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民國舊戀三
“老師，您快給他看看吧，他肚子好像疼得厲害。”秦戚寧匆匆忙忙地說道。
校醫讓他把人放在病牀上，忙碌了一會兒，總算給人掛上了吊針。
“急性胃腸炎，平時飲食大概也不太好，營養不良，”校醫經驗老道，嘆着氣說，“窮人家的孩子啊，多半都犯這病。”
秦戚寧聽了，心裏有些難過，抿着嘴脣沒有說話。
校醫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接下來就你在這兒看着他一會兒，這瓶掛完以後進來叫我。”說罷，打了個哈欠，校醫進了裏間。
秦戚寧搬了張凳子在病牀邊坐下，雖然已經是深夜，卻睡意全無。
他盯着沈崇巖蒼白的臉，和被他無意識之下忍痛咬得殷紅的脣瓣，思緒一下子跑遠，又很快拉了回來。
沈崇巖過得比他想象中的，要辛苦得多。
秦戚寧這麼想着，心裏悶得不行，泛上一陣一陣的痠痛。
後半夜的時候，沈崇巖醒過來，感到腹部的疼痛已經大半緩解，手微微一動，卻發現被一隻手輕輕握住了。
他側眸，見到秦戚寧把頭靠在他身邊，已經睡着了。
“你醒了啊，”校醫走出來，換了瓶藥水，對沈崇巖道，“這小子守了你一晚上，回去你可要好好謝他。”
沈崇巖望着秦戚寧，眸中有些複雜，卻又染着淡淡的暖意。
天亮的時候，秦戚寧睜開眼睛，揉了揉痠痛的腰，見沈崇巖還閉着眼睛，睡顏少了些漠然，卻多了幾分令人心生親近的恬靜。
他的目光又不由得落在自己覆在沈崇巖手指上的手上，耳根子悄悄紅了。
正在此時，沈崇巖也從又一個睡夢中清醒，睜開雙眸，便見到秦戚寧望着手，脣邊露着可疑的傻笑。
“你又在傻笑什麼？”沈崇巖慢慢開口問道。
秦戚寧一驚，連忙擡頭，卻撞進一雙清凌凌的眼眸中，“你醒了！”他訥訥地喊了一句。
沈崇巖微微頷首，視線落在他手上。
秦戚寧連忙移開手，慌張地解釋道：“你昨夜發了好多冷汗，我怕你冷……”
“謝謝你。”沈崇巖打斷他的話，輕聲道。
秦戚寧一愣，又笑起來，“不用、不用，咱們是、是……舍友嘛。”
沈崇巖眼底也露出些許笑意，只聽他接下來又慢斯條理地說：“醫藥費是多少？我晚些還給你。”
秦戚寧想到校醫的話，立刻說：“不用了……”話音未落，便見沈崇巖微微蹙眉，他立刻改口道，“正好你成績好，我又學不太懂，要不然你給我補補課吧，就當還醫藥費了。”
沈崇巖有些猶疑。
他不傻，自然不會不知道，秦戚寧這是在幫他。
秦戚寧立刻接着說道：“我要是成績太差，我爹指不定又得給我請先生，請個先生可比請你貴多了。你看，我這不也是給我爹省錢呢嘛。”
沈崇巖說：“我不確定我能不能教好……”
“沒關係、沒關係！”眼見有希望，秦戚寧立刻興高采烈地說，“我相信你！只要你能多勻出那麼一點點時間給我就可以了！”
沈崇巖仍然有些躊躇，但不知怎麼的，對上秦戚寧軟乎乎的眼神，他心裏竟也不由自主地軟了下來，最終鬆了口，應道：“……好。”
“真的嗎？”秦戚寧立刻振奮起來，滿面笑容，“太好了！”
沈崇巖定定地望着他，心中彷彿有個聲音在輕輕地對自己說：
你看，他是這樣率真可愛的一個人，同他親近……有什麼可猶豫的？
或許他……真的應該試着去交一個朋友。
清晨的時候沈崇巖和秦戚寧從校醫室離開，回到宿舍拿課本上課。
