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转到主要內容

第 2 节 宋圆圆与魔法水晶鞋(中)

作者:砚篱不离
待到我在纸上写完最后几個字,天空已经开始吐露鱼肚白。

  明天,噢不应该是今天,王子就会拿着水晶鞋满城找那個昨夜与他共舞的女孩。

  我走到窗台边,看了一眼亮着灯的柴棚,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虽然不太喜歡辛德瑞拉,但她毕竟是吃了许多苦,能過上幸福生活确实是来之不易。

  只不過,這种看似完美的婚姻,也不一定幸福美满,也许,這只是一章落幕,一章又起。

  合上给孩子们读的童话书后,就该轮到大人收拾残局了。

  我实在是困的厉害,两只眼皮打架打的天翻地覆,我挣扎了一会,還是决定先回床上趴一会,毕竟按照童话发展来讲,今天遇到的事,又将是烧脑一箩筐。

  窗外,鸟儿开始叽叽喳喳,我躺着听了一会,思绪便不知道飘去了哪。

  我睡眠质量并不好,连做的梦都拖泥带水,粘稠可怖。

  睡醒时惊心动魄,睡着时身不由己,這次的梦魇则是我穿越以来最严重的。

  還是千篇一律的那個噩梦,我想逃出梦裡那只枯木般抓住我的手,却无论如何都挣扎不掉,只能任由他撕烂我的衣服,将我一点一点吞噬,万籁寂静裡唯有眼泪无声掉落。

  我恨自己這幅沒出息的样子,哪怕是在梦裡。

  一旦我半梦半醒间有了這种想法,我便很难控制自己清醒,我知道我该醒了,但无论如何都唤醒不了几乎昏厥无力的意识。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直到一声凄厉马鸣从楼下传来,轰隆闯进我耳畔,我這才从混沌梦境裡清醒了些许,努力睁开了眼睛。

  沉重呼吸声和压抑心跳声回荡在房间裡,我只是愣了片刻便马上跳下床,冲到窗台口。

  在门口隔着不远,我便看见刚刚那声音的源头。

  是一匹马,那匹马穿金戴银,头上還有红色绒绒球,毛色极好,四肢匀称漂亮,高达威武。

  品相這么好的马,不难猜出它出自宫廷那這么說,王子已经找进辛德瑞拉家裡面了?!

  我赶紧转身出门,来到二楼楼梯前向下看,正巧看见昨晚那個金发紫眼的傻王子往家裡跨,而一旁的继母和安娜塔莎眼睛都看直了,露出一脸「哇你快看這個行走的人名币!」的表情。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又回头看了一眼楼下柴房,這一眼,我一身冷汗直接出来了。

  刚刚還亮着灯的柴房此刻黑漆漆一片,安静的不得了,一点人声都沒有。

  我转過身,飞快往楼下冲,气的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我是傻逼嗎?居然在這么关键的时刻醒不過来?

  我抓紧時間跑进柴房,却发现裡面空无一人,但地上散落的些许烛灰告诉我灰姑娘离开并沒有多太久。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看见前几天整整齐齐的柴垛有些散乱,我快步走上去查看,发现其中還断了几根,那嫩黄色的切口崭新裸露在外,我便更加确定自己的推断。

  辛德瑞拉,一定是被抓住囚禁起来了,這些断裂的木头便是她挣扎的痕迹。

  我起身往外走。

  难道是我昨晚骗国王自己是灰姑娘教母的事应验了嗎?

  你看我现在干的事不就是什么类似于「守护我們最好的灰姑娘」类似的破事嗎?该出场的不出场,偏偏得我這個反派去确保整個童话的进行。

  唉。

  唉!

  虽說我记得有一版《灰姑娘》就是辛德瑞拉被囚禁,最后被拿了钥匙的小鸟救出来的,按理說,我不用操心這事就会有人解决,可既然发生教母缺席的事情,我沒有理由不担心,小鸟也会咕咕咕啊。

  我穿過走廊时,透過不远处客厅的落地窗,正好看见王子从盒中拿出水晶鞋,递给坐在贵妃椅上的安娜塔莎,继母就站在不远处,她看着二楼阁楼,嘴一张一合的,应该是在喊我的名字。

  留给我的時間不多了。

  我深吸一口气,回忆起我之前读過的那些囚禁类文学名著,最后锁定了一個最有可能的回答。

  地下室。

  sm万年经典囚禁场所。

  等到我一溜烟冲进地下室时,果不其然,阴森森的酒窖不知何时被上了锁,只剩下上面铁丝缠绕而成的小窗户,能隐隐约约看到裡面人影闪动。

  「辛德瑞拉?」

  我攀住窗户朝裡喊到,很快,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张哭到浮肿的脸从窗户下飘出。

  灰姑娘头发乱七八糟的,见到是我,哭得更激烈了。

  「呜呜呜呜杜苏拉姐姐救我」

  我怎么救你啊,饶是我再全能我也沒学過开锁啊。

  「你现在能召唤小鸟嗎?能召唤出来的话,赶紧让它们偷」

  我话還沒說完,自己也清晰意识到我问了多蠢的問題。

  這黑漆漆的地下室哪来的鸟啊我去。

  「你能跟老鼠或者壁虎沟通嗎?」

  灰姑娘哭的更伤心了。

  「我不会啊呜呜呜呜」

  「好好好,不会就不会,你别哭了。」

  灰姑娘的哭声却丝毫不减,封闭地下室形成的回音差点把我脑壳都晃炸了。

  「憋哭了成不?!哭啥啊!快点想办法出去啊!」

  在她经久不衰的哭了将近一分钟后,我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声音大的整個房屋都在共振。

