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心有牽掛
他又咳了兩聲,感覺嗓子有些乾啞不舒服,端了一旁的茶杯打算喝口水,卻發現這茶杯是方纔宋南州遞給他的,面上就帶了鬱氣,重又將茶杯重重放下。
溫香正不安着,聽見那重重的“砰”一聲,嚇了一跳:“大哥,你在氣什麼啊?”
許慎凝目盯着她瞧。
溫香愈發手足無措,她向來大方,鮮少在他面前露出這樣侷促扭捏的樣子來。
許慎心裏一沉,倒沒有立刻就問些什麼,只道:“我會讓我母親出面,以她遠房親戚留下的孤女身份讓你入住許府,以後再慢慢計較。”
溫香雙手乖乖的放在膝蓋上,聞言微微皺眉:“不必了吧。之前我住的那個宅子就挺好的,要不然還讓我住過去?反正也只是暫住……過來之前,宋南州也沒跟我說讓我住在這裏。”
說到這個,溫香忍不住有些生氣,先前過來的時候,他可是半個字的口風都沒透漏過,就這麼直接將她留在了這裏。
她這會兒才覺出不對勁來,要說他也覺得武驤營不適合她呆着,那他也可以隨便給她安排個房子讓她住着,再不然,她也可以住客棧,又不是沒有住過。
住進許府,規矩什麼的也太多了,她無拘無束慣了,實在不太喜歡這沉悶又大的嚇人的大宅院。
許慎看着她:“他不曾與你商量過?”
沒有了許溫香那張臉的溫香讓他並不覺得陌生,似乎看着她時,心裏也不會再起任何的漣漪一般。
她跟許溫香,終究不是一個人。
說什麼魂魄不全,不過是他自己騙自己的鬼話。
說着說着,他自己都深信不疑,緊緊抓着那個說辭不放。到了如今,她有了自己的身體,自己的容貌。
宋南州那暗暗刺他心的話也沒錯,她與許溫香,相去甚遠。
只是臉容再怎麼陌生,性情不會發生改變。他與她相處這些日子,也早已經摸清她的性子爲人,故而,面對她時,他會升起熟悉的責任感與保護欲。
只是那種移情到她身上的感情,卻是再也沒有了。
“不曾啊。”溫香扁了扁嘴:“我原以爲,他就是帶我來看看你。”
“他留你在我這裏,是要給我你一個身份,一個足以匹配得上他的身份,明白?”許慎也不遮遮掩掩,將宋南州的居心擺在溫香面前。
溫香果然愣了一下,隨即有些慌張,嚥了口口水,緊張巴巴的看着許慎:“他這樣安排,不會是想……”
娶她吧?
這也來得太突然了!
她是要回去的啊!可絕不能像夢境裏那樣,跟他結了婚又拋夫棄子的離開他們。
她的良心肯定會痛的!
溫香想到這裏,騰的站了起來:“不行,我不能嫁給他!”
許慎神色稍緩,見她激動堅定的神色不似作僞,“先坐下,有話慢慢說。”
溫香只得又坐下來,卻坐立不安的扭動着身體,“大哥,我真的不能嫁給他!”
“你不歡喜他?”許慎開門見山的問。
溫香臉上一紅,垂了雙眼胡亂瞄着,抿了嘴不說話。
“既然歡喜他,爲什麼不想嫁給他?”許慎哪裏看不出她那小兒情態,其實心裏就是有宋南州的?
溫香咬了咬脣,重重嘆出一口氣來,誠懇又沉重的看着許慎。
“你知道我的來歷,我遲早是要回去的!”她加重語氣,“我一定會回去,就不能在這裏結婚生子留下牽掛跟羈絆,你明白嗎?”
許慎難得的愧疚了起來,她來到這裏,說到底,都是因爲他的私心之故。
“你一定要回去?”他問她。
溫香用力點頭,毫不遲疑。
“能告訴我爲什麼嗎?”
“爲什麼?”溫香一愣:“爲什麼要回去?因爲我本來就不是你們這裏的人,我不屬於這裏,不回去留在這裏做什麼?”
不回去她在這裏算什麼?她在這裏又能幹得了什麼?
她要回去,不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的事情?
