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鑾雲大殿內，三座傳世經典的銀雕文人相被供奉着，供桌之上的香火嫋嫋，其下樓梯橫雜,下設的諸室之中,衆監生彼時正忙碌,不時有吟誦詩文、爭道論爭的聲音此起彼伏地傳來,言辭之間犀利不留情，你來我往頗爲熱鬧，筆墨的香氣悠然氤氳其間。
這些人皆爲五品以上的貴族子弟，世家後裔,以及少數的外域異族學生,此時，前一日的諸生考卷被兩個副監丞擡着正待運往祭酒室，祭酒大夫周燁華見狀，他在仔細吩咐過兩人之後,便從長廊一處經行而過。
正巧，這一日趕上了趙家將軍送子入學，二人於長廊之上恰好碰見，互相施禮後，便同走在一道。
周燁華一身儒衣,髮絲蒼白，眼角的褶皺頗顯出其花甲之年的老態。
他兩人自殿外的一小段黑木矮階走下，聽見對方忽而發問,“我曾聽聞，是周大人多日前向聖人數次請求，允犬子入國子監聽學？”
趙將軍今年五十有五,因早年戰功卓越而有爵位在身，相貌生的粗獷嚴肅，周身常年縈繞着習武之人的肅殺之氣，走路時一雙鐵皮靴子跺地，頓步沉沉有聲。
“但趙某記得，從前與您可並不對付，怎的周祭酒這次卻忽而改了主意，允我兒入國子監了？”
此時他正一手扶着腰間懸掛空刀的刀柄，趙將軍微側過臉，向周燁華詢問，聲音低沉威嚴地道。
他左頰處有一道淺長的疤痕，是多年前與北邊蠻族交戰打仗時留下的，而一旁的周燁華聽了，頷首淡淡應下，緊接着便說道，“可您也不是不再彈劾我國子監以往之例事，反而多番美言？甚至乎，破例了您的兒子玉季，在月前收了一個來路不明的食客？”
“……你我今日在此，起因皆是那位名叫景淮的少年，鄙人自宴席那日第一眼見到他，就已經知道，此子絕非池中之物。”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周燁華款步走着，半攏着眼，他慢悠悠地道，終於在彼此的試探之後，點名了二人聚在一起的緣由。
他如今五十八，爲當朝國子監祭酒主簿，滿腹經綸，外人瞧着他身子骨看似健朗康安，但這具身子其實一直被苦藥吊着，本該沒多少活力。
而此時，老儒的眼底卻流露出與其蒼白的鬢角並不相符的鮮明光亮，和一股隱隱駭人的精神氣。
此時正是國子監上課之時，四下無人，一片靜寂。
很快，他便隱藏起了這份精明，恢復了以往的從容，和些許老人氣的步履蹣跚。
兩個人迅速對視了一眼，趙家將軍緊緊盯着對方的眼睛，良久後，他忽而從喉嚨裏發出一聲難言的嘆息，他沉沉問道，“……是什麼時候的事？”
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重生的？
“三個月之前，”周燁華抿着花白的鬍鬚，他沉緩地低聲道，“那時我剛醒，以爲不過死前走馬燈似的做夢，便惶惶無知地等了三個多月，實在忍不住猜測他……到底是如何了，是否同我一樣。……後來我派人打聽到，那博陵嚴家早已經人去樓空，而本該死在進京道上的江家少年，那時候竟然奇蹟般地來到京城，還住進了永安王府裏。”
簡直，簡直就是天意。
倘若他二人得以回到如今，那麼，他，也一定可以……
一想到這裏，他的骨頭和血，便忍不住地顫慄沸騰起來……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那——趙將軍呢？”周燁華掩飾住心中的激動，他問。
“同你一樣，但是後來我趕到那裏，殺了某些礙眼的人，抹去證據，同時，遷了太后的墳，”最後一句話他壓低了聲音，周燁華聽了，隨即錯愕了一瞬，隨後他道，“……做的好。”
“常大人呢？”
“我過
幾日再去探他的口風，若真的同你我都一樣，那便再好不過了。”
走了幾步，身邊的趙家將軍忽而他停住了，周燁華一怔，跟着他的視線一同側過臉，展眉望過去。
“……是誰？”
趙將軍的聲音此時略帶顫抖，他說，“燁華，你給我仔細看看……那是誰？”
只見於不遠處的層層竹林之外，一根漆黑廊柱之下，有一未及弱冠、氣質出衆的俊美少年。
少年的眉眼此時正低垂，狹長的丹鳳目微斂朝下，他的手指白皙修長，正整理着窄袖之上的革帶。
隨後負手於前，筆直立於廊下。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圓領白衫，容貌出衆。