  我再次感慨,身为反派的我真是干啥啥不行,大吼第一名。

  灰姑娘像上次那样被我吓了一大跳,嚎啕哭声总算变成若有若无的呜咽。

  我上前用力摇晃了一下酒窖的门。

  不知是不是因为年久失修,那扇门并不牢固,竟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我欣喜若狂,马上对着裡面的灰姑娘大声道。

  「赶紧的,听我口令,跟我一起撞门,指不定能出去。」

  灰姑娘显然是愣了一下,也是,毕竟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不仅沒有技术含量,而且還破坏公物,一点也不符合公主行为。

  可時間来不及了,我已经听见地面上继母的呼唤声了。

  我咬咬牙,不管三七二十一,自己尝试着用力撞了一下门,那一瞬间,门扑簌簌的抖落了一地碎屑,发出的哀鸣更加凄凉。

  见状,我立刻大声呼唤灰姑娘来撞门,但她一直躲在角落,不敢看我。

  在我又要开启狮吼功时,地面上忽然传来交流声。

  隔的太远,闷闷的,听的很不真切,但我依然能隐约听出,那是王子的声音。

  「女士,如果你们家中沒有女儿来试鞋的话,我就要走了。」

  继母尴尬的陪笑声传来。

  「殿下稍等,我另一個女儿很快就過来了,還請您回去坐坐。」

  不知为何,撞门撞到头脑发热的我在那一霎那冷静了下来,什么东西在我脑海中缓慢浮现。

  现在有两個办法摆在我面前。

  第一個是我上去求助王子,告诉他灰姑娘在地下室,让王子出马救她出来。

  第二個方法是我冲出去试鞋子为灰姑娘争取逃出的時間,可是,我不在這裡,她真的敢做出破门這样出格的行为嗎?

  任何习惯是从小养成的,包括软弱和不肯定。這不是她的错,但无论如何,這确实是客观存在着的一大問題。

  我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自己最平静的声线对着那小小铁窗道。

  「辛德瑞拉,我知道這么做对你来說很难但是,现在只有靠你自己才能救你自己。

  這一次,沒有我,沒有小鸟,沒有教母,沒有王子,只有你一個人。尝试着撞一下這扇门,用力撞它,也许并沒有你想象中那么痛呢?

  你可以選擇不撞,我不逼你,你想摸索,适应暗无天日,我无法阻止你,但是,如果你還眷恋眼前的光,那就撞碎它,要么就一直往下堕落,要么就放手一搏,夹在中间,渴望着却又不敢,才是最可怕的。」

  說完這些话我转身就走。

  我大可以選擇第一种方法直接向王子求助,可是我不想那么做。

  因为我想到了昨晚我写在那张纸上的各种推断和结局。

  這场童话注定不简单,而我身为反派,无法站在這個低劣位置上扭转操控,但如果作为主角的她,在這种时候都怕的不敢尝试着往外踏出一步,接下来面对的事情也许会更沉重,更孤独。

  我承认我在赌,赌她能勇敢一次。

  我从地下室走出,猛烈日光全盘泼在身上,视线所及处之皆是惨白。

  我忽然感到浑身疲惫。

  现在,我得尽快去拖住王子,至少能给她多留点選擇的時間,至于她能否破门出来,還是得看她自己,我无法替一個完整的人做任何决定。

  我理了理裙摆上的灰尘,三步并作两步走出酒窖,来到客厅。

  王子坐在一旁沙发上,看着我,绅士礼貌的笑了笑。

  继母见我进来,似是长长出了一口气,她来到我身边,扶着我坐下。

  「殿下,這就是我的第二個女儿,特别漂亮对嗎?她的脚娇小玲珑,一定能穿进那双水晶鞋的。」

  娇小玲珑?杜苏拉可是从你肚子裡出来的,我有几斤几两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我這吨位,還小巧玲珑?

  我忍住笑,规规矩矩行了個礼。

  「殿下,您好。」

  我抬头时正巧撞见王子盯着我看,那双紫色眼睛带着一丝复杂情绪,却很快一闪而過,取而代之的是傻白甜一样的笑。

  电光火石,那样的眼神裡,我仿佛看到了第二個国王。

  但现在,我就算意识到事情不对,也只能先完成手上的事情。

  「你随你母亲去楼上换鞋吧。」

  我礼貌点头,跟着继母一前一后上了楼梯,這才刚刚关上门,继母就急匆匆冲到我面前,替我换上那只鞋子。

  很可惜,我脚后跟太肥,挤进去一半就卡住了。

  继母见状一下子就急了,我都不知道她从哪掏出一把刀,直接塞进了我手心裡。

  「来吧!我的姑娘,砍掉后脚跟,成为王后,你后半辈子就都不用走路了!」

  這什么歪理?那我要是砍了也当不成王后后半生你背我走路啊?

  「安娜塔莎是不是大脚趾穿不进去?她砍了嗎?」

  继母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那個废物,柔柔弱弱半天下不了手,我养她這么多年有什么用?」

  她說着說着转過头,面带笑意看着我。

  「可是你,杜苏拉,你不一样啊我的孩子,妈妈相信你有這個本事砍掉自己的后脚跟」

  她话還沒說完,就被我毫不犹豫的呸了一口口水。

  虽然沒什么素质,但解恨。

  這什么狗东西?這天下有你這么当妈的?我看你也是杜苏拉和安娜塔莎后妈吧?