許慎看着她微微發紅的眼眶,她神色嚴肅又認真,是真正在困惑。
她從來沒想過要留在這裏,她總說,你們這地界兒,你們這裏,我們那地界兒,我們那邊……涇渭分明!
即便她跟他能交心相談,她也很關心身邊的人,但的確,她從來都當自己是個旁觀者,從來也沒有將自己融入這個地方,融入他們這些人中。
就像她可以無視一切當着許老夫人打人,可以換身衣裳就從狗洞跑出去,可以毫不猶豫捨身救他……但同樣也可以毫不猶豫抽身就走——如果有能夠立刻回去她的世界的法子,哪怕讓她自殘自戕,說不定她都會毫不猶豫照做的。
她要回去的決心是如此堅定,只怕連宋南州,也根本留不下她來。
“你現在知道,宋南州費心安排這些,甚至肯答應我一切條件來託我安頓好你的用心,就是爲了娶你。”許慎一字一字慢慢說道:“你還是要走?”
溫香緊緊絞着手指頭,她用力咬住下脣,直將一排牙印深深地印在脣瓣上。
好半晌,她才低頭說道:“我要回去。”
猶如呢喃,卻依然無可撼動。
“你那邊,有什麼人在等着你嗎?”許慎也不知心裏是個什麼滋味,吐了一口氣後,方纔提着心問道,“你在那邊,可是已經成親生子了?”
“當然沒有。”溫香迅速否定,眼眸微黯:“我媽媽的忌日,我每年都會去看她。要是我不去,她會寂寞,也會擔心。她活着的時候爲我擔驚受怕,死了之後,我不能再讓她不能安心。我媽媽只有我一個女兒,我要是不回去,連祭拜她的人,給她掃墓的人都沒有。”
不是有人在等着她,是她心裏本來就有牽掛。
但她忽然又笑了起來,擡頭露出她晶亮亮的眼睛,“除此之外,我也掛念我們那裏的一切,什麼都很便利,比如我今天在京都,想要外出旅遊,我可以坐飛機坐地鐵,幾個小時就能到千里之外的地方。我想要喫南方的水果,再不用跑死多少馬匹累壞多少人,只要走出家門就能在水果超市買到各種各樣的水果,包括國外進口的水果。我想你了,隔着千里萬里一部手機就能聽到你的聲音看到你的臉,再不用千里迢迢送去書信,三五個月才能收到回信……”
溫香扳着手指對他說道:“我今天工作累了,不想做飯,可以網上點個外賣,就有飯菜送到我的家門口來。我想買東西,又不想出門去逛,只要有臺電腦,就可以買回任何我想買的東西,在我們那裏,一切都是高效便捷的。”
許慎聽得入了神,直到溫香停下來,他才困惑一般的敲了敲桌子:“你們那裏,就沒有不好的?”
“有啊。”溫香坦誠道:“地震、禽流感、毒奶粉、地溝油、霧霾……這些都是不好的。”
但這些不好的,都是她如今萬分想念的。
她在一個超前的、文明世界裏生活了那麼多年,突然落到比解放前還不如的地界兒,她再是逼着自己適應,也只是適應了這裏的衣物飯食而已。
他們這裏的規矩,跟她有什麼關係?
他們這裏的法則,她爲什麼要去學習?
她無法融入其中,也不願意融入其中。
許慎凝目看着她,她微微笑着,臉上滿是懷念。
那是她心心念念都想回去的地方。
許慎莫名覺得有些心堵,他竟有些同情起宋南州來。
“不早了,我讓人安排你休息。”原本還有許多話想要問,這一刻,許慎突然覺得說什麼都是多餘。
勸她留下不要回去?
那個世界那麼好,僅是聽聽,就連他都向往不已呢。
連宋南州都留不下她,他又算什麼?
……
許慎原本想着,帶溫香前去見許老夫人,但想着一心要走的溫香,許慎便獨自去了許老夫人的院子。
許老夫人剛用完早飯,下人們正往外撤碗筷。
見許慎這個時間過來,許老夫人略有些喫驚,關切的問:“可用過早膳了?”
