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二十板(1)

作者:談伊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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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敏撿起花簪,帶着幾分戲謔之意問道:“曹公子想方設法地帶我來到此無人之地,不會就是爲了給我送簪子的吧?”

  曹仲玄的心思被看透,大爲窘迫,一把奪過了斷了半截的花簪,譏諷道:“你未免將自己看得太重了吧?難道以爲天下男子見了娘娘就會被迷得神魂顛倒?這禮物,不是送給你的。”

  嘉敏眨了眨眼,“不是我,又會是誰?曹公子看中了哪家的姑娘?”

  曹仲玄的耳根又紅了,臉上竟然有少見的難爲情,“這個你就不需多問了。”

  嘉敏反而來了興致,取笑道:“曹公子竟然也難爲情了?要知道曹公子當年在後宮作宮廷畫時,身邊佳麗成千,悉數圍着你風度翩翩的曹公子轉,可你卻偏偏是萬花叢中過,從沒見你對哪個女子多看一眼。也不知道能讓曹公子動心的女子到底是何方神仙?要不要我這個國後下懿旨給你提親婚配?”

  嘉敏拍了拍曹仲玄的肩臂,痛得曹仲玄齜牙咧嘴。

  嘉敏這才留意到他的肩胛上有一處傷口,身上到處都是被刮出的傷痕,衣服早已破爛不堪,鮮血淋漓。

  “拍那麼重做什麼?讓我流血,引狼過來啊!”

  嘉敏大驚失色:“這裏……這裏有狼?”

  “當然,狼聞到血腥氣過來,會把我和你喫得骨頭不剩。”

  四野無人,遠處傳來山獸的鳴聲,嘉敏真有些害怕,“那……那怎麼辦?”

  “給我止血。”曹仲玄伸出了自己受傷的手。

  嘉敏正要依言去給他包紮,卻突然想到曹仲玄怎麼可以這樣命令她?她好歹也是一個國後,從來只有別人伺候她的時候,什麼時候輪到她要伺候別人了?

  她停住了手中的動作對:“咦,真是奇怪了!我爲什麼要聽你的話?”

  曹仲玄悠閒地靠在岩石上,脣角勾起邪魅的笑意,“娘娘金貴玉體,自然不用勞煩娘娘。天色快黑了,那就等狼羣過來吧。”

  此時暮色更濃,天邊最後一抹淡淡的雲霞也消失在羣山峻嶺中,不遠處傳來野狼的嚎叫,嘉敏的心驟然發冷,只得胡亂地給曹仲玄包上傷口,動作又重又粗魯,疼得曹仲玄齜牙咧嘴。

  “你輕點兒。”

  嘉敏不滿道:“都是你自找的,老天爺也饒不了你,知道下場了吧!”

  曹仲玄雖然很疼,心裏面卻偷着樂,指了指後背:“諾!這裏還得包好。”

  嘉敏沒好氣地說道:“本宮不管你!”

  “想好了?”

  “想好了!”

  “當真不管我?”

  “當然!!”

  “那就等着喂狼。”曹仲玄也不勉強她,索性撐着下巴橫臥在地上。

  嘉敏拗不過,只得十二分不情願地扯開曹仲玄的衣服,當眼前顯現一片裸露的肌膚時,她幾乎是下意識般地扭了頭。

  她的臉莫名其妙地緋紅,真是奇怪,有什麼大不了的,不就是個男人的後背麼?爲什麼會臉紅?

  她咬了咬牙,包好了他背部的傷口,“你還是好好想一想,我們該怎麼回去?”

  “回去?這裏是山陰側坡,根本就沒有回去的路,況且猛虎野狼到處出沒……”

  “真的沒有?”

  “沒有,我們只能在這裏過一夜,等天亮後再走。”

  “你說什麼?在這裏過一夜?!”