  「你你敢吐我口水?!」

  我举起那把小刀,用尽全力朝木桌砍去。

  一声巨响传来,那把刀半截刀片都沒入那张木桌,剩下铁制刀柄在轻微的左右颤抖。

  「如果母亲想享受荣华富贵,自己砍自己的脚就好,還省的在這跟我吵架。」

  继母显然沒想到我会這么黑着脸骂她,好半天才回過神来。

  「你到底知不知道?!当上王后是多么多么尊贵的事情?你真是气死我了!我怎么生出你這样不求上进的东西!」

  「当上王后的女孩只能有一個,照你這么說,那剩下的姑娘就活该自卑了呗?」

  继母勃然大怒,眼看着她就要朝我扑過来了,门却在這时被人扣响。

  「請问,杜苏拉小姐的鞋子换好了嗎?」

  继母拔高的声音一下收住了,她尴尬咳嗽了两声,连忙对外面回应道。

  「殿下,我們這就出来」

  我悄悄移到窗台,低头看了下地下室门口。

  可惜,一点动静也沒有。

  唉,算了,那我就只能勉为其难的再拖久一会儿吧,希望這丫头能加把劲。

  继母正打算去开门,我一闭眼,一咬牙,一脚就往桌上撞。

  就在她打开门的一霎那,我也同时发出一声哀嚎,差点就摔在地上。

  王子从半开的门中,惊讶看到了蹲在地上,几乎缩成一团的我。

  「杜苏拉小姐,您怎么了?」

  我忍住脚踝传来的剧烈疼痛,轻声道。

  「殿下,我刚刚穿着水晶鞋走路时,不小心把脚崴着了,现在我脚踝肿了,一时半会也不能重新穿进去,能麻烦殿下多等一会嗎?我让继母去拿冰敷一下,应该很快就能消肿了。」

  王子有些将信将疑,但我把裙摆往上一提,露出已经开始发红的脚踝,他便点头应和下来。

  這下轮到继母懵逼了,看我的眼神都像在看傻逼。

  也是,刚刚還和她吵架吵的义正严辞的女儿,怎么现在又一下想出這么阴這么狠的招?

  奶奶的,你以为我想啊,我撞的不疼啊。

  继母很快指挥下人拿来了冰块,我的脚踝连到脚背,都不负众望的开始变肿,痛的我呲牙咧嘴。

  我看着一袋又一袋冰块在我手中融化,時間仿佛也跟着那冰一点点消逝,我又疼又急,脸上却還得保持淑女般的微笑,我觉得我现在哭都比這好看,唯有潜意识撑着我机械完成所有动作。

  就在我不知道被众人盯着看了多久以后,一声响动从门口传来,吓的我手一抖,冰扑哧一下从我手裡滑落,掉在地上化为一滩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主观情绪严重,接下来的一切都非常像我妈常看的下三滥电视剧。

  我抬头看见沉重铁门被人打开,日光呐喊着,争先恐后涌了进来,被铁门灰蓝的影子斜斜切成了三角形,一個人影站在被光影切割的门间,脊背挺直,弧线漂亮。

  门口的站着的人是灰姑娘。

  她喘着气,逆光而立,细小的光斑和尘埃在不停的乱舞。

  她双手颤抖,头发還有些乱,裙摆也脏兮兮的,但她的脸上,却开始浮现我从未见過的,坚定。

  好吧,虽然很快又被惊慌失措掩盖。

  說实话,在那一瞬间,其实我有点感动,一种我家有崽初长成的喜悦油然而生。

  好家伙,不枉我撞肿了一只脚啊。

  灰姑娘慢慢从光中走进房间,要不是我脚瘸了,我都想站起来给她鼓掌呐喊。

  身后的房间安静的不得了,似乎時間都凝固了。

  這种精彩吃瓜场面怎么少得了我?我赶紧回头看了一眼神色各异的众人。

  继母和安娜塔莎露出一副大事不好的表情,王子站在角落,只有一点光影零散落在脸上,他看着灰姑娘,慢慢笑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大块灰色阴影弥漫在他四周,王子這一笑,笑的我心裡发毛。

  我正准备眯着眼睛看更清楚些时,便感受到身后传来一阵求助的目光。

  哦对,先处理正事。

  我回头看向灰姑娘,把放在我脚边的水晶鞋递了過去。

  灰姑娘看看我,再看看继母和姐姐,最后将目光放在王子身上。

  「這位是?」

  王子的侍从最先打破了僵局。

  继母干咳两声,摆了摆手。

  「她是家裡的一個下人,還是不要让她试了吧,不然脏了高贵的水晶鞋可就不好了。」

  我皱了皱眉,本打算开口說话,但一個细弱蚊虫的声音传来,吓了我一跳。

  「王子殿下說的是全国女性都能一试,我为什么不可以?」

  卧槽。

  我目瞪口呆的转头看向灰姑娘。

  可以啊,小姑娘出息了。

  就這样继续下去!

  搞快点!

  「你叫什么名字?」

  一直站在一旁围观的王子忽然开口說话。

  灰姑娘深吸一口气。

  「殿下,我叫辛德瑞拉。」

  王子从阴影中走出来,从我手裡拿過水晶鞋,放在灰姑娘脚边。

  「来,试一试吧,辛德瑞拉。」

  王子轻声道。

  灰姑娘点点头,坐在椅子上,脱下脚上那只脏兮兮的鞋,将水晶鞋轻轻一套,稍一用力,水晶鞋便跟认主人似的,稳稳穿紧了。

  继母和安娜塔莎在我身后同时发出一声惊呼,而王子在愣了一秒后,快步走上前去,牢牢握住灰姑娘的手,声音似乎是激动的有些沙哑。

  「哦,美丽的女士,您就是我一直要找的那個人啊。」

  灰姑娘的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她眼含泪光,羞涩看着眼前少年。

  「殿下,我终于再次见到您了。」

  听听,多么感人的对话,多么感人的告白。

  继母和安娜塔莎站在一旁,一脸不可置信和怀疑人生,王子和灰姑娘沐浴在日光裡,手牵着手,相识凝望,小鸟在门口飞来飞去,扬起一地蔷薇花瓣。

  而我,在看见王子与灰姑娘牵手成功后,一边看一边翘起二郎腿,恢复标准大爷坐姿,继续拿冰往自個肿的跟猪蹄似的脚踝敷,成为整個童话裡一道最有味道的亮丽风景线

  灰姑娘很快就成为了王子未婚妻,与此同时,大街小巷对灰姑娘美貌的描述开始上升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高度。