許慎點頭,揮手令要給他送茶來的丫鬟下去。
許老夫人見狀,知道他有事要說,便吩咐屋裏服侍的人先出去。
許慎卻半天沒有開口。
許老夫人等了等,便索性先開口問道:“你一大早過來,可是要跟我談住進芙蕖院的那個姑娘?”
許慎半點也不意外許老夫人已經得了消息,聞言便點頭道:“那個姑娘叫溫香……”
他話音未落,許老夫人原本氣定神閒的神色立刻變了,她倏地坐直身子,雙眼猶如利劍一般緊緊盯着許慎,咬着牙一字一字的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許慎看着她瞬間豎起的這道攻擊並防備的屏障,不由得想笑,於是就真的笑了笑:“如果我說,就是你以爲的那個意思呢?”
許老夫人手裏的茶杯重重砸在了許慎腳邊,她呼呼喘着氣,紅着眼睛瞪着許慎:“我不許!你到底是被什麼魔怔了?因爲那個許溫香,你把好好一個家弄成了什麼樣子?許溫香許溫香!你離了那個賤人,是不是就活不了了!連找另外的女人也非要找個叫溫香的是不是?許慎,你太讓我失望了!”
“劉氏才死了多久,她是因爲什麼死的?因爲你跟那個賤人,那賤人也死了,好不容易都消停了,你怎麼就不肯讓我過兩天消停的日子!”許老夫人很生氣,氣的脖子上的青筋都暴突出來,她死死盯着許慎,憤怒又失望。
許慎到底也不想將自己的親孃氣死,見狀開口道:“母親何必動氣?我再如何,也不會將你視如性命的許氏門楣毀了的,您大可放心。這個溫香,是誠親王府世子爺託我照顧一段時間,過不久,大概就會離開的。”
溫香不想留下來,許慎就放棄了原本想要許老夫人認下她做親戚的打算。
許老夫人聞言一愣,“誠親王世子?”
許慎淡淡道:“是。”
許老夫人並不相信:“我記得你與他並無什麼來往。且那宋娉婷,不也出自誠親王府?你對他們那府裏的人不是很惱恨?怎麼還幫上忙了?”
越說,越覺得不對。
“這是兩碼事。”許慎並不打算解釋,只道:“人已經住進來了,我也只是知會您一聲,那不是您可以隨意打罵侮辱的對象,否則誠親王世子面前,我也交代不了。”
許老夫人再是內宅夫人,也知道有些人是得罪不起的。她頓了頓,才冷硬的說道:“我知道了。”
許慎就站起身來:“母親歇着吧,兒子告退。”
看着他冷淡的眉目,許老夫人又是氣悶又有些愧疚。
剛纔只是聽見那麼個名字,就發了一頓大火,確實是有些不應該。
可只要一想到好好一個家,就因爲那小賤人弄成了這樣——母子離心,夫妻反目,真真是隻要一想,她就恨得不得了。
這一切,都怪那該死的賤人跟她生的那個小孽障,若不是她們母女兩個,她跟自己的親兒子能走到眼下這般地步?
讓那賤人暴屍荒野,都不夠解她心頭之恨。
“聽說你着涼了,有沒有請大夫來瞧瞧?”許老夫人勉強壓住心頭的恨意,復又恢復了一開始的關切來。
只是這一回,她的關切很有些生硬。
“母親不必擔心。”許慎道:“不過小恙罷了。”
頓一頓,見許老夫人沒別的話,這才道:“兒子走了。”
許老夫人本還有一肚子的話想要叮囑,可看他冷漠的模樣,忽然之間也灰了心。
什麼時候,他們母子走到了眼下這個地步的?
……
許慎與溫香一塊用了早飯。
“大哥,我想出門轉轉可以嗎?”溫香有些忐忑的問。
許慎看她一眼,玩笑道:“你不會是想跑吧?”
“怎麼會?”溫香連忙擺手否認,只是眼底的心虛卻沒能逃過許慎的眼睛。
“你最好打消這個念頭。”許慎淡淡道:“別忘了,你沒有戶籍。在這裏,沒有戶籍會被抓起來,當奴才叫賣的。”
溫香打了個顫,“真的啊?”
