娶的年輕人誰能不受影響!你家中也有待嫁孫女,她也是深受其害啊!”
林夫子雖只是個童生,卻是村裏少有的讀書人。村裏人但凡希望孩子識得幾個字的,都會將孩子送去他那裏開蒙,所以林夫子在村裏還是稍有聲望,有一定話語權。
舒老三明着像是找林夫子評理,可言語間將林夫子的待嫁孫女也扯上了。
舒老三暗含得意地看了舒爺爺一眼。
他早料到舒老二會反對,所以早早拉來林夫子,只要得到對方的支持,就算分宗又如何。反正舒老二不讓他如意,他便一定要把舒小姑趕出村。
讀書人學儒學,對女子名聲甚爲看重。舒老二可以不管他的意見,卻不能不在意林夫子。
舒迎迎暗罵一聲,這舒老三當真是老奸巨猾。林夫子若也有意見,那他們老二房更不能妥協讓步,以後豈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踩一腳。
而林夫子聽了舒老三那番話,果然馬上就皺了皺眉。
但說出來的話,卻出乎舒老三的意料。
“舒族長,此話差矣。”林夫子聲音徐徐,“論公,本朝婚律既允女子和離,便認同和離女子歸家。舒氏有族規,可族規之上更有國法;論私,和離一事,錯並不在青娘。那周秀才所作所爲非君子,此等薄情寡義之人,自然是及早抽身爲好。你道自己爲青娘長輩,口中爲她心痛,實則行的卻是威逼之事。正因老朽家中有待嫁孫女,所以更爲感同身受。若誰人如你這般前來威逼,老朽亦是寧願脫離氏族,也不願妥協讓步。”
本想找個同盟,沒想到卻反被當場扇耳光。
舒老三羞怒難堪,麪皮直抽搐。
不得已,他目光又轉向林村長,“林村長,你作爲一村之長,莫非也要置滿村名聲於不顧?”
“你不傳我不傳,外面何人能知。”林村長袖手坐那兒,對上舒老三的目光,呵呵笑一聲,老好人的模樣,“舒族長且放心罷,我早已好生交待了村人,他們對青娘甚爲同情,不會往外亂說。”
他們林氏昨日才找舒三叔訂了一口石磨,村裏其他人也都指着用石磨呢。之前或許還有些閒言碎語,現在誰還敢說?說到底,舒青桃和離與否和他們這些外人都無關。
至於什麼影響村中後輩親事,不至於不至於,完全是舒老三危言聳聽了。
意識到能威脅到老二房的因素徹底不存在了,舒老三又看似讓步道:“也罷,既然你們都不在意名聲受損,我何必做這個惡人。二哥,青娘來去此後我不會再管,但分宗一事,你也莫要再提。”
舒老三以爲只要他退一步,舒爺爺便也會見好就收,雙方回到今日之前的相處狀態。
至於老大房,完全沒被舒老三看在眼裏,他認爲舒老大不過是隻跟屁蟲,只要舒爺爺不再提分宗,舒老大就只能繼續給他窩回去。
但晚了。
“不分宗也可。”舒爺爺道,“便將這許多年的族產賬本拿出來,讓我們對賬一番。若賬本無異,此後便再不提分宗一事。”
天色黑了,衆人身前的桌上點上了油燈,光線依舊不甚明亮。
即便如此,舒迎迎也看到舒爺爺這個要求一提出來,舒老三幾兄弟便齊齊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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