  「她像是神祗一样,从晚会门口进来,卷起一夜星辰,那一瞬,整個宴会厅都充满夜玫瑰的芬芳,她肌肤白皙如雪,唇瓣像是最妖艳柔软的玫瑰,金色头发像是太阳抖动的碎片,那一双湛蓝如海的眼眸,只要被這双眼睛注视,整個人都会融化。」

  這是我在酒馆裡听到最广为流传的版本。

  虽然這听起来還挺诗意的,但在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整的我一口伏特加卡在喉咙,呛的鼻涕眼泪一块下来。

  「怎么不說她是从石头缝裡蹦出来的,有一头七彩秀发,会在阳光下变换不同颜色,连哭出来的眼泪都能变成钻石呢?」

  窝在酒馆裡喝酒的众人惊呼,第二天就按照我的吐槽传出了一個崭新版本,并且,人人在传颂這個眼泪掉下变成钻石的故事时,都会加上一句,這可是辛德瑞拉二姐說的,绝对可靠,童叟无欺。

  行吧,打扰了。

  令我万万沒想到的是,几天后,流言蜚语发酵的越来越厉害,许多一听就知道是假的不能再假的外貌描写,在平民百姓间广为流传。

  每天都有不少达官贵人往我家门口塞金银珠宝,为的就是能见上一眼「每天都只能躲在伞下,只要有那么一点点阳光洒下就会化成雪水,风不能吹,一吹就会飘走」的辛德瑞拉。

  啊這。

  啊這。

  我最近出门都得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去酒馆潇洒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不为什么,要是有哪個不长眼的家伙认出我来,一声惊呼「是灰姑娘二姐!」我就会跟动物一样被围观,大家還会在一旁发出感慨「欸?怎么长成這個样子?哦不是亲生的啊,难怪呢。」

  我只能避开,不然我很担心以我的做事风格,這個可爱温柔的小童话就变成了开膛手黑杰克。

  至于整個事件的暴风中心,灰姑娘小朋友,则以待婚理由,搬进了王宫。

  安娜塔莎和继母,她们非常幸运的沒有被小鸟啄瞎,老老实实待在家裡,后悔的以泪洗面。

  我爹艾伦伯爵,从一开始出门脸上倍有面子,逐渐变得跟我一样每逢出门就包的亲妈都不认识,他要是走在路上被人认出来,八成会被指着鼻子說「哎呀!灰姑娘的美貌一定是继承了她死去的妈妈!」「伯爵大人您真的是从石缝裡捡到灰姑娘的嗎?」

  很快,艾伦伯爵就自闭了,幸而王子来了信,請他进宫坐坐,這样也好,不然我非常担心迟早有一天他得被口水淹死。

  我一开始听到這些玩笑一般的东西不以为然,這些动脑子想想就知道不可能的事儿,大家也许是图個乐呵,结果我发现,事情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

  灰姑娘被王子接走的第三天,我又把自個裹的严严实实,打算出门买把剪刀修剪盆景,正走到一半,就看见两個男人在大街中央大打出手,那叫一個鸡飞蛋打,血流满地,鼻青脸肿。

  我一向不爱凑与我无关的热闹,便起身继续往前走,然后就听见了他们争吵的缘由。

  「辛德瑞拉是這個世界上最美丽,最如同神明一般的女人!你敢說我們是迷信!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啊!」

  另一個挨打的矮個子男人被揍的挺惨,嘴都闭不拢,只能一言不发瞪着眼前怒气冲冲的男人。

  那男人更生气了,抬腿就是一脚。

  只听一声闷响传来,本就受伤的人一下子瘫倒在地。

  我惊的整個人都僵住了,而更让我震撼的,是围观群众发出的呐喊声。

  「打得好!揍死他這個不知好歹的东西!」

  「竟敢說這种话!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家伙!」

  「兄弟们!砸死他!」

  「砸死他!」

  紧接着,一根菜叶子咻的飞了出来,啪唧一声落在矮個子脸上,沒過多久,臭鸡蛋,鱼骨头,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都飞出来了。

  我从未想過为什么小說或影视作品裡非得有扔臭鸡蛋這一說,今天我才真正知道,原来臭鸡蛋会這么臭,腐败的,黏腻的,冰凉的,隔着几米远那飘来的味道就足以让我窒息。

  矮個子男人躺在地上,痛苦捂住头,沒有人给他叫医生,沒有人查看他的伤势,只有无数喝彩叫好的人和满天空胡乱飞舞的臭鸡蛋。

  荒诞的像是笑话。

  整個场景开始在我眼前晃动扭曲,抖成一片光怪陆离。

  倒不是因为我被這种场面吓惨了,而是我再一次,再一次想起在很久之前的深夜裡,国王陛下說過的那句话。

  人们从来不渴望真理,面对他们不喜歡的明显事实,他们会转過身去,宁可把谬论奉为神明,只要這种谬论吸引他们,谁能让他们产生幻想,谁就能轻易的主宰他们,谁试图破灭他们的幻想,谁就将永远成为他们的敌人。

  虽然早在灰姑娘召唤小鸟时我便跟玩笑似的想起這句话,但這一次想起,随之而来的却是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凉意。

  灰姑娘本身的故事,也许就是這种美好的幻想,不仅仅是对于懵懂姑娘们而言,也是对于普通大众而言,人们争先恐后把她捧上神坛,沉醉于她的传奇,谁胆敢說一個不好,群众就像追逐猎物的犬只,纷纷扑上去,一口一口将其嚼碎,连骨头都撕烂咽下。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国王的那番话,其实从另一种角度提供给我解决眼前难题的办法。

  单纯的理性是无法解决纷争的,如果和他们一样,共入幻觉之中,引导他们朝自己想要的方向走,会不会有一线希望呢?