恰好也是大家起牀的時間，一個舍友揉着朦朧的雙眼問道：“你倆怎麼一起回來了？”
秦戚寧覺得有些難以置信，“昨晚我叫你們，你們沒聽見？”
那人眸中滑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沒、沒有啊。”
秦戚寧登時有種有氣無處撒的鬱悶感，他轉頭看向周洋，“你也沒有？我還推了你呢！”
周洋正在揩臉，聞言一愣，“你推了我？”
秦戚寧頓時更加鬱卒了。
沈崇巖揀好了書本，拽了拽他，“走吧。”
秦戚寧跟在沈崇巖身邊，卻怎麼也想不明白，“你說他們怎麼會沒感覺呢？不應該啊！”
沈崇巖慢悠悠地說：“你永遠也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秦戚寧一愣，“你是說，他們在裝……？”
沈崇巖說：“我於他們不過是無關緊要的一個人，深夜睡着覺，又有誰願意起來自找麻煩呢？今天你那樣質問他們，他們若是承認了，豈不尷尬？因此，乾脆一問三不知算了。”
“是這樣嗎？”秦戚寧瞪大了眼睛。
沈崇巖看着他驚詫不解的模樣，不由說道：“你還真不像是大戶人家的孩子。”
秦戚寧撇撇嘴，道：“我老爹白手起家做木材生意，我們家就我爹、我娘和我大哥，我們四口人。這些彎彎繞繞的，誰曉得那麼多？”
沈崇巖一時緘默。恰巧到了食堂，聞到食物的香味，秦戚寧立馬就放下了那些不快，拉着沈崇巖在餐桌邊坐下，“你是病人，坐着就好了，我去給你打早點！”
沈崇巖正要推拒，秦戚寧眼睛一瞪，兇巴巴地說：“不準拒絕！”
他便說道：“一碗稀飯就可以了。”
“這麼少？！”秦戚寧怪道，“崇巖，一個大男人喫這麼少哪成？大夫都說了，你就是營養不良，不成不成——”
沈崇巖說：“那就再加一個饅頭——不能再多了。”
秦戚寧就去排隊了。不一會兒，端了碗稀飯和一個饅頭回來。
“我還沒拿我的，你等等我一起喫哦。”秦戚寧放下東西后，丟下一句話，又跑走了。
沈崇巖就繼續坐着等他。
一會兒，秦戚寧端着碗豆漿，倆油條，三個包子回來。
他把油條掰到豆漿裏，美滋滋地三兩口下了肚，對沈崇巖說：“這個我從小就愛喫，你嚐嚐，很好喫的——”
他挾起一塊油條，伸長筷子遞到沈崇巖面前，雙眼放光。
沈崇巖眉頭微擰，但看着秦戚寧期待的樣子，到底張嘴吃了下去。
秦戚寧頓時笑容滿面。
那塊油條讓沈崇巖這一上午胃都有些不舒服，倒是秦戚寧，仍是那副傻白甜的樣子，坐在他身邊，歡快得不得了。
沈崇巖也只是在心裏嘆息一聲，想着自己這是鬼迷了心竅，對秦戚寧動了從容。
“崇巖，這兒我沒明白，你能再給我講講嗎？”正出神間，秦戚寧已經湊了過來，拿着書和筆，儼然一副好學的樣子。
沈崇巖放下思慮，垂頭看書，“哪兒？”
“這兒……”秦戚寧給他指出來，便見他略一思索，不疾不徐地解釋了起來。
秦戚寧一邊聽着，點頭如搗蒜，目光卻不知不覺遊移到他近在咫尺的消瘦臉龐上，盯着他一張一合的薄紅雙脣，彷彿有些發癡。
沈崇巖伸手輕輕一敲他腦門，像個面對頑皮學生的先生那樣，無奈地說：“別看我，看書。”
“啊？哦……”秦戚寧回過神來，悄悄紅了耳根。
“不過，”沈崇巖停下講課，看着秦戚寧說道，“我能給你補課的時間，也只有像這樣的課餘，其它時候我沒有功夫的。”
這出乎秦戚寧的預料，他有些頹喪地問道：“爲什麼？你其他時候要做什麼嗎？”
