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二十板(2)

作者:談伊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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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花生怕她一時牙尖嘴厲,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來,忙道:“娘娘,有些話心裏明白就是,何必要說出來呢。”

  元英氣得臉色大變,正要開口訓斥,嘉敏向她使了個疾厲的眼色,元英只得生生地嚥了到嘴邊上的話。

  那裴婕妤倒是乖覺,知道自己一時說出了多的話來,也忙打住不說,往隔壁的小天井走了過來,“昨晚那個賤人怎麼樣了?”

  芳花扶着她的手慢慢走着,“娘娘小心腳下,昨夜下了一夜的小雨,廊下滑。至於娘娘所說的那個黃保儀嘛,還不是晾在了那裏!被打得屁股開了花,又沒人敢扶她回去,這會子不知怎麼樣了呢!”

  “可別是死在我這宮裏頭了,她如今正蒙恩寵,本宮還想借她滅一滅國後的威風,她要是死在我這宮裏面了,到時候國主可就不會放過本宮了。”

  “她死不了的,娘娘不過是給她一個教訓,讓她以後知道怎麼尊重娘娘。”

  主僕二人說着已經走到了小天井邊,完全沒有留意到廊下柱後的國後。

  天井裏的長凳子上趴着被水淋得溼透的黃保儀,覓兒也好不到哪裏去,她一直跪在溼滑的青苔石板上,此刻見了裴婕妤,凝滯的雙眸突然有了活氣,擡起蒼白無色的臉求道:“婕妤娘娘發發慈悲,放了奴婢的主子吧!主子的傷口被淋了一夜,會感染化膿的!”

  黃保儀的衣服早已被血染透,溼嗒嗒地黏在她的皮肉上,她臉色蒼白如紙,脣上一絲血色也無,連眼皮也無力睜開。

  裴婕妤紅脣如血,不屑地一撇嘴,“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這個時候知道求饒了?昨晚上怎麼不肯向本宮低個頭?”

  覓兒欲哭無淚,極爲可憐地哀求道:“奴婢錯了,奴婢替主子請罪,求求娘娘開開恩,讓奴婢扶着主子回去吧!”

  裴婕妤對着晨曦之光欣賞着新染的指甲,那小貝殼似的圓潤指甲是嬌滴滴的紅豔之色,她哎呀感嘆一聲,對木凳上的黃保儀說道:“官高一級還壓死人呢!更何況你是宮中的新人,眼睛長到了天上去,也不過是個等同於女官的小小保儀而已,本宮哪怕只高你一級,國後不在宮中的時候,也自然是由本宮代掌宮規了。

  你見到本宮還需垂眉低首地稱呼一聲姐姐,哪裏由得着你戲弄本宮!今兒個你明明白白地捱了一頓板子,以後就不用死在國後孃孃的手下了,你該感謝本宮給你上了這一課,免得呀你以後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黃保儀痛得冒出了豆大汗珠,渾身顫抖得如篩子一樣,可她拼命咬住了下脣,不讓自己露出一點點的屈服。

  裴婕妤狠狠道:“本宮就最見不得你這副倨傲的樣子,要知道你現在半身不遂,都是你自找的!”她幽幽冷冷地對芳花命道:“黃保儀冷着呢!芳花,你去將本宮洗臉的水潑了她,也好讓她暖和暖和!”

  裴婕妤潔面洗臉的水裏面向來都添加了各種藥草,敷在光滑細膩的臉上倒是有美容之效,可若是潑在黃保儀皮開肉綻的臀上,豈不是讓她痛上加痛?

  嘉敏氣得玉八仙配耳墜亂顫,厲聲道:“住手!”

  芳花端着手中的臉盆,見國後孃娘突然駕到,一時間倉皇無措,悄悄拉了拉裴婕妤的裙角。

  元英惱怒,一腳橫掃過去,芳花頓時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手中的盆全都向裴婕妤傾了過去,裴婕妤的渾身被淋了個落湯雞,正欲對芳花破口大罵,一轉臉看到國後面如鐵色的臉,剎那又驚又訝,臉上的神色變了又變,終於堆起了似笑非笑的嘴臉,“喲,竟不知國後孃娘大駕光臨,可真是蓬蓽生輝呀!”

  嘉敏冷冷道:“本宮若不來,竟不知裴婕妤是可代行國後之職的?”

  裴婕妤臉色白了一白,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轉,笑道:“哪裏能呢!是這賤人見國後孃娘不在宮中,就開始目中無人,竟然膽大包天污衊嬪妾,嬪妾若不是替國後孃娘教訓她,真不知她哪天要蹦躂到娘娘的頭上撒野了!嬪妾……嬪妾完全是爲國後孃娘着想啊!”