  我环顾四周,正好看见不远处有一座小小楼台,上面悬挂着衣物,正是夕阳时分,光线眼花缭乱,扑朔迷离。

  我清了清嗓子,大声呼喊。

  「快看那裡!是辛德瑞拉啊!」

  我這一嗓子下去,众人的注意力马上被带跑了,所有人都急不可耐的朝不远处小小楼台看。拥挤人群黑压压乱撞,忽然开始有人高声呼喊自己看见了,紧接着又响起更多附和的声音。

  矮個子男人趁着间隙,迅速从地上撑着自己爬起来往反方向逃去,而我,也在那一刻抓紧時間,挤出人海

  「你,站住。」

  面前一瘸一拐走着的男人背脊肉眼可见的僵直了。

  他慢慢回過头来,见是瘦小如鸡的我,像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有几個問題想问问你。」

  瞬间,矮個子男人脸上便写满了你很高贵嗎放下你的身段几個大字。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如果刚刚不是我那嗓子,你现在早就被愤怒的人群打傻了。」

  「刚刚是你喊的?」

  「不然呢?是上帝嗎?」

  男人长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沒发出,我上前一步,查看了他的伤势,确实不轻,特别是手臂,血流的跟浇花一样。

  「走吧,先去找個医馆包扎一下,不然我问你问了一半你昏過去对谁都不好。」

  男人紧锁的眉头松了松。

  「你這個人,還挺有意思的。」

  「我当你是在夸我。」

  幸运的是,在街上拐角处便有一家医馆,简单处理伤口后,我和他一起在内间坐下。

  「来,跟我讲讲,你是怎么被揍的?」

  见男人有些迟疑,我立刻开口道。

  「你不必忌讳,你看,我這么瘦小,就算你有什么地方說错了,惹恼我了,我也打不過你。」

  男人扯出一個苦笑,摇了摇头。

  「不,我不是在担心你的問題,如果你跟他们一样,便不会救我了,我刚刚是在想,那群人是不是疯掉了」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

  「我叫沃克,事情发生在今天下午,我想去买点新鲜果蔬,就来到市场,正巧听见有人在不远处讨论前几天那個成为王子未婚妻的灰姑娘,他们說她有一头彩虹一样的头发,哭泣时的眼泪会变成钻石,還說什么什么這是灰姑娘二姐說的,绝对不会有错。」

  听到這裡的我嘴角猛一抽搐,在心裡长叹一口气。

  对不起啊兄弟,這倒真的是我的锅。

  「我边听边接過老板递给我的玉米,說了一句,你们相信這些跟迷信有什么区别?這种毫无逻辑的事情也信?我看是她二姐眼睛有問題吧」

  眼看他要开始吐槽,我飞快打断了他。

  「然后你就被老板打了?」

  男人叹息,点了点头。

  「我就是想不太明白,他们怎么会愚蠢到這种份上?這种近乎完美的外貌描述和沒有缺点的性格,不是纯粹瞎扯嗎?」

  這個問題让我沉默了。

  在现实世界裡,一旦陷入群体思维当中,便很少有人能拔出,但凡是不一样的声音,下意识抹掉总是常见的。古今中外早就有不少案例。

  宗教经久不衰,但细细一读便发现逻辑漏洞百出,這种文化却统治了数個国家千百年之久,且无数人前仆后继,深信不疑,能使歷史发展出新高度的是這种力量,能毁灭文明的也是這种力量。

  当人们处在群体当中从来都是极端感性,极少理性,更容易受到暗示,做出无意识的行为,无论是平民百姓還是达官贵族,都无一例外,毕竟,人一旦加入疯狂的群体,便很难做出明智的事情,只会如同悬丝傀儡一般,麻木的,高亢的翩翩起舞。

  忽然,什么被我遗漏的信息一闪而過。

  无论什么地位的人处在這种氛围下,都无一例外?

  我猛的想起昨天摆放在家门口堆积如山的礼盒,一下子头皮发麻。

  有什么东西在我心裡蔓延。

  之前在纸上写過的第三個問題开始浮现。

  既然国王這個老狐狸知道与自家儿子共舞的女人是辛德瑞拉,還硬要王子满大街找,岂不是多此一举?

  我当时考虑問題的出发点只是「试水晶鞋這一出是否多余」,但若是問題转换一下,变成「试水晶鞋所产生的群众效应是否多余」,那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王子拿着漂亮璀璨的水晶鞋,高喊着要找到在舞会上一见钟情的姑娘,只要他走過一家,就会多一份浮想联翩,多一份群众的幻想和对灰姑娘美貌的好奇,這些东西慢慢发酵,最后汇总成一股可怕的,轰动全国,甚至可以扩散到别的国家的力量。

  我怎么忘了,世界上還有一种美女,叫海伦。

  世界上還有一种战争,叫特洛伊战争。

  我几乎是以最快速度站起,看向对面的懵圈的男人。

  「在我們周边,還有邻国嗎?」

  男人显然被我跟不上我跳跃的思维。

  「什么?」

  「我們国家周边,有邻国嗎?它们的国家是怎样的?领袖是什么样的?叫什么名字?」

  我厉声道,语气严肃。

  男人从回過神来,支支吾吾讲述。

  「跟跟我們最近的国家有三個,一個靠近青蛙湖,现在执政的是杰克王子,一個是在西边,常年荆棘环绕,执政的是菲利普王子,還有一個在东方,森林辽阔,执政王子名叫理查,怎么了?你不是本国人嗎?」

  我心裡一紧。

  「如果我沒猜错的话,杰克王子的妻子是在他中了黑魔法变成青蛙吻醒他的,菲利普王子的妻子,是他在荆棘城堡裡被吻醒的,而理查王子的妻子,是吃了毒苹果,但后来被救醒的白雪公主?」