她並不是真的沒有想過要跑,尤其想到許慎對她說的關於宋南州安排她進許府的原因後,她就覺得,不能再留下了——面對宋南州時,她總會不自覺地被他吸引誘惑,很容易導致立場不堅定的。
如果離他遠遠地,彼此冷下來,宋南州漸漸忘了她,她也不會再有所搖擺甚至愧疚,想必對彼此都好。
但一想到師叔就要來了,溫香只能按捺住一顆蠢蠢欲逃的心,等先見過了師叔再做打算。
什麼樣子的打算呢?
如果師叔沒有找到回家的辦法,那就換她去找,她也離開京都,大江大湖的去找一圈,說不定她運氣就比師叔好呢?
可現在許慎告訴她,沒有戶籍的人,要被抓去當奴隸賣。
溫香頓時就怕了,爲奴爲婢什麼的,她根本不是那人才啊,估計很快就會被人給打殺了吧?
她看着許慎,一副“你別哄我”的模樣。
許慎微微一笑,“你當我在哄騙你?我們這裏,做什麼都離不得戶籍,便是住店,出城,以及你去往別的地方所需要的路引,都離不開戶籍。你拿不出戶籍來,又能去哪裏?”
“那上次我不是住了客棧,根本不需要戶籍那些的啊……”溫香漸漸消了聲。
上次她偷溜出去,想來是許慎暗中將她的麻煩省去了,她才能住進客棧去的。
如果真是這樣,那她豈不是要被困在這裏寸步難行了?
“那,你們這裏辦理戶口什麼的,應該不會很難吧?”師叔也不是本地人,沒有戶籍肯定也不敢到處亂跑的,既然他能到處亂跑,那就說明他弄到了戶籍,他都能弄到戶籍,她請求眼前這個位高權重的相爺幫忙,那還不是小菜一碟兒?
“不難。”許慎微微一笑。
溫香鬆了口氣:“那就好。”
又腆着臉討好的對許慎笑:“大哥會幫這個小忙的哈?”
“你喚我一聲大哥,我替你辦些許小事,本是無可厚非之事。”許慎看着她:“只是你跑了,我卻要如何對宋世子交代?”
溫香:“……”
這的確是個大問題。
而且宋南州這人,她也算了解的,心黑手辣——對她當然例外,但誰能保證她跑了,他不敢動許慎呢?
她“啊”的叫了一聲,揉亂了頭髮,發脾氣似的蹬着兩隻腳:“不想了不想了,船到了橋頭再說!”
但戶籍這件事,溫香還是催着許慎幫她辦了。
……
許慎去書房辦公後,溫香就去看望還在臥牀養傷的杏花。
她對杏花也是十分愧疚的,當日要不是變成杏花,也不會用杏花的身體去爲許慎擋刀,杏花也就不會遭遇這無妄之災了。
許慎對“救命恩人”杏花也算得上十分盡心了,單獨撥了個僻靜的適合養傷的小院子給她住着,丫鬟婆子也撥了好幾個。
溫香帶了些點心信步走過去時,杏花正被人扶着起身來喝藥。
乍然見到個陌生女子走進來,杏花驚愕的瞪圓了眼睛。
溫香那一副“真好咱們又見面了”的神色只得趕緊收了起來,她也是看到杏花的神色之後,才後知後覺的想到一件事,如今的杏花,根本不認識如今的她。
雖然變臉變來變去的看似很好玩,但講真,只有自己認得別人,而別人完全不認識自己的那種感覺,還是很扎心的。
“姑娘,請問您……”杏花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溫香。
最開始的驚豔褪去後,她蒼白的小臉上就只剩下困惑了。
面前的溫香穿着最好料子的衣裙,頭面首飾亦是精緻精巧的貴重之物,一看就是出身很好的大家閨秀。可這樣的姑娘,怎麼會來她這個丫鬟的屋子裏呢?
杏花想破了頭也想不出原委來。
溫香一時之間竟也不知道該如何介紹自己,她是誰?她爲什麼會出現在許府?她跟許府有什麼關係?她爲什麼回來看望一個受傷的小丫鬟?
頓了一頓,溫香才笑着道:“我聽聞你就是那個奮勇救主的小丫頭,便想着過來看看,你的傷好些了嗎?”
她記得當日傷在了肩頭,目光所及,果然見杏花的肩頭纏着白色繃帶。
她暈過去之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也不知道杏花到底傷勢如何?這手臂還能不能像以前一樣活動自如?
