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這就是命
可她手腳無法動彈,想用上五指敲擊木板,才發現她的指頭都被人服服帖帖的牢牢綁在木板上,她連曲手指的動作都做不到。
不能用手,那就用頭。
可等她要用之時才發現,頭竟也動不了——她的脖子上套着一條柔軟的布條,將她的頭也固定的死死的,除了能左右轉頭,她根本做不到擡頭撞擊木板來發出響動引起人的注意。
脖子上的布條綁的十分有技巧,她若不掙扎不動彈,壓根感覺不到脖子上有東西束縛着,但只要一動,那布條就跟活了似的,將她的脖子勒的緊緊的。
溫香先還不信邪,直到被那布條勒的兩眼翻白險些閉過氣去,她纔不敢再嘗試了。
可見,綁她的人早將所有她能做到的求救方法都想到了。
溫香心裏一陣絕望,這一次估計沒有上次運氣好了。
但很快,她聽到了宋南州的聲音。
起源於那個自稱莊子的管事的不住哀求:“官爺啊官爺,可不能這樣,這草料弄散了,一會裝車又是樁麻煩事。手下留情啊官爺。”
見搜查的官兵壓根不理會,那管事急出了一身的汗,他往場中一掃,就看到了宋南州,這滿京都,也沒幾個人不認識這活閻王的,雖然很害怕,但還是上前哀求道:“世子爺,小的真的沒有犯事,我們家老爺也是本本分分的,您……您就看在我們老爺的面上,高擡貴手,高擡貴手啊。”
像是知道宋南州不相信他一樣,他又急急的絮絮叨叨的說道:“我們家大人爲官清廉,救助過不少人,前些日子,我們家夫人跟少爺還去城裏的積善堂幫忙了,別的夫人們都只是出銀子,我們夫人卻是事事親力親爲。世子爺,我們老爺夫人,一家都是好人啊。”
“就是前兩天來莊子上,看見一條餓的皮包骨的狗,我們少爺都命我們將狗撿回去好生照料。這麼善心的主人家,對我們底下的奴才也好,但規矩卻約束的很緊的,我們主子不會作奸犯科,我們這些下人就更不敢了啊。”
那邊搜查的人嫌掀草料太過麻煩,如若草料堆裏當真藏着東西,用刀來刺探豈不是更快?
於是就有人抽出刀來往草料裏刺。
宋南州眸色一緊,斷喝道:“住手!誰讓你們動刀的?”
那幾個官兵嚇了一跳,見宋南州猶如喫人一般的瞪着他們,又是害怕又是委屈,其中一個人就道:“世子爺,這牛車沒什麼問題。”
方纔宋南州與許慎猝不及防,有好幾個官兵都對着草料動了刀子,倘若這草料下頭真藏了人,只怕已經被刺中,且刀刺下去,若是有異樣,也是瞞不住的。
許慎盯着那累的高高又厚厚的草料看了一眼,對宋南州小聲說道:“這草料底下藏不了人,若真的將人藏在下面,草料也能將人壓死了。”
其實宋南州也知道,這牛車一目瞭然,並沒有什麼玄機的樣子,要藏一個大活人在草料底下,是根本不可能的。
“況且這人說得出自家的主家,想來也錯不了。”許慎看一眼後邊排起的等待出城的長龍,微微蹙眉,“這頭鬧的太厲害,只怕陛下那裏,真沒辦法善了。”
沒有旨意就敢私自調用軍隊,光這一項,就夠宋南州喝一壺了。
“況且我覺得,人多半還在城裏。”他意有所指的說道:“宋姑娘這邊絆着我,那邊人就出了事,這件事,多半還是要着落在宋姑娘身上。”
許慎想的沒有那麼複雜,他認爲是宋娉婷嫉恨溫香,故而故意絆着他,讓人抓走了溫香,因此要找到溫香,還是要逼問宋娉婷。
但宋南州偏偏鬧的這樣大張旗鼓,又撇開宋娉婷不管,許慎是有些惱火的。
此時宋南州揮了揮手,命檢查的官兵放行。
牛車重又緩慢的啓動,身後跟着牛與羊羣,熱熱鬧鬧的出了高大的城門。
溫香察覺到身下的動靜,無聲的嘆了口氣。
命啊!
這就是命啊!
先還想瞞着宋南州跑路,結果倒好,不等她跑,先就被人抓住了。
搜查還在繼續,但一隊人馬飛快的跑了過來,來人是禁衛軍的打扮,一下馬就對着宋南州拱拳說道:“世子爺,陛下急召!”