  男人点点头,而我如遭雷劈。

  一個,是硬闯私人场所,冲进卧室裡强吻未成年少女的神经病,一個是硬要和公主挤在一张床上睡,不睡就告状的蛤蟆精,還有一個,把棺材扛回去不知道下一步有什么打算的猎奇王子。

  這三個奇葩聚在一块,接下来的故事会按照多么离谱的发展方向走,我都觉得理所应当。

  「他们继位的時間并不长吧。」

  我坐下,揉了揉眉心,有這样的奇葩们,国家怎么会不动荡?除非有人替他们负重前行。

  男人低头想了想。

  「杰克王子的父亲是上個月刚刚去世的,菲利普王子在年前举行了册封大典,唯一在位比较长的理查王子,手中并沒有多少实权,听說真正的权利在他母亲手裡。」

  「它们跟我們国家关系如何?」

  「這几百年来,這几個国家的大小战争接连不断,谁都想吞并其他国家,开阔疆土。」

  好家伙,我他妈是穿越到战国七雄的剧本了吧?

  一旁男人见我紧锁的眉头,小心翼翼发问。

  「這么多年的歷史,你居然一点也不清楚?」

  我沒有理他,自顾自思索,不安在心中野草般生长,扩大。

  夕阳从门口照了进来,像极了前几天,灰姑娘打开城堡大门,进来试鞋的那個傍晚。

  今天为止,已经是第几個傍晚了?

  灰姑娘在王宫裡待多久了?而艾伦伯爵,被請进王宫又過了多久了?

  我再也坐不住,从座位上一跃而起,飞也似的朝门外冲去。

  矮個男人懵逼了,他也跟着我出来,在我身后大喊。

  「你這么着急去哪啊?我有马,送你一程啊?」

  听罢,我飞速刹车,转头看向他。

  「我要去艾伦伯爵家,很着急,非常着急。」

  我和他一起跳上马背,上次载灰姑娘往王宫裡冲的那股翻江倒海的感觉再次浮现,可是我沒得選擇了,一心只想着快速往家裡赶。

  「你为什么忽然就要赶去艾伦伯爵家?人家会放你进去嗎?」

  「我是艾伦伯爵的二女儿杜苏拉,哪個不长眼的家伙敢不放我?」

  「你是杜苏拉小姐?」

  他愕然睁大了眼睛。

  「难道传說是真的?您真的是上天派下来挽救灰姑娘的仙女?所以才对我們国家的歷史一无所知?」

  「什什么仙女?」

  「你不知道呀,现在平民百姓间都传遍了,說您是古娜拉黑暗之神,一种最伟大的守护神,主要您在這個世界上,就能守护我們国家平安幸福。」

  我狠狠咬住嘴唇,克制着自己汹涌的情绪。

  谁能拥有這么大本事,能让一段瞎扯的对话如此真实的传遍全国?除了他,我想不出第二個人。

  原来除了灰姑娘成为他手裡的一枚棋,我也在不知不觉裡跟着走进棋局之中

  我冲进家门口时,便看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马儿健硕高大,非常漂亮,是我上次见過的,宫廷裡的马。

  我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看向不远处的马车。

  马车晃动了一下,下来了一個人,是上次我见過的,王子的侍从之一。

  「杜苏拉小姐。」

  他客客气气朝我行礼。

  「国王陛下有請,請您到王宫裡坐一坐,聊一聊辛德瑞拉小姐的婚事。」

  我冷笑。

  「如果我不去呢?」

  「陛下說,若您不来,辛德瑞拉小姐和艾伦伯爵会很想您的。」

  一旁矮個男人听的一头雾水,扭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侍从。

  在沉默半响后,我开口。

  「那請允许我,跟我的朋友安迪交代几句。」

  「那什么,我叫沃克。」

  待到我交代完他,上了马车后,我整個人都有些恍惚,眼看着离王宫门口越来越近,我的思绪也跟着越飘越远,走着晃着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声马儿嘶鸣传来,我這才从疲惫中缓過神来,使劲攥了攥拳,暗自给自己鼓了鼓劲。

  王宫還是当时的王宫,只不過再次踏上的心情已然不同。

  侍从引着我穿梭在复杂的走廊裡,暗暗天光从顶部窗户洒下,伴随着空荡荡的脚步声,那场盛大舞会一点影子都沒留下,仿佛被這一份肃穆全然吞噬殆尽。

  侍从带着我来到一处房间,打开门示意我进去。

  我定了定神,犹豫片刻,最终還是推门而入。

  房间裡的,果然是那個熟悉的身影。

  国王背对着我站在露台,高大的身影遮住了亮金色的余晖,他就這么一声不响的站在那,任由大风鼓动起紫色的长袍。

  他不言,我亦不语,我站在他身后,安静看着他和他面前的夕阳,直到沉重发闷的关门声传来,背对着我的国王這才动了动,他转過身,看向我,眼神還是如以往那般波澜不惊。

  「你来了。」

  我弯腰行礼,抬头和他对视。

  「不是陛下您邀請我来的嗎?」

  国王从辽阔露台走进来,坐在座椅上。

  「你果真沒让我失望,這么快就想明白了一切。」

  我咬了咬嘴唇。

  「那如果我就是想不明白怎么办呢?」

  「我倒是沒怎么考虑過那种情况,若你想不明白,辛德瑞拉和艾伦,你這辈子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国王指了指他身边的椅子。

  「来,坐過来。」

  我快步走上前坐下。

  「關於這整件事情,你就沒有什么要问我的?」

  似是看出我欲言又止,他幽幽开口。

  「你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什么神明吧?不然有神明预知力的我怎么可能预料不到辛德瑞拉的婚姻本就是一场阴谋?」

