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

作者:寧姝
這一隅像是由天地間硬生生割出來的空間,將世間所有的斜風細雨都攢了進來。外面的和風暖陽是外面的,熱鬧也是外面的,此處此時此刻都沒有。

  明明是北國,暮秋蕭瑟卻缺了幾分枯寂,多了幾分柔腸百轉。

  太后轉目看着寧姝,只見她看着皇上所在的方向有些微愣。

  “走,咱們過去看看。”太后也不說破,拉着寧姝的手踩上連廊,身後即刻有人跟着撐起了傘。

  石面的連廊上積了薄薄一層水,朱漆木頭被雨點浸潤,山石上的閒株野草冒了頭,並不在意季節的變遷。

  短暫卻又曲折,山河在此。

  那人的身影愈發清楚,寧姝卻慢慢的低下頭去。能在御花園呆着,身旁還有人伺候,聽了太后來無需趕着行禮的男人在宮裏只有一位,百姓不應觸犯天顏。

  她低着頭,只能看見亭臺裏跪了個女子,哭的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寧姝嘖了嘖嘴:後宮裏真是個好地方,一個個小姐姐都好看極了。下次要是能自己選穿越的身體,她選擇當個昏君!

  戴庸在旁輕聲提醒:“皇上,太后娘娘來了。”

  “嗯。”荀翊只應了一聲表示知道。

  戴庸急忙又往回廊那頭看,太后身旁跟着個常服的姑娘,想必就是那位寧姝寧姑娘了。皇上一早就命自己去送銀碳,顯然是上心了。

  但爲什麼上了心還不入後宮呢?皇上又是怎麼知道她在太后側殿冷的呢?

  戴庸不知道,皇上不說他什麼也不應該知道。

  他只知道一件事兒,皇上終於關心了一回太后以外的女人,那這個人就頂頂重要。

  “皇上,寧姑娘也來了。”戴庸又小心翼翼的提醒一句。

  不管怎麼樣,讓人家看見趙婕妤跪在這兒哭總是不好。

  “寧姑娘?”荀翊先是短暫的愣了一瞬,隨即看向太后來的方向。

  煙雨霧氣中,她看着一點都不醒目,淡青色的大氅接近於白,邊角沾了雨水往下墜着。太后拉着她的手,迴廊偏窄,兩人並排走難免擁擠,她側着身子讓了大半個迴廊給太后走,又怕太后腳滑摔了,憋着嘴攙的專心致志。半個身子從傘裏避出來,腦袋卻還在努力往回擠,姿勢實在不怎麼好看,但也是不想着涼最後的掙扎。

  荀翊嘴角微微勾了一下,對戴庸說:“去給太后撐把傘。”

  “啊?哦。”戴庸看着太后有傘,先是一愣,隨即看見寧姝半年身子在傘外面,這才反應過來,也跟着笑——皇上竟然會心疼人!

  他連忙舉着傘劃破雨幕衝了出去:“娘娘,皇上讓奴才給娘娘撐把傘。外面雨大。”

  因是戴庸來,太后這才鬆開寧姝的手。寧姝即刻往後退了一步,將太后擺在了前面,而自己也順理成章的鑽回了傘下,舒了口氣。

  “母后。”荀翊開口,聲音和雨聲混在一起,冷清的像是竹香,相得益彰。

  寧姝在旁給他行禮,聽見這聲音不由得在心裏感嘆,怪不得外面人都傳皇上不行,這聲音聽着就帶着股禁慾的味道。

  荀翊看着一旁的寧姝,她鬢髮溼了,貼在乾淨的臉頰上,順着髮絲兒尖往下懸着水滴。

  他由很早之前就夜夜能看見她,只不過如今的角度卻是與以往不同。

  太后發現了,自打自己到了,皇上的目光便都在寧姝身上,挪都挪不開。

  但爲什麼皇上就是不開口呢?

  太后陷入了沉思。

  過了片刻,太后開口道:“皇上,怎得這麼巧,我說帶姝姝來御花園賞菊,卻恰巧皇上就在這兒。”

  “嗯。”荀翊不輕不重的回了一聲。

  寧姝一邊感嘆這皇上也太禁慾繫了,一邊爲自己的膝蓋哀嚎——青磚板上好涼!

  祕葵在旁藉着無人能聽到自己的聲音哀嚎:“姝姝!快調整一下袖子!我想看不行皇上長什麼樣!”