……
牛車一路晃晃悠悠的行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停了下來。
溫香此時已經平靜了下來,錯過了最佳求救機會,再心急也沒有用,還不如保存了體力,等着綁匪來。
一開始她跟許慎的想法是一樣的,直覺認爲這起綁架案跟宋娉婷脫不了關係,但牛車直奔城外,溫香就覺得不對了——宋聘婷因愛生恨綁了她,沒道理不折磨羞辱她一番就將她送出京都,這種小姑娘,得意也好,泄憤也好,都要當着面才能更痛快。
既然不是宋聘婷,溫香就想到了之前想要把她搶走的西域人。
立刻就打了個冷顫,如果真的是這人,那他如此緊盯着自己,不管自己是扳指還是人,他都不放棄不拋棄的,到底是要做什麼?
而且,她從扳指變成人的祕密,知道的人五根手指頭都數不完,他又是怎麼知道的?
是不是老早就有一張網張在了她的頭頂上?
這一路上溫香想了很多,也驚慌忐忑了半天。但當馬車停下來,周圍的腳步聲漸去漸遠,溫香反而不急了,這麼大費周章的搶她綁她而不是乾脆殺了她,可見對方不是衝着她的命來的。
既如此,她只要等着對方露面,說明他所求就行了。
有人開始拆卸草料。
過了一會,草料似乎卸完了,緊接着,耳邊傳來撬箱子一樣的聲音,很快,有人動手解開溫香手腳上的束縛。
溫香的手一得了自由,便迫不及待的扯開了眼睛上的黑布,長時間的遮擋令她甫一見到光時,下意識的擡手擋了一下。
過了片刻,她移開手,先還濛濛的視線逐漸清晰。
這時候,已經是夜裏,夜色如墨,而她剛纔看到的光,是火光。
圍着她的一圈人手中舉着火把,沉默的將她圍在當中。
這些人都作黑衣黑巾蒙面的模樣,並不是城門口聽到的什麼莊子管事的樣子。
當中的那一個,果然就是當日搶走她的那個西域男人。
他見她望向她,便微微一笑:“你不必害怕,我不會傷害你。”
“呵。”溫香冷笑,將手舉起來,手腕露出來,用那兩條新鮮的勒痕嘲笑他,“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爲什麼要抓我?”
“我原就說過,要帶你回西域,上一回讓你走脫,我很難過,還好這一回沒出什麼意外。”他仍是笑笑的模樣,似沒瞧見溫香手腕上的勒痕,“你躺的有些久了,要起來活動一下手腳。”
他這般雲淡風輕,卻令溫香心頭大震——這個人,他果然知道她是扳指變的!
溫香強忍心頭不安,坐起身來,她這才發現這輛牛車的玄機。
原來這牛車當中竟造了個夾層,她身體嬌小,就算呈大字型的躺在上面,也仍有富餘的地方,她的四面都釘上約莫十釐米高的木板,最後上面的木板一遮,再往上堆上厚重的草料,而牛車外頭則什麼都看不出來。便是檢查,只要沒有將草料全部卸下去,也根本不會發現這其中的玄機。
這其實也是很冒險的,倘若宋南州之前堅持將草料全部卸下來細細檢查,這輛車立刻就會暴露。
可當時城門口等着出城的人衆多,又加上那個趕車的管事,能說出那麼多關於主家的事,並不容易引起人的懷疑。種種因素之下,到底還是讓官兵放行了。
這也說明,這個男人十分膽大心細。
這回想要從他手上逃出去,只怕不容易。
“有喫的嗎,我餓了。”溫香坐了一會,才起身。
她一邊說話,一邊環視一圈周圍的環境,心下又是一沉。
周圍黑梭梭的一片,雖然有火把,但在這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的玩上,溫香又失去了透視眼的加持,此時只能憑耳朵聽,耳中聽得樹葉簌簌聲,一陣接着一陣,猶如聲浪一般,也聽到了夜梟發出的桀桀怪聲,十分滲人。
由此可推斷,他們現在停留的地方,是在一片偌大的林子裏頭。
這人並不急着趕路,卻在林中停留,這是什麼意圖?
“爲避人耳目,我們弄到的食物不多,只有水和饅頭,姑娘莫要嫌棄纔好。”這樣說着的時候,這人竟真的很是歉意似的,親手將饅頭和水囊遞到溫香面前。
溫香擡眼看他,他笑吟吟的,跟第一次見到他時一模一樣,彷彿十分和氣,很好說話的樣子。
連這歉意,也帶着十足的真誠。
溫香接過水和饅頭,慢慢的咬了一口:“你不會告訴我,這到西域的路上,就只准備了饅頭和水吧。別說我不愛喫饅頭,就算真的愛喫,也不能天天喫頓頓喫的。”
“這個是自然。”那人連忙說道:“只是這幾天要委屈姑娘,待安全了,姑娘想喫什麼都可以。”
溫香挑眉,故意找茬道:“這麼好說話,可不像是對待肉票的態度啊。”
“肉票?”那人聞言輕笑道:“姑娘想多了,姑娘怎麼會是肉票,你是我們的貴客。”
“呵。”溫香又是一聲冷笑,毫不留情的嘲諷道:“那你們對待貴客的態度,還真是令我大開眼界呢。只是我這個‘貴客’是這樣的待遇,還是你們國家所有的貴客都是這待遇?那得是多缺心眼的人,纔會想要當你們的‘貴客’?”