  「我知不知道,這重要嗎?重要的是大家认为你是,那就是了。」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在舞会那天不揭穿我,杀了我,反而放我走?」

  他笑了。

  「我杀了你,那确实很简单,但你的那番话提醒了我,這场骗局的落幕,還需要一個人维持。我和罗彻斯特,只能控制宴会和消息传播,辛德瑞拉则是一個不稳定因素,但是你的出现,让她成为稳定的一個环节,虽然不知道你为何费尽心思帮助她,并且确实能预料到某些事情走向,這对我而言非常有用,毕竟我要确保的,只是罗彻斯特最后能在你的帮助下娶到辛德瑞拉。」

  「为什么是辛德瑞拉?而且,你要怎么确保她一定会在舞会上掉下一只水晶鞋?」

  「她无论掉不掉水晶鞋,我都有办法把這個传奇的骗局做到极致,谁說一定是鞋子?手镯,头饰,一切都可以,你难道忘了嗎?当时预言辛德瑞拉会掉一只鞋子的人可是你啊。

  至于为什么是辛德瑞拉辛德瑞拉家势显赫,可因为继母和姐姐,在家裡的地位并不受重视,我需要一個理论上出身高贵,但精神软弱好操控的木偶,她是最适合的。」

  国王顿了顿。

  「但我沒想到,明明辛德瑞拉在家裡的待遇還不如一個女仆,可艾伦伯爵倒是個爱女心切之人。」

  說到這裡,他揉起了眉心,好像真的很苦恼似的。

  「我還沒分享完我接下来的计划,他便厉声拒绝,无论我說什么,都不再理会」

  我一下子站起,我相信此时我的脸色一定好不到哪裡去。

  他看着我這副样子,似乎很享受。

  「别急,艾伦家族毕竟是有些根底的,我不会這么轻而易举的让他出事。」

  我才刚刚送一口气,他接下来的话就像是直接把我扔进了冰窟。

  「但之后,他会不会出事,也就不好說了,毕竟伯爵年纪也不小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你」

  「别這么看着我,不可否认,你一直都很小心翼翼,但很可惜,還是被我抓住了弱点,我给過你選擇的机会,来,或者不来,是你非要趟這趟浑水。也许你才是那個最傻,最单纯的,虽然总是一副恶毒的样子,但打心眼裡,倒還真是一個铮铮铁骨的人。」

  說到這裡,他露出了一個很纯粹的笑。

  「也幸好你是這样的人,不然我可难办了。」

  我站着,微微低头看向他,一時間觉得這個世界都很可笑。

  「你接下来究竟想做什么?利用這种群众效应去达成联姻目的,亦或是挑起战争?」

  他摆手示意我重新坐下,轻轻开口。

  「這确实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有一点点破绽,我便能撕开整個国家的裂口,现在,听到风声的邻国王子们,尤其是理查王子,他寄来請求见辛德瑞拉一面的信件和金银珠宝都快堆成山了,你觉得,如果我在這种时候将她悄悄遣送去菲利普王子那裡,并指责這是一场绑架,那么一城将辛德瑞拉视为神明的人会怎样呢?。」

  我扭過头去。

  「就因为一個女人?你觉得這现实嗎?這可能嗎?」

  他又一次笑了起来,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裡,开始浮现出一丝志在必得。

  「重点不是女人,是人心所向,是信仰,是暗示的来源。哪件重大歷史事件不都是由默默无闻的信徒发端嗎?他们除了信仰一无所有。你想想看,這千百年来的战争都是为「自由」或者「平等」而战,它们朗朗上口,一听见便充满了力量,但是士兵裡有多少人是真正能明白什么是自由或平等嗎?都是空中楼阁,却那么多人甘之若饴,付出生命来捍卫。」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群众需要的,永远只是一個借口,永远。」

  我說不過他,只得干巴巴瞪着。

  如果辛德瑞拉真的被送到菲利普王子手中,那唯一引起众怒的方式

  我不敢再往下想。

  被杀亦或是被玷污,甚至是一起。

  毕竟,我想不出還有什么是国王他干不出来的事情。

  见我沉默,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我還以为你会歇斯底裡的质问我。」

  「陛下想让我质问您什么?」

  「质问我为什么要這么做,质问我怎么可以用如此卑劣的手段。」

  我牢牢盯着那双眼睛,喉咙有点紧,但還是拼尽全力,一字一句道。

  「陛下有千万臣民,多一個少一個,对于您来說并沒有区别,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說,牺牲一個女人,赢得群众心理,换来一场可能翻盘的战争,這很划算。」

  他忽然笑了出声,笑的很用力很用力,似乎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說的那么好听,那么潇洒,但现在牺牲的人是你的妹妹,你的父亲,我相信如果给你一個机会,你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

  「陛下既然知道,又何苦在這裡与我兜圈子?若您知道我有什么打算,想先一步杀我,早就该让监视我的人动手,何必等到现在?」

  国王嘴角的笑终于回归正常弧度,他上前一步,靠近我。

  「你是女人,這道理怎会不明白?」

  「我不明白。」

  他凑的越来越近,身上森林混合烟草的气息覆盖了過来。

  国王忽然伸手轻轻捻起我脸庞发丝,冰凉指尖触碰到我皮肤时,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但他猛的抬起手臂,一下子堵住我后退的路。

  那低沉声音毫无保留的灌入我耳畔。

  「杜苏拉小姐,您现在可是能给王国带来幸福平安的古娜拉女神,国王陛下是不会轻易放您离去的。」

  我惊愕睁圆了眼。

  「带来安康幸福的古娜拉女神,在国王陛下失去了妻子后出现于此,并且将美好的辛德瑞拉留在世间,女神眷恋這片土地,将与他在不久的将来成婚,保佑這片土地永生永世和谐平安。」