沈崇巖抿了抿脣，一瞬猶豫後，道：“我在學校的飯堂找了份事做，其餘時間，譬如禮拜六、禮拜天，我要去街上賣字畫。”
沈老爹常年臥病，他和大妹妹又要上學，家中僅憑娘一個人的薪水，根本無法過活。
“原來你這些天這樣早出晚歸，是因爲在飯堂做事？”秦戚寧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但下一刻，他竟下意識地要對沈崇巖說：你不要去做小工，我有錢，我給你……給你花……
這樣的想法延伸到最後，也不過不了了之。秦戚寧有些喪氣地想道，依着沈崇巖的性子，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不過，秦戚寧靈機一動，想到了另一個辦法。
當天晚上回到宿舍，又是漆黑一片。沈崇巖已經習慣了摸黑上牀，上牀前瞥了一眼下鋪的秦戚寧，見他睡得打着小鼾，被子則被團着扔在一旁。
時節也已經入了秋，夜晚露重風涼，他也不怕着涼。
沈崇巖又蹙眉，彎腰拿過被子，輕輕蓋在他肚子上，隨即才上了牀。
上牀以後，卻在枕邊的小布包裏摸到了兩個溫溫軟軟的東西，他拿出來一看，才發現那是兩個包得嚴嚴實實的饅頭。
哪兒來的饅頭？
幾乎不用多加猜測，沈崇巖便猜得到來源。
他搖搖頭，將布包放回枕邊，第二天一早，下牀時，輕輕將它放在了秦戚寧枕邊。
結果，課上他便接收到了身旁的秦戚寧時不時投來的怨念目光。
沈崇巖只做充耳不聞。
沒想到，這天晚上，他又在枕邊看見了饅頭，這回變成了四個。
沈崇巖有些好笑，又見布包上放着張字條，藉着月光，他勉強看清字條上寫的是：君若不納，明日翻番。
沈崇巖想着，若是他一直不接，這小子是打算拿饅頭鋪滿他的牀嗎？
這樣一想，便愈發覺得秦戚寧幼稚又執拗。
不過到底，這樣的法子對沈崇巖來說，卻是很管用的。
他收了饅頭，揀了兩枚銅錢，小心地放在秦戚寧枕邊，隨即便上牀睡覺了。
第二天中午上課，秦戚寧乍一見到他，便露出了哀怨的神情：“崇巖，我不要你的錢。”
沈崇巖放了課本，慢斯條理地應道：“那我也不要你的饅頭。”
秦戚寧一聽，有些着急，“可你老是這樣不喫飯，又該像之前那樣餓壞胃了。”
沈崇巖轉頭看他，冷不丁問道：“你這麼關心我做什麼？”
在他平靜卻探究的目光下，秦戚寧臉紅了，支支吾吾地說：“我、我就是擔心你嘛……”
沈崇巖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裏需要你擔心呢？”
秦戚寧哼唧一聲，說道：“像你這樣，根本不把自己的身體放在心上，不是比小孩子更要人擔心嗎？”他分析得頭頭是道，“你看，生一場病，要花的錢豈不是要比平時喫飯的錢多得多嗎？如果你每天能分出那麼一點時間來喫點東西，再多分出那麼一點時間來睡覺”
沈崇巖語噎，看着他，半晌沒說話。
秦戚寧乘勝追擊道：“那你答應不答應我嘛，崇巖？”
他眨巴眨巴眼睛，一個半大小夥子，露出小狗一樣可憐兮兮的眼神，叫沈崇巖見了，真是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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