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再往前行些,踏過一片荒漠後,眼前是大片金黃胡楊林,秋意瑟瑟,隨着一陣馬蹄踏踩地面、衣衫摩挲擦葉聲,稀薄的人影擦過枝林,影綽綽地散在粗壯的樹幹和林葉之間。
凹陷處乾涸的湖泊映照出一行騎着駱駝的人影,才方行出這片迷惑人的楊林,一陣灰黃的漠土卷積着嗆人的大片塵沙,隨着大風盡數傾灑在眼前一隊疲憊的異域商隊的身上。
狂風在一時席捲肆虐,遮天蔽日,商隊的馬兒因此受了驚,四五匹馬頓時不安地圍困在一起,發出嘶鳴。
商隊裏,“怎麼回事!”高鼻釦眼的棕膚天方人首領連忙勒緊了繮繩,他迅速調轉馬頭,焦急喝止住身邊凌亂不安的下手,心內暗罵一聲不好。
怕是遇上流沙了。
索性一陣風過之後,地面並未下沉,衆人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天方人正待命令衆人繼續走,忽而他擡眼,不經意看到在不遠處的高坡上,竟悄無聲息出現了一幫黑革帶靴、短褐紅衣的外邦人。
黑壓壓的一排馬羣,此時圍繞在長長的漠坡之上,馬上的人俯視過來,居高臨下與其遙遙相望。
他們站在高坡之上,遮蔽了身後那輪太陽微弱的日光。
爲首坐在馬背的,是個十六七的外邦少年,一雙漆黑大目,細脣鷹鼻,烏黑髮結分股而編,濃密直垂至於馬背,傲然而背脊筆直。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天方人首領見狀眯起了眼,見那少年一身黝黑的衣袖緊窄裹臂,着黑靴束革帶,腰佩火鐮,厚實的灰毛狼裘盤踞於毛皮黑衣之上,一邊的肩膀上飾着猙獰皚皚的動物頭骨。
那少年的眉眼桀驁冷漠,他看獵物似的一雙眼睛此時微眯起,朝着天方商隊的首領,居高臨下地斜睨了過來,然後微微擡了擡下巴。
見此,天方人的眉頭一皺,神情一度緊繃。
他們此番從梁國的境內裏出來,纔行至天池泊裏沒有幾天,他老早就聽聞這裏的羌胡部落不守規矩,每逢冬臨就肆意哄搶過路商隊的財物,被搶的商隊裏往往都人財兩空,甚至有人丟了性命。
他一想到這,眉間冷汗頓時落下,趕緊抽出來腰間的刀刃,示意身後人也一一戒備起來,看着那羣蠻子,目光無比警惕。
索性這蠻族的人帶的人不多,統共也不過二十幾匹馬,而他們可是有五十多人呢……天方的首領這樣想着,便稍微把懸着的心,放下來了一點。
一陣僵持後,他命人扔出來兩隻羊,一箱金子,十幾條白狐裘,之後再命令全體商隊一起退後了十幾丈。
之後,他同樣朝那蠻族的少年擡了擡下巴。
“放行。”
少年沒說話,亦沒有動作。
一行人正打算牽馬退遠,準備從旁處繞道過去。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然後他們就見到,此時那領頭的少年突然看着他們,輕蔑地笑了。
一個年輕的天安人見狀,立刻不滿地瞪過去。
似乎是看他們的人比自己這邊少,也不太害怕,又見他們舍了一箱金子卻還不知足,當即便拉開弓向其示威。
少年見此,眼神一凜,他身後的蠻族人見狀,彷彿受到了冒犯,一齊拔刀衝他們發出威脅性的吼聲。
天方人首領退後一步,擋在年輕天方人身前,轉頭瞪了他一眼。
年輕天方人連忙低下頭,卻還是不平,便低低用羌胡語罵了一句,“司庫巴。”
遊走在各國番邦的天方人,天生善於掌握各種語言,而司庫巴,就是羌胡部落中“賤種”的意思。
而這一句話,卻讓那邊的少年被徹底震怒,他怒而揚鞭,狠狠抽向了地面,激起一地紛揚的沙塵。
他伏身鞍馬,手臂低伏,忽而他從喉嚨裏低吼了一聲,眼底駭人。
他身後的族人得令,彷彿一隊蟄伏許久的狼羣般齊齊躬下了背脊,在這一聲令下後,便立刻如同洶涌嘶吼着的餓狼,揚鞭策馬,向這邊疾馳揮刀而來。
天安人們見狀,頓時大驚失色。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彼時天空裏一聲乍雷驚響,羌胡族如狼的身影齊刷刷竄向這支慌亂的商隊。商隊立刻拔刀而迎,霎時間兩隊交鋒,一陣羣影刀劍無比混亂。
馬背上的黑衣少年撲身一躍,縱身脫出了馬身,他一把撲按住天安人首領的肩,狠狠撲其在地,兩人隨即滾在地上,相互狠狠撕打起來。
最後還是蠻族少年佔了上風,他的手指掐住天安人首領的脖子,逐漸勒緊,看着他不斷掙扎,臉皮上泛起青紫色。
“哈——”少年咧開嘴角,褐色的眸裏閃着如野獸般猩紅興奮的亮光。
“司庫巴……”年輕的天安人被羌胡人死死按倒在地,見首領被擒,大聲怒吼着。
少年玩味地轉頭看他一眼,手下漸漸加緊了力氣。
天安人首領想掰開他的手的力氣漸鬆,他費勁全力徒勞掙扎着,無濟於事。
他的手指在掙扎間進而嵌進身下鬆軟的流沙裏,忽而碰到了什麼堅硬的東西,索性一把將其狠甩出來,猛地打甩到少年肩頭的狐骨上。