  嘉敏的冷鬱中帶了一絲笑意,“哦!這麼說來倒是本宮誤會你了,你這麼能幹,也不知道是怎麼懲處她的?”

  裴婕妤覷着嘉敏的臉色,一時間心中犯了迷糊,也不知國後這番話時是什麼由頭,心中正嘀咕着,芳花高興道:“黃保儀以下犯上,奴婢的主子就打了她二十板,以儆效尤。”

  嘉敏微微一笑,“以下犯上?本宮適才從在門邊聽裴婕妤議論起本宮,好像聽到了什麼以下犯上的話?”

  裴婕妤神情變幻莫定,臉皮子扯着似笑非笑道:“國後孃娘聽岔了吧,嬪妾沒說什麼呀!”

  元英厲聲呵斥:“裴婕妤好大的擔子!適才你詛咒國後!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足可以送你上西天了!”

  裴婕妤指着元英嬌叱:“胡說!當真是惡狗先告狀!本宮什麼說這樣的話了!”

  嘉敏冷冷道:“說沒說,這院子裏的人可都是聽着。”她的目光掃視了一圈院中的衆人,幾個灑掃院子的宮女內監倉惶地跪在地上低下了頭,誰也不敢多言。

  嘉敏的目光掃視到小天井裏的覓兒,覓兒忙道:“奴婢聽見了!奴婢聽得明明白白!”

  嘉敏輕啓朱脣,“聽到什麼了,一字不漏地說出來!”

  覓兒堅定地擡了頭,“裴娘娘說……裴娘娘說‘希望國後什麼時候暴斃了’……”

  裴婕妤一個耳光甩到覓兒的臉上,將她摑到了地上,尖利的長指甲在覓兒的肌膚上劃出了幾條血痕,裴婕妤的眼珠快瞪得凸出了眼眶,惡狠狠道:“賤婢!誰讓你咬一口本宮了!”

  嘉敏屹立不動,神色平淡無瀾,只是對隨身的幾個小內監說道:“覓兒的話你們可都聽到了?裴婕妤以下犯上,將她拖下去,打二十大板!至於她的丫鬟,就也跪在旁邊侍候吧!”

  阿茂聽得了旨令,手一揮,兩三個內監就上前將裴婕妤拖走,裴婕妤這才驚慌起來,嘴裏連聲哀叫道:“國後!你不能這樣對嬪妾!你不能這樣對我!”

  嘉敏微微一笑,面上盡是天真之意,“那依裴婕妤之見,要怎樣對你呢?你不是教導本宮,對於以下犯上的人,就該打二十大板嗎?”

  裴婕妤這才知道着了嘉敏的道兒,氣得一張施了脂粉白白淨淨的臉變成了豬肝色,狠狠地摑了身邊芳花一把掌,罵道:“死丫頭!就你嘴快!”

  裴婕妤下手又重又狠,芳花捂着高高腫起來的半邊臉,嗚嗚咽咽委屈地哭了出來,連對裴婕妤的求情也忘了。

  院子當中擺了一條長凳,裴婕妤七扭八歪地被駕到了上面,第一板打下去,裴婕妤就殺豬似地尖叫起來,罵罵咧咧:“國後!你等着……”又一板下來,裴婕妤哎喲一聲慘叫,連罵人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嘉敏看小天井中的黃保儀不太好,吩咐身邊的元英:“快快將黃保儀擡回蓬萊洲,傳呂御醫過來!務必要用最好的藥!”

  黃保儀拼着身上的最後一絲餘力,擡起眼瞼,虛弱道:“謝謝……”她很快被小內監們用轎輦擡走。

  院內只剩下了捱打的裴婕妤,一身的綾羅綢緞被打得支離破碎不說,血水更是四濺,不少血水濺到了芳花的臉上,芳花一抹臉,又驚又怕,幾乎暈了過去。

  終於,那一聲聲沉悶的肉擊聲止息了,與之止息的幾乎是裴婕妤的氣息,她披頭散髮,沉沉垂下了腦袋,芳花嚇了一大跳,扶起裴婕妤哀哀地喊:“娘娘,你沒事吧?你沒事吧?你莫要嚇奴婢啊!”

  裴婕妤終於悶哼了一聲,芳花大喜,安慰道:“娘娘可千萬莫要傷心,娘娘讓國後吃了那麼多苦頭,這次才栽了一小會跟頭,想想還是挺划算的。”

  裴婕妤恨得牙癢癢的,恨不得撕爛了芳花的嘴,想要擡起手摑她幾個耳光,可一丁點兒力氣也沒有,只能翻着白眼,怒罵道:“周……嘉敏!我……一定!一定不會放過你!”