  壽宴在太后那處,祕葵只是匆匆一瞥看到個背影,沒怎麼放在心上。

  寧姝偷偷動了下手腕,祕葵反倒沉默了。

  過了片刻,祕葵說道:“我終於知道爲什麼壽宴上的貴女們那麼說了,要是有個男的長成這樣,就算是不行,我也可以!姝姝你會不會跳舞?要不你即興獻舞一曲吧,你不是以前鍛鍊身體的時候經常跳一種名爲廣場舞的舞種嗎?我看這個皇上好像挺喜歡看人跳舞的,說不定因爲你比較獵奇就留下你了。”

  寧姝:……

  一張臉就打破了祕葵堅持了這麼多年的信念,實在是不得了。鬧得寧姝也想擡頭看,但她又不敢。也不知道朝臣們每天低着腦袋會不會得頸椎病。

  荀翊在旁開口:“平身罷。”

  寧姝這才趕忙謝過,站起身來。

  誰知道她還沒站穩,太后在邊上一彎膝蓋,頂了下她的膕窩,寧姝一個踉蹌,直直的往荀翊身上栽了過去。

  荀翊往前一步,穩穩地把她接住。大氅的扣子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了一個,露出裏面明麗的朱粉色,襯的藏在裏面的肌膚光潔。

  平日晚上捱得近歸近,但在瓷器上是感覺不到氣流和溫度的,呼吸、風拂、柔軟、堅硬都是不知道的。荀翊又向來不看不該看的那些,夜裏大部分時間都在規矩閉目養神。

  如今這樣的柔軟溫度就在面前近在咫尺,好像渾身的熱氣都冒了出來,荀翊實打實的愣了一下。

  寧姝倉促中擡頭看了一眼荀翊,這才明白祕葵絕非虛言。

  筆刻水墨的一張面龐,有剛有柔,剛的地方是眉間微擰的痕跡、是脣角筆直的弧度、是下頜流暢的線條、也是險峯一般的鼻樑;柔的地方就少些,似是隻在眼裏。

  可一眨眼,柔又沒了,換上鋪天蓋地的雨幕,遮擋的乾脆。

  寧姝的大氅嘩啦一下掉了下去。

  戴庸在旁抿了下嘴——太刺激了!剛纔皇上趁着有大氅擋着,說不定摸哪兒呢?

  太后:回去得讓袁嬤嬤給我再去民間借點小話本來,這不就是霸道皇上小民女的故事嗎?!我可太機智了!這一膝蓋頂的好!

  祕葵:姝姝你也太直接了,我只是讓你獻個舞而已啊!大可不必如此……

  趙婕妤:我還在地上跪着啊!

  寧姝往後退了一步,這回認真站穩,趕忙又跪下告饒。

  皇上沒說話,寧姝腦袋上倒是被個東西蓋的嚴嚴實實,皇上這才說道:“回去好好洗洗。”

  說完,就帶着戴庸走了。

  寧姝這才發現自己腦袋上蓋着的是他方纔披着的青緞毛鋒披。她看了眼自己落在地上的大氅——嗯,確實沾水了,小毛領都不毛了。

  沒想到這個皇上還是個好人呢!怪不得不行呢!長得又好聲音也好聽人也善良,總要有點缺點。理解理解,理解萬歲。

  自己出去一定好好說他好話,爲皇上樹立英武不凡的形象!

  寧姝感覺到一股奇異的視線,她向前看去,只見趙婕妤正惡狠狠的盯着自己的……月匈?

  寧姝連忙用毛鋒披遮擋住,衝她友好的笑笑。

  趙婕妤:嚶嚶嚶,皇上果然喜歡的是月匈大的!

  太后帶着寧姝回去的路上時,在旁仔細問道:“姝姝是何時見過皇上?”

  寧姝實話實說:“上次壽宴在娘娘殿內,恰巧皇上來了,那是第一次。”

  太后猛然想到,那日自己穿了硃紅色的披掛,寧姝穿的好像也是硃紅色的衣裳,皇上當日鮮少開口的稱讚了這顏色一回,原來是在藉着自己誇寧姝?

  破案了!

  但問題就是,既然皇上都知道寧姝畏寒,那麼兩人應該聊的挺多的吧。寧姝怎麼可能不知道皇上的意思呢?那皇上爲什麼不讓她進宮陪伴呢?

  待到寧姝回側殿去,太后和袁嬤嬤認真探討起來。

  袁嬤嬤含糊了半天,方說道:“娘娘您聽了別罰奴才。”

  “不罰,你說。”

  “奴才覺得,人家不都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嗎?這寧姑娘,可能正是對了那個味兒。所以皇上這纔不提。”

  太后沉默片刻,一拍桌子:“所以皇上方纔走時才說‘回去好好洗洗’!”

  袁嬤嬤其實沒想到這個地步,但太后說了,她也幡然醒悟,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太后嘆了口氣,掉了幾滴眼淚:“也怪我,翊兒小時候受的苦多了,難保有些……特別的嗜好。罷了罷了,但凡能找個女人生個皇孫給我,誰管他呢?再說,這原本也是我這個當孃的不是,是老天有意磨難我們母子。”

  袁嬤嬤也跟着流眼淚:“娘娘,娘娘和皇上這些年都不容易,可切莫這麼說自己。”

  太后抹着眼角的淚,叮囑道:“一會兒去看看寧姝住的側殿,牆邊兒有沒有危險,萬一晚上皇上來了,別翻牆的時候磕着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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