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民國舊戀四
省城在幾天前就下了雪，今早出門一看，學校裏那個面積頗大的的照影湖，已經結了冰。
不過，在這樣的天氣裏，學校反而更不放鬆，爲了防止學生怠惰，特意下了要求，所有學生必須早起，到照影湖邊背半個小時書，再去喫早飯、上早課。
說是背書，但事實上，教工只是清點了到場人數，便不管他們了。學生們既然被拘在湖邊，便免不了要插科打諢、嬉嬉鬧鬧一番。
“你說這湖冰，結多厚了？”
“怎麼？”另一人斜眼望他，笑道，“你想做什麼？”
“誒——”那人試探着走到湖邊踩踩，也笑着應聲，“這你就不懂了吧？溜冰，可是大事！”
“這多危險啊，我纔不去。”
“去去去，沒點犧牲冒險精神還怎麼活？”方纔那人罵道。
“那你去啊，你自己去！”
“嘿嘿嘿，這哪兒能光我去啊……”
經過一番嘰嘰喳喳的討論，衆人一致認爲，他們應該用猜拳決定以身犯險的人員名單。
“秦戚寧，你也來吧？”一人朝秦戚寧擠擠眼睛。
“不了不了，”秦戚寧汗顏，“我不會游泳，萬一掉下去……”
“嗨呀，你擔心這個做什麼？”那人拉着他的手，熱情萬分，循循善誘，“我們喊你來，只是爲了拉低每個人被選中的概率罷了，哪兒會真那麼倒黴選中你呢？”
“是啊，”其他人也紛紛勸道，“來吧，這多刺激。”
秦戚寧實在推卻不過，只好站了進去，同時在心裏暗暗祈禱，千萬別選中自己。
“那好咯，來——一、二、三——”
“得，你們被淘汰了。”
“第二輪，一、二、三——”
如此猜拳四輪，秦戚寧心中愈發忐忑，因爲他都被奇蹟般地留到了最後！
最後一輪了，最終決定出的兩人，就是前往冰上探險的人選。
他沒有看到，餘下幾人，互相使了個眼色，紛紛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微笑。
“準備好咯，決定命運的時刻到了！——鐺鐺鐺！秦戚寧、蘇一默，你們倆被選中了！”
秦戚寧心中一涼，完了。
另外被選中的青年，不，那瘦弱的樣子，可能至多被稱作少年，也是哭喪着個臉。
“可是我不會游泳啊！”秦戚寧還想做困獸之鬥，艱難地說道。
可其他人哪兒會有那麼好心，對冰面的好奇慾望已經完全壓過了他們的惻隱之心，只紛紛攛掇道：“放心放心！冰面肯定結實！”
“你別太往裏走不就成了？”
“去吧去吧！”
秦戚寧下意識地在人羣中搜尋沈崇巖的身影，可遺憾的是，沈崇巖並沒有出現在今天的背書隊列之中。
一咬牙，秦戚寧大無畏地拽着蘇一默同學的胳膊，說：“走吧！”
連秦戚寧都屈服了，蘇一默哪裏敢反抗？
二人便在衆目睽睽之下，踏上了冰面。
秦戚寧顫顫巍巍的第一腳上去以後，底下的冰湖紋絲不動。渾濁的湖水像一塊劣質的玉，看不清楚湖面下的情況。
他又邁出了第二腳、第三腳……漸漸地，二人已經走出了五六米遠，什麼都沒有發生。
“你看，我就說了吧，湖面結實得很！”岸上有人說道。
秦戚寧膽子也放大了些。說實話，這種站在冒着寒氣的冰面上的感覺，真的非常奇妙。
若是冰面真的夠結實，他哪天也要和沈崇巖一起來走一次……
不知不覺，他又往前走了好幾步，蘇一默跟在他身後，大氣都不敢喘。
“咔嚓”一聲，極其細微，卻萬分清晰地傳入了緊張至極的蘇一默耳中。他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雙腳重重踏在冰面上。
“啪嚓——”聲音更大了。
秦戚寧不明所以地回頭看他，卻看見冰面上一道裂紋，正從蘇一默的腳下，向他的方向延伸。
瞳孔猛地一縮，秦戚寧大喊：“快跑！”
話音未落，冰面上的裂紋已經像蛛網一樣密密麻麻，一瞬間，片片冰層如同碎玻璃一樣炸裂，沉入幽深寒冷的湖中。
“咕咚——”冰冷刺骨的湖水淹沒頭頂，爭先恐後地灌入眼睛、鼻腔、耳朵、嘴巴，秦戚寧撲騰着，卻根本抓不到一塊能讓他支撐在水面上的東西。
隔着渾濁的湖水，他看見蘇一默狼狽地朝岸上跑去，身影縮小。
秦戚寧想大聲呼救，可卻什麼也喊不出來，湖水堵塞了他妄圖發出的一切聲音。
此時的岸上，已經鬧作一團。
“天啊，你快去救他，你不是會水嗎？！”
“不成不成，水裏太冷我遊不動！”
“……”
諸如此類，推脫、搪塞、驚恐在人羣中蔓延，有人去找教工，可更多的人只敢站在岸上，呆呆地看着湖中撲騰的身影。
“沈崇巖！”有人眼尖，看見沈崇巖正朝這裏走來，立刻大喊，“沈崇巖！秦戚寧掉水裏了！”
沈崇巖一愣，然後跑了過來。
“發生了什麼？”
“就是……就是他掉水裏了！”那人嘴裏轉了個圈，到底不好意思說他們之前的主意，只說了這麼一句話。