  他說這话到时候垂下眼眸,宽阔的肩轻垂舒展,站的笔直,像极個一個虔诚的信徒。

  我在愣了几秒后猛的反应過来,伸手就要推开他,但他就像块石头一样,安静的,悄无声息的站在那。

  我咬牙切齿。

  「连最后一点点能用的东西,你都要榨干,搅烂出汁,利用殆尽」

  我抬头看他,语调裡是不加掩饰的恶心和厌恶。

  「国王陛下的所作所为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他這才眸光流转,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

  「谢谢夸奖,宋圆圆小姐。」

  在经历了一段僵持后,他這才轻笑了几声,往后退了一步,隔开我与他的距离。

  「啊,对了,我還有一份礼物要给你。」

  我不解的看向他,此时的国王已经转過身朝一旁的柜子走去,整個人在斑斓光晕的挥霍间影影绰绰。

  他从柜子裡拿出一個漂亮的木盒子,回過头递到我面前。

  「来,打开看看。」

  這语气温柔的,和刚刚漠然的样子判若两人。

  一看盒子裡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打开,国王见我的样子,一下笑了起来,自己伸手揭开木箱上的锁,将盒子裡的东西展现在我眼前。

  那是两只眼珠。

  我在愣了几秒后赫然反应了過来,即使见過生物博物馆类似的标本,但如此近距离看见,我只觉胃裡一阵翻涌。

  那两只眼珠上残留的血迹已经干涸,甚至飘散出些许异味。

  血肉相连的部分轻微抖动,沒有光泽的眼珠苍白无力的盯着我,随着国王动作的变化,连粘连的睫毛都在一并抖动。

  「好看嗎?」

  他笑着开口,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這是你大姐和妈妈的眼睛,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我一掌拍开他的手。

  「你說什么?」

  「一個故事裡,既然有跟随混沌的观众,自然也有清醒的观众,我该用什么方式使這部分人闭上嘴呢?這两只眼睛,也许能帮上我的忙。」

  我闭上眼,狠狠攥紧拳头。

  「辛德瑞拉是善良的,是完美的无缺的,忤逆她欺负她的恶人可是要被小鸟啄掉眼睛的哦。」

  听到這裡的我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去,把那木盒狠狠掷在地上,哐的一声巨响从地上爆发,国王愣了一下神,我趁這個间隙一只手揪住他的领口。

  我常年搬树,砍枝桠,力气自然不会小,我扭转手腕,国王领口处高端柔软的布料一下就收紧在他喉结处,另一只手也飞快掏出随身携带的刀,猛的抵住他的喉咙。

  侍从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陛下,您沒事吧?」

  国王举起双手,像只被捕获的,束手就擒的猎豹,眼裡却一点惊慌失措都沒有,反而充满笑意,仿佛早就料到這一切一样。

  他低头在我耳边轻声细语。

  「怎么就激动了?」

  「你這個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气的浑身发抖,手上力度又加大了几分。

  他却笑的自在,似乎根本不在意越来越稀少的氧气。

  「你现在杀了我,有什么用呢?该发生的一切依然会发生,還白白搭上自己一條命,要是我是你,就该收敛气性,至少等到能亲眼确保自己父亲平安无事。」

  「你给我闭嘴。」

  我用力收紧了指尖力度,他這才露出了些许痛苦神色。

  「现在处在劣势的是你。」

  他笑,笑的很痛苦,却很嘲讽。

  「明明心虚的人是你。」

  我手一抖,银色的刀一下往裡探了几分,他修长颈部被划开了细微的口子,鲜血点点散开。

  他忽然垂下手,指尖轻握住刀刃。

  「我想你该知道轻重尤其在亲情和一时痛快之间。」

  他边說边轻轻拨弄了一下刀片。

  「你杀了我,自己也走不出這房间,我死后,罗彻斯特還是会继位,你還是救不了任何人。」

  国王泰然自若,丝毫不理会我颤抖的双手。

  「你觉得我說的对嗎。」

  他手上轻轻一用力,我最终還是沒再挣扎。本就犹豫的手慢慢松开,刀一下子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他站在我面前,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我在他瞳孔的倒影裡,清楚看见了那個愤怒与凄凉交杂的我自己。

  我不能否认,我和他的差距不是一般的大,虽然我很不想這样說,可事实如此。

  他的阅历,年龄都在我之上,我再怎么刚硬,都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园林艺术工作者,与他這种从小玩弄人心,老成干练的权贵相比,简直是弱爆了。

  至于风雨变幻的局势和变化莫测的未来,我得想想要怎样才能竭尽全力去反抗。

  他看着我的样子,睫毛微微颤动。

  「你现在的样子,像极了」

  他一下沉默了,我敏锐捕捉到了他那微弱的自言自语。

  我的样子,像什么?

  像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他迅速转過身,头也不回的往门外走。

  我站在房间裡,只听见门关上的声音,以及那句冷冷冰冰的「照顾好女神小姐。」

  侍从毕恭毕敬的应答声传来,伴随着越来越远的脚步声,我整個人都像被抽走魂,狼狈坐在地上。

  人往往在情绪起伏越大的时候,错落闪過的碎片思绪越多。

  我想起那個晚上,我用刀指着他,說他并不像一個好人。

  看来自那时起,我的预感便是正确的。

  他不止不是個好人,甚至不单是個恶人。

  他是一個,强大,疯癫的恶人。本站地址:[呦呦看书]最快更新!搜索呦呦看书,更多好看小說无弹窗广告免費閱讀。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

首頁 分類 排行 書架 我的

看小說網

看小說網是您最喜歡的免費小說閱讀網站。提供海量全本小說免費閱讀,所有小說無廣告干擾,是您值得收藏的小說網站。

網站导航

热门分類

© 2023 看小說網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