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七十一章(一更)
寧姝被荀翊從後環抱着,一開始背脊挺得筆直,絲毫不敢往後靠。
荀翊也不着急,只慢悠悠地說道:“朕有個禮物送給你。”
寧姝猛地回頭:“禮物?”
兩人臉龐湊得極近,寧姝微愣,稍往後靠靠,腦袋往一旁側去。
她不敢看。
荀翊站起身,拉她起來,也將她由方纔那窘迫當中拉了出來。“走,帶你去看看。”
說罷,他朝着皇帳走去。
寧姝跟在他後面心裏七上八下,皇上總不會是知道……吧?
隨即她又將這念頭打消,不能,看着也不像。如同青叔說的,皇上將大部分重心都放在朝政上,哪裏會記得這些瑣事。
若是他真的記得,倒像對自己格外上心似的。
可目前兩人,雖然在旁人眼裏看來自己好似格外受寵,但實際如何她自認爲心裏清楚。
她也不得不假裝清醒,從她穿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開始,她就知道這不是一個安定的現代法治社會,生爲一個女人就愈發難。
她也算是有金手指,但卻不像小說裏的那些穿越女主,今天能上陣殺敵,明天能迷得男人們頭腦發暈,後天就是富甲天下。
她也沒有那麼堅韌不拔的性情,她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不想給旁人添麻煩,沒什麼太擅長的,性格不夠強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成長的過程得過且過,考上大學找份工作,也曾爲閨蜜出頭痛罵渣男,也曾收到過情書,也幫人傳過小紙條。
唯一的優點就是樂天,好似不管多大的事情笑一笑就能過去。
其實只是自欺欺人的辦法罷了,又或者,她所在的世界並沒有那麼多讓她憂愁煩惱的事情。
她只是個尋常人。
寧姝恍惚間,被荀翊帶到皇帳。
“閉上眼睛。”他說。
寧姝深吸一口氣,乖巧閉上雙眼。
周圍好似突然暗了,荀翊那沉穩的聲音在她耳旁響起,吹起了一層漣漪:“好了。”
寧姝睜開眼睛,帳內只有一隻小小的蠟燭點着,紅橙色的燭火搖曳,映襯在荀翊的手上。
他的手一直很好看,骨骼清朗修長乾淨,有幾處老繭,但也只平添意蘊,握起來的時候是乾燥溫熱的,輕易就能將她的手包在其中。
荀翊的手上託着一隻小小的胭脂紅碗,顏色清麗悅目,卻又不似單薄的紅那般淺薄,而是一抹深沉的、富有意蘊的紅色。碗口釉也切割的乾淨利落,內裏油潤。
這麼好看的胭脂紅,比絲綢還要和緩流暢。
日升月恆,顏色釉。
寧姝將胭脂紅碗反過來一看,上面寫着“朗唫閣制”四個字。
果不其然,朗唫閣是雍正皇帝即位前,雍親王所在書閣的名字。這四個字代表的並非是“大清雍正年制”,而是切切實實雍正本人使用過的東西,是最切實他審美與喜好的東西。
“也沒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還會被拿來騙小姑娘。”胭脂紅碗嘆了一口氣,說着:“見過送胭脂的,見過送髮簪的,倒是第一次見過送碗的。不過紅碗吉利,人家大婚也都用的紅碗呢。”
寧姝微微張大了嘴,擡頭看向荀翊。
荀翊點了下頭:“今日是姝姝的生辰。”
“皇、皇上。”寧姝又看了一眼那胭脂紅碗,紅碗已經有一下沒一下的哼着小調兒了。
“臣妾”,寧姝又是感動又是不安,小聲說道:“臣妾回去一定默記皇上生辰。”
荀翊聞言眉角一挑:“倒也不必,朕生辰之前你便會知道,宮裏總會提前就排布。”
“那又不一樣。”寧姝低着頭,由袖囊裏拿出一份石青色的香囊,遞了上去。
“給朕的?”荀翊問道。
寧姝重重的點了點頭。她如今能有今日,也全靠皇上。那日見那布料之後就想給他做一個香囊,奈何每次聞到他身上的香氣又覺得自己配的這什麼垃圾香氣,壓根配不上高嶺之花的皇上,便做完了就一直揣在自己這處。
一來二去,拖了又拖,志氣都被消磨了,哪裏再拿得出手?
如今實在是情爲所動,便想着回他些什麼,這纔拿了出來。
荀翊以爲她沒得到自己的暗示,纔不管那匹布子呢,如今見了這香囊笑容浮上臉龐,說道:“謝謝姝姝。”
被如此鄭重的感謝,寧姝倒有些不好意思,說道:“其實,內務府的手藝比我好多了。臣妾也只是……”
寧姝話未說完,便被荀翊猛地拉進懷裏。
“只是什麼?”他下巴輕輕擱在她的頭上,問道。
“臣妾只是沒什麼值錢的東西送,這才只能自己動手做。”寧姝一哆嗦,嘴裏順着就說出來了。
荀翊:……
胭脂紅碗“嘖嘖”兩聲:“破壞氣氛啊破壞氣氛,但凡你有胤禛批奏摺功夫的一絲半點,你今日就不是婕妤了,至少是個貴妃。”
寧姝:那我自然是沒辦法和雍正皇帝比的。“朕實在不知怎麼疼你”的下場不是年羹堯被列大逆罪嗎?