見溫香目中關切真誠,杏花雖疑惑,卻還是照實說道:“大夫說我的傷沒有大礙,沒有傷到筋脈,恢復得好的話,對以後也沒有妨礙的。多謝姑娘關心。”
頓了頓,又不好意思的小聲說道:“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當時怎麼會撲過去救相爺,我一點印象也沒有。只是醒來過後聽身邊的人說起,才知道這事兒。我……我可能就是誤打誤撞。”
“你沒事就好。”溫香原本覺得有很多話可以跟杏花說,但瞧着杏花面上的恭敬與緊張,她忽然也就淡了談興,“那你好好養着,我過兩天又來看你。”
杏花受寵若驚,忙不迭的推辭,又要起身送溫香出門,溫香忙制止她,領着許慎重新給她配的丫鬟回去了。
一回頭,見杏花穿着單衣,還立在門口目送着,不由得輕嘆了口氣。
往後杏花這裏也不要隨便來了,否則就不是探病,反而耽誤她養傷。
可是,好寂寞啊。
……
宋南州忙了一天,一直有些心神不安的等着許府的消息。
可是等到天黑,也沒等到許府那頭傳出什麼消息來。
燈下的他忍不住皺了眉頭,對立在面前的福泉說道:“那麼許府多出個姑娘來,對外是如何說的?”
難道許慎沒能理解他的意思?
福泉回道:“隱約聽說是許相父親的故交之女,因家中遭難,前來投靠。”
宋南州眉心緊皺,心浮氣躁的掃了福泉一眼,“還有沒有別的?”
福泉搖頭:“沒有了。”
宋南州擺手令他下去,兀自坐着沉思。
他的意思,表達的還不夠清楚明白?
許慎怎麼會對外捏造出這樣一個……不合適的身份來?
遠房親戚也好,許老夫人的義女也好,都要勝過前來投靠的這個身份吧。
這樣想着,宋南州坐不住了,換了一身衣裳打算往許府去問個究竟。
卻不想,唐紹宗此時屁顛屁顛的跑了進來,興奮的大聲喊道:“宋大,師叔來了!”
宋南州腳步一頓,立刻上前打開門,薄脣一抿又迅速放鬆,“在哪裏?”
話音才落,就見個竹竿似的高瘦身影慢悠悠的走了過來。這人約莫三十七八歲,穿着簡單的藍布衣裳,衣裳也不肯好好穿着,非要將衣襬塞在腰間,腳下踩着雙磨破了的布鞋,一身風塵的迎面走來。
衣裳鞋子雖然寒酸,但臉上卻是一如既往的清爽。他就想起從前在九黎山上,師叔對他說起,男人也是要看臉的。
“兩位師侄啊,好久不見了,可想念你們的親親師叔啊?”來人笑眯眯的走到了近前,張開雙臂就要給宋南州二人一個大大的擁抱。
宋南州一如既往的露出嫌棄的神色,退後一步後,順手將唐紹宗推進了他懷裏。
師叔快樂的給了唐紹宗一個大大的擁抱,甚是熱情的拍了拍他的後背,“小夥子不錯,這幾年應該沒偷懶,比在九黎山還結實不少呢。”
唐紹宗被擁抱的不滿立刻煙消雲散,笑眯眯的回道:“不敢偷懶,我一直謹記師父的吩咐,日日苦練不綴呢。師叔這一路過來,很是辛苦吧?”
“辛苦辛苦,太辛苦了。”師叔抱完唐紹宗,又要去抱宋南州:“小州州,咱們也擁抱一個唄。”
“不要!”宋南州毫不猶豫的、斬釘截鐵的拒絕他。
他不滿的皺了皺鼻子:“臭小子,師叔真是白疼你了。還是小宗宗好,從來也不會嫌棄師叔。小宗宗,來,師叔給你帶了好東西,只給你,不給小州州。”
眼見着周圍的將士們紛紛露出震驚的難以置信的目光來,別說宋南州,就連唐紹宗也受不了了,急忙拉着師叔進了屋:“師叔,咱們進屋再敘,您還沒喫飯吧,我這就讓伙房那邊給您做幾個菜,咱們叔侄幾個好好喝一杯。”
他纔剛暗笑完宋南州的“小州州”三個字,冷不防就到了他自己這裏——想自己偉岸瀟灑的男青年一枚,配個小宗宗的稱呼,真是……一點都不酷帥了!