  芳花勸慰着,“娘娘有外傷,可別氣得肝氣鬱結了!要復仇還不容易嗎?”她朝身後的那幾個呆立着的宮女命道:“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將娘娘擡進去!”

  宮人笨手笨腳,擡着裴婕妤,又手忙腳亂地給她上藥,不小心磕磕碰碰到她身上哪裏,偏偏裴婕妤又是個細皮嫩肉、最怕疼怕癢的,又是殺豬一般的嚎叫,氣喘吁吁地罵道:“你們……要是讓本宮留了疤!本宮……一定折了你們的腦袋!”

  ……

  蓬萊洲的香楓殿寧和靜謐,石山後的楓樹快落盡了樹葉,小灰雀在院落中撿着草籽喫,植在花圃中的淡紫色野菊開得轟轟烈烈,美人蕉仍舉着嬌嫩的花瓣,山楂樹上的山楂紅得像是紅石瑪瑙,而石榴樹上的石榴碩大飽滿,看着就累累喜慶。

  這的確是個鬧中避世的絕佳之地,也難怪國主曾在此逗留數日不願下島,可是縱然人在此中居住,也免不了後宮的爭鬥。

  嘉敏站在殿前,眺望洲邊風光,心緒卻飄得很遠,如果她的身份不是嬪妃之首的國後,而是一個小小的嬪妾,在宮鬥中,也許,早就只剩下芳魂杳杳了吧。

  元英摘去落在嘉敏頭上的楓葉,“這裏的風景雖好,可娘娘站久了就會被風吹着了。”

  嘉敏走進了小殿,殿中清雅,墨香暗涌,也只有這樣的“墨香”才能滋養出黃芸這樣清潔如雪蓮、如幽蘭的女子,可她這樣的女子竟被裴婕妤那樣的大俗人輕侮,或許,這就是宮中女人的生存規則,一物總能降一物。

  黃保儀不適合這裏,屬於她的地方應當是雪山、是空谷,是遠離俗人鬧市之地,可若不是爲了她心愛的男子,她又怎會屈居於這污濁骯髒的地方?

  嘉敏心中升起清冷的憂傷,彷彿這深秋之境,雖有淨爽之意,可感受更深的是滲入骨髓的透涼。

  她不能剝奪黃芸對國主的愛慕,她沒有那樣的權利。

  牀上的黃保儀側着身子半躺着,手中握着一本書卷,看得專注,直到覓兒輕咳一聲,才擡了頭,清婉道:“保儀給國後孃娘請安,承蒙娘娘惦記,只是嬪妾身上有傷,不能行禮,望娘娘寬宥。”

  嘉敏淡淡一笑,“你果然是你,既不像懦弱的女子掙扎着起身,也不像是倨傲的妃子傲慢不恭,而是有什麼就說什麼。我見了你都很喜歡,更何況是國主。聽說他昨日也來看望你了?”

  “國主仁厚,的確是來過,叮囑嬪妾要好好養傷,並褒讚國後處置得當、賢淑有方。”

  嘉敏心中的隱傷被牽扯得痛了,是了,國主對黃保儀是從未有過的關照和疼惜……但,不過是瞬即之間,她便回過了神,她從元英手中拿過小鉢,遞給黃保儀道:“這是御醫院調配的藥方,去除疤痕最有效。”

  覓兒乖巧,雙手接過來後,脆生生地說道:“奴婢替保儀主子謝過國後孃娘。”

  黃保儀神色倒是清清淡淡的,看不出多大的動容,好似連綿雪山深處一潭幽深的水泊,不起任何漣漪,“呂御醫每日都乘舟來兩次查看嬪妾的傷勢,用的藥也是最珍貴難得的,這一切都是承蒙國後孃孃的着意關照與叮囑吧?”

  元英沒好氣道:“國後是菩薩心腸,別以爲她做這一切是別有用心,只不過是看你可憐罷了!”

  嘉敏呵斥道:“元英!什麼時候也學得這麼玲瓏快口了!”

  元英低了頭,只是絞着自己的手不說話,神色卻是極不服氣。

  黃保儀有些冷淡地說道:“嬪妾一介微薄之軀罷了,用不着娘娘這般費心費力將嬪妾救出,又是千般體貼、萬般照顧。”

  “保儀何須妄自菲薄?其實,你來宮中日子雖淺,但本宮敬重你的人品、才學,不想看到你被裴婕妤那樣的刻薄之人欺負,再說了,整頓後宮本就是本宮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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