  “要不然你就離開,要不就等着尋你的人找到這裏。”曹仲玄不再理會她,意態悠閒地點燃了火堆,溫暖與光亮迅速籠罩着一片小小的天地。

  嘉敏朝山谷走了幾百步,終究是害怕,乖乖地折身返回,與曹仲玄坐得有些距離。

  她身上覺得很冷,林中更是不時傳來不明生物的叫聲,更讓她害怕。

  她瑟縮着身子,一點一點地移到了曹仲玄身邊,果然,在他身側安全暖和多了,可是一觸碰到他,她又像是觸電般縮了回去。

  叢林深處閃爍綠瑩瑩的亮光,草叢中總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嘉敏突然覺得背後被什麼東西抓了一下,害怕地驚叫一聲,又縮回到曹仲玄的身邊,藉着火光她纔看到那是一隻松鼠,可她卻再也不敢離開曹仲玄半步了,唯有緊緊地攥着他的腰身,她才覺得沒有危險。

  曹仲玄覺得好笑,面上清冷如冰,言語中卻是難得的溫柔,“你要是累了,就靠着我歇一會兒。”

  火堆很溫暖,身邊的男子也很溫暖,溫暖得她暫時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昨夜尚且難受的心情,忘了所有的疲憊。

  一陣陣倦意襲來,她好睏好睏,朦朧說道:“謝謝你,今天讓我很開心,很開心,讓我逃離了宮中高高的圍牆,讓我可以暫時避開不想見的人……”

  很快,她就靠着曹仲玄睡着了,曹仲玄將自己的衣袍披在她身上,輕輕摟着她在自己懷中,柔聲道:“你又在說傻話了,如果這樣就能讓你開心,豈不是也太小看我了?我知道你在宮裏受了委屈,可誰讓你選擇了這條荊棘的路?你就是這樣一個不讓人省心的女人。”

  火堆熊熊燃燒,給兩人的身上籠上了溫暖旖旎的光亮,這一夜,就這樣安然地度過。

  或許,對曹仲玄來說,他希望天亮得再慢一點,再慢一點,這樣,他就可以擁着懷中的可人兒,感受着那種醉人的心悸。

  到了天明時,天空灰濛濛的,山風四起,山林中的樹葉嘩啦啦地拂動,似乎,暴雨即將而至。

  嘉敏在一聲聲的呼喚聲中醒來,她揉了揉眼睛,凝神細聽,大喜,是阿茂和元英的聲音!是他們來尋自己來了!

  “國後孃娘!真的是國後孃娘!”

  阿茂、元英領着大隊宮中侍衛自小樹林中鑽了出來,阿茂連滾帶爬地滾了下來,見國後一身尼姑袍,微怔了片刻,跪在地上直哭:“國後孃娘呢!可把奴婢急死了!奴婢可找了您一夜啦!奴婢就知道您福大命大!”

  嘉敏有些驚異:“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在宮內待着的麼?”

  “奴婢本來是要迎娘娘回宮的,結果到了寺中才知道娘娘出去了沒有回來,奴婢心裏急,就出來尋娘娘來了。”

  元英爲了找國後,在泥巴地裏滾了一身泥水,周身髒兮兮的,她心有餘悸道:“奴婢不見了娘娘,嚇壞了,就讓侍衛們來尋,可這一路來哪裏有娘娘的影子,奴婢以爲……以爲……”

  一旁的曹仲玄還保持着怪異的姿勢,淡聲道:“你放心吧!就算你們沒有找到國後,她也不會有事的。”

  元英心中一股惡氣正沒地方發,聽到曹仲玄這一番話更是生氣,推了他一把,斥道:“要不是你,娘娘怎會到這裏來?又怎會一夜挨凍擔驚?說!你對娘娘做了什麼?”

  曹仲玄被她一推,僵硬的身子終於解放了,爲了讓嘉敏睡得舒服,他可是這樣一動不動地坐了一夜,他揉了揉發酸的腿,風淡雲輕地說道:“粗鄙宮女,知道什麼?”

  元英不服氣,正要和他辯個明白,嘉敏道:“好了,若不是曹公子,本宮早就餵了山獸。”她對一干侍衛命道,“曹大人受了傷,你們都將他扶回去。”

  阿茂這才請示道:“這兩日娘娘不在宮中,宮中出了一件事。”

  “出了什麼事?”

  “黃保儀現在還跪在夢馨館裏。”

  嘉敏有些詫異:“夢馨館,那不是裴婕妤的宮殿麼?怎麼回事?”

  阿茂娓娓道來:“娘娘是知道裴婕妤的人品的,最尖酸刻薄、膚淺醋妒的一個人,又偏偏最愛美,平時想法兒打扮自己,整天花枝招展地在園子裏溜達,就像是個孔雀似地美滋滋地向衆宮娥耀武揚威……”

  嘉敏道:“這些本宮都知道,說重點。”

  “是!就是那裴婕妤不知怎地聽說國主不愛花香、果香,不愛女兒香,卻偏偏愛黃保儀身上的墨香,裴婕妤就將這話放在心上,吃了味了。請了黃保儀入殿裏閒聊,偏偏那黃保儀清傲慣了,三請不去,那裴婕妤就假傳國後懿旨,硬是將黃保儀請入甕。”

  元英不解:“即使這樣,也不至於讓黃保儀下跪啊!”