“師叔啊,咱們打個商量唄。”見宋南州不說話,唐紹宗只能湊上去哄着正在包袱裏掏東西的師叔,“能不能別當着人叫我小宗宗啊,多損我的男子氣概,您說是不是?”
師叔非常好說話的樣子,樂呵呵的點頭道:“好好好,當着人不叫,咱們揹着人偷偷的叫。”
唐紹宗垮着臉,揹着人偷偷的叫也不好啊。
“來,小宗宗,這是師叔給你帶的禮物,你看你喜不喜歡?”也不知道他那大包袱裏頭都裝了些什麼,反正他掏了半天之後,才掏出個東西來,塞在苦着臉的唐紹宗手上。
唐紹宗低頭一看,手裏被塞了個黑不溜秋的東西,硬硬的、扁扁的,看不出是個什麼玩意兒,仔細一聞,還有些青草味兒似的。
難不成是什麼金貴的藥材?
唐紹宗低頭聞了聞,又看宋南州一眼。
宋南州抱着手臂,無動於衷的站在那裏,面無表情的看着他們。
求助失敗的唐紹宗只能抱着那黑疙瘩問端了茶壺狂飲的師叔:“師叔啊,這是什麼東西?怎麼這麼……奇怪?”
又醜又奇怪。
師叔灌了一氣水後,慢條斯理拿帕子擦了擦嘴,這才一臉深沉的說道:“這可是好東西啊,關鍵時候救了我的命,可說是我的救命恩人,爲了留個念想,我就帶了一個回來,看到它,就能想到它們如何救了我的命——”
“所以這是?”唐紹宗心裏頭升起了不好的預感,這個不着調的師叔,從小到大他可沒少被他捉弄整蠱。
“哦,這是牛糞啊,你沒見過啊?”師叔終於揭開了答案。
唐紹宗臉色大變,唰的一下將手裏的幹牛糞丟了出去,氣的漲紅了臉,死死握着拳頭叫道:“師叔!你這個爲老不尊的臭老頭!”
師叔頓時大怒起身,一腳踩在凳子上,一手指着唐紹宗:“你個臭小子,你說我是什麼?臭老頭?你給我看清楚,有這麼玉樹臨風風姿卓然的老頭兒嗎?”
唐紹宗“呸”一聲:“什麼玉樹臨風風姿卓然,你個臭老頭都沒有照過鏡子?這兩個詞你跟那一個搭了邊兒?”
又哭唧唧的撲到宋南州身邊:“宋大,你看師叔,他又爲老不尊老不正經了!”
“小州州,你來評評理,這個不孝的臭小子竟然說我爲老不尊?怎麼,我很老嗎?我看起來很老嗎?我可是用了我自制的養顏膏,我這臉比你們兩個臭小子還白淨細滑呢!說我老?真真是氣死我了!”
宋南州看着眼前這熟悉的雞飛狗跳的畫面,終於無法再置身事外,頭痛的揉了揉額角,他格擋住要衝過來教訓唐紹宗的師叔,轉頭吩咐唐紹宗,“你去看看飯菜做好了沒有?”
唐紹宗一轉身就溜了,攤上這樣的師叔,他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虧他剛纔見了他還高興的了不得,畢竟多年沒見了,還以爲他長了年紀之後,人也會跟着成熟穩重起來。
果然對他的期待太高了,唐紹宗忿忿的想!
……
見唐紹宗跑了,師叔也一屁股坐了下來,架了個二郎腿搖搖晃晃的問:“小州州這麼着急要我進京來,可是有什麼事情需要師叔幫忙了?”
宋南州並不急着將他這邊的事情告訴他,而是問他道:“師叔爲何要送幹牛糞給唐四?”
“這雖然是一坨幹牛糞,可是在我眼裏,這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啊!你們兩個臭小子,對師叔的救命恩人不敬,那就是對我不敬,等我回了九黎山,少不得要在師兄面前告你們一狀——有這麼對師叔的救命恩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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