黑衣少年無聲嗤笑,繼而把他的喉嚨收得更緊,從口裏發出一聲短促的羌胡語,並示意他向下看。
待看清楚了那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后,天安人首領睜大眼睛,隨後他自肩頸處泛出絕望之下的森森寒意。
——是陰森的白骨和頭骨,數量極多,方纔硌得他身子生疼。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但一看便知,曾經有多少人在這裏遇險。
怎麼會……
明明就這麼小的一撮人,居然還是打不過。
天安人首領捂着被少年掐住直近青紫的脖頸,一雙眼慢慢無力垂下,他身子歪斜,躺倒在地上,頓時絕望至極。
其餘的天安人死的死,逃的逃,一整車的珍貴物料被丟棄在蠻人的手上和無邊大漠裏,剩餘的人捂着流血的手,拖着受傷的同伴,倉皇逃走了。
馬羣嘶鳴不休,繮繩易主,被人騎上去。
等到地上的那人終於沒了動靜,赫爾丹利落地站起身,他拍掉手上沾染的土灰,把天方人首領腰間的金袋子給一把扯下來,拋扔給身後的一羣手下。
人們歡天喜地,接過金子,互相搶奪商隊的駱駝背上的香料和布匹,接着轉頭上馬,跑回了領地裏去和祭司換羊羔和牛肉。
赫爾丹看着他們遠去,神色淡然,他打開挎別在腰間的蛇皮酒囊,仰臉痛飲了一口。
這是這個月的第三批天方人的商隊,這些天方人的商隊一旦進了大漠,就宛如待宰的肥羊,被天生馬背上的族人們瓜分殆盡。
但他如今得到的,同他那兩個哥哥所得的相比,還差的太遠。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他不高興地“嘖”了一聲。
只能期待從梁國裏,再多幾個出來運貨的倒黴蛋了。
他狂妄地扯開嘴角,起身遙望幾欲看不見的的遠方的狹長關隘,翻身上馬,一雙褐色的眸裏野心盡顯。
“赫爾丹。”這時有人在遠處喚他,緊接着疾馳駕馬翻身過來,下來行了一個禮,他認出來這是父王身邊的貼身侍從。
侍從下馬後喘着氣,也沒多說什麼,只帶來了兩句話。
第一句。
赫爾丹王子,你的阿布快不行了,三位王子正在搶奪他的年輕妃子,他們正爲了吉雅大打出手。
赫爾丹打斷他,道,講第二句。
啊?啊……是梁軍!梁軍在幾日前,突然派了一隊使節過來見可汗,赫爾丹,怕是你的婚事,要成了。
——你就要娶一個大梁的公主作大妃了!
聞言,赫爾丹那雙褐色的瞳孔劇烈收縮了那麼一瞬。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他的手指倏然握緊了。
——
大梁皇宮。
與邊漠向來的荒涼寒冷之景孑然不同,位於中南繁華城內、居於正中的梁宮廷坐地百千屋舍,琉璃瓦鑲嵌的樓宇高聳,各行宮雕樑畫棟,精緻的金紋雕琢三丈高的銅門,千百侍女僕從內監們次第跨過門檻,裙裾下襬掠過踏過大理石階梯,或端案執香,執珍饈珠寶,每一日宮裏娘娘們無形的支出,都要耗費數不清的銀錢。
此時天變,上午本是一片的和煦,誰料午後忽而落了大雨,烏雲壓天蔽日,陰冷和潮暗卷集而來,刺骨的冷風呼嘯而過,刮的瓦楞呼呼作響。
兩三個宮人執着被吹得七扭八歪的油紙傘,從狹長的宮道上低頭匆匆走過,裙襬和袖口處被濺上些許雨點污漬。
“六皇子殿下方纔,被麗妃娘娘叫去了宮裏……”
“如今榮林公主還在書閣裏睡着呢,六殿下走時便吩咐過,就先不必喚了。”
外頭的人忙着躲雨,樓閣裏頭則是一片靜謐。
二樓的裏室內,三兩個宮婢們侍立低眉,已經把案底裏的香盤換過三番。
幽幽的薰香伴着四下角落裏炭盆灼燒的溫暖,把屋內灼的愈發溫和。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樓閣盡頭,漆亮的木板順延而上,鬆軟的羊皮絨迤邐毯鋪開,一張檀木的茶案堆疊着本本書畫,黑木小几倚着薄紗下的雪肌,此時有侍女端茶過來,單膝跪地奉上兩杯茶盞,隨後將視線往上。
絨毯上是兩個貌美青蔥的貴族少女,體態輕盈,如踏雪玉梅,其中一人半臥軟枕之上,纖手執書懶散而觀,一雙漂亮的杏眸微眯着,濃長的睫毛偶爾撲閃。
她眸裏微盈,這時因爲睏倦,微微打了一個哈欠,少女掩手抿脣,模樣瞧着慵懶嬌貴;另一個華裙珠釵的少女,此時眸子閉合,纖弱的身子倚靠着身後的軟絨墊,此時她雙手攏着一張抱具低頭正睡意朦朧,白皙的下巴微顫,頭一點一點,珊珊可愛。
謝婉凝從書裏擡頭,看着她,低聲失笑。忽而滴答雨聲穿進耳朵裏,她擡起眼,看向高處的漏扇窗,一層薄紗覆着的幕簾外。
滂沱暴烈的雨勢不斷敲打着薄紗,樹影不斷搖晃,黑雲遮天。
她突然就想到在今早,那江景淮在外出時候,他的那張面容。
那時身姿修長的少年長身玉立,他靜靜地侯在王府的門口,也不知等了她多久。
見她慢悠悠地走出來,江景淮笑了一笑,但也不惱,隨後他斂袖直身,遞過來了一把素色纏枝紋的油紙傘。
謝婉凝揚眉朝其看去,“怎麼了?”