那人也不生氣,笑笑道:“姑娘消消氣,這一切都是權宜之計,若不是這樣,又怎能請得動姑娘大駕?姑娘不必生氣,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回去嗎?”
溫香霍的擡眼盯住他。
那人依然微笑着,目光是篤定又溫和的,“姑娘幫我們一個忙,我們就會送你回去。”
溫香眯眼,這人這麼快就打出了底牌來,只是這底牌,到底是真是假?
如果他口中的大巫真的是那個詭異的老和尚,他費了那麼大的勁兒將自己弄到這裏來,又怎麼會輕易就將她送走?
溫香不信他說的話,但又忍不住的動搖起來。
萬一,他說的是真的,那個老和尚真的有辦法將她送回去呢?
“真的?”溫香很快自激動中平靜下來,用狐疑的眼神看着那人。
“姑娘如此聰明,我若欺騙於你,你一眼就能看出來,失去你的信任,對我可不是什麼好事。”那人耐心說道,言行舉止之間,客氣又恭維,明明白白有着討好溫香的意思,卻又讓人覺不出一絲半點的諂媚來。
連恭維都這麼的不動聲色,這樣的人豈會是什麼簡單角色。
溫香點點頭,裝作全然信任他的樣子,“那你叫什麼名字?又是哪裏人,想要我幫你們做什麼?”
“姑娘可以稱呼我恆止,童恆止,這是我的中原名字。”他頓一頓,見溫香點頭,才又接着道:“我們國家,在西域算不上大,人稱姑墨,不知姑娘可聽說過?”
溫香很乾脆的搖頭:“沒有。”
童恆止也不在意:“因是小國家,又常年內亂,比不得大周這般地廣物博,姑娘沒聽說過也是正常。至於需要姑娘幫的忙,其實我也不大清楚,因這是大巫的命令,我們也不能多問。”
“大巫?就是當初將我弄到這裏來的那一個?”溫香問他。
他這樣有問就答,半點不勉強不躲避,讓人想要疑心戒備都無從疑心起。
不過,溫香無論如何也不相信他真的不知道那個莫名其妙的大巫要她做什麼,他只是不肯告訴她罷了。
“是。”童恆止說。
溫香努力的回想了想,她跟那老和尚,只有一場交談,就是那老和尚將一碗血兜頭倒在她身上之前,跟她進行過一場簡短的對話。
他知道她不是原先的那個魂靈,原先那個魂靈指的自然就是許溫香。但是他又說,他費了很大的勁才把她招來,懶得理會她到底是誰——所以他原先要用的人其實還是許溫香,因爲許溫香招不回來了,陰差陽錯之下把她給弄了來,但他當時,是明明白白的告訴她——回不去了!
我了個大草啊!
果然這個人就是想把自己騙到什麼姑墨去,不知道要怎麼加以利用。說是能送她回去,也不過是利用她想要回去的心情,來哄騙她心甘情願不吵不鬧的跟着他走!
爲今之計,就是敵動我不動,假意相信他,順從他,等他放鬆戒備之時,再逃爲上策!
……
皇宮之中。
夜已過半,張公公提着宮燈往廊下看了看,見那團黑影還一動不動的跪在那裏,心裏又急又擔心。
“世子爺啊,您就聽我一句勸,快歇着去吧。老奴已經讓人將您以往住的蘭亭殿打掃好了,您好好歇一晚,有什麼話,明日再同陛下說。”
“公公的好意我心領了。”宋南州卻仍然只有這一句話。
張公公皺着眉頭,又是嘆氣又是焦急:“世子爺,陛下的性子您還不知道?您如今前程正好,武驤營也一天好過一天,陛下很看好您,還跟朝中大臣誇口,道是今年的秋獵,說不定武驤營真有好的表現。您眼下這般,叫陛下如何不震怒?”
張公公想起下午景帝那場怒火,到如今都還心有餘悸。
也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子,竟令得這一貫心有成算的宋南州如此不管不顧,不但私自下令嚴查,無令調遣軍隊,鬧的人心惶惶,半點沒有平常的謹慎與沉穩。
陛下召見,就是給他機會自辯。偏他什麼都不說,只說要陛下解除他武驤營指揮史的職務,他要出京去追人,追一個女人!