沈崇巖眸光一掃，接觸到他視線的諸人，都下意識地移開了目光。
沈崇巖深吸了口氣，此時也顧不得追究責任，迅速地伸手解開棉衣、脫下毛衣、棉褲和鞋，冷靜地對諸人說：“如果可以的話，會水的就到淺水拉我一把，或者找根長棍子伸過來。我現在下去救他。”
語畢，沈崇巖朝湖中跑去，幾下便衝過了淺水，一個猛子扎進了湖中。
沈崇巖遊得很快，當他的手碰到秦戚寧的那一刻，秦戚寧幾乎以爲那是自己死前的幻覺。
“支持住。”沈崇巖的聲音在水中顯得有些狼狽、有些急迫，卻依然那麼冷靜篤定，“你不會死。”
他的手下去摸索着解開秦戚寧棉衣的衣釦，用力把他浸滿水變得沉重無比的棉衣脫下，隨即拽着他毛衣的衣領子，轉頭朝岸邊游去。
秦戚寧跟在他身後，脫下棉衣的那一刻他感到身體驟然一輕，又或者更多的是，在沈崇巖來到他身邊的那一刻，他已經將全部心神都放到了他的身上。
沈崇巖拖着秦戚寧回到岸邊的時候，岸上諸人都已經準備妥當，三兩個人卷着褲腿站在沒過膝蓋的淺水處，接替沈崇巖將秦戚寧拖回了岸上。
“快送去校醫室！”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擡着秦戚寧往校醫室衝，教工已經來了，正在調查落水事件的原委。
沈崇巖抹了把頭臉上的水，撿起衣服，慢慢朝宿舍走。
“沈、沈崇巖，你沒事吧？”蘇一默緊張地湊了上去，結結巴巴地問道。
沈崇巖疲憊地看了他一眼，問：“有事嗎？”
蘇一默一臉要哭出來的表情，“對不起。”
沈崇巖不明所以，乾脆抿緊了雙脣，不再說話。
蘇一默跟着沈崇巖回到宿舍，鞍前馬後地給他拿開水瓶、拿盆子，拿毛巾。
沈崇巖也沒在意他，把溼衣服脫下來，換上唯一一套換洗的貼身衣服，又把毛衣和棉衣全部穿回身上，喝了幾口熱茶，才感覺整個人恢復了些。
“你、你還好吧？”蘇一默站在一旁，期期艾艾地問。
沈崇巖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沒事，謝謝你。”
蘇一默扯了扯脣角，鬆了口氣的樣子，“那就好。”
沈崇巖忽然想起什麼，問道：“你剛剛也在那裏吧？能不能告訴我，剛纔到底發生了什麼？秦戚寧爲什麼會無緣無故地跑到湖裏去？”
蘇一默的臉色驟然又難看下來，他咬着嘴脣，眼睛低垂下來。
“對不起……”饒是心裏慚愧，蘇一默仍然慢吞吞地將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沈崇巖。
沈崇巖聽着，沒有說話。
聽罷，他沉默一瞬，再次對蘇一默說：“謝謝，”他頓了一下，複道，“你沒有錯。”
蘇一默擡頭看他。
沈崇巖注視着他，說：“在那種情況下，轉身奔逃是絕大部分人的第一反應，你也只是做出了應激反應罷了。真正錯的，是那些在背後攛掇、卻最終沒有膽子擔責的人。你願意作爲證人，跟我一同到主任那裏去說明情況嗎？”
蘇一默點點頭，沒有絲毫猶豫地說：“好。”
中午的時候，得到主任會對犯事學生嚴懲不貸的承諾之後，沈崇巖在食堂買了點粥菜，去校醫室看秦戚寧。
秦戚寧已經醒了，百無聊賴地靠在牀上，望着白被子發呆。
“崇巖！”看見沈崇巖，他立刻露出了驚喜的神情。
沈崇巖把粥菜放下，應了一聲，在椅子上坐下，“身體怎麼樣了？”
“沒什麼事，”秦戚寧笑道，“就是嗆了幾口水而已。”
沈崇巖“嗯”了一聲，把粥遞給他，“喫點東西。”
秦戚寧眼睛一轉，耍賴道：“我手擡不起來，好沉重啊。”
沈崇巖也不說話，擡手舀了一勺粥，吹了吹，遞到他脣邊。
秦戚寧微紅着臉，心滿意足地接受着沈崇巖的投喂。
“崇巖，”喝粥的間隙，秦戚寧癡癡地說，“從此以後，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而對救命恩人，他是應該以身相許的。
秦戚寧如此在心底說。
沈崇巖動作一頓，沒有說話，只給他舀着粥。
秦戚寧也是餓狠了，一碗粥很快見了底，沈崇巖掏出手帕給他揩了揩嘴角，抹到他那控制不住揚起的弧度時，眼底泄露出細微的笑意。
“傻子。”
“……崇巖，你怎麼能這麼說我。”秦戚寧委屈巴巴地說。
沈崇巖抿着嘴脣，收拾着碗筷，聞言微嘲，“你可不就是個傻子麼。”
秦戚寧不說話了。
沈崇巖慢慢道：“今後，可別再上他們的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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