寧姝看見桌上立了一堆奏摺,不由得想到即便是出來春獵,即便是宮裏留了人批閱奏摺,皇上的工作量還是好大啊。
她小聲問道:“皇上,平日貴妃這時都會幫你做些什麼呀?”
倒不是想要取代介貴妃,只是想對他好一點,卻又不知道該做什麼。
“嗯?”荀翊有些不解:“平日貴妃?”
寧姝指了指桌案:“研墨之類的?”
畢竟書上都是這麼寫的!
荀翊恍然大悟,“那勞煩姝姝幫我研墨。”
他倒也不避諱寧姝,坐到案前,展開摺子。寧姝就看見他沾墨在下面寫了一遍又一遍的“朕安”“朕甚安”。
寧姝一臉懵逼,這難道就是批閱奏摺的訣竅?那青叔平日還說要傳授給自己什麼批閱奏章的法子,這還用傳授嗎?!
荀翊擡頭看她,有些無奈的說:“有些都是日常請安的摺子,攢了個把月,這次帶出來一次批了。”
寧姝:啊,仔細想想下面真的官員無數,每個每週寫一張摺子就夠他寫“朕安”的了。這些官員是不是有癮?想要皇上簽名?皇上也是實屬無奈,這種摺子不批不回不行,看起來卻又實在浪費時間。
試想一下,倘若此刻有微信羣,早上起來之後就有不同的人不停的彈消息給你——這周天氣真好,這個月風調雨順,今日身體好嗎?
誰受得了?
怕是早就被逼瘋了。
當皇上也不容易啊。
時間過得很快,荀翊稍稍覺得腦袋有些昏沉之感,知道戌時半便要來了。他將硃筆擱下,看向寧姝:“累不累?”說罷,裝作若無其事的從一旁捻了顆飴糖出來,還十分體貼的將糖紙剝了,一半捏在手中遞給寧姝。
寧姝一伸手,她研墨不在行,手上已經亂七八糟的都是顏色。
荀翊遞的自然,她喫的也自然,歪頭湊過來含進嘴裏,繼續低頭努力。
荀翊看她片刻,嘴角微微勾起。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寧姝實在撐不住,便迷迷糊糊的在桌案旁睡着了,荀翊批完奏摺將她抱了起來,走進內帳。
他向來都是一個人,身邊乍然多了這麼一個,倒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甚至看着她嘴角便總是不由得上翹。
荀翊的目光落到一旁的胭脂紅碗上,慢慢變得有些幽暗。
他也是能理解這些瓷器們的感受的,成百上千年無人問津,突然有個人類能聽見他們的訴求,聽見他們的呼喚,那讓他們付出什麼都可以。
自己也是一樣。只是再也不想回到那樣的時光裏了。一個人蹲在井裏提心吊膽以數星星消磨恐懼的時候,靜謐的像是時間都停止了的時候,他再也不想了。
一旦有過熱鬧,便再難耐住寂寞。
一旦動心,便再難收心。
“皇上,都準備好了。”戴庸此時走來,將手上的信箋遞給荀翊。
荀翊接過,快速掃了一眼,點了下頭:“給秦王準備的信發了吧。”
戴庸:“按照皇上的意思,已經發了。”
“那明日就差不多了。”荀翊說道,“明晚戴庸跟着朕夜裏回京,此處……”
寧姝此刻就在荀翊懷裏睡的香甜,似是聽見說話的聲音,也可能是因爲荀翊接信的動作,她不安的往一側拱了拱。荀翊十分熟稔的輕拍兩下她的肩膀,寧姝便又沉沉睡去。
荀翊稍等片刻,這才繼續說道:“此處交給介涼。影衛會扮成朕的模樣,裝作獵豹的時候受了傷。介涼將寧姝和那孔雀藍釉罐護好,若有人膽敢進犯,殺無赦。”
介貴妃站在一側,此刻的她已經穿了一身宮中嬪妃的常服,眼眉描繪過,有些棱角的臉部骨骼也以粉脂修整過,不再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內侍,而是淡泊清淨的介貴妃。
“交給奴才便是,皇上且放心,倘若當真有什麼差錯,奴才拿命來賠。”他說道。
戴庸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說道:“賠不起吶。”
介貴妃低頭衝戴庸做了個鬼臉,說道:“奴才這就去叫個宮女進來幫寧婕妤梳洗。”
戴庸回瞪了他一眼,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兒呢?!這些年扮貴妃白扮了?這時候還要什麼宮女?
兩人出了皇帳,介貴妃略略掃了一眼戴庸,妝容拉的眼角微長,“看好身份再說話。”
戴庸無奈的低着頭:“不就是當日抽籤沒抽上嗎?我要是抽上了……”
“你要是抽上了,現在大夥兒看着寧姝得寵,就該都說皇上終於治好眼睛了,貴妃那麼醜,怎麼能得聖寵的?”
作者有話要說:爹出現了!粉花不落地你等我們!
瓷器小知識:
顏色釉。顏色釉其實分單色和複色釉,單色就是“一道釉”。相對而言,單色釉裏藍黃紅白比較多,這個和祭祀有關。
天地日月四壇祭祀瓷器在歷史上是有指定顏色的:天壇是藍色,地壇是黃色,日壇是紅色,月壇是白色。
《大明會典》裏記載:“洪武九年,定四郊各陵瓷器,圜丘青色,方丘黃色,日壇赤色,月壇白色,行江西饒州府,如式燒造解。”
圜丘就是天壇,方丘就是地壇,天圓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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