  阿茂感嘆一聲,眉毛都擰巴在一起了,“裴婕妤不通詩詞,不沾文墨,連筆都拿不好,卻偏偏要黃保儀教她書法,那黃保儀也不是個省心的,不僅不教裴婕妤,還將她冷言冷語地嘲諷了一番。裴婕妤心中生氣,但想真心討教‘墨香’,也就忍了,放下顏面讓黃保儀送她一副字,哪知黃保儀大筆一揮,就是‘碩人’二字。”

  嘉敏若有所思,“碩人?這是衛風中讚美女子美貌的開篇之語,只有極美之人方能擔得起此殊榮,以裴婕妤的嬌嬌美貌,的確可以如此形容,只是這首詩名是用來形容莊姜的。”

  阿茂一拍手,“原因就出在這裏了!裴婕妤一開始不明所以,以爲是褒揚讚美之詞,心裏還美滋滋的,後來才知道這詞的真正含義,明白黃保儀明着稱讚她美貌,實際上是罵她徒有美貌,不過是有着和莊姜一樣被冷落的命運,便以‘以下犯上’之名將黃保儀打了二十大板,還不準人將她擡回去,現在黃保儀在夢馨館的天井裏已經躺了一個晚上了!”

  嘉敏聽了十分氣惱:“胡鬧!裴婕妤怎能如此欺人!”

  阿茂道:“還不是因爲娘娘出宮一天,宮裏面沒了管事的人,就開始鬧得雞犬不寧了!”

  元英大爲解氣,“依奴婢看,那裴婕妤雖然過分了點,可這黃保儀也是自作自受,誰讓她總是像天鵝一樣高高昂着頭,好像誰也沒放在眼裏的樣子……可見黃寶儀雖然有手段,但遇到了裴婕妤,就好像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說不清,這世上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啊……”

  嘉敏瞪了元英一眼,元英正說得高興,也不得不住了嘴。

  嘉敏問阿茂:“這事,國主不知道麼?”

  阿茂嘆氣道:“國主昨日開始忙於朝政,政務堆積如山,昨夜又與大臣們秉燭夜談,根本就不知道這事。再加上黃保儀性子冷淡,服侍的貼身宮女也就覓兒一個,這事就算髮生了,也沒人給國主通風報信,如今那覓兒還被關在殿內呢!”

  嘉敏越聽神色越是凝重,也沒心思在宮外逗留,急急回宮,曹仲玄調謔道:“娘娘日理萬機,只是有些事情是趟渾水,娘娘還是保重些,別讓自己被攪進去了脫不開身就好。”

  嘉敏冷冷道:“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

  嘉敏更衣入宮,直接入了夢馨館,還未進去,老遠就嗅到了一陣撲鼻的香氣,傳聞裴婕妤愛香,側殿中有一個制香室,數名太監宮女都專事制香之事,而裴婕妤每隔數日無論是衣服、首飾、還是房中都要換上最新研製的香。

  今日嘉敏得以一聞,果然爲真,她也是愛香之人,平時多愛在房中焚上一抹淡香,可她的香和這樣濃郁的香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宮門前的人見是國後孃娘,嚇得不輕,正要通報給裴婕妤,被元英一個兇狠的眼神給瞪得縮回了門邊。

  裴婕妤大概是剛起牀,在衆人的簇擁下出了殿門,拿着一個香粉布袋在自身的脖子上到處撲了撲,這才滿意而慵懶地說道:“聽說國後孃娘去了外面的寺廟敬香拜佛,還沒有回來?”

  芳花點頭道:“好像是還沒有聽到回來的動靜。”

  裴婕妤感嘆道:“真是好啊,國後孃娘想出宮就出宮,隨便一個理由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出去了,街頭的風流公子哥兒,哪裏看得完?又怎能像我們這些小妾御妻呢!只能坐井觀天,看不到一個男人。”

  芳花聽裴婕妤的話有點說出了格,忙轉了話題道:“今兒是衆人向國後聆聽訓誨的日子,國後孃娘不在,正好可以躲懶呢!”

  “是啊!看到正座上她那張故作賢惠天真的臉,本宮心中就生厭!本宮真希望她什麼時候暴斃了,也好讓冷宮中的那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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