身量挺拔，華光傾瀉，滿身耀眼。
只這一個單單的側影，二人的身形就已俱僵，他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前世他們那曾日思夜想、誓死效忠的少年君王，此時正完好無損地，正以意氣風發的姿態，站在二人的面前。
要知道，他們上一次的見面，他正一身龍袍身上滿是鮮血，他二人守着國璽和國印在陸承宣的追殺中殺出一條血路，拖着病身進入正陽門時，只那少年帝王死前的最後一次回眸，是在汴京王都中，那滿宮苑的血雨之間。
彼時，那少年手裏曾握着的混滿血跡的長槍，和數不清的大梁忠兵的，斷肢殘軀。
他被賊子僞帝陸承宣，殘忍地……
那一夜宛如修羅地獄。
而如今。
他們，忽而在一瞬間，被全然撥回到了五年之前的日子。
一切，都還沒發生。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忽而那白錦衣袍的少年霎時回眸，衝其啓脣，斂目，展眉一笑。
“趙將軍，周祭酒。”
他開口了，甚至忽而精準地叫出了正站在不遠處的，那兩個僵住身子的人的名字。
趙將軍手裏握着的刀鞘，此時“哐當”一聲，不受控制地掉在了地上。
少年見此，他勾着薄豔的脣角，微微側容。
此時微風起兮，身上潔白的衣袍被風吹起，少年的一雙漆黑的丹鳳眸裏，卻是萬丈深淵般的濃黑，和一股久別重逢的喜。
“好久，不見。”
他緩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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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萬里驟晴，天際碧藍。
又一次坐轎入宮，謝婉凝在下來之時，外頭冷風正盛，她連忙裹緊了身上的外袍，擡手把微冷的指尖揣進了袖口裏。
如今已入深冬臘月，京城王都的蕭瑟之意更盛。
國朝的國子監又稱作國子寺，相當於這裏最高級別的學府，它也是梁朝之中統一管理國學政令的機構，設立於王都皇宮的外宮之外、正南偌大一角的鑾雲殿，即爲國子監的一座主殿。
辰時已畢，轎簾被人揚起，謝婉凝的身影這才現在鑾雲殿之外。
海棠捲起轎簾子，一邊爲她提起書箱，遞到手中，復遞來一物，“郡主拿着這個湯婆子，暖着手。”
連翹提着她的裙子，嘴裏絮絮叨叨，“還以爲您方纔在貴妃娘娘那會再掙扎一會呢，您從前就老不大愛讀書，今日卻沒怎麼樣就這麼來了。”
少女未言語，她睏倦地斂了斂袖子，閉目，再掩脣輕輕打了個哈欠。
眼底泛出一點淚花來，謝婉凝的神情懨懨的，她道，“……我倒也想不來的。”
這不是沒有辦法嗎。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她今日着一身琵琶袖藕色白衣，勾勒出纖細的腰身和漂亮的細肩，下身是馬面金線藍色獅子裙，素白勾勒雲紋的繡鞋墜着一尾銀細鈴鐺。
她頭戴一頂薄紗帷帽，身後跟着侍從爲其提着書箱，再下轎子後便擡起眼簾，只見天際的晴空
烈烈，連白鴿都無比眷戀這鑾雲殿的漂亮檐角，連着落了十幾只。
到地方了，海棠和連翹爲其擡起裙角，謝婉凝便一步步走上漢白玉的長階，進入國子寺的殿中，早有接應的人前來牽引她，穿過重重宮闕，頗爲好奇地打量着裏面的一切。
國子寺爲皇家學辦，其裏同樣也有內外之分，皇子公主、世家子弟、及五品以上官員之子，後者經過考覈，方可進入其學習。
身爲郡主，謝婉凝本可撒潑打滾，向她的母親和貴妃撒嬌，把這進國子監要學習的課業好歹糊弄過去，但是後來否着否着，她忽而又改了主意。
因爲她突然，想江景淮了。
自那次宮宴一別，那少年與她之間，便又多了一份曖昧似的，可是隔的遠，她不想這份曖昧，就此消磨變淡。
於是今日她纔想要進來，來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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