爲了一個女人執意要辭去官職,放棄前程,景帝當時就氣了個仰倒,再不似平時那般縱容,將案頭的東西全砸他身上,猶不解恨,下令他跪到殿外去反省,什麼時候想通了,什麼時候再起來。
這一跪,就跪到了現在。
張公公很是頭痛,說了半天,宋南州仍是一聲不吭。
“世子爺,您就去跟陛下服個軟,爲着個不相干的人,倒壞了您跟陛下的情誼,這……您好好想想,這值當不值當?”
“公公不必再勸,她並不是不相干的人。”宋南州沉聲說道:“我已同陛下說起,她是我要娶的人。她如今不見了,我若不設法將她找到救回來,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事到如今,他竟還是這樣說。
張公公忍不住又是一嘆,搖了搖頭,終究還是提着燈,又慢慢的回了內殿。
他輕手輕腳的的進去,打量着若是景帝已經睡着了,就趕緊退出來。一進去,聽見景帝在龍牀上翻身嘆氣的聲音,就知道他還沒有睡。
景帝聽見動靜,起身板着臉問道:“那臭小子回去歇着了?”
張公公搖頭道:“世子爺不肯走。”
景帝臉色更加難看,一巴掌拍在龍牀上,連牀幔都顫動了起來,“那就讓他跪!朕倒要看看,他到底能跪多久!”
“陛下息怒。”張公公連忙跪下來,“世子爺至情至性,您也是知道的。今日……爲着個女子他鬧出這般動靜,又與您頂撞,確是他的不是。只是……只是您也知道,這些年,世子爺對其他女子都不上心,就連建安侯府的七姑娘,他也不肯娶。如今好不容易肯上心了,這自然就……就比旁人更着緊些,這也是性情使然的緣故。”
見皇帝仍是氣哼哼的模樣,張公公壯着膽子說道:“實則,世子爺這赤子之心,也與他母親如出一轍,您說是不是?”
景帝冷笑道:“你這老東西,如今膽子是愈發的大了!”
張公公嚇得連聲求饒:“奴婢不敢,奴婢不敢……是奴婢逾越了,求陛下饒命!”
見他誠惶誠恐拼命求饒的模樣,景帝一肚子氣也散了不少,他盤腿坐在龍牀上,淡淡道:“罷了,朕便饒恕你這一次。”
張公公抹着冷汗磕頭謝恩:“奴婢謝陛下。”
如此,是不敢再多說一個字,唯恐又惹了景帝不快。
“你怕什麼?”景帝乜他一眼:“你這老東西跟了朕一輩子,朕若當真要棄了你,早讓你人頭落地了。”
張公公忙陪着笑:“奴婢愚鈍,多虧了陛下恩義厚重,才能容得下奴婢此時在您跟前說渾話……”
“行了,你那話倒也沒有錯。”景帝就嘆了口氣:“當年若非阿喬拼死相救,朕又如何會有今日?阿喬亦是赤子之心,纔會不顧一切率人搭救於朕。阿州是她的兒子,自然是像足了她。只是……”
景帝面上那因想起大喬氏而浮現出的柔情隨之消散,沉眉道:“一個說不出來歷身份的女子,他竟就上心至此,不惜丟下好不容易帶出來的武驤營。這叫什麼話?他母親昔年是爲大義舍小情,他呢,他分明就是爲了那點小情小愛……簡直連他母親的顏面都丟了!”
又氣恨那個令宋南州如此的女子,咬牙切齒道:“那女子死在外頭最好,就算有幸回來了,朕也不會允她活着!一個被擄走的女子,還有何清白可言?她若是個貞烈的,就該一頭碰死了纔是。”
說着這話,景帝的神色愈發陰狠起來。
張公公心裏一凜,知道此事再無轉圜,心裏愈發替宋南州擔心不已。
……
溫香會如景帝所言那般貞烈的將自己碰死嗎?
當然……不會啦!
她此時並不知道京都皇宮發生的事情,也不知道宋南州爲了她在宮裏跪了一整夜之後,仍舊得不到景帝批准他出宮尋人的請求後,拖着跪的麻木了的雙腿黯然離開了皇宮。
她此時躺在疾馳在夜色中的馬車裏,睡的很是香甜。
她表現的太順從,不哭不鬧,也沒有半點想要逃跑的意思,就在童恆止的眼皮子底下,抱着被子睡的安然的不像話。
以至於童恆止一直盯着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總覺得,她不像是這麼聽話又輕信他人的人。
那麼,她是打算以靜制動了?
童恆止想明白這一點,微微一笑,終於放心的合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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