握着細木傘柄的根根指骨分明,少年一對白皙腕子上的青色紋路也瞧着甚是清晰漂亮。
“秋日裏恐有驟雨,諸多不便,還請郡主先拿上它吧。”他開口,聲嗓溫和。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後來果然就下了雨。
謝婉凝捧着茶望着窗外,不禁心內暗歎,真是料事如神。
她託着下巴,一手拿書,不自覺出了神,心思逐漸飄忽起來。
要說那張臉,確是出衆俊美,饒是她來到這裏之後,見了許多的美人,也還是會爲此讚歎上那麼幾句。
於是她接過傘來時,不經意將手腕輕輕擦過那人的手指,碰觸到一起。
隨後再擡眼,她去細看他的反應。
那少年頓時一怔,他低頭抿脣,神色卻是如常。
“你要去哪裏?”於是她語氣懶懶地問,謝婉凝的目光悄然落下,不動聲色在眼前少年白皙的臉龐上流連。
好好看啊。
她不禁想。
這樣一張令人心動的俊臉,若還是有從前那份顯赫的家世,這樣一個風光霽月的世家公子,怕是會引得一羣京城的姑娘們芳心亂動,甘願前赴後繼地爲他匡匡撞大牆。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她想到這,不由自主扯了扯嘴角。
“……醉香樓。”
而江景淮不知其意,依舊恭謹答道。
她“嗯”了一聲,謝婉凝不鹹不淡地掃了眼前的少年一眼,見他不知其意而面露微詫,隨後她便嬌懶地開口,“這些日子去的,倒是愈發勤了些,整天也瞧不見你。”
江景淮擡眼,半晌,點頭應下來,“既是接下了這位子,那自是不敢辜負郡主厚望的。”
她一時無言,索性又“嗯”了一聲,謝婉凝執扇遮住臉,語氣清淡,裏頭不無酸意,她道,“最近醉香樓的生意一直挺好?”也不等他答,繼續道,“我聽海棠說,來買東西的客人,可盡都是一些……家底富裕的小姑娘。”
“還有許多的官眷之女,是嗎?”她補充說。
少年聽了,微微一怔。
謝婉凝可是一時醋極了。
之前那是沒想到利用江景淮的美貌優勢,只想找個工具人替她理帳,好自己能輕鬆些,誰知結果在這一月裏,她聽旁人的複述,說自從江景淮替她接手了醉香樓後,樓裏的生意愈發紅火了起來,方圓十里人家的姑娘們藉着由頭爭着上門,把東西爭搶一空。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說醉香樓裏有一個白衣小郎君,丰神俊朗,姿容華美,立如芝蘭玉樹,恰是翩翩年少,美如冠玉。
自又與那些京城的王宮貴子們不同,雖是高嶺之花一般的氣派和絕世相貌,但卻絲毫不同那些公子一般的高不可攀,或是紈絝不羈,反倒因淪落凡塵,而顯得尤甚溫和可親。
這傳言一起,往後來的人更是絡繹不絕了。
自然引了一些好事的貴女,紛紛前來醉香樓,假借買賣妝物之名,實則是來看江景淮這個人。
其餘人不覺有他,唯有她對此感到不滿,她說不上來感覺如何,反正是不情願的——彷彿自己的東西被別人給一朝奪了去,而這比喻卻又不甚太貼切。
而醉香樓的其餘的掌櫃們不以爲然,反而一下子可樂開了花,紛紛捧着江景淮當塊寶,指着他當顆撲棱撲棱下銀子的金枝搖錢樹。
甚至比她這個最開始的合夥大股東,還要更搶手一些。
她想到這裏,頓時有些不高興地撇了撇嘴。
“也不知道,她們是不是爲了景淮你的這張臉。”她說。
“請你去醉香樓管賬,但不必——讓所有人都看到你的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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